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万乡—— by林斯如
林斯如  发于:2024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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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姑娘!”
万遥刚好收回手机,就迎上了安丽萍的目光,忙问:“你是在叫我吗?”
“对对对。”安丽萍笑着冲她挥了挥手,“你能帮我拍几张照片吗?”
万遥有些错愕:“这,其实我拍照也不怎么样。”
也担心待会儿拍不出安丽萍想要的,会被她连人带骨头的全部活吞了。
“没事儿,咱试试呗,都说女人最懂女人!”
安丽萍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你放心,没拍好,我也绝对不凶你。”
“行吧。”万遥走了过去。
毕竟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就这样,万遥接过安丽萍的手机,化身摄像师兼动作指导,领着她在这几个江流弯道来回转悠,手机相机咔嚓咔嚓都没停过。
“哎,奇奇,浩浩!你俩别乱跑!”
“小心掉江里面了!”
年轻母亲苦口婆心地劝着俩孩子。
其中一个小孩儿从万遥面前飞速跑过,吓得她险些连手机都拿不稳,提醒道:“你们小心点啊,小朋友。”
俩孩子压根听不见,又蹿到另一处去了。
程青盂和春宗、吉兴坐在碎石上聊天,他们也远远留意着这边的情况。
春宗用小树杈敲着石子:“这俩小子精力真旺盛。”
吉兴捂着耳朵:“都吵了我三天了……”
春宗劝他:“你就忍忍吧。”
吉兴唉声叹气的,“钱难挣,屎难吃啊。”
程青盂远远瞧见小姑娘半蹲在地面,微微仰起手机,歪着身子给安丽萍寻找合适的角度,画风清奇但又莫名和谐。
他踢了踢吉兴的鞋子,“去。”
吉兴皱着眉,“去什么?”
程青盂将笑不笑:“管管你车上那俩小子!待会真掉河里了才难得收拾。”
“……”
万遥以地面的草垛为近景,又给安丽萍拍了两张,随后将手机还给她,“给,姐姐。拍了很多张,你先选选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安丽萍接过手机翻来相册,瞬间露出个美滋滋的笑容,赶紧拿过去跟丈夫显摆,“你看看人家拍的!”
付鹏宇躺着也能中枪,只能讪讪地笑了笑,对着万遥抱了个拳。
万遥笑着摆摆手表示无事,刚想找个地方偷偷抽支烟,却又被安丽萍叫停了步伐。
“哎,姑娘!”
“你能不能站对面,再帮我拍一张啊?”
万遥理解着她话里的意思:“我站在江边儿往里拍么?”
“对对对!最好能拍出我脚边的这片黑石头。”
“……”万遥恰好离江边不远,就往后退了几步,远远望过去帮她找好角度,“行,那我就站在这里帮你拍吧。”
安丽萍乐呵乐呵地点点脑袋,提着裙摆跑过去给她递手机。
万遥距离江面很近很近,就这样站在原地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凉悠悠的风。
谁也没料想到下一秒。
噗通——
一声巨响从奔腾的江水里传了出来。
安丽萍吓得瞪大了眼睛。
两个小孩也楞在了原地。
突然就有人喊了一声:“有人掉江里了!有人掉江里了!”
程青盂他们瞬间警惕起来,在石滩上面巡视一周,猛地发现少了某人的身影。
安丽萍也顾不上裙子了,撒开腿就往江边跑过:“赶紧的!救人啊!有人落江里面了!”
那俩小孩儿对视一眼,又看向冰冷的江面,瞬间吓得大哭起来。
程青盂立即就站起了身来,目光锁定辽阔的江面,湛蓝清亮的水面不再平静。
只见万遥的小脸忽地浮出水面,紧接着两只手也剧烈扑腾起来。

这是万晚曾经问过她的问题。
当冰冷的江水不断进入万遥的鼻腔与口腔时,她忽地才明白原来靠近死亡是这种感受。
是浪涛一次次侵入骨髓的寒冷,是无形之力将她拽入江底的黑暗, 是耳目口鼻逐渐失去所有感官,是四肢逐渐失去挣扎扑腾的力气。
原来死亡之前要经历那么漫长的一段折磨。
那万晚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吞下了大半瓶的安眠药,又一次次用刀片划伤手臂甚至动脉血管,平静地躺在浴池中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她不会害怕吗?
万遥承认过往十余年都深受万晚的影响,甚至在医院宣布她抢救无效的那个晚上, 脑海里也莫名冒出过“效仿”的荒唐想法。
可当她再一次扑腾浮出水面来, 鼻尖触到仅有一丝的薄弱氧气。
她……好像并不想死了。
“噗通——”
万遥能感觉到江面又惊起一道浪花,果敢、干脆,就在距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她出于本能迫切地想要靠过去,却又被江流推着继续往前,而无能为力。
岸边传来的声音又乱又杂, 有女人惊恐的尖叫,孩子恐惧的哭啼……
万遥只觉得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好像就快要到达彻底失聪的境地, 她难道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只坚硬有力的臂膀快速探过层层浪流, 果断地擒住了她的腰又牢牢搂住, 领着她冲破漆黑又密不透气的江水, 得以再次感受到空气中甘甜的氧气。
万遥的发丝和睫羽都挂满了水珠, 阳光透过湛蓝的云层撒向辽阔的江面。她隔着光隐约看清了男人冷峭的侧脸, 最后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所有意识。
“哎哎哎,找到她人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啊?赶紧先过去接人啊!”
“程师傅, 你慢点儿啊!别着急……”
岸边围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懂水性的人纷纷靠了过去,等着两人游回来时好搭把力。
程青盂迅速调整好施救的姿势和状态,双手托在小姑娘的胳肢窝下,使她仰面朝上能得以呼吸,动作迅速地将人带往浅水滩区域。
早早候在岸边的人均伸出手搭了力,合力将万遥和程青盂扯出了水面。
林子合赶紧将万遥的整个身子放平,程青盂跪在一旁抹了把脸上的水,刚刚才喘上几口气又靠了过去。
贺秋想到昨晚万遥处理魏蓝晕厥时的举动,也效仿着大声呼喊疏散着周围的人群,最后就只留了林子合和程青盂在她身边。
徐文斌也张罗着:“咱们这儿有没有医护人员啊?有没有人懂溺水急救方法的?”
“没有啊。”
“我们都不会。”
“我连游泳都不会……”
林子合将食指探向万遥的鼻下,双手捧着万遥的脸倾身而下,程青盂见状赶紧将他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他喊道。
林子合也很着急:“人工呼吸啊!她已经没什么呼吸了!难不成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程青盂一把将他推开:“你会吗?”
林子合楞在原地没有说话,他确实没有任何施救经验。
“我会。”他又补了句。
程青盂又拂了下发尾的水,再次探了探万遥的鼻息,又侧耳在她胸口前面倾听,只能听见微弱的心跳声。
他立即上手捏住万遥惨白的脸颊,伸手快速在她的口腔中清理一番,确保没有进入任何异物后。
他才伸手捏住万遥的鼻子,俯身后,唇瓣紧紧相贴,渡了一口气进去。
他偏过头看了眼她胸腔的情况,接着又渡了一口气过去,接着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口前进行按压。
安丽萍着急又自责:“怎么办啊?这姑娘不会真出事儿吧?我不该让她去那边帮我拍照的……都怪我都怪我……”
付鹏宇搂着妻子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她肯定能醒过来的……”
那位年轻的母亲也急得团团转,随手捡了一条树枝,一下接一下地打在两个孩子身上:“都说了让你们别乱跑!别乱跑!你们就是不听劝,现在还给人家撞江里面了……”
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地哭:“妈妈……妈妈……我们错了呜呜呜……”
吉兴也很无奈,却也只能好言相劝着:“姐,你也别打他们了,现在人先醒过来才是最要紧的……”
程青盂紧紧关注着小姑娘的动静,只见她的眉微微拧着,突然重重地咳嗽几声,侧着脸将积水给吐了出来。
万遥只觉得耳膜深处嗡嗡直响。
不远处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喊:“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们两个调皮的!让你们涨涨教训!……”
耳畔的嗡嗡声断断续续的,江边的风吹得她好冷好冷。
万遥似乎能感觉到停留在脸颊上的热度,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木质藏香气息,白茉莉的清新就残留在她的鼻尖。
她的眼皮极缓地颤动几下,细长的睫毛犹如溺水的黑色蝴蝶,逆风扑动着翅膀最后翩然离去。
林子合大喜:“醒了!醒了!她人醒了!”
安丽萍也抖了下,顿时喜极而泣,朝着那边跑过去,“真的吗?真醒过来了?哎哟老天保佑!”
其他的人也纷纷松了口气,依旧关注着他们那边的情况。
万遥的视线依旧极其模糊,却能听清他们的谈话了。她慢慢地将脑袋转过来,视线驻足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程青盂的衣服上还滴着大颗大颗的水珠,发梢连带着发尾都是湿漉漉的,随性得就像旷野上的野草。
他的目光依旧淡淡的,眉头却久久不能舒展,那双眼里多了种她未曾见过的情绪。
“程……”
当她看向他的那一瞬,程青盂反而将视线避开了。
万遥浑身发凉,胸口闷闷的,落水后的胆战心惊与重获新生的喜悦,霎时间填满了她的整颗心。
她见程青盂微微转过身,拨了拨头顶的水珠,一副就要离开的模样。
“程青盂。”
她急切地喊了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程青盂闻言立即回过头来,不曾察觉小姑娘已经坐直身来,一言不发地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险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扑倒,脚下一个踉跄,又顿顿停在了原地。
“程青盂。”
程青盂愣怔了半秒钟,两手僵硬得无处安放,只能低低回应着她:“我在。”
“程青盂。”
“程青盂。”
“程青盂。”
万遥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
程青盂猜测她或许还在害怕,动作生疏地伸出一只手来,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在。”他回答着她。
江风吹到湿透的两人身上,万遥浑身冰凉,就越发贪恋他身上的热度。
“程青盂,我害怕。”
“我以为我就会这样死掉……”
“原来我是个胆小鬼,我压根就不敢死……”
所有人都听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哭诉着,林子合望着两人竟忘了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万遥搂着他精瘦的腰哽咽着:“程青盂,你抱抱我。”
她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就只让离得最近的贺秋和林子合听了去。
“……”贺秋神色古怪地连连咳嗽两声,对着心碎的好兄弟使了个眼色。
“咱去车上给他们找条毛巾过来。”
贺秋提议道。
林子合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又被贺秋拽着往停车坝那边去。
而被万遥紧紧抱着的程青盂,微微张着嘴,迟疑了一会,也虚虚地环住她瘦削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安抚着。
三辆车继续奔驰在宽阔的过道上,车厢里的空调开得特别足,万遥冷得止不住的发颤,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程青盂也浑身黏腻得难受,神色淡淡地打着方向盘。
徐文斌提议道:“程师傅,要不先找个地方停停,你和万遥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安丽萍也同意:“对啊对啊,不然感冒了多麻烦。”
“时间已经不早了。”程青盂瞥了眼时间,“我先送你们回酒店。”
安丽萍劝他:“也不用着急回酒店啊,就沿路借个老乡的房子,你们把衣服换了咱就走。”
林子合和贺秋也表示没有意见。
程青盂又微微扫了眼万遥,只见副驾的皮椅上都沾上了水汽,小姑娘抱着双臂直打哆嗦,呼吸声又沉又长。
万遥也察觉到她的视线,只言道:“不用管我,直接去酒店。”
程青盂有些不放心地又看了她一眼。
“哎哟姑娘,你就别犟了,咱们晚点过去也不碍事。”安丽萍好言劝说着。
万遥吸了吸鼻子,转头看过去,故作轻松道:“得遵守车上的规矩。”
她笑了笑:“程师傅之前不是说过吗?自己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否则出了事儿自己扛着,不要因此耽搁大家的进程。”
“……”
程青盂有些失语。
看来她确实她什么大问题了,还是那般伶牙俐齿,还是吃不得一点亏。
“直接回去吧。”
万遥难受得拧了拧眉,接着又重复了一遍。
程青盂也没继续接话了,继续驱车前行着,万遥则靠在玻璃窗,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她还未来得及睡着,就感觉到车身缓缓停了下来。再睁眼之时,就看到了一座白瓷红门的藏式民房。
程青盂直接摘下安全带,往后说了一声:“我带她先去换套衣服,你们可以在这附近转转,或者留在车上面休息也行。”
徐文斌:“没问题,你们先去。”
付鹏宇也道:“赶紧去换吧,别冻感冒了。”
等万遥完全清醒过来之时,程青盂已经在后备箱里取好了她的行李箱,抬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下车。”他说。
“不用了,我能坚持。”她反对。
程青盂嘲弄地弯了下嘴角,“赶紧下,别让我说第三遍。”
万遥微微颔首,还是不肯动。
“等你明天回了家,随便你怎么别扭,自然有人惯着你。”程青盂开始上手帮她取安全带,“我这儿不行。”
万遥望着他深邃的眉眼,也没反抗。
“你怎么就知道会有人惯着我?”她眨眨眼睛。
“大小姐脾气。”程青盂睨她一眼,拨开安全带,警告道:“再不动我就扛你下来了。”
万遥闻言缩了缩脖子,“你让开点儿。”
程青盂靠着车门散漫地瞧着她,等着她磨磨蹭蹭地跳出车门来。
“跟上。”他推着行李箱先往前走去。
万遥被车外的风吹得发懵,咬咬牙跟了上去,“你慢点行不行……”
程青盂懒得再回头搭理她,却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安丽萍没忍住露出个姨母笑,甚至还嘚瑟得晃了晃肥胖的身子。
“咦。”付鹏宇险些起鸡皮疙瘩,“老婆你别这样笑,我瘆得慌。”
安丽萍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你懂什么?”
付鹏宇抱头:“我需要懂什么吗?”
“你瞅瞅他俩。不觉得有些般配吗?”
“程师傅至少比万遥大十岁吧,老婆啊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安丽萍啐道:“十岁怎么了?老娘不也比你大八岁吗?”
付鹏宇不知怎么接话,“……”
“年纪大的会心疼人,你就说是不是这样吧?”安丽萍丢出致命一问。
付鹏宇只迟疑了一秒钟。
紧接着又得了两计暴栗。
他忍不住哀嚎一声,却敢怒而不敢言。
好好好,就是这么心疼人的是吧?

第21章 老账新算
平房的总面积不算大, 装修风格也很朴素,深红色的大门和方窗配色和谐,屋檐下还摆着双晾晒的黑布鞋。
程青盂提着行李箱站在红色大门前面, 万遥难得乖巧,就等在几步之后。
“阿加?”程青盂冲着屋内喊了声。
屋里没人回应他。
万遥垂头盯着湿透的裤腿,边缘还有水珠在不断渗出。
程青盂又敲了敲大门,“阿加,你在家里吗?”
隔了半分钟,屋里才传来女人沉厚的声音, 听上去年纪已经不年轻了。
“等等哎。”
“好!”程青盂松了一口气。
大概隔了两分钟, 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位步履蹒跚的藏族阿妈扶着拐杖走了出来。
阿妈头上裹着红色头巾,穿着身自制的藏式连衣裙, 上段是桃红色的小褂子样式,褂子上绣着些精巧的花样,下半段是黑色的包边百褶裙, 裙边镶着彩色的边,脚下是双黑色的布鞋。
看模样和打扮多半就是这片土生土长的藏民了。
“阿加。”程青盂赶紧迎了上去。
阿妈古古怪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她的汉语说得不是特别流利, 大概意思就是在问程青盂:“你们掉水槽里面了?怎么湿成这个鬼样子?”
程青盂还是乐呵呵的,甚至还伸手比划起来, 用藏语给阿妈讲述了刚才的事情。
阿妈听到他添油加醋的转述后, 既担忧又忍不住发笑, “行了行了, 赶紧进屋吧。”
程青盂转身看了眼万遥, 示意她赶紧跟着进屋。
万遥抬头就发现阿妈笑眼盈盈地望着她,只好尴尬地笑着朝着她微微鞠了一躬。
程青盂领着万遥进了屋, 她扫了两眼室内装潢,又听见他继续说道:“阿加,借你的卫生间一用,她进去换套衣裳就出来。”
阿妈闻言就要用拐杖打他:“说些什么话?你让她去我卧室里换就好了。”
万遥当然知晓程青盂的用意,卧室是最私密的私人地盘,她要是贸然进去也显得不礼貌。
“阿加,我就去洗手间换。”她赶紧摆了摆手,“您别这么客气。”
程青盂直接将行李箱推给她,又指了指前面那片地方,“你自己去,前面右拐。”
“好。”万遥拖着行李箱又道了声谢。
话毕,她便往卫生间方向走去,又听见身后的阿妈又絮絮叨叨地责怪着程青盂。
万遥将行李箱平铺在卫生间外面,从里面挑了套崭新的衣物带进了卫生间。
换好衣物之后,她又将湿透的衣服装进小袋,最后塞回了行李箱里面。
就快回到客厅的时候,她听见程青盂正和阿妈闲谈,两人都换成了彼此熟悉的藏语。
程青盂的音色格外低醇,说藏语时的声线更像被浓茶浸泡过一般,散漫、磁性、沙哑,让人无法自拔地深陷其中。
两人的谈话声还在继续,万遥听着听着,顿时面色一红。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程青盂却远远瞧见了她倒映在地面的影子,偏过头切换成普通话:“站那儿干嘛?”
万遥这才推着行李箱慢慢地走过去。
只见小姑娘换了套荷叶边领的衬衫做内搭,外面套了件墨绿色的毛衣外套,下面搭着条黑色的绸面长裙,像极了还未来得及发黄的青稚银杏叶,这一身衬得她的面色越发的莹白。
只是那一头长发还是湿漉漉的,发尾凌乱黏糊成一缕一缕的。
“脸怎么这么红?”他随口问了句。
万遥支支吾吾:“嗯……我也不知道,可能有点感冒。”
程青盂敛眉,又转过身去:“阿加,借下你的吹风机。”
阿妈满脸慈祥地看了两人一眼,“用去吧,就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
“谢谢。”
他丢下一句,径直朝着万遥走去。
待程青盂他人越走越近,万遥才看清他的表情,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莫名其妙的又生气了?
万遥还未来得及问他,男人却不留情面地拎着她的后颈往回走,她惊得连连求饶:“哎哎哎,你干嘛?放手啊!”
转眼间,程青盂又将她送到了卫生间门口,从洗手台底下的柜子里翻出吹风机。
万遥看着杵在面前的黑色吹风机,眼睛瞪大:“干嘛?”
“把头发吹一下。”他的语气淡淡的。
“不用。”万遥好心同他解释着,“我很少用这个吹头发。”
程青盂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惹得有些恼,“赶紧吹。”
“说了不用吹,他们还在车上等我们呢……”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万遥又被他拎了回来。
程青盂低头看着她,心里一阵烦躁,语气不善:“我不管你之前怎么样,今天必须得把头发吹干。还是那句话,你想找死也得等明天之后,死远远的我眼不见为净。”
万遥最烦他这种态度,又凑了过去:“倘若我偏要死你身边呢?”
程青盂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发毛,压根不想搭理这姑娘的疯言疯语,索性直接将她人往镜子面前一推,将吹风机插|进墙上的插孔里面。
万遥透过半大的镜子望着他,男人的眉色沉沉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锁定在她的发丝上。
接着,吹风机呼呼呼地开始工作,温热的风扑向她的头顶,还有些残留的温度落到了她的后颈,挠得她的头皮一阵凌乱如麻,与他粗粝的掌心触碰她的感觉极其相似。
万遥隔着镜子窥他眉眼。
“哎。”她喊了声。
两人离得很近,即使有吹风机运转的动静打扰,程青盂依旧听见了她的声音。
“说。”
万遥晃了晃肩:“你这吹头发的技术很是熟练啊。”
程青盂“嗯”了一声。
万遥又问:“之前一定没少给女人吹头发吧?”
程青盂也抬头睨了她一眼,又轻轻“嗯”了一声。
“还挺自豪。”万遥阴阳怪气道。
“女朋友?”
程青盂不接茬。
万遥大胆猜测着:“该不会是老婆吧?”
程青盂拨了拨她的发丝,声音低沉:“不是。”
万遥鼓着腮帮子思忖着,不是老婆,那就是女朋友了。
但是又转念一想,他这个人的感情史如果不丰富,岂不是白瞎了这么一幅抓人的皮囊?
万遥又打听着:“那你给几个女人……就像现在这样,给她们吹头发。”
程青盂拾起她的发尾吹了吹,敛着眼皮又沉默了。
“这么难回答吗?”她继续逼问。
“是数不清还是不愿意说?”她不依不饶道。
程青盂隔着镜面好笑地看她一眼,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数不清吧。”
“程青盂!”
万遥闻言急得直跳脚,转过身来瞪着他,眼底都快冒出火星子来了。
“把你能的啊!”她咬牙切齿道。
程青盂提着嘴角又将人转了过去,继续吹她的头发,万遥只觉得后背燥热就快要发汗。
“但这又关你什么事儿?”
他气死人不偿命地补了句。
“咱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你怎么老想着打听我的事?”
万遥气得声音都提高了,口不择言道:“行行行,你牛逼呗。渣男行为还怕别人提起啊?”
这下换程青盂愣住了,“我怎么又渣男了?”
“不吹了!”万遥直接别过身子来。
程青盂见她气冲冲的背影,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笑。他心情大好地摇了摇脑袋,又将吹风机整理好放回原位。
与藏族阿妈告别之后,万遥直接推着行李箱往外走,半点都不想再等那个花心大萝卜。
程青盂又几步追了上去,“等一下。”
万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程青盂叹了口气,又将人拦下来,想着还是得把这件事说清楚,免得又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你听我说。”
万遥颇为不满地站在原地。
“我是给数不清的女人吹过头发。”他说。
万遥立刻又斜了他一眼,这还要详细地炫耀下么?
程青盂揉了下头发,轻“啧”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那时因为我在发廊当过学徒。”
“发廊学徒懂不懂?洗头吹头的活计都是我的。”他认真地解释着原由,“难不成一个女顾客都没有吗?”
万遥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神色几番流转变化,最后还是笑出了声来。
“哦。”
“发廊小弟啊。”
她哧笑着。
“这下不生气了吧?”他叹了口气。
万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谁跟你说我生气了?”
这下换程青盂心头一梗。
“我说程师傅。”万遥又缓缓靠近他两步,抬眼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咱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你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跟我解释呢。”
她又将他方才的话尽数还了回来,程青盂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嘶”的吸了口凉气。
这小朋友啊。
万遥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蓦地想起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再次转过身看过去的时候,程青盂果然还穿着那身湿衣服。
“你没换衣服?”她不解道。
程青盂几步走到她的前面,又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我说小姑娘啊,咱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你就不必忧心我换没换衣服了。”
万遥沉默不语。
可恶,又被他反将一军。
这天的晚餐就定在酒店餐厅,程青盂将房卡分发给其他人,也打算回房间洗漱先换套衣服。
电梯里,安丽萍问了句,“大概几点供应晚饭啊?”
程青盂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半左右。”
安丽萍感叹着:“那还不错啊,我正好回去先躺半个小时。”
一行人各自扫着自己的房卡进了屋,万遥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就连太阳穴也跳个不停,消失许久的耳鸣症状又上来了。
刚刚才换上一次性拖鞋,就听见有人敲了敲她的门。
万遥按着太阳穴折返回去,一开门就看见满脸愧疚的安丽萍。
安丽萍还是很抱歉:“刚刚那事儿都赖我啊,对不住,妹子。”
“没事,是我自己没站稳。”万遥安慰着她。
“你别跟我置气就行,有什么你就说啊,要有姐能帮上忙的,姐指定不会推脱啊……”
万遥笑着点点头:“好!”
“那行,你先休息。”
“咱们待会一块儿下去吃晚饭啊?”
万遥的头沉得厉害,“你们去吃,我有点困了,就想先休息了。”
“这样啊。”安丽萍也不想勉强她,“那你待会要想吃什么,记得要给姐说啊,姐给你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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