无非就是女人为了帮孩子推脱责任,一口咬定是她自己失足掉进江里,态度恶劣又嚣张并且拒绝道歉。
万遥想着至少捡回了这条狗命,并不想再与这家人有交集牵扯。
只是想不明白,她现下又带着两个孩子,眼巴巴地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女人瞥了一眼万遥毫无血色的脸,抬手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后脑勺。
两个孩子不似昨日那般调皮,两人胆战心惊地站在原地,接到母亲的指示后才抬起脑袋来,异口同声道:“对不起,姐姐。我们错了……”
万遥不明所以,眼神示意吉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吉兴吊儿郎当地耸耸肩,让她继续往下听。
“姐姐,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调皮……”
“我们是不小心的……”
“姐姐,呜呜求你原谅我们吧,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你不要叫警察抓走我们还有妈妈……”
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说着突然哭了。
万遥这才听到了重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等等,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报警了?
年轻女人搂过两个啜泣的孩子,眼泪也在眼眶里面悠悠打转,对着万遥说道:“对不住啊,妹子。是我这个当妈妈的不合格,没有教育好他们!你就看在他们年纪小还不懂事,能不能就原谅他们这一次啊?”
万遥沉默没着急表态,左手捏着那袋奶糖。
春宗见她有些为难,遂凑近了说:“老大说,要不要原谅他们呢,由你这个受害者决定。”
万遥侧过头看他一眼。
“如果你不想原谅他们草草了事,也可以直接报警走程序。昨天江边的监控记录和医院的检查报告,足以证明这场‘意外’构成了人身损害,后续的事情老大也帮你咨询清楚了。”春宗解释道。
万遥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这些事情程青盂早就替她想好了。
她理应得到的道歉和赔偿,他都默默地替她争取到了。
万遥只觉得心脏倏地一阵紧缩,心底被温暖的汪洋汇满成溪,她好像能听到砰砰直撞的心跳声。
她百感交集地扯了扯嘴角。又是送水送糖的,又是解决后虑的,干嘛要对她这样好?
好到……她都不愿面对傍晚的别离了。
她在这瞬间竟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真是荒唐极了。
万遥抿着唇沉思几秒钟,瞧着女人通红的双眼,最后还是选择给这趟旅程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行了,你们的道歉我收到了。”
女人惊喜地望向她,“实在是对不起啊!”
“没事。”万遥摆了摆手,“希望你们的道歉是真心的。”
而不是转过身又想朝她吐口水。
吉兴也凑过来打个圆场:“行啦,两位美女也不要冷脸相对了!现在不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Happy ending啊……”
“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万遥懒得搭理这个显眼包,摸出房卡来,“我要进去收拾行李了。”
“okok,你慢慢来,不着急啊……”
话音未落,万遥直接将门锁上了。
吉兴倒是没打算继续守着她,将母子三人送去了楼下餐厅,转身又和春宗去盛粥来喝。
“你不知道,昨天那事儿之后,我整个车厢都安静了。”
“这耳朵终于得到了解放!”
“说起来还得谢谢万遥小姐姐了。”
春宗瞪他一眼:“你的快乐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
吉兴直接端着碗喝了口米汤,“她现在不也没事了嘛。”
春宗又拨开保温盖,夹了几个馒头放在盘子里,又听见他哥不怕死地分析着:“不过昨天老大真是吓我一跳啊,一句话不说转身就扎进了江里,真是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英雄救美帅得掉渣渣了啊!”
春宗赞同地点点脑袋。
吉兴舔了下唇边的米汤,忽地又说:“我觉得老大啊,八成对那个小姐姐起了些心思的。”
春宗手上的榨菜差点掉了:“你胡说什么啊?小心老大收拾你。”
吉兴:“反正我觉得老大有点不对劲。”
春宗:“哪里不对劲?”
“又是救她呀,又是帮她的。”
春宗端着盘子往餐桌走:“你掉江里,老大也会第一时间救你。”
吉兴抓住了关键,跟在他的身后边:“那老大会为了救我就那什么……嘬嘬嘬,亲我吗?”
春宗纠正:“那不是亲,那叫人工呼吸。”
“行,就人工呼吸。”吉兴拖出椅子坐在春宗对面,“如果是我,老大肯定不会这样做吧?”
“说的也是。”春宗将包子塞进嘴里咀嚼着,嘟嘟囔囔的:“毕竟你不爱刷牙,嘴臭。”
吉兴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才嘴臭。”
他也捡了个包子吃,“你不懂!这叫什么?一吻定情!你就看着吧,我说他俩绝对有戏。”
“没戏。”
“有戏!”
兄弟俩又发生了分歧。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万遥后面就会回家的。”春宗说。
吉兴笑得得意,自信满满道:“那打赌。”
春宗:“赌就赌!”
“你要输了,就把你那头白毛尾巴的牦牛分给我。”
“成交!我要赢了就要你那头全白的!”
两人刚刚举起手来准备击掌为约,程青盂也端着杯豆浆走了过来,还顺势拿走了春宗盘中的馒头,冷不丁发问:“又在赌什么?”
吉兴噎了下,给弟弟使了个眼色,“没什么没什么!你听错了,老大!”
春宗做贼心虚地将盘子往餐桌中间推了推:“不早了,吃完好赶路。”
程青盂抬起眉梢紧紧盯着两人,猜测着他们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人给她带过去了?”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
吉兴又给他转述了下刚才的情景,“送去了,但是万遥小姐姐没打算再追究了……”
第25章 助攻来也
早餐结束之后, 程青盂驾车带他们去往最后一个景点普达措森林公园,意译为“普度众生以达理想彼岸的舟湖”。
普达措公园景点的最高海拔可达4159米,气温相较香格里拉市区而言也更低。
“待会到达景区以后, 照例由我去取门票,各位就待在原地休息等候,有需要去洗手间的也可以先去。”程青盂提醒道。
徐文斌应了声:“好嘞!”
程青盂瞥了眼后视镜,又补了几句:“购买门票之后大家可以刷证件进景区,然后排队乘坐统一的观光大巴去景点。”
“属都湖有条环湖的步行栈道,全程3公里左右, 可以一边游玩一边打卡景点。如果体力不允许或者有高反现象的, 也可以选择乘坐观光船。”
“在这里再次提醒大家,身体如有不适请提前吸氧,避免产生严重的高原反应。”
万遥今日有些不在状态, 感冒和高反导致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体力不支多走几步都累得不行。
在等程青盂取票的间隙,徐文斌父女俩就讨论起了待会是徒步还是坐船的问题。
小孩子抗拒不了游船:“我想坐船, 不想走路。”
徐文斌想鼓励她多看看沿途风景:“走路我们才能看见草原,才能和牦牛合影,丛林里说不定还有小松鼠哦。”
“坐船还能看见大鲨鱼哦!”徐婕反驳着。
徐文斌被逗笑了:“你这傻孩子, 湖里面哪儿来的鲨鱼?”
“我不管,我要坐船看鲨鱼!看大海龟!”
“行行行……”
这边安丽萍也慢悠悠走下车, 靠在附近的铁栅栏上翻包, 接着摸出一支口红来补妆。
她涂着涂着就开始感叹:“哎呀, 自从那俩姑娘离开后, 咱们团可冷清了不少!也不知道她俩现在顺利不?”
付鹏宇极其无奈地帮她举着镜子:“你就少瞎操那份心了。”
贺秋和林子合就抱着氧气瓶蹲在旁边, 仰头望了眼被风卷起的彩色经幡,接着又摸出充电宝给手机蓄电。
景区信号不是特别好, 贺秋也闲得有些无聊,于是接下了安丽萍的话。
“放心吧姐,她俩现在好着呢!”
安丽萍抿了抿嘴唇,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贺秋直言道:“谢潇潇告诉我的啊,我俩前面留了微信。”
“魏蓝那姑娘没啥大问题吧?”安丽萍又问。
“没事儿。”贺秋摆了摆手。
安丽萍将口红放进斜挎包里,连着包一同塞给了丈夫,也跑到两人身边微微蹲下,一副打听八卦的模样。
万遥见状沉默地捏了捏眉心。
安丽萍凑过去问:“哎,那你知道魏蓝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吗?”
“就医生说的那样呗,急性焦虑症犯了。”
安丽萍瞪大眼睛:“这病能有这么玄乎?感觉都有些精神失常了吧?”
贺秋将墨镜推到头顶,“那这我就不清楚了。”
急性焦虑症。
万遥听见这个词语也看了过去。
因为这个病症于她而言并不陌生,急性焦虑症的患者日常生活中并无反常之处,只有在触发特定的情景刺激或语言刺激后,就会产生极度恐惧的心理,甚至还会出现濒死的幻觉和失控行为。
只是魏蓝为何突然犯病?
难道真是因为她不成?
安丽萍同样也有些好奇:“那她怎么突然就犯病了?谢潇潇有没有告诉你?”
“姐。”贺秋神神秘秘的,“咱讨论别人隐私也不好吧?”
安丽萍啐了他一口,还是抑制不住好奇,“我这不是担心她吗?难不成把她扛走的那个汉子,真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哎呀,没有。”
贺秋害怕她继续瞎猜,最后直接站了起来。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反正谢潇潇说,魏蓝这趟出来是为了疗伤的——情伤。好像是那大哥问了几句关于男朋友的话题,不知怎么的刚好就戳到她痛处了吧?接着就犯病了……”
“这姑娘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
安丽萍感叹着。
万遥微微敛下睫,淡淡丢下一句:“她只是生病了,她也并不想这样。”
林子合原本盯着手机屏幕的,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了眼万遥。
安丽萍也站了起来,原地跺了跺脚,笑眯眯地看着她:“之前我还以为你俩有什么过节,没想到你还会帮她说话啊。”
“实话实说而已。”万遥想结束这个话题,“何况病史,本来就是人家的私人问题。”
“行吧行吧!”安丽萍没反驳,“我也不说了,不过这程师傅怎么还没回来啊?”
话音未落,程师傅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身上还保留着售票大厅里面的腾腾热气。
他将景区门票一一发下去,宣布了待会集合的时间,便放众人进入景区自由活动。
门票递到万遥手中时,程青盂还是问了句,“感觉怎么样?”
万遥确实没多大精力:“还行。”
程青盂见小姑娘一双圆眼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半开玩笑半提醒道:“当心点,别又掉进湖里了。”
“真要掉进去,那也是命啊!”万遥拿着门票故作轻松地甩了甩,“来都来了,我总不能不进去吧?”
“也是。”程青盂微微眯了眯眼。
“那我收拾东西去了。”她指了指后备箱。
程青盂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万遥将氧气瓶和水杯装进随行的背包后,背着这沉甸甸的一袋关上车门,转过身就看见程青盂在和安丽萍说着些什么。
安丽萍的笑声依旧爽朗,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哎呀,你就放心吧,程师傅!说来昨天那事儿我也有责任,今儿我们一定牢牢看稳她啊!”
“谢谢了。”程青盂笑笑。
“甭客气啊!”安丽萍还算贴心,“我们也知道你这司机兼向导也难做,本来就少俩人了,可不能再出问题了。”
程青盂顺着她说:“那可不是。”
“那你这趟得被公司扣钱吧?”
“会扣些。”
“扣多少啊?这个数儿?”安丽萍举起手指来。
“……”
“程师傅,咱什么时候才能进入啊?”贺秋戴上墨镜有些等不及了。
程青盂终于抓住机会切断话题,“现在,现在就能进去了。”
万遥的手机没办法使用,就着重检查了下包里的现金,浑然不知安丽萍热情地扑了过来,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走啦,姑娘!”
“今儿你就跟着我们两口子混啦!”
万遥僵硬地笑了笑,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受宠若惊,“啊这,那好吧,谢谢姐姐大哥!”
话毕安丽萍也不再耽搁,直接挽上了万遥的胳膊,领着人往观光巴士的站点走去。
进景区前安丽萍信誓旦旦的保证,最终化为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泡沫。
两口子又因为某些小事争执不下,最终将同行的万遥弄丢在人潮汹涌的打卡处。
万遥又在附近寻找了一圈,怎么也寻不见两人的身影,遂只好作罢恢复成以往独行的状态。
奈何她今日的体力实在是有限,最终只乘船游览了属都湖这个景点,放弃了碧塔海而选择直接下山。
回到游客中心的时候,距离集合的时间还剩一个多小时,她便去出餐口买了一桶泡面,接好热水后寻了个座位坐着。
她的周围坐着不少疲乏歇脚的游客,嚷嚷吵吵的讨论着景点特色,她却只能坐在原地盯着泡面盒出神。
“万遥!”
有人叫了她一声。
万遥抬眼恰好瞧见春宗、吉兴两兄弟正迎面走来,她也出于礼貌给两人打了给招呼。
谁知这俩兄弟竟直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刚刚选座位时特地与旁人留了些距离,所以左右手两边各剩了一个位置,怎料他俩一人坐一头将她围在了中间。
万遥:“……”
春宗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万遥默默捧回泡面桶:“我累了,就先回来了。”
吉兴看了看她手里那桶泡面,其实也是想找个借口跟她搭话,“你这个香菇炖鸡面是什么口味的啊?”
万遥再次失语,“……”
你要不要想想你在说什么?
春宗对他哥也无语极了,“笨啊,香菇炖鸡面肯定是香菇炖鸡的味道呀!”
万遥不想听两人在这说绕口令,犹豫片刻还是把面往吉兴跟前一推,“你饿了吗?要不给你吃吧。”
“我不饿。”
吉兴单手托着腮,用他那双桃花眼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万遥有些招架不住,总觉得这人焉坏。
吉兴又将泡面推还给她,“你吃呗,我俩刚刚都吃过了。”
春宗也跟着点头。
万遥的尴尬症瞬间又犯了,这俩货本来就左右夹击着,现下又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又怎么能吃得下去?
她只能讪讪地笑了两下,眼神在四周巡视一圈,想着怎么样才不那么尴尬。
“对了。”她顿了片刻,“程青盂呢?”
吉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也更加耐人寻味,“原来你在等老大啊?”
“没有。”万遥赶紧摆摆手,“我就随便问问。”
“什么?”吉兴换了个动作,凑近故意问道:“你说你有事情要问他?”
春宗刚想骂他哥空耳成习惯,究竟是不是耳朵聋了,却又看见他自顾自地摸出手机来,贴心道:“我帮你转达给他。”
万遥反应过来想阻止却已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吉兴站直身,露出一副“活雷·锋”的骄傲神情,火速给程青盂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春宗简直看呆了。
高,实在是高。
吉兴举着手机脸上挂着笑意。
“什么事?”男人浑厚沙哑的声音传过听筒。
厚重的车门难以隔绝景区的嘈杂噪音,程青盂靠着驾驶座的椅垫补了会儿觉。
他的两臂环抱在胸口前,鞋尖往刹车方向踢了下,刚微微侧过身换了个姿势,手机铃声却突然划破这层宁静。
他极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闭着眼从中控台拾起手机,按照肌肉记忆盲按下了接听键。
“喂,老大?”吉兴兴致勃勃地喊他。
程青盂的兴致不高,只想再补半小时觉,语气略含警告的意味,“什么事?”
言下之意很明显。
你最好真有什么正经事要说。
“万遥说有事情想问你。”
程青盂虚虚瞥了眼来电显示,确认是吉兴的号码没错,猛地反应过来他似乎提到了万遥?
他慢慢坐直了身,瞌睡也醒了大半,只能回:“她说什么?”
吉兴与万遥保持着不会挨打的安全距离,望着她略显慌张与凌乱的表情,轻飘飘地告知:
“万遥说她想你了。”
第26章 云开雾散
尽管万遥平时给人的感觉不是那么正经, 但程青盂很清楚这话绝不会出自她的口。
他还是闭着眼靠在椅垫上,对着电话那头的吉兴说道,语气很淡:“欠收拾是不是?”
吉兴的玩笑话被戳穿, 却还是死鸭子嘴硬,他看了眼万遥继续道:“真的啊!老大!她真说想你了!”
我想你大爷!
万遥脑海里最先冒出这个想法,后又事不关己地拨开泡面盖,索性任由他在那胡说八道去,反正程青盂也不会相信。
“你别不信,她想你想得连泡面都咽不下呢!”
彼时, 万遥恰好毫无形象地塞了口面进嘴里, 被呛了两下后,只好默默抬起脑袋无语地盯着他。
程青盂懒得与他废话,“她在你旁边?”
“对啊。”吉兴将两指并在额头间, 冲着万遥做了个salute的动作,“怎么?你要过来找我们吗?”
程青盂举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你把电话给她。”
“我不介意帮你们转述。”吉兴嬉皮笑脸的。
程青盂听到他这欠欠儿的声音, 抬手按了按眼皮不由得“嘶”了一声。
吉兴朝着专心扒面的万遥走去,“行行行,你等着啊。”
万遥再次抬起脑袋的时候, 面前出现了一只戴着佛珠串的手,吉兴嬉皮笑脸地把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做什么?”她咽下面。
“老大找你。”吉兴说。
万遥不理解:“找我?”
吉兴点点头, “嗯呢!”
“我无话可说。”万遥脸无表情地瞥他, “你想他了, 你俩聊个够。”
吉兴被堵得无话可说, “……”
“老大。”吉兴又将手机放在耳边, 委屈巴巴地控诉着,“你听见了吧?”
程青盂淡淡道:“让她听, 我有话要跟她说。”
吉兴又将手机递了过去,万遥继续埋头吃泡面,浑然不接吉兴的恶趣味、臭把戏。
他叹了口气没有办法,按下免提把手机丢在桌上,万遥虚虚扫见屏幕上“程老大”三个字,一口气没上来又被呛了次。
好一个程老大。
一下就把年龄和辈分提了上去。
程青盂听见对面传来浅浅的咳嗽声,风轻云淡道:“万遥?”
万遥听见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恍惚,一瞬间将她拉回了刚到云南的那晚。
不过那会儿,他喊的是“遥遥”。
万遥只觉得喉咙底也痒痒的,莫名想听他再这样喊一声。
她用纸巾擦擦嘴,“干嘛?”
程青盂一听她这语气就想笑,“火气挺大。”
“是挺大。”万遥看了看身旁的两人,视若无人道:“还不是想你想的。”
吉兴和春宗两兄弟对视一眼。
“吉兴那小子的嘴没个把门,你……就当他在放屁。”程青盂透过车窗看了眼阴雨绵绵的天,一波接一波的游客晃进他的视线。
“嗯。”
“药吃了吗?”他又问,声音中透着丝疲倦。
“还没。”万遥轻声道。
即将到来的小雨似乎想要将这趟旅程画上圈圈句号,不少游客纷纷围着门口的小摊处抢购雨具。
他收回视线,“记得吃。”
万遥望着人满为患、熙攘吵闹的游客中心,只应了句,“好。”
“挂了。”他最后说了句。
万遥看着被切断的通话记录,又将手机推回给旁边的吉兴。
吉兴收回手机,好奇地打听道:“待会儿回了古城,下一站你准备去哪儿啊?”
“去哪儿?”她问。
吉兴继续跟她闲聊,“香格里拉,对于你们游客来说只是云南旅途的必经站之一呀!有从大理那边玩了过来的,也有从丽江再转去大理的。那你呢?接下来怎么安排的?”
这个问题倒是把万遥问住了。
她几天前直接从上海落地丽江,甚至连丽江古城都没来得及逛,就直接被民宿的老板娘忽悠着,连夜报了这个当地的拼车小团。
说实话,接下来该去哪儿?
她还真是一头雾水。
“大理好玩吗?”她撇过头问。
“还行。”吉兴乐观地评价道:“其实所有古城都大同小异,但你如果前面逛了丽江的古城,再过去也只会觉得索、什么味。”
“索然无味。”她补充道。
“对,同一类型的看多了也没多大意思。”吉兴又托着腮看向她。
春宗立马阻止他:“那照你这样说,香格里拉也没意思了?那为什么每年都还有那么多游客过来?你自己看烦了觉得没劲,不代表别人也觉得没意思啊!”
万遥见他满脸认真,也跟着笑了笑。
“说实话,你弟弟比你更适合干这行。”
她拍了拍吉兴的肩。
“嘁!”吉兴不以为意,“我是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才跟你讲的实话!”
万遥将泡面盖子合上,推到一边。
“那洱海呢?”她问。
近两年洱海可算是热门旅游景点,旅游季环海路上总是堵满了车。
春宗怕他哥乱砸招牌,率先安利着:“可以去看看,那个网红S弯,还有喜洲麦田,最适合你们女孩儿拍照。”
吉兴意兴索然,“一般般,得看天气。”
万遥来了兴致:“怎么说?”
“这个季节洱海没有海鸥,加上雨季的缘故,海里浮藻疯长,你要搁今天这种天气跑过去环海,只能看见一片片绿油油的‘鸭屎’。”
万遥笑出了声。
把浮藻比喻成绿色鸭屎,吉兴真是古今中外第一人。
春宗拦也拦不住,只好翻了个白眼,觉得他哥实在是没救了。
万遥松了口气,肩膀依旧酸疼:“那照你这么说,我最好的选择是不是打道回府?”
“回府?回家吗?”吉兴睁大眼睛,“你家在哪儿?”
万遥犹豫片刻,“上海。”
“还挺远的。”
吉兴的语调忽然变得沉沉的。
游客中心外面一时间内一片喧哗,游客们成群结队地从外面涌了进来,嚷嚷着:“天气真怪!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万遥没察觉到他情绪的低沉,“怎么了?”
吉兴的注意力被吵闹的人群吸引了过去,一时间,也忘记了为程青盂遗憾和不平的这件事。
“哎呀,下雨了!”
“我们得赶紧把车开出停车场,不然又得在路上堵上半个小时!”
春宗也准备往外走,“万遥,你先在这待会儿,我们去把车开出来。”
万遥也点了点头,顺手捡起了留在桌面的垃圾。
待所有人都回到游客中心集合的时候,方才那阵雷阵雨早不见了踪迹,就连地面的潮湿也被行驶的车轮掩盖。
时间与程青盂预估的很接近,十座丰田准时踏上了通往丽江古城的返程之路。
这几日行程紧张又匆忙,所有人都耗尽了精力,靠在座椅里睡得东倒西歪。
只有徐婕这小姑娘依旧兴奋,沿路都拉着徐文斌问东问西。
程青盂打了个呵欠,笑着问:“这小丫头精力挺旺盛的啊?”
“她这人就是这样。”徐文斌给女儿穿上外套,“前两天跟大伙儿不熟有些害羞,现在熟悉了,就跟话痨没两样,小嘴基本上就没停过……”
“小孩子活泼点也好。”程青盂又问,“这趟玩了之后,她也该上学去了吧?”
万遥闻言也才想起这庄事来,九月初开学季,这小朋友怎么还有时间跟着出来旅游?
徐文斌无奈地叹了口气,叹息声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无奈中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和疲乏。
“想趁着还有时间,带她多看看这个世界。”
程青盂察觉到什么,抬眼看了下后视镜。
徐文斌也知道他们还在等他后面的话。想着即将分别,从此形同陌路,也没有什么好藏着瞒着了。
“前两年我生了场重病。”徐文斌的语气很平很轻,“白血病,基本上没得治,也花了不少钱。”
“后面她妈妈就跟我提了离婚,这世上能与你共苦的人本就不多,我也不怪她……”
“但是婕婕这孩子呢,命苦,也随我遗传了这个病。我们父女俩呀,连她爷爷奶奶的棺材本都快花完了,也依旧没什么效果……”
人总会用笑颜覆藏一切悲伤的情绪。
如果没有徐文斌方才的这一番发言,万遥或许只觉得他是位普通的父亲,乐观豁达、风趣善良……
原来他只是将这一切都掩了去。
“所以我就想趁着——咱俩都还能走、还能跑,多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也不枉来了这世界一遭。”徐文斌感叹着。
“孩子情况怎么样?”程青盂问他。
徐文斌笑笑:“现在还成,暂时还没其他情况。”
察觉到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徐文斌又有些愧疚:“抱歉啊各位,扰了大家的兴致。安慰和同情的话,我这两年也听了不少,你们无需再为我忧心,就权当我发了个牢骚。”
汽车继续穿梭在214国道之上,路况依旧崎岖不平,丛林叠嶂挡去了视线,他们顺着山势一路前行。
“好。”
程青盂答应道。
车辆穿过悬崖陡壁的最顶端,四五点的落日透过绿意盎然的枝叶。风吹石沙,寂静的山林之间全是沙沙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