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 by姜津津
姜津津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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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路上果然就比多年前热闹许多。
有带着孩子的夫妻,有含饴弄孙的老俩口,有嬉笑打闹的小情侣,还有穿着校服手拉手的学生……
赵力看着这些年轻而鲜活的生命,露出一种释然的神情。
他不懊恼病魔为何会缠上自己。
他也不奢望能换上肾源重新过健康的生活。
他被罪恶和愧疚的折磨,远比病痛来得更甚。
他每看到一次姜海环,每看到一次赵翎和赵砚,都觉得自己是那个打开这个潘多拉魔匣的始作俑者。他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不配让这样的儿子再去骗女儿一个健康的肾。
泾水站,到t?了。
今天的时间也卡得刚刚好,四点多一些的时候,他慢吞吞跟着人流挪到豁口处。休息了好几轮,拜托一位年轻人扶他走过了那段不好爬的围墙,而后凭着记忆,他找到了当年抛弃女儿的那个地方。
依旧是美丽的夕阳啊。
依旧有波光粼粼的水面啊。
如果他当年没有抛弃姜海环,而是承担下一切错误,是不是他们一家人,还有机会在这片海滩上嬉戏玩闹?
可是……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如果。
赵翎凄厉的哭泣,赵冬不住的辱骂,姜海环悲壮的对峙,赵砚对声音的不敏感……桩桩件件像一团盒子里弹出的拳头,一拳一拳砸在赵力的脸上,身上,心上……
他不配做领导!不配做父亲!他不配做情人!他不配做丈夫!他更不配让亲手“杀死”的女儿“救”自己。
他,不配活着。
夜,一点点吞噬着海岸。
人,一点点散去。
扑通一声。
他终于在当年犯罪的地方,终结了自己。
赵力入水的那一霎那,他竟露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

尸体是个钓鱼的中年大叔发现的。
一开始,他钓上来一条塑料管连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还有点液体,闻起来腥臊十足。
再后来就是勾到了一截衣物,他发现不妙,赶紧报了警。
龙自鸣和何闯出的警。
他俩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打捞了上来,法医科的同事已经做了初步的检验。
“尸体没有被殴打的痕迹,暂时也没发现皮外伤,初步断定是溺亡。死亡时间应该在48小时内。”
何闯看了一眼尸体,初时没认出来,但想了一会儿,那时候他正在医院向李丽芳询问口供,而ICU里面躺着的正是和面前这具尸体一样的老年男性。
龙自鸣看他的表情,“怎么?认识?”
何闯不确定地开口:“不会那么巧吧。”
法医从尸体身上摸到了一张身份证,递给了龙自鸣。
龙自鸣带着手套接过,放进了透明的物证袋里。
身份证显示,赵力,男,1952年出生,今年68岁,住址是泾城百秀湾小区3栋301室。
何闯倒吸了一口凉气。
龙自鸣碰碰他的肩膀,说:“想什么呢?”
何闯摇了摇头:“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是说……”
龙自鸣也意识到了这起案件,也许和他们半个月前得到的那个线索有关。
但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这还等法医把尸体做详细的解剖才能下结论。
龙自鸣伸手揣进口袋里,想摸香烟,但口袋只剩下一个空壳。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找到那个围墙豁口,轻快地从上面跳了下去。
何闯也跟着龙自鸣过去。
两人发现,那豁口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就是有一个公交车站。
车站明晃晃安装着一个摄像头。
两天后。泾城公安局刑警大队。
徐娴已经从摄像头里提取到了需要的资料。
“2020年3月7日,下午4点40分左右,死者赵力从一辆610路车上下来。可以看到他是单独一个人,路上也就和一个年轻人稍微寒暄了几句,按照年轻人的肢体语言看……”
徐娴暂停了画面,大家都可以看到年轻人伸了手指着的正是围墙豁口的方向。
“赵力一个人慢慢朝着海滩的方向走过去,之后便消失在画面中。”
接着是610路公交车的视频监控。
“赵力从百秀湾小区西门附近的‘龙眠站’上车的,一直到‘泾水站’下车。”
龙自鸣突然指着监控的一段画面:“停一下。”
徐娴依言再次暂停。
所有人都被他的提醒而睁大双眼,精神抖擞地看着画面回放。
从610路公交车的监控角度看,赵力是被人搀扶着走上公交车的,但那个人并没有上来。对方从穿着打扮上看,是个男性。
“这里能放大吗?”
徐娴把画面放大了,但是很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是个戴眼镜的。
“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老钱说。
小秦盯着画面看了半天,和何闯异口同声:“像不像张喆?”
“怎么又是他?!”老钱晦气地开口。
“不奇怪,他住隔壁302,之前房子已经解封了,他住进去偶尔和邻居有点来往没什么。”龙自鸣想了想说。
徐娴说:“我们在龙眠站公交站台也调取了一段监控。”
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观看。
画面中,张喆推着坐着轮椅的赵力,从百秀湾小区的西门方向一路朝着车站过来。赵力上车之后,张喆把轮椅收了起来,带回了小区。
“这个收轮椅的动作很让人玩味啊……”小秦眯着眼睛。
“张喆送赵力去坐车,赵力死了……张喆把轮椅收起来,还返回小区,难道赵力已经做好了不回来的准备?”何闯推出这个结论,自己都把自己吓一跳。“他想自杀?”
“法医那边的鉴定结果什么时候出来?”龙自鸣问徐娴。
徐娴翻开一份文件递了过去。“开会前刚送过来的。”
只见报告中显示:“尸体体温较低,皮肤苍白,有鸡皮样变,尸表有擦痕及轻微损伤。口鼻部有蕈样泡沫,手及指甲内嵌水草,肺部有泥沙沉积,阴囊皱缩。初步检测死者为溺亡。”
同时还有三份已经排除的死因检测,包括毒物、殴打、内伤等。
龙自鸣看完,把报告分发给团队的诸人。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大家聊聊吧。”
小秦刚想说话,被老钱一个眼神止住,示意他少说话多听前辈分析。
徐娴是负责整理所有资料的人,她第一个发言。
“我觉得,结合之前的信息来看,赵力很可能是自杀。”
“你觉得他是出于内疚?”
徐娴点头,有些愤愤不平地开口:“可不是。儿媳妇生育一儿一女,结果和儿子竟然是亲兄妹。自己造的孽,还要下一辈,甚至下下辈来偿还,他受到这种刺激,再加上身染重病,寻个短见也很合理。”
龙自鸣看看何闯,示意想听听他的意见。
何闯寻思了半天:“我同意小娴的观点。赵力自杀的可能性很高,但暂时也不能排除他杀。大家不觉得奇怪吗?张喆为什么会牵扯到这个案子里来,他在赵力的自杀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赵力如果当时就打算自杀,为什么最后和他见面的居然是一个邻居,而不是自己的子女甚至老伴儿呢?”
“反正我要是不想活了,我肯定找我最信赖的人送我最后一程。”钱同异说。
“张喆和赵力这对邻居,他们到底有多熟?”小秦终于开口了,问出的却是一句非常切中肯綮的话。
是啊,他们到底有多熟呢?会不会熟到张喆甚至早已通过赵力,知悉了赵家这些不可告人的往事,从而利用这一点做了伪证呢?
刑警队的这一组人,陷入了沉思。
“但……真的有必要把人想得那么坏吗?”徐娴有些弱弱地举手问。
龙自鸣和何闯陷入了沉思。
他们毕竟一起经手办了那么多案子,有时候不是他们把人想得那么坏,而是这个世界上,就有一些你无法理解的坏人,在用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动力,破坏着这个世界。
“还是得去301跑一趟啊。”

何闯和龙自鸣是在太平间里见到李丽芳和赵冬的。
李丽芳反应比较大,哭天抢地,赵冬则抱住母亲,看起来还算坚强。
龙自鸣和何闯把两人分别邀请去问讯室。
龙自鸣和小秦问的是李丽芳。何闯与老钱搭档去问赵冬。
龙自鸣坐在李丽芳前,示意小秦做记录。
“你最后一次见死者,是什么时候?”
李丽芳气息还喘不匀,捏着太阳穴,抹着泪:“是3月7号的中午,我们和赵冬的朋友一起吃了个便饭。”
“吃饭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李丽芳摇摇头。“没有。”
“那在此之前,赵力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李丽芳想了想说:“有一天我陪他去透析,他跟我说饿了,要吃酸菜馅的包子。我觉得奇怪,但还是去买了。回头看见他在医院跟亲家母说了几句话。我觉得他是想支开我。”
龙自鸣想起来那个总是对着他没什么好脸色的农村老太太姜媛媛,接着问。
“那您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吗?”
“警察同志,您知道吧?我们家老赵可怜,就是不走这一步,也活不长了。我猜啊,亲家母去医院,多半还是谈肾移植的事情。”
“具体说说。”
李丽芳欲言又止,问龙自鸣要了杯温水,慢吞吞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说:“我们家赵冬是个天生哑肾,没法给老赵移植。偏巧媳妇配型成功了,我们就想说服媳妇给老赵捐一个,但她不同意,还死活要离婚。”
小秦和龙自鸣对视了一眼,不说话。
这老太t?太明摆着知道姜海环和赵力的身份,但就是不说。离婚了还要人家送一个肾给赵力,憋着坏呢。所以赵力碍于这层关系,不想小辈们难做,于是选择了自杀。
“那您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泾水河入海口吗?”
李丽芳摇摇头,“不知道。”
“赵力平时有和谁结过仇怨吗?”
李丽芳一副已经脱力的模样,连摆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轻声反驳:“我们家老赵脾气好,从不跟别人吵架结仇的。也没有借过高利贷。”
“那他平时还有什么兴趣爱好和消遣?”
“以前喜欢抽烟喝酒,但后来为了孙子孙女戒了,爱上喝茶了。”
“一个人喝?”
李丽芳想起自己平时收拾茶台,都是两个杯子,眉间一蹙。
“有个茶友,但我一直没见过。都是我去买菜,那人来家里喝茶。我问老赵是谁,老赵就说他这么大年纪了,不会有什么花花肠子,让我放心。”
“这么神秘吗?”小秦插了句话。
李丽芳呼吸急促,狐疑地问:“怎么,老赵的死和这个茶友有关?”
“我们就是例行问问,排除一些可能的嫌疑。目前法医的鉴定结果还是自杀溺亡。”龙自鸣说。
“对了,您家门口装过什么监控吗?”
李丽芳摇头:“我们老俩口,家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会弄那玩意。”
“那隔壁呢?”
李丽芳听见隔壁,仿佛触了霉头一般斩钉截铁否认:“不知道。”
龙自鸣起身,示意问询结束。
李丽芳肩膀耷拉着,满脸倦容地打算离开。
龙自鸣在她身后问了一句:“方便我们再去家里看看吗?”
李丽芳整个眼皮都在跳,但她依旧管理着表情,点了点头。
百秀湾小区301室。
龙自鸣重点找了找赵力的茶台,找到两个常用的杯子,他拿证物袋装上。
“不介意我们带回去查一查吧?”
“不介意。”
还有一些茶叶的包装盒,何闯也戴着手套翻查了一下。
尤其有一个看起来非常破旧的“云南七子茶饼”铁盒。他打开仔仔细细瞧了一眼,里面就是两块普通的茶叶饼,闻起来茶香有一些年头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因为法医检验过赵力不是中度,所以几个人并没有带走茶叶,只拿走了那两个杯子。
但很遗憾,检测科的同事说,杯子都被清洗过,没有任何的指纹,就连赵力的都没有。
“你说,赵力的茶友,会不会就是张喆啊?”小秦晚上加班,唆着粉,边吃边问徐娴。
徐娴吃着她的全麦大列巴,艰难吞咽,闻到小秦的干炒米粉的香气,吞咽了一口唾沫,刻意远离了小秦,这才说话:“很有可能。张喆也不上班,就在家里带俩娃。隔壁李丽芳一出门买菜,他不就前后脚进门喝杯茶,和老头唠唠嗑。”
“那你说,他有没有可能……”
小秦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龙自鸣拍了一下。
“结案了啊,因绝症不想引发家庭纠纷,当事人自杀。”
“哦。”小秦和徐娴认同这个结局,只是两个人都想要是能再发现一些更多的关于张喆的蛛丝马迹就好了。
“另外,那件案子要是没有足够多的证据,也无法重启。我们心里知道就行,别大大咧咧在这儿讨论。”龙自鸣提醒他们。
毕竟办公室人多嘴杂,除了他们大队,还有其他支队一同办公。
小秦低头嗦粉。
徐娴继续味同嚼蜡吃大列巴。
一旁的何闯依旧有些不甘心。
“这个案子,是张喆把赵力送去610车站的吧。那我们顺嘴问一句,没问题吧?”
小秦和徐娴眼里又亮晶晶的,两人同时看向何闯,仿佛舞台上的配角向C位靠拢。
“没问题吧?龙队?”
“别问我,我也什么不知道。”龙自鸣打开了他的外卖,掰开筷子,坐得远远的,似乎要跟三人划清界限。
小秦凑上去,主动给何闯挑了个盒饭,还帮他打开。
“闯哥,你看?”
“别弄来大队里,就当无意中碰见,顺嘴问一句。”何闯已经想清楚了侦破方式。
“得嘞。”
但三人的算盘很快又打空了。
再遇见张喆的时候,他刚刚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出来。
何闯上前打招呼,张喆有些阴阳怪气。
“怎么,我们小区又有命案发生?”
“那倒不是。你隔壁邻居赵大爷出了事。我们就例行公事问一下。”他亮出徐娴打印的那张龙眠站的监控画面,是张喆推着赵力到车站的画面。
“您和隔壁301的赵大爷很熟吧?”
张喆摇了摇头:“不太熟。”
“都是邻居,怎么会不熟?”
“何警官,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睡在枕边的人可能都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管得着邻居的事情呢!”
“那你说说跟赵大爷见面的事吧,我们了解一下情况。”何闯好脾气地说。
张喆推了推眼镜,想了想才开口:“那天我正好在西门,他好像故意要避开什么人一样,看见我,慌忙拉住我,让我推他去车站。”
“然后呢?”
“哦,他还给了我一个东西,让我转交给他的儿媳妇。”

黄新宇载着姜媛媛回去的时候,颇有些不自在。
开车的时候还分了分神,差点和一旁一辆大货车擦着。
姜媛媛从镜子里看了一眼,问:“咋了?有事瞒着我?”
黄新宇苦笑一句:“妈,我刚听到那老婆子说了几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姜媛媛说:“跟你妹有关的事,我从来都没瞒着你。”
“我知道,虽然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直当她是亲妹妹。”黄新宇又心疼又难怪地开口,“这件事要说出来,可能真的捅破天……”
“你一个大男人,支支吾吾个啥!”姜媛媛说,“说就是了!”
黄新宇看见前面有个加油站,干脆一脚油门驶离主干道,拐进去让人加了油,自己则跟老太太坦白。
“刚才我听到一句话,您给分析分析。”
他把李丽芳的那句“两个办法,那姑娘,好女儿”这几个关键词说了一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您说她这个是啥意思?”
姜媛媛的手抓住了前面的椅背,脸色从不可置信到细思极恐。
外面的加油站工作人员敲了敲车窗,示意油已经加好了。
她吩咐黄新宇:“回去。我们找赵力问问清楚!”
两个人赶到医院的时候,赵力和李丽芳已经不见了踪影。
姜媛媛又让黄新宇去了百秀湾小区一趟,那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了。
黄新宇怕姜媛媛饿着,买了几个大包子和两杯豆浆,两个人就在车里就着这点东西凑合吃了点。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钟,两人看见李丽芳下楼去买菜。
姜媛媛这才下了车,对黄新宇说:“你在这儿等着,要是李丽芳回来了,就给我打电话。”说罢,她蹬蹬蹬上楼。
黄新宇有些不放心,但想想赵力一个身揣尿袋的老头,还真不一定能把腿脚利索的亲妈怎么样,这才点头听了姜媛媛的安排。
姜媛媛上楼后,约莫过了半小时就下来了。她的脸色很不好。
或者说,黄新宇长这么大以来,从没见过母亲的脸色有这么差过。
待到她走到黄新宇的车边,甚至连打开车门的力气都没有了。黄新宇赶紧上前去搀扶住姜媛媛,问她:“妈,你没事吧?”
姜媛媛说:“我口渴了。你给我去买点吃的喝的。我在车里缓缓。”
黄新宇点点头,先把车开到附近的一个便利店附近,再买了点新鲜的面包和牛奶还有矿泉水带上车。
但他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了,那老两口说的,可能是真的。
母亲甚至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所以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别看她现在还在强撑,回家了准保要出事。
他想了想,摸出手机给媳妇发了消息:“杀只鸡,炖点汤。晚上给咱妈送过去。”
回去的路上,姜媛媛第一次难过到流泪了。
黄新宇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心咯噔了一下。
黄新宇安慰她:“妈,您别难过了。您这样,是打算让海环看出来吗?”
姜媛媛抹了一把脸,又锤了锤胸口,带着哭腔说:“这孩子,我只想着她命苦,也许到了我们家之后,她能平安快乐地活下去,可我没想到她竟然能这么苦……大宇,你说当年我是不是不应该救她?”
黄新宇连忙回应:“妈,话不能这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海环不是要和赵冬离婚嘛。这事儿还有转机,您别担心。而且一辈子那么长,海环才三十出头,还能再找一个!”
“再找一个,对,再找一个。”姜媛媛在后排坐直了身体,抹了一把脸,又打开窗户,让风吹去自己哭过的痕迹。
又路过了那条河。
姜媛媛这一次没有躲避,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这条吞噬过生命的河水。她记得自己在河边上等候一宿的那种提心吊胆,在t?看见女儿黄新燕尸体时的肝肠寸断,在重拾那个襁褓后的心怀希望……
河水本没有错,错的,是人心。
她定了定神,声线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叮嘱黄新宇说:“这件事,暂时先别告诉海环吧。
黄新宇也赞同,“妈,您放心吧。这事儿让海环知道也不好。咱们就当啥事儿都没发生。”
眼看小院就在一脚油门之处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妈,后来那赵家老头咋说的?”
姜媛媛说:“他问我要了银行卡号。”
“啊?这是啥意思。”
姜媛媛摇头:“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想给海环和两个孩子一点补偿吧。我给了。”
黄新宇想了想说:“妈,这老头不会想不开吧?”
姜媛媛一怔,没有回答儿子的话。
因为这种可能,并非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姜媛媛硬下心肠地想,既然他当年做出了那种事,就和黄得树没啥两样。
得尿毒症又怎样?得尿毒症就能豁免当年的罪恶吗?
都他妈该死。
姜媛媛说:“别人家的事情,我们管不着。”
回到家里,姜媛媛装作没事人一样,只跟姜海环说,找她公公聊了聊,对方说会劝劝赵冬,让她等好消息。
姜海环没多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姜媛媛在早上收到一笔打款。
她看了一下,付款人是赵力。
钱不多,也就三万多,有零有整的。
她着急出门去喂猪,就把这事儿放后面了,也没跟姜海环说。
揣在她腰包里的手机又亮了一下,一条很长的短信投递了过来。姜媛媛忙着骑车没注意,压根没打开看。
姜海环收到消息的时候,人是震惊的。
她在房间里没有分寸地踱了几步,直到姜媛媛在门口喊她。
“海环,开门。”
姜媛媛骑着三轮车,车上放着一个空的塑料桶。她刚刚去养猪场喂了猪食回来。三轮车是当年廖娟家的,他们搬去城里之后,这个破车子就留在院儿里。黄新宇帮忙换了轮胎之后,又干脆上漆改装,重新稳固了后座的车厢。相当于除了个钢筋架子,啥都换了一遍。但老旧的东西确实好使,姜媛媛特别喜欢骑着它去猪圈或者菜地里转悠一圈,有啥收成都可以丢车厢里带回来。
今天她喂完猪,就收了几颗青菜,几颗西蓝花回来。没法腾出手来开门,这才喊了几句。
但姜海环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脸色一看就心事重重。
姜媛媛说:“咋了?那边出事儿了?”
姜海环帮忙拿过姜媛媛手里的菜,又帮她把塑料桶搬去井边清洗干净,这才说:“妈,我得回去一趟了。我公公没了。”

姜媛媛手里的塑料桶“咚”地一下落地,桶了好几圈,滚去竹栅栏那边才停下。
她脑海中想起赵力信誓旦旦的发言:“亲家母,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原来这就是赵力所说的,满意的答复?
人死了,自然就不需要那枚肾脏了。
“妈?”姜海环捡起那只桶,有些担心地凑上前问:“没事吧?”
姜媛媛摇摇头,说:“没事。这样吧,你去给翎翎换身衣服,我也去梳个头,咱们叫上大宇一道去。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姜海环想了想,依言去了里屋。
姜媛媛把塑料桶用井水洗净,滚到有阳光的地方晒着,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屋去找出手机。
姜海环正在给翎翎穿衣服,找的是一套白色的运动套装,外面套了件黑色的棉服。
姜海环边忙活边说:“妈,你手机之前好几条短信响了响。”
姜媛媛“嗯”了一声,“知道了,我看看。”
“我收拾的差不多了,大宇哥啥时候来接我们?”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姜媛媛说着,走出去给黄新宇说了这事儿,黄新宇只说了句“马上来”就挂了电话。
姜媛媛这才发现自己有一条未读微信消息。发信人是顶着蓝天白云头像的“亲家公”。
她眼皮一跳,点了开来。
消息是3月7号发来的,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她才看见。
“亲家母,感谢你帮我把海环照顾得这么好。
31年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夏天的傍晚,是我亲手把她丢在河里,亲眼看着河水将她吞没。没到那个鬼节的夜里,我总会偷偷去烧个纸,想为此赎罪。
但我从没有想过,海环还活在人世。
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简直吓了一跳。
但她的身份证上写着是11月4日出生,虽然的确是同年,但与夏天的日期完全对应不上,并且也有自己的家庭。她有母亲,有哥哥,这让我很放心。
我答应了这门亲事,但翎翎的自闭症让我心中产生一个疑问。
我偷偷拿着海环的头发去做过一次亲子鉴定,结果竟然让我无比震惊!
她居然就是那个孩子!是我31年前抛弃的孩子。
我不认命地跑去泾县打听,终于听到那个泾水河的传说。他们说你并不是海环的亲生母亲,而是她的养母。只是因为上户口时,你和你丈夫发生了一些矛盾,这才在11月落的户。
正当我想要解决这件事的时候,没想到海环有一次怀孕了。她生下了一个儿子。李丽芳和赵冬都很高兴,我也只好装作高兴,高兴地给他翻词典取名,高兴地说我们赵家有后……可这一切,都装得让我异常难过。
我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身体开始有了不舒服的征兆。但我一直也觉得,这不过就是心焦的后遗症,只要休息好就没事了。
没想到啊,我还是得到了报应。
海环和赵冬都是我的孩子,我愧对海环,更无法怪罪赵冬。我想了很久,无论这件事我偏向哪个孩子,对另一个都是一种伤害,也许只有奔向死亡,才是最合适的解脱。我查了法条,如果能证明夫妻双方是亲兄妹,那么这一段婚姻无效。如果我死后,赵冬依旧不肯离婚,那只有把这段丑事公之于众,让海环诉诸法律。名声于我而言是个枷锁,我死后,便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了。
这些话,我没有办法说给第三个人听。只能麻烦你听我唠叨这么多了。
另有三万块,感谢你照顾海环和翎翎的付出。
罪人赵力,3月7日绝笔。”
姜媛媛来来回回把这段话看了好几遍,又发现还有几条未读短信,其中一条就是赵力的转账信息。
她靠坐在井边,发了一会儿呆,喃喃自语着。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比他好点。”
黄新宇很快来了,“滴滴”两声喇叭催促着几人。
姜海环竟然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出来,抱着一脸臭臭的翎翎上了车。
姜媛媛坐在副驾驶位,和黄新宇对视了一眼,两人皆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到了泾城殡仪馆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赵力的尸体被法医检验过,身上是赤裸的。李丽芳不愿意给他换衣服,后来是赵冬粗粗给老头套上的,衣领都没翻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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