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魔—— by以鸿
以鸿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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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要指使她上山,故意指错道路,因为“他”知道这里人多,可以大开杀戒。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你真的很聪明。”
藤蔓从空中弯下来,口器正对着她,像是俯视的模样,何月明t?心中紧张,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尸首,试图找到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
“他”看透了何月明的心思,讥笑一声,“别白费劲了,你的身体马上就是我的了。”
何月明心中一沉,警惕地瞪着藤蔓,藤蔓啧啧了两声,“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寄生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腐烂了,要不是我颇费心力地保养改造,这具身体现在早已化成了骨头渣。”
“不过你的意识居然还没消亡,这可真奇怪。但没关系,这次我会彻底解决的。”
说着,口器猛然张大,一口将何月明整个脑袋吞了下去!
何月明先是感到眼前一黑,继而鼻尖涌来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恐怖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她。
要被吃掉了吗?
何月明心想。原来这所谓的“山神”一直在等待机会。先前自己所置身的山崖下,人烟稀少,他想必是饿了很久,如今终于逮到机会,借着自己的身体移动到人多的地方大吃一顿,总算恢复了元气。
头颅陡然传来一阵剧痛,血管突突地剧烈跳动。何月明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细细的吸管已经插入了大脑中,贪婪地吸食着自己的脑髓。但奇怪的是,身体上并没有任何痛楚,脖子没有被咬断,也没有缺手少脚,结合刚才“山神”说的话,他费尽心思修补自己,为的就是彻底霸占这具身体吗?为什么?他自己没有身体吗?还是说他的身体已经被毁了?
痛楚越发强烈,何月明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可是,她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一开始就不让她死得彻底一些?偏偏要让她从地狱里爬出来看到这阳光后,偏偏要让她抱有希望后,却又再度被拖回无知无觉的黑暗中?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人没见,她还没有报仇,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意识越来越混沌,何月明迷迷糊糊中听到似乎有男声在脑海里古怪地咦了一声。
“山神”近万年来难得饱餐一顿,终于恢复了精神,本打算一鼓作气,吞噬掉何月明的意识——用古代人的话说,就是魂魄。不过科学上不这么叫。据说人死亡后大脑还在活动,有科学家做过实验,人死亡后,刨除杂七杂八的因素,减少的重量有 21 克,这 21 克就是意识的重量,当意识消失时,这个人才算彻底死亡。
三年来,“山神”一直忙着修补何月明的身体,并维持不至于腐烂。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何月明的大脑皮质似乎就有轻微的活动迹象,但是被自己忽略了。人死之后,意识自然而然会随之慢慢消失,像何月明这种情况不常见,但也有先例。有一种人在暴死后不甘心,残留的意识形成某种诡异的磁场,磁场如果强大到一定地步,甚至能够移动,影响到磁场范围内的人。这种情况,古人称之为煞。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山神”没有寄生何月明身上,何月明就会成为一具传说中的恶煞。偏偏阴差阳错,她的身体不仅活下来了,意识也变得远比常人强大,难以吞噬。
“山神”心情不好地骂了一句,自己辛苦这么久,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裳的。他之前撒了谎,其实他并非是被何月明的鲜血唤醒的。诚然,一开始被封印后昏睡了些年头,但醒来后,他就开始积极地寻找脱身之计,附身过飞鸟,寄生过走兽,也不乏路过的旅人,可偏偏没有一具能承受他的意识,不出十秒必然会爆体而亡。难得现在碰上一具合适的,虽然是个女的他也认了,偏偏这女人不识好歹,不肯乖乖交出身体的控制权?
要知道,万年前,这些蝼蚁般的人类可都是自己脚下匍匐的奴仆!
“山神”很不高兴,加大了吞噬力度。从外观上看画面是静止的,一株巨大类似藤蔓的玩意儿紧紧夹住了何月明的脑袋,双方都一动不动。然而此时,在何月明的大脑中,却在展开一场无比激烈的生死争夺战。倘若何月明能够内视的话,就会看到她大脑中上百亿个神经元正在激烈地放电,而一个明亮的光点在这片闪电的风暴中不断地旋转,吞噬吸收。
闪电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弱。
何月明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滑落黑暗的深渊,好累,好想休息,好想就此一睡不起。可是另一方面,强烈的仇恨让她不甘就此放弃——那就这样吧,即便死也要拖着对方一起下地狱!
“山神”以为就快大功告成,正洋洋自得时,陡然间那些微弱的闪电猛然大亮,汇聚成一片,将光球吞入其中,不断地旋转撕扯。“山神”陡然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传来尖锐的疼痛,感觉到不妙——那些神经元之间的电光越来越强,越来越多,宛如巨浪滔天的海洋,继续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
她会把自己脑子炸了的!
身体坏了还能补补,脑子炸了他可没办法,这架势,明显是奔着同归于尽的节奏啊!
“山神”来不及多想,立刻紧急喊停。大呼小叫了好几声,对方都没反应,他不得不立刻撤出何月明的脑海。
口器呱的一声吐出何月明的脑袋,秀丽的头颅上沾着先前被吃之人的血液,看上去触目惊心,颇为吓人。何月明身子软软向后倒去,“山神”分出根藤蔓接住了她。这一幕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吊诡。
大约过了十分钟,何月明的潜意识感知到了危险退去,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很黑很亮,刚一睁开就立刻警惕地锁定了“山神”,导致“山神”莫名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野兽盯住的猎物。
嗯,还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兽。
“山神”恨恨地心想。
刚才意识纠缠时,双方或多或少都了解到对方的记忆。鉴于能力上的压制,“山神”是把何月明的过去摸了个门儿清,何月明却只能大概知道“山神”目前只能寄生在自己身上,否则无法脱困。
这一点就足够,足以成为她自保的底牌。
何月明沉吟片刻,缓住心神,然后说,“我可以把身体让给你,前提是你助我复仇。”
这具身体她守得了一时,却不敢保证一直都能守住,倒不如利用来提条件。“山神”看上去十分强大,也许能够用来对付那个神秘莫测的艳丽女人呢?
“山神”冷哼一声,“你跟我提条件?”
何月明冷酷地说,“不答应的话,我现在就把脑子炸了!”
她的亢奋还没褪去,后脑勺上的血管还在突突暴跳,“山神”被拿捏住软肋,气得暴跳如雷——妈的,不就一具身体吗?换作以前他根本不稀罕,但眼下,眼下他妈的没这具身体还真不行。
算了,大局为重。
“山神”忍辱负重,十分勉强地说,“我答应你。”
何月明嗯了一声,心里松口气,又问,“怎么称呼?”
“山神”沉默了一会儿,说,“此处是丛家山,你便唤我丛大人好了。”
何月明从善如流,叫了一声,“丛大。”
“山神”:……
听着怎么跟唤家里仆人似的,他郁闷极了,没好气道,“算了,你就叫我丛山深吧。”
反正这名字他以前也用过。
没了先前温和的伪装,这声线更像是年轻男子,听上去恶声恶气,尽是不满。何月明勉强扳回一局,自然不会介意,微微一笑。目光落回满地的尸体上,这些山匪死有余辜,她一点也不同情,只不过……
何月明皱起眉头,看向丛山深,丛山深此时已经收起巨大的藤蔓状身体,嗖的一声收回她手臂上,一副与世无争的安静纹身状。
“你会一直吃人吗?”
丛山深理直气壮地说,“当然啊,你们人类本来就是食材。怎么,许你们吃鸡吃鸭,就不许我们吃人?”
何月明没说话,虽然心里有些抵触,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之前在国外留学时,学过达尔文的进化论,自然界本来就是优胜劣汰,强者生存,谁规定人类就一定是最顶级的捕食者?只是看来达尔文总结得并不全面,至少没来中国看过,也不知道这藤蔓似的玩意儿到底属于哪种生物?
他要吃人这点本就麻烦,自己还要去复仇,要是半路露出行迹来,还没到家就被别人当做妖魔先灭了怎么办?
何月明试着跟丛山深讲道理,丛山深爱理不理,打了个呵欠,“饱发睏,饿发呆,我要睡了你自便。”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出声。
何月明无可奈何,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这才感觉到浑身手脚发软,身体还在不断地发抖,也不知刚才是怎么撑过来的。
好在总算撑过来了。
休息了一会儿后,何月明感觉心情平复了不少,便起身去厨房找了点食物,填补刚才大量消耗的精神和体力,边吃边考虑接下t?来该怎么做。好在这个土匪窝粮食充足,也屯了不少钱财。何月明毫不客气将满满当当的银票打包拿上,小黄鱼也全部薅空,权当做路上的盘缠,然后翻找了些勉强能穿的衣服套在身上,再背了一把枪。
镜中的自己跟个女土匪似的,何月明忍不住笑了笑,立刻想到什么,收敛起笑容。她的样子对安和古城的城民来说并不陌生,这样回去无异于昭告所有人自己回来了,敌暗我明实在是不智之举。
想了想,她找了把刀子,利落地将乌黑的长发割断,短短的只留一茬,跟个男人似的,只是过于秀气,一眼便能看穿。又试探着问丛山深,“你能改变我的样子吗?”
丛山深冷嗤道,“我要是完全占了你身体,别说变化样子,变男变女都随心所欲。现在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难免有些不得劲。”
何月明恍然大悟道,“看来你也不怎么厉害。”
她手臂上的纹身瞬间动了动,丛山深一副不服气的语气抱怨道,“谁说的,我只是说不得劲而已,外貌还是能变的。”
下一秒,何月明就感觉到纹身处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从那处起了细小的风,飞快席卷过她的全身。紧接着,镜中的何月明有了些许的不同:大体的脸面轮廓保留了六七成,但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板也壮实了一些。总之,走在路上是绝对不会被旁人看出女扮男装的那种。
何月明颇为新奇地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新模样,便背起行囊向山下走去。
事实证明,丛山深的记忆确实有几分不靠谱,何月明本想顺着掉下来的原路返回,谁知在他的指路下,愣在深山密林里迷了路。丛山深还振振有词表示毕竟躺平太多年,记忆出了岔子也是正常的。好在何月明如今早已脱胎换骨,并非当初那个啥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能打猎能烧火,喂饱自己不成问题——除了丛云深吐槽她的烤肉手艺太糟糕而已。
在山中兜兜转转了小半个月,猎枪的子弹都打完了,才总算找到出山的小路。
小路是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走了许久都不见村庄。何月明饥一顿饱一顿,尽量将口粮省着给丛山深。饶是如此,丛山深仍是不满,念念叨叨。何月明毫不怀疑,要不是需要自己这个寄主,他会毫不犹豫将自己囫囵吞下去。
走了几天小路后,地面开始变平变宽,好走不少。道路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何月明和丛山深都是都是一喜。何月明想到什么,赶紧警告丛山深,就算来的是坏人,也先不要吃了对方,至少有个人可以问问路。等找到饭店,再大快朵颐个够。
丛云深倨傲地没表态。
来的是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模样寻常,穿着粗布衣服。在何月明的示意下停住马车,眼神狐疑地打量着她。何月明现在外表是个好看的年轻小伙子,皮肤白白嫩嫩,跟她那身匪气的装扮颇为不搭。
她上前抱了个拳,客客气气地问路。从车夫口中,何月明得知这里原来离安和古城很有一段距离,即便是赶车,没有十天半个月也走不拢。她现在所在的此处,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
何月明略一沉吟,诚恳地表示自己是去投亲途中被土匪掳上山的,最近终于找机会逃了出来。如果马车能够将他送到安和古城,到时必有重谢。中年男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朝车厢里说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
何月明耐心地等待着,片刻后,中年男子转过头叫她上车。何月明赶紧谢过,然后钻进车厢里。
车厢里面的空间不大,总共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跟马车夫回话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穿着布衫,高高壮壮,看上去是这群人的领头;另一个男人年轻些,二十来岁模样,偏瘦;两个女孩子轮廓相似,应该是一对姐妹,模样秀丽,小的那个一直偷偷拿眼睛打量何月明。所有人穿着打扮都不像是有钱人。
车厢里还摆了不少满满当当的行李,使得整个空间越发逼仄,难以落脚。何月明下意识想挨着两个女孩子坐下,这时壮男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何月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在外人眼中是男子模样,理应注意避嫌,赶紧换了个地方,勉强坐下。
虽然一开始差点闹个乌龙,好在车厢里的人也没介意,双方很快聊了起来。何月明看得出带头的是在有意探自己的底细,她从容地编造了假身世蒙混过去,自称叫做岳明,又从小姑娘口中得知原来他们是一个杂耍班子,高壮男人姓钱,大家叫他钱班主;瘦子叫李根苗,外号竹竿;姐妹花中大的叫素芬,小的叫翠芬;赶车的车夫则叫老赵。
赶了半天车,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一处村庄里,一车人都面露喜色,有村庄就意味着有吃食有钱赚。被迫听了大半天废话的丛云深也有些小激动,心里琢磨着晚上应该可以大吃一顿了。
杂耍班子找了户农家住下。乡下人淳朴,知道他们没吃晚饭,特地熬了粥,烤了玉米饼子,热乎乎香喷喷。众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一群人之中,何月明吃得最斯文。倒不是她不饿,一个原因是生来的修养,还有一个原因是丛山深不住在她耳边叨叨。
“这玩意儿能吃吗?简直就是喂猪的。”
“喂猪都不吃。”
“喂,你听见没?”
何月明不得不用意念耐心地跟他交流,劝他稍微再忍忍。但丛山深哪是这么好脾气的,发作道,“我不管,赶紧给老子烤根猪来,不然老子把这些人全吃了!”
何月明:……
这家伙以前一定是个混世魔头,作恶多端才被人封印的。
她心里想着,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打量了圈周围的人,大家对吃食都很满意,个个吃得头都不抬。何月明微微清了清嗓子,等众人看过来后,露出个略微腼腆的笑容。
“好久没沾荤腥了,不知怎么有点想吃烤猪。”
众人:……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呢,有的吃就算不错了,而且这桌饭菜还没要钱。烤猪多金贵啊,别说农户,连一般人家都舍不得吃。
何月明将众人神情收在眼底,慢吞吞地从里衣的袋子里掏出一张小额银票来,找到今晚的东道主,招待他们的农妇,客客气气地说,“大婶,能不能给我们整只烤猪?您看这些钱够吗?”
农妇从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银票,不知所措道,“够了够了,还有多的,我没钱找给你。”
何月明笑道,“那劳烦您再整点鸡鸭什么的。”
钱班主与老赵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不出这小子还挺有钱的,是头肥羊。何月明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眼神,心里叹口气,行走在外财不露白的规矩她倒是懂,可是偏偏架不住有个胡搅蛮缠的丛山深啊。她担心这帮人会对自己动不轨心思,装作若无其事坐下,笑着说,“待会菜来了大家一起吃,就当是谢谢您们护送我到安和城。”
顿了顿,又说,“乡下条件简陋了点,只能将就招待大家。等到了城里,我再招待大家吃顿好的,另有重金酬谢。”
说到重金酬谢,何月明发现钱班主眼睛亮了亮,心里微微松口气。这样子说的话,想必在回到城里之前,这些人都不会暗地对自己下手了。她倒不是怕这些人想害死自己,而是担心这些人都变成丛山深的肚中餐。至少目前看上去,素芬翠芬两姐妹像是个单纯的,她不想残害无辜。
烤猪比较慢,但其他的菜陆陆续续上来,鸡鸭腊肉,香味诱人,杂耍班子一路风餐露宿,钱班主又是个抠门人,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菜,当即谁也顾不得客气,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顷刻间干掉大半桌子。等到烤猪终于上来时,众人已经肚子圆鼓鼓,几乎快要干不动,但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艰难地咀嚼着。
何月明本来还在担心丛山深要怎样进食才会不露出痕迹,谁知根本不用她担心,从右手臂的纹身上延伸出一根极细的藤丝,细得就跟蜘蛛丝一般,一般人肉眼根本难以看到。那藤丝插进猪肉中,很快将丰足的肉汁吸干榨净。众人不知其中玄机,见猪肉减少,都以为是别人吃得快,越发加快速度。唯有何月明吃得不紧不慢,样子斯斯文文,素芬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钱班主察觉到她的眼神,一时脸色变得十分不好。
吃饱喝足后,众人便回房休息。因农户家条件有限,只能腾出一间房,大通铺,男的睡左边,女的睡右边,钱班主睡在最中间。何月明现在是男人身份,被老t?赵挤到了通铺最里面。房间本就狭小潮湿,再裹上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别说丛山深,连她都受不了。忍了又忍后,何月明实在忍不住,起身讪笑道,“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一起睡,还是出去睡柴房吧。”
“寒冬腊月的,这个天气睡柴房得多冷啊。”
素芬忍不住出口劝了一句,却见钱班主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竹竿则小声嘀咕道,“嘁,大少爷就是金贵。”
何月明笑了笑,什么也不说,直接往门外走了。柴房就在隔壁,有些破败,四下漏风,发出呼呼的声响。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何月明却并不怎么觉得冷,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拎了个火盆点燃,一边添柴一边煨烤着双手,沉沉想着自己的心事。丛山深也没吵她,估计自个儿睡着了。火焰噼噼剥剥地燃着,时不时爆出一声响,在夜里分外清脆。何月明渐渐开始有了困意,上下眼皮打架,正要合上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
她一个激灵醒过来,耳朵仔细捕捉着动静。那声音忽高忽低,原来是从隔壁传来。薄薄的木墙并不隔音,何月明找到一处裂缝,悄悄偷看,旋即吓了一跳。只见钱班主正压在素芬身上,身子起起伏伏,还压低了嗓子问,“岳明那小子就那么好看吗,你看得目不转睛的。”
素芬小声呻吟着,没说话。钱班主冷笑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翠芬最近终于来葵水了?”
素芬吓了一跳,赶紧说,“没,还没,她还小呢。”
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哀求之意。
大约是钱班主动作得狠了,素芬声音不自觉拔高,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压下去。何月明有些无语,照这样看来,素芬估计跟钱班主是一对,但平时相处完全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她飞快移开眼睛,眼角余光恰好瞟见睡在旁边的竹竿偷眼瞧着,满脸都是垂涎,嘴里却还在装着打呼噜。
何月明不由皱了皱眉,她生来的环境跟这些江湖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觉得实在龌龊不堪,便悄手悄脚走回到火堆旁坐下,沉沉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杂耍班子本打算第二天就支棱起台子表演节目,谁知一个个全部拉起了肚子来,你争我抢地挤厕所,实在等不及的就找个野地无人的地方解决了。说起来也怪昨晚吃得太多,这群人平时吃得朴素简单,突然之间大鱼大肉,肠子受不了就罢工了。
三天后,众人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便搭了个简易台子开始表演。表演的节目都是些何月明打小见惯的,比如是胸口碎大石、单掌断砖、金枪刺喉、下油锅等,看起来十分危险,但何月明从小跟着徐步青混,哪里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倒是山里面穷乡僻壤的,乡人们平常没见过,全部一窝蜂地涌来观看,热热闹闹的,好像过大年一样。
何月明虽然归心似箭,但也不能搅了人家的生意,毕竟这才是杂耍班子的正经事,便坐在一旁观看。这时正轮到翠芬表演高空走绳索。细细的绳索紧紧系在大树上,离地约有十几米,翠芬手中仅持一根长杆,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就那样晃晃悠悠地在高空中走着,看着都叫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她一脚踩空摔落下来。
乡人们看得目不转睛,甚至不敢开口说话,唯恐一出声就会惊到高空中的人。倒是翠芬游刃有余般,不时打两个呼哨,活跃气氛,乡人们才如梦初醒般,跟着鼓掌欢呼。何月明看着空中灵猿似的的翠芬也不由微微露出一个笑。
“我饿了。”
丛山深出声道。他虽然早饭吃得多,但架不住胃口好,动不动就闹饿肚子。
何月明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起身去给这位大爷找吃的。场上场下正掌声雷动,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去。村子里的人都跑来看戏,房子里都空了,何月明轻而易举地抓了一只鸡出来。
“喏,吃吧。”
丛山深十分嫌弃,“我要吃熟的!”
何月明:“我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就吃啦。”
丛山深仗着四下没人,不满地从她手臂上钻出来,在空中张牙舞爪,“没条件才将就吃,有条件我干嘛茹毛饮血,赶紧烤了,不然老子吃人去!”
这句话简直是万金油,百用百灵。何月明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土灶里烧了火,杀鸡放血烧烤,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厨子,还得时不时担心外面是否有人经过。
这时她突然看到旁边的巷子里有人影一闪。何月明如今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出是杂耍班子里的竹竿。奇怪,他不去表演,在这里干什么?背上还背着个大布袋。何月明正疑惑,就听到从表演台子那里传来几声响亮的呼哨,是翠芬发出的。竹竿听到呼哨声,立刻换了个方向跑开。须臾后,有人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如果竹竿刚才没有改变方向,肯定会被撞个正着。
一瞬间,何月明想清楚了关键:这个杂耍班子其实是个贼窝!表演节目吸引走全村人,竹竿则趁机负责偷盗,而翠芬高空踩绳索的真实目的则是负责放哨。因为她站得高,所以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可以收进眼底。
也就是说,她现在也能看到自己!
何月明头上浮出了一层细汗,心电急转,思考翠芬到底看见了多少,有没有看见那根诡异的藤蔓,会不会跟其他人说出去?这些人又会不会把自己当做妖怪,接下来要怎么对付自己?自己是不是该逃走?
她来不及多想,脚步先于意识向外走去,甚至开始跑动起来。得尽快阻止翠芬说出这件事,但到底怎么阻止,威逼还是利诱?抑或是灭口?这个念头闪过何月明的脑海,自己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但接下来马上又想到如果杂耍团的人全都知道了呢,她该怎么处理?
回到杂耍班子处,一群人正在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钱班主东张西望,见到她又是惊喜又是责怪,“跑哪去了,还不赶紧上车!”
何月明嗯了一声,放慢脚步,观察着众人神态,似乎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她察觉到翠芬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她假作不知,笑道,“有点饿,出去找了点吃的。”
老钱咋舌,“你可真是饿死鬼投胎!”
催促着众人上了车,马车疾驰而去。何月明知道他们偷了东西怕被发现,所以才走得这么急。她目光装作不经意掠过翠芬,小姑娘也正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视线撞个正着。翠芬不但不闪避,反而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
这小姑娘,胆子倒是比她姐大多了。
何月明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到夜深了,马车在野外驻扎。几个大男人扯着油布搭建简易的帐篷。出来讨江湖,餐风露宿是再正常不过。何月明帮着去拾柴禾,走着走着,翠芬靠近过来,小声说,“我看见了。”
何月明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起来,“嗯,你都看到什么了?”
翠芬嘻嘻笑,“岳明哥哥你可真能吃。”
以当时空中的高度,翠芬的确看到了岳明进屋偷鸡,只是她主要注意力集中在竹竿这边的行动,以免败露行迹,自然也就没太过多留意岳明这边。
何明月套出想要的信息,知道自己可以不用灭口了,总算松口气,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看得出小丫头过来搭讪的目的并不单纯。
小丫头果然沉不住气,东拉西扯几句后,迫不及待道出目的,“岳明哥哥,你家里这么有钱,等到了城里,能不能把我和姐姐买走?”
何月明意外地嗯了一声。
翠芬黝黑的大眼里浮起雾水,牙齿咬着下唇,“钱班主总是欺负姐姐,姐姐身上好多伤。而且他们不是好人,除了偷东西,有时还拐小孩……”
“你们两个,跑那么远干什么?赶紧回来。”
突然之间,钱班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翠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扬声道,“来了来了。”
她又哀求地看了何月明一眼,然后跑了回去。钱班主眼神阴恻恻地落在翠芬身上,在火焰的跳动下显得格外阴沉。
何月明也起身往回走,压住心中的惊愕。她本以为这杂耍班子只是个贼窝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等回了安和城里再各走各的路,没想到居然还是个人贩子团伙,简直伤天害理。
深夜了,篝火噼噼剥剥地燃着,大概是赚了钱,几个大男人都特别高兴,倒酒畅饮,老钱也强行给何月明塞了一杯,取笑哪有男人不喝酒的,何月明拗不过,只得接过酒杯。还未饮下就听丛山深在耳边说,“酒里有蒙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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