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 by姜津津
姜津津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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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呼吸声明显加重了,但很快,对方挂断了电话。
张喆轻轻扯了扯嘴角,他很快调出王律师的对话框,输入一行字。
“我明天有时间,约个地方吧。”

姜海环涨奶了。她还在哺乳期,乳房硬得像一块石头。
这几天她明明用了吸奶器,但没办法,依旧患上了乳腺炎,痛不欲生。
姜媛媛用熟练的手法给她开了奶,姜海环一边泪眼婆娑的咬牙忍着,一边问母亲。
“女人到底为啥要生孩子?”
姜媛媛手头用着巧劲儿,脑海里却想着自己头胎生燕子的时候。
没有孕吐,没有撕裂,一骨碌就下来了。那时候齐鑫已经不在了,她的乳汁还很丰沛,燕子又听话,她几乎没咋受过苦。
她用朴素的话语安慰着女儿,试图用自己的经历唤起女儿的共鸣。
“我爹娘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在你外婆那一辈儿啊,就觉得生孩子就是多双筷子,但一个孩子要是养出来了,全家就多了条出路。”
“我生你姐的时候,我抱着她,觉得是我那个去世的前夫留给我的亲人。”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直平平顺顺的,孩子就是那个让你拼死也要坚持下去的希望。”
姜海环下意识看了一眼在一旁玩耍的赵翎。
自从来了乡下,赵翎明显活泼好动了很多,吃饭睡觉都比平时省心不少。
她郑重地点点头,表示接纳了母亲的说辞。
孩子尽管会给母亲带来身体的苦难,可他们的存在也是自己精神上的富足。
淑娟社交能力简直好上了天,她想办法去村里借了个家里没有奶的孩子来给姜海环人工疏通。
看着一个大胖小子在她的怀里大口大口吞咽,姜海环有些想儿子了。
送走那个孩子,姜海环张嘴喊了一句:“妈,我想回家看看……”
姜媛媛并不反对,“你是想孩子,还是想回去?”
姜海环想了想:“只是回去看孩子。我想去跟赵冬好好谈谈。谈离婚的事。”
姜媛媛放下手中的毛线针,在赵翎身上比了比,长短刚好。她满意地顾左右言他:“还有俩袖子就完工了!哦,你去吧,要么让大宇陪你走一趟,有他在,赵冬不敢再对你动手。”
母女俩都忘不了离开百秀湾小区时候的那个巴掌。
“淑娟嫂子说,大宇哥今天一早去进货了。”姜海环看看时间,还不到中午,黄新宇是不太可能回来的。他要是进货,一般都需要大半天的时间。“还是我自己坐车去吧。要是晚了再叫大宇哥来接我。”
有些事,总得她自己去面对。妈妈和哥哥,能保护得了她一时,总不能护着她一辈子。姜海环暗自告诉自己,即便是为了孩子,也要坚强起来。
说干就干。
这一次回到泾县,她觉得母亲身上那股子风风火火的劲儿她终于学到了。姜海环收拾好了东西去车站等车。车站在村卫生所的旁边,上面写着全天就五班车,最近的那一趟还要一小时以后来。胸口还是隐隐有坠胀感,姜海环干脆钻进卫生所里,去打了一针退奶针。
等到她打完针,进城的车终于慢吞吞来了。
姜海环走近百秀湾小区的时候,有些恍如隔世。
过了农历十五,小区附近的物流恢复。路上行人不多,都戴着口罩。小区依旧进出严密,出入都要登记。
她进门的时候看见唐琦和一个利落干练的女人出门。姜海环刚想跟她打招呼,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姜海环走到自家的楼栋前,路过101的时候,门口的谢大姐照例在那边剥豆子。这一次是豌豆。
“小姜,你回来了!”谢大姐看见她,仿佛有八十张嘴要跟她倾诉。
姜海环赶时间,匆忙点了点头,噔噔噔加快脚步上了二楼,想避过这场不必要的对话。但谢大姐扯着嗓子在一楼喊:“你公公出院了,你知道吗?”
姜海环隔着一层楼,脚步略顿,有些诧异地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知道了,谢大姐,谢谢你啊。”
果然,打开门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都去了3栋301婆婆公公那边吧?姜海环想。
她先打开冰箱看了看自己留下的母乳,果然都已经空了。冰箱里还放着一袋拆过的婴儿奶粉,但封口处没有夹起来,看得出做事的人手脚毛糙。
卧室里一大堆有汗味的衣服就丢在那边,还有洗干净的内裤和袜子也就摊在客厅的沙发上。洗衣机里有洗干净但没有晾晒的衣服,已经有发酵的酸味了,姜海环干脆又倒入洗涤液重新清洗了,顺便还收拾了一下卧室里的脏衣服。
赵冬不在,她回来主要想看看孩子。可孩子也多半在爷爷奶奶那边。她不想看见李丽芳。
想着想着,她手底下活计不停,从赵冬的一件外套里掏出了一张检查报告。
姜海环本来想顺手丢进垃圾桶里,可扫了一眼,整个人怔住了。
那是一张新生儿遗传基因检测单,写着赵砚的名字,检测结果显示,他患有脆性综合征与遗传性耳聋。
后者姜海环能从字面意思理解,耳聋,是说砚砚听不见声音吗?而前一个是什么意思她非常清楚,因为那就是翎翎的病。
在翎翎一岁的时候被检测出来她患有FXS,脆性综合症。这是一种遗传基因病变,表现为智力低下和自闭症……
而没有想到的是,为什么砚砚这个刚出生不到半岁的婴儿,也会同时拥有这种病症?
姜海环手脚冰冷,她也顾不上洗衣服了,直接捏着单子就冲出门去。
谢大姐的豌豆不过就剥了一小碗,就见到姜海环风风火火又下楼了。看她走的方向,是直奔三栋去的。
姜海环到的时候,发现302的门还被警察的封条封着。她用力拍了拍301的铁门,门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令人意外的是,开门的竟然是赵力。
赵力的脸色灰败,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更是白到发灰,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他的下半身有根管子伸到外套里,露出一个有浅黄色液体的袋子。那是肾透析病人的标配——尿袋。而走这几步路明显让他的力气耗尽,他靠着门边喘着气,抬头见到是姜海环,他的嘴唇抖了抖,一句话没有说,只是从上到下,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儿媳妇,最后竟然流下一滴泪来。
姜海环收了满腹狐疑,走进门扶着赵力去沙发上坐下。
她也成功地在客厅里看见了赵砚的小床。
赵砚睡在里面,脸蛋红扑扑的,很安静。姜海环看见一旁有个玩具铃铛,可以手摇的那种。她捏在手里晃了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但赵砚果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海环的心沉到谷底。
一旁赵力咳了一声,她这才转过头去。
“爸,你怎么出院了?”姜海环生分又不失礼貌地问。“妈呢?”
“她出去买菜了。”赵力憋了半天,说了句话。
“您身体好点了?”姜海环问这句话的时候,是侧着对着赵力的,甚至都没有给他一个正脸。
这一家子人惦记她的一枚腰子,她记仇。
“治不治,就那样。”赵力摆摆手。“我知道,没几天了,那还不如在家里走这最后一程。”
姜海环终于转过脸来,认真看着公公。
在这段婚姻里,她一直觉得公公的人挺好,比赵冬有担当,比婆婆李丽芳宽厚。至少对他们这个小家,赵力没有少帮衬。翎翎得了病,他也挺着急的,甚至从退休金里省出自己的一些费用来给翎翎治病。
凭良心说,姜海环不讨厌这个公公。甚至如果赵力和李丽芳,好好劝说她,或者说对这个家,对这件事有些靠谱的规划,她也可以考虑救一救公公。可姜海环想t?清楚了,她的身体要留给更需要自己的女儿和儿子,他们的未来还等着自己这一幅健康的身体去拼,去赚钱。她只能在心底里跟公公说句抱歉。
而公公从进门开始看她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
姜海环被公公看得有些毛毛的。
从赵力的视角看过去,眼前的姜海环和那个女人有七八分相似。当年她和儿子结婚的时候,赵力还特意问了下她的家庭。除了没有父亲那条让他咯噔了一下之外,其他信息都对不上。她有个哥哥,有个母亲,又是在泾县那种小地方出生,户口本登记的是89年11月4号,时间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几天他也想了想,想了很多事。
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三十多年前在河边丢弃的一个孩子,能顺着水流漂了二百多里地都没有死,被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妇人救了起来。
就在三十多年后,他当年亲手做下的孽,亲手载种的恶果,亲手杀的人,会以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重重给他一击。
他们的亲子鉴定书他看了,是李丽芳怒吼着丢到他眼前的。
砚砚的遗传基因检测报告他也知道了,又是一个有遗传病的孩子,这能怪谁呢?怪赵冬子承父业,和他有一样的审美?怪这个世界有因果报应,轮回不爽?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结婚,还生下了两个孩子,孩子变成这样,赵力觉得自己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还治什么病呢?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他现在恨不能立刻马上蹬腿归西,他没有脸再见姜海环——这个他的亲生女儿,又是他儿媳妇的姑娘!

姜海环狐疑地问:“爸?你怎么了?”
赵力心底埋藏了三十多年的秘密,是个从未被人碰触的心结。突然的被这一句“爸”所解开。他知道此称呼非彼称呼,但内心依旧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走上前,拥抱她,告诉她所有的真相,让这场宿命的悲剧交由她的手来结束。他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牵绊着,无法向前。
姜海环的眼神依旧澄净,他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
“没什么。你去帮我倒一杯水。”
姜海环狐疑地离开去厨房。
赵力隐忍着,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姜海环。
他害怕看见她与那个女人如此相似的面容,会忍不住说出真相。
他害怕自己的这份愧疚的情感,在戳破真相之后会如洪水猛兽一般无法控制,而给姜海环带来的,可能是无尽的困扰和伤害。
他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他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和痛苦,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罢了……既然他已经得到了另一重意义的“爸爸”的“称呼”,那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
也许等他那天撒手人寰,李丽芳会替自己说出那个秘密。
那时候,他可能会庆幸,自己已经是一抔骨灰,一张黑白照,他可以不用再面对女儿的狂风暴雨的心情。
赵力想,我真是一个懦夫啊。
上半辈子不敢面对一个无辜的女人,下半辈子不敢面对另一个受害的女人。
他承认自己是个虚伪的人,在临死之前,也就只想拥有这一份虚假的安宁了。
门被打开了,李丽芳拉着一个小推车进来。
姜海环刚巧端着一杯温水从厨房走了出来。
婆媳俩一见面,李丽芳马上拉下脸来,却是对着赵力指桑骂槐。
“老头子,你也太不懂事了。儿媳妇难得回来一趟,你就让她端茶递水,累坏了怎么办?”
姜海环不想跟李丽芳打这种没用的口舌之争,她直接问李丽芳。
“我看过赵冬的排班表了,他应该今天休息。他人呢,我找他谈点事。”
李丽芳推着小车打开冰箱,收拾着里面的肉蛋蔬菜,嘴里敷衍着。
“你们是夫妻,他对你这个老婆向来比对我更亲近。你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
“妈,我知道我嫁进来这么几年,你一直就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你。今天我来,就是想让咱们都不用忍耐彼此,不用硬着头皮把对方当家人。”
李丽芳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手上微顿,斜眼看着姜海环。
赵力则是听出了姜海环话里的意思。
怎么,他这个便宜爹也当不成了吗?
姜海环见李丽芳没反应,继续说:“那天赵冬对我妈动手,不想要翎翎,我能理解。我们为了翎翎吵过很多次,也为她搬了家卖了房,甚至为了买现在的房子,赵冬还欠了孙头好几万。我也知道翎翎的病是个拖累,况且在赵冬眼里,这个女儿有没有根本不重要。”
赵力憋着一股子气,决定站在姜海环这一边。他捂着胸,用嘶哑的声音呵斥着:“谁说的!翎翎是我们赵家的孙女!”
李丽芳看了一眼赵力,表情古怪地笑出了声。
“是,那可真是个好孙女!”
姜海环听出李丽芳语气里的一层讥讽,但赵力听出了第二层。
“是个只会拖垮赵家的孙女,她的病都是近亲结婚造的孽。”
他立刻重重咳嗽了起来。
姜海环把刚才那杯温水递给他,给他顺了顺气。
两人这一举动,在李丽芳看来,可真是“父慈女孝”。她脸上的神情更加刻薄了。
李丽芳挑挑眉,挑衅般地开口说:“你想怎么做?和赵冬离婚?”
姜海环点点头:“对。我要和赵冬离婚。房子我也可以不要,但俩孩子得都归我。”她扬了扬手中赵砚的那张检验单,“我知道砚砚和翎翎有一样的病,而且他还更严重。按照我对赵冬的了解,他根本不会有耐心照顾这样一个孩子的。所以,孩子必须我带走。”
“不行!”赵力斩钉截铁地拒绝。
李丽芳眼珠转了转,“你们小夫妻的事情,没有必要跟我们说。”
赵力看着李丽芳,不可置信:“你居然同意他们离婚?”
李丽芳冷笑一声,看向赵力眼神里的内容更为丰富。
“我为什么不同意?”
赵力瞬间明白了李丽芳的意思。他们是夫妻,他们也是兄妹。他们在一起,是天打雷劈的乱伦。不仅害了双方,还害了孩子。
赵力,你真该死!你真该死啊!
赵力下半身挂着的尿袋突然涌出一阵热流。他在情绪失控间,也在媳妇或女儿面前露出了最令人不堪的一幕。
他慌乱地,不管不顾地往洗手间走过去,想要维持最后的一点体面。
但他双腿打颤,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像陷进了一个恶意的沼泽,怎么都无法脱身。
最后还是姜海环,察觉到了公公的异常,将他搀扶了起来。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他送到洗手间门口。
一扇门被砰然关上,隔断了所有的难堪与羞耻。
姜海环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依旧回去站在赵砚的小床旁边,和李丽芳面和心不和地对峙着。
李丽芳说:“我没准备你的饭。”
姜海环晃了晃手机:“没关系,我可以叫外卖。我就在这儿,等赵冬回家。”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赵冬终于回来了。
赵家也开饭了。
李丽芳说到做到,压根就没有准备姜海环的那一份。
赵力什么也不敢说,捧着碗夹着最近的菜。他心中的罪恶感不仅仅是面对姜海环的,还有面对结发妻子的。
坐在沙发上的姜海环果然没有加入他们的饭局,她像个局外人一样,已经把自己摘出了这个家。
赵冬一边吃饭一边看了她一眼。
姜海环离家小半个月,素颜也养出了水嫩的好气色。她本就生得美,一双眉眼清亮有神,笔挺的鼻子显得人非常秀气,她的眼角处还有一颗小小的红色朱砂痣。当年赵冬就是被她这一颗眼角的朱砂痣所迷,怎么都看不够。
有时候一个女人心底只要没有了一个男人,她身上那股洒脱的劲儿,反而勾得男人重燃猎艳之心。
但赵冬也就是这么想了想,心头把她和另一个女人比了比,又怀念起今天下午跟女人在宾馆里翻云覆雨的细节,终究还是把姜海环看成了蚊子血。
吃完饭,两人回到601。
“你想离婚,什么条件?”赵冬也不想废话,直接摊牌了。
姜海环把下午在赵家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赵冬说:“两个孩子都归你,那我不是要付你双倍抚养费?”
姜海环指了指客厅。“这套房子,你所有的存款,我都不要。”
赵冬踱着步,点燃了一支香烟。
烟气袅袅。令人浮想联翩。
他看着客厅里依旧挂着自己和姜海环的结婚照,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吻颈纠缠。
“我想和你结婚。”
“什么时候?”她吃吃地笑着。
“立刻,马上。”赵冬喘息着,如是说。
她是交通局局长的女儿,他跑运输的时候和孙头他们吃饭偶t?尔认识的。赵冬想感谢的就是爸妈,给他生了一副高大英俊的好皮囊,哪个女人看见他都想要贴上来。那种眼神,他一秒就能懂。
年轻的时候,他在学校里打篮球,还有很多校外的女生特意跑来他们学校看他。他承认自己因为恋爱而荒废了学业,但好歹混了个野鸡文凭,学了驾照,在舅舅的帮助下混进了一个运输车队。
开车的确辛苦,但赚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时候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姜海环。她有一种令他一眼难忘的感觉。说不出来,但就是陷进去了。俩人很快就结婚有了孩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他一张英俊的脸,也在熬夜和日晒中日渐衰微。但和同龄人相比,185的个头配上并没有发福的身材,依旧还是人群中的佼佼者。
日子就这么平淡度过。
直到那天,他和那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她就冲着自己笑。后来他们一起唱了个情歌对唱,互换了联系方式。那时候姜海环怀着赵砚,不方便和他亲热,他们就搞在了一起。
她在床笫间吐气如兰:“你那份工作赚多少钱?又累又辛苦。还不如跟着我爸干。他有个运输公司,写的是我的名字……”
不得不说,赵冬心动了。
他看姜海环和那个自闭症女儿也越来越不顺眼了。
但……不管怎么说,姜海环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为了儿子,赵冬依旧在这一出三角关系间挣扎。
直到李丽芳提醒他,去给砚砚做个检查。检查的名目他不是很懂,反正是李丽芳建议的。他拿到检查结果,对这个家的唯一念想也彻底崩塌。
怎么会这样?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们赵家的后,不仅有和女儿一样的问题,还他妈是个天生的聋子!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赵冬嫌弃这一对儿女的心,呼之欲出。
香烟烧到了手指,他连忙把烟灰抖干净。
姜海环还在一边等待着他的回答,但她手底下并没有闲着,一边收拾家里的杂乱衣物丢进洗衣机,还一边把地板与厨房的油烟顺手擦了擦。
赵冬一时间又心软了。毕竟她为这个家付出的,也肉眼可见。
他说:“一个月2000抚养费,我最多出这么多。但,你得捐个肾给我爸。”

赵力坐在阳台晒太阳。初春的暖意晒在身上的时候,人就爱胡思乱想。
赵力从李丽芳嘴里听说了,赵冬和姜海环要离婚。
离婚……也不是一个坏事。毕竟现在他和李丽芳撕破了脸,俩人都知道这对夫妻或者说这对兄妹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那天姜海环和赵冬回601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们谈的什么条件。赵力想跟李丽芳搭腔,旁敲侧击几句,但李丽芳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赵力想,算了,他这条命活不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隔壁302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窗帘依旧拉着,看不见里面的一丝内容。
赵力在阳光下舒服地暂时忘记了病痛,他的呼吸沉重了起来,微微打了个盹。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302的阳台窗帘拉开,许久不见的张喆站在窗户前面,他打开纱窗,依旧礼貌地冲着赵力打招呼。
“赵叔叔,您出院了?身体好点了吗?”
“小张啊……”赵力勉强地挪动了一下屁股,一股热流又涌入了尿袋之中。他有些尴尬地冲着张喆招招手,“你要是方便,能不能来家里坐坐?”
张喆没有马上回应,他在阳台上转了个身,似乎往角落的某处看了一眼,这才回复赵力。“好。”
李丽芳不知道,其实自家老伴和隔壁的这个小年轻张喆关系很好,属于忘年之交。
在李丽芳去买菜,去跳广场舞,去给赵冬看孩子的时候,赵力一个人在家,总会叫上张喆来家里小坐。
他很是有一些好茶的。
祁门红茶,云南滇红,福建大红袍,都是他戒烟戒酒之后的消遣。
在茶台上泡一壶茶,和小辈聊聊天,知晓一些年轻人的新动向,是赵力退休以后养成的爱好。
尤其是张喆这个年轻人,很对他的口味。
和五大三粗、性格暴躁的赵冬不同,赵力年轻的时候,是斯文俊秀那一挂的。张喆虽然长得和他不像,但神情与做事的态度,大有几分他年轻时的风采。
人老的时候,就很向往年轻。要是看见一个人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恨不能把他当一副镜子,互相对照。看看他的好,再看看他的不足,得到“还是我当年强一些”的结论,以此来安慰自己逝去的年华。
有些藏在心里不能说的秘密,也偶尔有些想要释放的瞬间。
这种事,不能和李丽芳说,也不能和儿子说,可以说的,也不过就是他当做忘年交的小张了吧?
在赵力的眼中,小张人特别好。从不多话,不说人是非,踏踏实实带着俩孩子,一儿一女……是赵力羡慕的“好”字。
曾几何时,他也是拥有一儿一女的人啊。
他的抽屉里,有一个装茶叶的铁盒。封面印着“七子普洱茶饼”。
李丽芳知道他爱喝茶,基本上不太动这些东西。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盒子里,藏着赵力时不时就想拿出来回味的东西。
两个珍藏了许久的茶饼中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赵力和一个年轻女人有些拘谨地手执酒杯,站得很远。不知道是谁从哪个角度拍下了这张照片,光线很暗,赵力显得整个人有些阴郁的文人气质,但那个女人却唇红齿白,大眼睛尖下巴,笑意盈盈的,和姜海环有八分相似。
赵力记得当年这件事闹出来的时候,李丽芳曾经打上门去,但并没有和她碰过面。没几天,她就从单位离职了。
半年以后,她给他写了一封信,约他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见一面。
泾城就那么点大,89年的时候就一个电影院。约的还是周末……赵力觉得肯定会有人看见的,对他影响不好。
那时候他在单位正准备和同事竞争一个岗位。尽管有过一些生活作风上的问题,但赵力的能力还是有口皆碑。他对这个岗位势在必得。
见到这封信之后,他着实犹豫了很久,甚至一度失眠到辗转反侧。
他半夜披衣起床,发现浑身汗涔涔的。李丽芳带着赵冬睡在一旁的小房间里,他站在母子俩的床前犹豫了许久,撕掉了那封信。
但日子临近了,赵力还是决定去赴约。
他怀着又愧疚又复杂的心情来到约定地点,没想到她没出现,却托人抱了个孩子来。孩子很像她,看模样就是她的翻版。
赵力算了算时间,马上明白了。这孩子……是自己和她那一夜鸳梦的结果。
他立刻手脚冰冷,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有个同事带着自己的媳妇来看电影,看见赵力抱着个婴孩,还笑笑问:“赵副主任,来看电影啊?”
“不是不是。”赵力哄着怀里突然大哭的女婴儿,手忙脚乱地开口:“帮人看孩子,这孩子妈妈去厕所了。”
“哦哦,您真是热心肠!我们先进去了。”对方领着媳妇离开。
天气很热,赵力的额头沁出一排冷汗。
怎么办?他害她丢了工作,他是有错。他与她情难自已,他更有罪。可她关键时候给自己丢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万一被单位的人发现……
赵力不敢想下去。
不行……这个孩子,他不能要啊!
610路公交车到泾水站,需要一个小时。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赵力哐当哐当坐到了终点。
小女婴一路上已经哭累了,现在没有了力气,迷糊地睡过去了。但她好稚嫩好娇小,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化在他的掌心。
赵力一时心软,又有些犹豫不决。
售票员见整个车厢就他一个人了,问他:“同志,你是终点站下车吗?”
赵力狠不下心肠来,问了句:“终点站是泾水站对吧?”
“对。还有两站就到了。现在过去时间刚刚好,可以看到夕阳。今天有火烧云。”售票员说。
赵力下车的时候,怀里的女婴还没有醒。他看着天边的夕阳,映着河面,那波光粼粼的美景,在赵力看来,却像一条被下入油锅烹饪的鱼,焦灼,难受,无力。
太阳一半在水面,一半在天空。
交界之处,有一种绚烂到模糊黑白界限的美。
水面的波光被投入的外物所搅动,泛起美丽的涟漪。
有时候罪恶的举动,往往就在一些美丽掩盖的外表下。
赵力颓唐地跌坐在河边,一直到天完全黑,看不见那只小小的襁褓为止。
张喆敲门进来的这短短几分钟,赵力终于将那一天的所有的事情都想了起来。
他有些虚弱地笑笑,对张喆说。“我屋里有个好茶。今天我们喝那个金骏眉吧。”
张喆看见他浑身插着的管子,按下他说,“赵叔叔您别忙,我去帮您找t?。”
赵力点头:“老地方,你知道在哪里的。”
张喆走进赵力的书房。打开抽屉,他熟练地找到了金骏眉,然而他又看见了那个“七子普洱茶饼”。他打开那个铁盒,从中间找到那张照片,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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