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明心中也有几分惊疑不定,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看着店小二,心想若真是认出来了,要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
店小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何月明的脸,“一时又想不起来。”
何月明提点道,“是镇上的熟人吗?”
她以前跟吴蒙蒙离家出走,来这家酒楼住过几次,每次都被老爹兴师动众t?地请回去,店小二对她有印象在所难免。
店小二被这么一提点,脑中灵光一闪,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你跟何家的大小姐有点相似!”
何月明心中一沉,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是将人打晕了卖去外省,还是重金收买让他不要到处乱说,抑或是最糟糕的灭口……这时店小二见何月明面色沉沉,误以为被自己说他跟一个女人相像在生气,立刻解释道,“岳大爷您别误会。其实多看两眼,就会发现你俩完全不像。”
何月明神色稍霁:“哦?”
店小二说,“您通身阳刚气派,一看就是个说一不二的大男人,跟何家大小姐那种弱女子完全不同。”
“那你刚才又说我们有点相似?”
“是眼睛的缘故。我才发现啊,原来您跟何家大小姐都是一双瑞凤眼。听老人家说,这瑞凤眼是富贵的象征,长在女人身上就显得冷艳,长在男人脸上就显得英气勃勃。”
这边店小二滔滔不绝地卖弄着自己听来的学识,那边丛山深已经忙着大快朵颐,何月明怕被小二发现食物无端端减少,便也落了座,挟起筷子用餐,边吃边饶有兴致地说,“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挺有兴趣见见那位何家大小姐。”
店小二叹气,“唉,见不着了。”
何月明没出声,店小二却是个八卦的性子,将何家三年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这些本就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传到他耳中已经添油加醋不少。据说这何家大小姐看着温婉可人,实际上却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打着去国外留学的名号,染了一身脏病回来,还想着瞒过去跟许家芝兰玉树的公子成婚。结果事情暴露后,许家要退婚,何家大小姐竟然被刺激得失心疯发作,拿起手枪要杀了她爹。当然没成功,后来就被连夜送去了国外的精神病院。
何月明:……
说到这里,店小二长叹一声,“何家大小姐来过我们店里,看着挺好一大姑娘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何月明无端端被泼了一身脏水,来不及生气,就听丛山深附和着叹气,“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说得含含糊糊,难为他嘴里还包着食物,显然还在为刚才那个屁介意。
一时之间,何月明心中的愤懑还没来得及浮起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荒诞流言的哭笑不得。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正想招手示意店小二下去,谁知店小二讲得意犹未尽,还在感慨道,“只可惜了许家少爷,咱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人才,为这件事颓废了好久,时不时被人看见去店里买醉。”
想起许世宁,何月明心中一软,正想打探他的近况,这时店小二又话锋一转,“幸好有何家二小姐陪着他。”
何月明皱起眉头:“何家二小姐?”
店小二没发现她声音中的不悦,脸上流露出一丝憧憬,“说起这何家二小姐,跟大小姐那是大不一样。长得天仙似的不说,脾气又温柔,心地又善良,经常做善事救济老百姓。在她的陪伴下,这几年,许家少爷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我听说啊,这两人好事将近——”
“胡说!”
何月明突然声带怒意地打断。店小二一愣,不明白刚才还和煦的客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脸。何月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外露,生硬道,“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往往以讹传讹,做不得准。”
店小二连声道是。他干这一行的,自然知道不能与客人争执。识趣地做了个揖,退了下去。临走前目光不经意扫过饭桌,不禁有些咋舌——
这客人吃饭的动作看着不快,没想到满桌丰盛的酒菜竟然已经给干掉大半,真是厉害。
何月明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脑子里不住地想着许世宁。丛山深见状幸灾乐祸道,“哟,吃醋啦?”
见何月明没说话,他自顾自往下说,“吃醋也没用啊,反正你报了仇也是会死的,不可能跟那谁在一起。与其占着茅坑不拉屎,倒不如成人之美。”
何月明皱起眉头,“正吃饭呢,说这些恶心不恶心。”
她挟起一筷土豆丝放进嘴中,土豆丝炒得酸辣爽脆,让人胃口大开。
何月明选择相信许世宁。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心心相印,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她不认为许世宁会轻易变心。估计还是性格太温柔,不懂得拒绝,才给了何青青接近的机会,也落下旁人口中的话柄。
想通了这一点,何月明心中轻松不少,开始大口吃起饭菜来。明天就要准备开始她复仇计划的第一步了。
******
翌日一大早,何月明便起了床。由于思虑太多,眼睛下多了两个黑眼圈。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招呼丛云深将自己的眼睛做了微调,瑞凤眼变成丹凤眼,看上去越发不像原本的自己。
吃过早餐后,何月明便径直去了东边的人市。顾名思义,这里是交易人口的地方。有些贫穷的家庭会将自己的孩子带来这里,指望卖进大户人家做奴婢;也有一些年轻力壮的,出卖劳力换口饭吃。
由于去得早,市场上还没几个人。何月明刚去到,就有牙婆热情地过来招呼,“这位大爷来买人啊?”
何月明摇摇头,说,“我是来卖自己的。”
这种情况不少见,牙婆并不吃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何月明一番。小伙子有些偏瘦,胜在长得精神好看,不愁卖不出去,便打探起他的意向来,问问他想卖个什么价钱。
“价钱倒不重要。”
何月明说,“我想去何家帮佣。”
牙婆一愣,脸上便露了难色。
何月明察言观色,问,“怎么了,很难吗?”
这个办法是她琢磨了半天想出来的。想要无声无息接近何家,打探三年前事情的真相,以及寻找那个神秘的女人,前提都是得混进何家才行,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自身卖进去,这样刺探起来才更为方便。
牙婆点点头。说起何家,那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户主何老爷又宅心仁厚,体恤下人,待遇丰厚,因此不少外面的人削尖了脑袋都想钻进去。早几年宅子里还有陆陆续续从外面招人,可自从那家大小姐出了那样的事后,何老爷从此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外面的应酬少了不说,上门的客人都不太愿意见。也是从那时起,何家不再招人,老的一批回乡了,又没有新人添补空缺,整个宅子里死气沉沉,感觉跟个墓地似的。
“据说是何家祖坟风水不好哩。”
牙婆说。
何月明冷冷一笑。哪里是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分明是怕被昔日的故人看出破绽,索性尽量避而不见。
牙婆劝何月明另外找一家,何月明却格外死心眼,认准了要进何府。牙婆说不动她,怏怏离去。
站了将近一上午,见了好几个牙人,得到的说辞都是没有办法进入何家,何月明不由十分扫兴。她原本觉得自己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绝世无双,没想到第一关就遭受重挫,连门都进不去。
大受打击的她离开人市,一路沿街走,不知不觉走到何家大宅前。宅门紧闭,看门人不知去了哪里。
何月明默默盯着大门看,试图想别的办法。这时丛山深突然出声道,“我不喜欢这里。”
打认识以来,何月明从未听到他这么嫌弃的语气,不由好奇道,“为什么?”
“这里面有种强大的负能量场。”
何月明不解,“负能量场?”
“用你们凡人的话说,就是邪气太重。”
何月明了然一笑,里面住着的人不是人,可不正是邪气太重吗?将近中午,她有些饥肠辘辘,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再慢慢想办法。
小吃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何月明叫了一碗米粉,雪白的米粉上浇一瓢红艳艳的油泼辣子,香气四溢,看着都有胃口。她一边吃一边向老板打听以前在这附近摆摊的道士。
“好像姓李,有两颗大板牙。”
老板是本地人,在这里营业多年,一听便说认识认识,“老李卷进了何家大小姐那档子事,妖术惑人,被抓了起来。”
“那之后呢,没放出来?”
老板摇头,“估计是逃了,连家当都没来得及收拾。这老李还挺能藏的,徐少将贴了告示,全国通缉,三年了都还没找到人。”
这么一说,何月明想起昨天进城门的时候,确实在城墙上看见有张贴通缉犯的画像,但因为日晒雨淋,画像早已残破不全,根本认不出来。原来是大哥叫人做的。
想起大哥,何月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之前考虑过直接找到大哥说明真相,一起复仇,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想要见到徐步青简直难t?于登天。再说了,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三年,大哥又跟何家走得近,万一不知不觉也被替换了呢?那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目前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连丛山深都不算——这个家伙心心念念的只想她早点挂掉,好拥有一具新身体。
慢慢吃完粉,何月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决定先从酒楼里搬出来,找一个住宅落脚。酒楼虽然吃住方便,但毕竟人来人往,不利于她私下行事。而且之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盘缠有限,能省则省。
说来也是巧,上午见过的那个牙婆也来这里吃饭,得知何月明打算租房子后,拍胸脯表示包在自己身上。牙婆姓王,五六十年纪,眼睛细长,嘴皮子薄薄的,能说会道。一下午便带着何月明走街串巷,四下看房子。
何月明对房子的要求不高,整洁干净,能住人就行,但丛山深却颇多挑剔,鸡蛋里总能挑出骨头来,还振振有词表示哪里哪里跟自己气场不合。何月明没办法,又想到这家伙从不按理出牌,偶尔还会吞个人,万一被不小心看到,确实不妙,便又耐着性子继续看房。
王牙婆本来颇有怨言,等到何月明掏了一枚碎银粒给她,便笑眯眯地继续带她看房。
走到某个十字路口时,何月明突然若有所感,抬头望向街对面。只见街对面开过来一辆熟悉的小轿车,车子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姿俊秀的青年。
何月明的身体微微一震。
那个青年正是许世宁。
比起三年前,他清瘦了不少,向来明朗的脸上似乎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轻愁,看着叫人分外怜惜,想伸手抹平他轻蹙的眉头。何月明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叫出他的名字,可是下一秒,她看见许世宁走到车子另一旁,打开车门,从里面接出了一个少女。
少女面容秀雅文静,眉目流转间又带着些天真的俏皮,不消说,自然就是她那好妹妹何青青了。只是打扮跟从前大相径庭,隐隐有几分眼熟。
何青青快步走到旁边的糖油果子摊子上,买了两串糖油果子,递了一串给许世宁。
“刚出炉的,外脆里嫩,可好吃了。”
许世宁宠溺地一笑,点了一下何青青的额头,说,“这么大了还爱吃这个,简直跟你姐姐一模一……”
他想到了何月明,脸上涌起伤感,何青青见状赶紧将糖油果子递到他嘴边,哄小孩般,“快吃一个吧,可甜了。”
许世宁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听话地咬下一颗果子。
何月明远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都涌进大脑里,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何青青的装扮看上去这么眼熟,原来对方的打扮乃至一举一动都在刻意地模仿自己,她不信许世宁看不出来!
她心中又是气,又是怒,有一种被至亲至爱背叛的感觉。愤怒蒙蔽了她的大脑,抬脚就往两人方向走去!
王牙婆正口若悬河地介绍着下一栋要看的房子,突然见到何月明拔腿就走,赶紧迈着小脚跟上去,抓住对方的手臂。
“哎,岳小哥,怎么了?岳小哥!”
何月明被她这么一叫一拉,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并不是何月明,而是岳明。岳明的这个身份是不能暴露的。她缓缓压下心中的怒意,虚假笑道,“刚才见到有个人眼熟,原来是看错了。”
王牙婆哦了一声,这时她也看到了不远处喁喁切切的许世宁和何青青,脸上露出八卦的神情。何月明见状,故意问,“王牙婆认识他们?”
王牙婆夸张地说,“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两人可是咱们镇里最近风头最劲的人物,你等着吧,过不了两天,就会宣布他俩的婚讯了。”
何月明呵呵一声,“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吧。”
王牙婆向来对自己消息灵通引以为傲,哪里受得了这种怀疑,当即赌咒发誓说是真的,并说自己的好姐妹是城中有名的媒婆,已经受何家所托去交换过两人的生辰庚帖了,不日就会上门提亲。
何月明脑中嗡的一声,如同被大钟敲过,响个不停,一时之间又是气怒又是不解,再抬头时,许世宁和何青青早已乘车远去。
丛山深懒洋洋出声道,“啧啧,你这眼神,简直想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王牙婆刚见到岳明小哥儿眼露凶光,下一秒又转为无事人一般,变化之快让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这时对方心情极为糟糕的样子,推脱说下午还有事,重新约了明天看房。
******
打发走了王牙婆,何月明心乱如麻回到下榻的酒店。之前店小二讲许世宁的事情时,她还可以跟自己说是流言,但今天看他跟何青青之间对视的神情,无可否认,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情愫。
何月明还想安慰自己,何青青是因为打扮成自己的模样,才得到世宁的温柔眷顾,只是一种移情作用而已——
何月明闭了闭眼睛,就算移情又如何,那就是变心,距她离开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而已!
三年的时间,难道就足以掩盖过去二十年青梅竹马的时光吗?世宁明明知道自己有多么讨厌何青青,也答应过自己不再私下跟她往来!
何月明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着拧紧了,又气又痛,丛山深冷眼旁观,得意地笑了一声,“说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还不承认。”
何月明沉默着,任心头的酸涩一遍遍冲刷上喉咙,又强行咽下去。明知道丛山深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甘心。平心而论,她自然不愿意看着许世宁守着回忆,孤独终老,但如果对方这么快走出阴影,又觉得很难受。更何况,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何青青。
换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别的女人,都不会让何月明这么介意。
丛山深察觉到她情绪的大起大落,突然意识到此时乃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这臭丫头意志顽强得很,若是因为这个打击就此消沉萎靡,那就能加快自己霸占这具身体的进程。
他微微咳了一声,似乎身同感受般,声音低沉,带着丝丝哀戚。
“你拼死拼活回到这人世间,图的是什么?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然而谁能想到,他身边已经有了新的恋人。”
“他已经完全忘了你。”
“爱人都变心了,报仇还有什么意思?早知道不如痛快利落地死了,就不用看见这一幕。”
何月明面色沮丧,嘴唇微微嚅动,重复着他的话。
“死?”
“对啊,一了百了,再也没有伤心难过。”
丛山深心头兴奋,循循善诱道,却见何月明嘴角似笑非笑向上扬起——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但丛山深仍然觉得头皮一麻,像是被她面对面紧紧盯着。
“你是不是傻?以为说这么两句我就会轻易放弃,然后选择去死,把身体让给你?”
丛山深被戳破心思,尴尬不已,“咳咳,瞧你说的,我就是替你感慨两句。”
何月明笑道,“谢了。你既然有这份心意,不如帮我个忙。”
丛山深当仁不让,赶紧表态,“是不是要我帮你吃了那小娘们,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何月明不解释,换了套黑衣服,起身出了门。
时近午夜,街上黑漆漆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寒夜的冷风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打在脸上,何月明像是一个夜晚行走的鬼魂,满脸冷漠,悄无声息。
这是去许世宁家的路。她从小走过无数次,熟得不能再熟,但从没有一次是今天这样的心情。
丛山深远远看见许府的牌子,心中豁然开朗——嚯,这是要先去杀了狗男人啊。
有意思,先前这女人还一脸义正词严跟自己约法三章,不能乱杀人,尤其是无辜的人。而现在出尔反尔的也是她,仅仅为了自己喜恶,便决定了另外两个人的命运。所以说人性啊,真是复杂而多变。但凡有一点能力在手,都能做出平常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丛山深并不打算评判何月明,因他自己就是一个单凭喜恶做事的人,所以也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
何月明绕到大宅后面,抬头望向高高的围墙。丛山深跟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心知肚明,嗖的射出细细透明的藤丝挂在墙头上。何月明便轻巧地攀墙而上,轻手轻脚地翻了进去——在山中打猎的那段时间将她的身手磨砺得越发敏捷矫健,根本没有引起护院的注意。
何月明轻车熟路地走到许世宁的房间外,推门而入,房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个时间点,许世宁早已睡下了。借着窗外的月光,何月明静静凝视着他清秀瘦削的脸庞,心中滋味复杂。
其实她内心远不像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又是恨又是气,又t?是委屈又是心酸。恨他连三年的时间都熬不过,轻易将自己抛在脑后;恨造化弄人,两个人从此再也没了以后;又恨他明明可以选择任何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偏偏却是讨厌的何青青?
她凝视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中,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脸颊滑下,打落在他的脸上。
睡梦中的许世宁眼睫毛微微抖动,像是若有所感,正在醒来。
丛山深估计何月明不忍心,催促道,“要不要我帮你动手?”
话音未落,许世宁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何月明。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万物无声。
何月明心中一慌。她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想来看他一眼,一眼就好。如今这局面,却要如何应付过去?
许世宁眨了眨睡意迷蒙的眼睛,脸上却根本不见丝毫意外,只是痴痴地看着何月明,抬起手轻轻抚摸对方的脸,喟叹道,“我终于又梦见你了,月明。”
“近来你怎么越来越少进我的梦里了呢?”
听他这句话,想来是误以为沉浸在梦中。何月明便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许世宁。
许世宁说,“我知道,你一定是为我娶青青的事情生气,可我也是没办法。”
丛山深啧啧道,“青青,听听,他连青青都叫上了。”
许世宁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惭愧,“你被送出国以后,我担心得很,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何伯父守口如瓶,又坚决地取消了我们的婚事,我深受打击,整天喝得醉醺醺的。”
“这三年来,是青青一直在照顾我,开导我。”
“本来我只把她当妹妹,可是有一次喝醉了酒,我看见你重新回到了我身边,一时情难自已,但清醒后才发现冒犯了她。”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何月明脸上惨笑,心中一阵阵发冷,想必何青青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与世宁春宵一度。世宁又是个负责任的人,毁了人家的清白,自然要担起责任来,所以才有了眼下的婚事。他哪里知道自己是被看似单纯无知的何青青算计了。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许世宁见状,紧张地握紧何月明的手,“月明,你原谅我,我不是有心的——”
何月明一把甩开,愤怒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早就提醒过你要跟何青青保持距离。”
现在想来,街坊上那些关于两人亲密的流言,恐怕都是真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除了何青青有意外,也跟世宁平日的怜香惜玉脱不了关系。
何月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站起来就要走,许世宁赶紧一把搂住她的腰,涕泪交流,声嘶力竭道,“月明,求你别走,我好不容易才梦见你,求你了!”
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的眼泪也是真的。可惜,从今以后,两人再无交集。
何月明缓慢却坚定地一根一根掰开许世宁的手指,低声道,“世宁,我们缘分已尽,以后不必再念着我。”
许世宁激动起来,“月明——”
“听我说完。这门婚事你尽量退掉,何家现在妖邪盘踞,凶险得很,你搅进去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对了,你后来有没有再见到那个女人?”
许世宁疑惑道,“哪个女人?”
何月明正想提醒他是当时守在何老爷身边的那个艳丽陌生女人,这时外面的丫鬟听到了响动,试探地叫了一声少爷,准备推门而入。何月明当机立断,一掌劈在许世宁后颈上,许世宁晕了过去。
等丫鬟进来时,房间里已不见何月明的踪影。许世宁身上的被子滑落一半在地上,她赶紧捡起被子给许世宁盖上。
迷迷蒙蒙中,许世宁又做梦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梦见了何青青。
何青青在他面前轻解衣裳,雪白的酥胸半露,又娇又羞地抬起半张俏脸,偷偷看他。
许世宁呼吸开始变得浑浊粗重。
何月明快步回到酒楼中,给自己倒了杯茶平复起伏的心绪。茶水冷浸浸的,透心凉,倒是让她冷静了不少。
丛山深笑嘻嘻地说,“你刚才冲动了。”
何青青是何家人,许世宁这几年又跟何青青走得近,搞不好两个人都已经被替换掉。刚才何月明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他明早醒来万一回过味,前去通风报信,想来那神秘女人必能猜到其中有问题。
何月明平时再冷静,再克制,毕竟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女,做事难免有一时冲动的时候,闻言顿时后悔起来,喃喃道,“那怎么办?”
“世宁应该没有被替换吧,感觉不像。”
她心乱如麻,自我安慰,却越发担忧这种可能性,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丛山深心中暗暗得意。事实上,刚才离开许府之前,丛山深不仅抹掉了对方今晚的记忆,还顺手附赠了许世宁一个春梦。想必过不了多久,许世宁就会迫不及待地迎娶何青青了。
想到何月明到时沮丧难过的样子,丛山深心里一阵舒畅,美滋滋地睡着了。
******
翌日,何月明便顶着两个没睡好的黑眼圈,在王牙婆的生拉硬拽下出了酒楼,去看房子。
因为丛山深的话,何月明担心许世宁被替换的可能性,唯恐那个神秘女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一路都是心惊胆战,格外谨慎。看了整整一天,都没看到个满意的房子,丛山深欣赏够了她的焦虑,才慢条斯理地表示自己已经抹掉了许世宁的记忆。
何月明闻言又惊又喜,也顾不得计较他的行为,总算松了口气。眼见天色已晚,夕阳沉沉,还没找到合意的房子,王牙婆只当她太挑剔,面色开始变得不满,这时丛山深突然出声道,“哎呀呀,那栋宅子不错,我喜欢。”
何月明闻声看向不远处的宅子。还挺大,破破烂烂的,门前积了厚厚一层灰,显见很久没有人住过。即使有夕阳暖黄的光照过来,整个房子依然显得阴沉恐怖,无端端让人从背脊处生出冷汗。
何月明便问王牙婆,“这房子怎么租的?”
正在前面疾步快走的王牙婆一愣,转过头来。她原本是带何月明去看路尽头拐角后的一处房子,这里只是路过而已,没想到面前这个挑剔的小伙子竟然看中此处,当即面色煞白,摇头如拨浪鼓般,“不行不行,这个房子不能住。”
“这个房子啊,闹鬼。”
说到闹鬼,王牙婆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神情也警惕地朝老房子里瞄了好几眼,像是担心里面随时会跳出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来。
何月明忍不住传声给丛山深,“你选的什么鬼地方?”
闹鬼也就算了,看着又脏又破烂。何月明喜洁,自然也不想住在这里。
丛山深格外坚持,“我不管,我就要住在这里。你不答应的话我马上吃了这个老太婆。”
何月明:……
每次都拿这个说事儿,有意思吗!
看着神情紧张,恨不得马上将自己拉走的王牙婆,何月明只能硬着头皮笑道,“哈哈哈,这房子挺合我眼缘的。这样子吧,王婆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吃个晚饭,边吃边聊聊这房子的事。”
王牙婆早已饥肠辘辘,有人请吃饭自然求之不得,立刻答应下来。两人找了一家路边的小店坐下,点了几个小炒,一桶白饭吃起来。
据王牙婆所说,这房子已经几十年没人住过了。原本住着一户来自江南的富商,有一天晚上据说被仇家寻上门,全家暴毙,无一幸存。那之后,房子便成了凶宅,官府将价格一降再降,总算卖了出去,可住进去的人家没几天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走,声称在里面撞见了厉鬼。
久而久之,房子一直卖不出去。几十年间,有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混不吝的地痞流氓不怕传言,大摇大摆住进去,结果没过几天都逃了出来,脸色惊恐至极。有个流氓逃出来后不见了自己兄弟,第二天带着人,趁着大太阳进宅子里面寻找,发现他兄弟竟然躺在后花园的水池边,活活吓死了。
这算是真真正正坐实了凶宅的传言。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去里面居住,房子阴气也越来越重,即使是白天也显得阴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