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 by马马达
马马达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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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阮殷二十九周岁第?一天。
史载阮殷不到而?立便被车裂而?死。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一年,迫在眉睫。
因为阮殷病着,马车走?不快,而?那悬山寺离中京原就不算近,他们穿过山腹又到了齐桑县地界,更远一倍。等马车终于到中京时,又已是夜半。
阮继善同守门净军说一句话,千岁府门洞开,直驶到内堂停车。阮殷反复烧热,早烧得身体?如?同稀泥一样绵软,坐都坐不起来。阮继善背着他入内,容玖候着,苦得出奇的汤药连灌两碗,终于逼出一身淋漓的热汗,热度第?一次真正地退下来。
到天明时分阮殷终于醒转过来,看见丁灵便忍住晕眩,甜蜜地笑,“我们到家啦?”
“是。”丁灵俯身捧住男人瘦得可怜的面颊,“祖宗,你真的不能再?生?病啦。”
阮殷摇头,“不会了。”又摇头,“……再?不会了。”便慢慢撑住身体?坐起来,仰着脸靠在枕上,“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他说,“梦见我死了,又活过来,我挽回很多以前错过的事……然后就遇见你。”
丁灵正立在案边,回头问他,“然后呢?”
“然后——”阮殷摇头,“然后梦就醒了,我们就回家啦。”
丁灵把盛着热羊奶的瓷盅塞在他手中,“还不算,陆阳才是我们家。”又道,“昨日你睡着,我没?有同你祝寿——长命百岁t?,祖宗。”
阮殷正握着盅子?,指尖一颤,滚烫的羊奶便漫出来,淋在掌心。丁灵握住,抽帕子?给他擦拭,“拿盅子?的气力都没?了?”
“不……不是。”阮殷低头,勉强道,“我……生?辰……都忘记了。”便握着盅子?,回避似的饮羊奶。
生?辰当日被生?母推落悬崖的经历,任谁都难以回忆。丁灵坐着,一言不发看着他。阮殷花了很长时间才喝完,心绪平复了许多,仰起脸,红通通的一双眼?注视她,“既给我祝寿,没?有寿礼么?”
丁灵便耍赖,“你早不同我说,如?何能有?”
阮殷眨一下眼?,“那你依我一件事,便是没?有寿礼也是使得的。”
丁灵长长地“哦”一声,“必定?是你今日不知什么事,日后再?同我说,是不是?我怎么能签这种不平等条约——偏不叫你如?意。”说着大笑,“我准备了。”
阮殷一滞。
丁灵站起来,正要往书房去,阮继善急匆匆进来,“北御城山来人。”
两个人齐齐看他。
阮继善紧张地抿一抿唇,“丁老?太傅昨夜往精舍去,等了姑娘一夜——现时还……还没?走?。”
这都已经第?二天的半夜,再?过一个时辰,天要亮了——侯门小姐接连两天夜不归宿。
丁灵一颗心狂跳,向阮殷道,“在最后头书橱最上面的木匣子?里,我先回家,明日再?来看你。”
一溜烟跑了。

第71章 议亲
丁灵一路狂奔, 从苦水胡同出?千岁府,趁长街无人?策马疾驰,总算赶在天光大亮时到北御城山,进门就见自家阿爷黑着脸坐在自己闺房之中?。
丁灵顿觉双膝发软, 她毕竟一路已经寻出对策, 便自己撑住,慢吞吞走进去, 故作无事道, “阿爷。”
丁老太傅名定远,五十有余六十不足,年纪不算很老, 先时告老纯是因为跟老祖宗不对付,如今赵砚力?荐返京,职位权力远不如当年, 虽然人?人?都叫老太傅,其实说到?头只是个守城门的,以一品大员领中京戍卫, 没意思得紧。
而这个孙女, 更加闹心。丁定远放下茶盅, 盯着她道, “你如今越发放肆了。”
丁灵站着,足尖碾着青砖,一言不发。
“没出?阁的姑娘, 连着两?夜不回家——去哪啦?”
“跑马。”
丁定远嗓音瞬间拔高,“你一个人?出?去跑两?日的马?”
“是。”
丁定远一口气梗住, 半日点着她道,“我如今是把?你纵得没边了, 再这么下去,不知惹出?什么祸事,与我回府!”
“我不。”
丁定远一滞。
“我既然奉命在北御城山给南安王爷守灯,便不能半途而废。”丁灵道,“王妃回来我才能走。”
“你守个屁的灯!”丁定远道,“一连两?日夜跑得无影无踪,你给谁守灯?”
“那还?不是怪阿爷?”丁灵目的达到?,立刻倒打?一耙,“我明明在这住的好?好?的,阿爷无事总带乱七八糟的男人?,闹得我住不下去,如今倒怪我不在家里守灯?”
丁定远被?她怼得头疼,“什么叫乱七八糟的男人?,都是朝中?才俊,你——”
“这是我给南安王妃守灯的地方,阿爷孟浪了。”
丁定远理亏,灰头土脸道,“你就为了这个出?去跑马?”
“是。”丁灵道,“阿爷再带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我这便收拾包袱回冀北。”
丁定远心中?有打?算,但这事毕竟理亏在先,赔笑道,“宋春山是圣人?亲点的探花郎,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我管他春山夏山,探花探草。”丁灵道,“反正?我这个地方,不叫外头的男人?进来。”
丁定远来时气焰被?她一顿打?消,偃旗息鼓,“你去哪里跑马了?”
“悬山寺。”丁灵道,“顺道进了香,吃了斋,回来往齐桑县走,还?吃了煎豆腐。”
丁定远听她说着自己倒向?往起来,“我在冀北老家也这么自在……中?京反倒不得空闲。”
丁灵混过一关,走去挨阿爷坐下,给他倒茶,“中?京自是不自在的——阿爷当这个差不如回冀北,我如今也有封地,哪里不比中?京好??”
“总要先给你议亲。”丁定远道,“你不喜欢阿爷就不带人?过来了,但你的亲事耽误不得,阿爷自己看?着,这个宋春山就很好?,相貌又好?,年纪相当,难得的是前途无量——哪哪都般配。”
丁灵不答。
丁定远再接再厉,“如今中?京各王公府,但凡有年貌相当的姑娘,谁家不在打?宋春山主意?圣人?给宋春山赐的府,如今东西还?没置办齐,门槛先要被?保媒的踏破了。”
丁灵仍然不说话。
“阿爷这两?回见宋春山,总觉得他也有意——”
丁灵打?断,“阿爷还?是休要自作多情吧,回头叫人?一口回绝,阿爷自己倒罢了——经历一个李东陆,我可不想再来一个。”
“必不是阿爷自作多情。”丁定远来了劲头,“这两?回见宋春山,对我格外客气,我瞧着……说不定他也有这意思。等阿爷问过。”
丁灵正?色道,“阿爷不许去问,左右我是不要这个宋春山的。”
“你才见过人?家一次——”
“再见几次也一样。”丁灵便撵他,“阿爷不上值吗?我要睡去了。”
大清早睡什么觉?丁定远想骂,但这事说到?头是自己理亏在先——当日跟探花郎说得投机,力?邀他往北御城山会一会自己孙女儿,原以为对方会拒绝,谁知竟一口允了,便莽莽撞撞带个外男登自家孙女的门。
便站起来,“我上值去。议亲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我看?宋春山就——”
“我必定不要。”丁灵道,“阿爷喜欢,自己留着吧。”
“我喜欢什么喜欢?”丁定远气滞,点着她道,“让你阿奶来同你说。”摆一摆袖子走了。
丁灵涉险过关,松一口气,自去洗浴过,昏天黑地睡过一日。果然傍晚时分丁老夫人?走来,丁灵只能陪着。
“前回的事,是你阿爷做得不对。”丁老夫人?道,“可你这脾气也太大,哪里有阿爷说一句姑娘家就二三日不着家的道理?”
“就一日,昨夜在寺里多耍一时,回来晚了。”丁灵含笑给她倒茶,“阿奶休听阿爷乱说。”
丁老夫人?低着头,半日斟酌道,“你阿爷自打?回来,总念叨什么春山。我实在好?奇得不住,今日命你阿兄带往家里见一回,这一见呀——”啧啧赞叹,“好?相貌,好?品格。”
丁灵打?她进门便在等这句,可算是等到?了,“多好?的相貌品格也同我不相干。”
“这话怎么说的?”
“我必定不要酸臭文?人?。”
丁老夫人?一滞,“人?家跟李东陆不一样。”
“不一样我也必定不要。”丁灵道,“先不说阿奶莫打?这主意,便是人?家宋春山也未必乐意吧。”话锋一转,“我原要去寻阿奶说话去,今日倒巧,阿奶自己来了。”
“说什么?”
“我想去一趟陆阳。”
丁老夫人?一滞,“做什么?”
“自打?封了陆阳君,吃着朝廷的供奉,我就想着——总该去看?一眼,日后即便不能长住,一年总要有时日留在那里。不然叫人?说闲话。”
丁老夫人?点头,“是这个理。不但该去,还?应带些?礼物过去,县府公人?都要慰劳一番才说得过去。”便道,“这样,我让北城给你预备着,等你议了亲,去走一回。”
丁灵原想着速速离京,眼见着不议亲必定脱不了身,便使一个“拖”字诀,“我必定不要文?人?。”
文?人?不要,武人?寻个年貌相当的也难,拖一二年拖成了老姑娘,推说去陆阳招赘,再一二年放话出?来女婿病死——效仿南安王妃守寡,婚事便算了结。
丁老夫人?不知她的算盘,点着她威胁,“挑三拣四,留心拖成老姑娘。”便自走了。
丁灵又送出?去一尊大神,吩咐精舍内监,“再有人?来不许叫进,就说我身上不舒坦,睡了。”
内监都是阮殷在内宫监挑过的人?,闻言连连答允。丁灵换过男式圆领袍,大斗篷遮着脸,趁夜去千岁府。分明今日一早才初初分别,丁灵却说不出?急切地想要见他,沿路打?马,过甬路时甚至跑得飞起。
到?内堂疾奔入内,内室无人?,丁灵猜测他在书房,便冲过去推开门——
阮殷屈膝坐在书房清砖地铺着的蒲团上,阮继余和阮继善兄弟二人?垂手侍立,像在听什么吩咐。
丁灵一手撑住门,气喘吁吁地叫,“阮殷——”
阮殷猛抬头,看?见丁灵随手将本子掷出?去,坐直身体便要站起来。他烧了两?日才略略恢t?复,哪有气力?,竟不管不顾双手扶地,膝行向?前。丁灵哪里看?得了这个?疾奔过来,堪堪让他扑在自己怀里。二人?一个站着,一个半跪在地上,灯烛下四目相对。不知谁起的头,颈首交缠,一言不发吻在一处。
阮继善急忙拉着阮继余往外走,身后喘息声又粘又腻,混着细微的水响和唇齿交错的凌乱的撞击声——两?个人?直听得面红耳赤,连一息都站不住,飞速跑走。掩上书房的门不够,连着外头三重门,每一重都仔细闩紧。
阮继余半日挤出?一句,“我才多久没伺候,爷爷怎么——”
“走。”
等丁灵终于感知自己唇齿的存在,发现自己跌坐在地,脊背靠在书橱上,男人?仰面倒在自己怀里,不知是昏是醒,乌黑的眼睫低低地垂着,双唇微张,漫着鲜艳丰盈的水色。交领下覆着的颈项细瘦苍白,暴起的青筋跟随呼吸一颤一颤的——
这样一个人?的身体呈在身前,像有毒的罂粟,勾人?。
丁灵看?着他便觉口干舌燥,好?像走过千里沙漠一样焦渴难当,便笑起来,“祖宗……你这是疯了吗?”
男人?眼睫微颤,许久才挤出?一声,“嗯。”慢慢翻转身体将面容尽数掩在她怀里,“想你……想得疯了。”
丁灵听在耳中?便觉心满意足,指尖勾着男人?温凉的发,忽一时指尖停滞——乌黑如瀑的长发里,有银丝闪动。丁灵拈在指尖,“祖宗,你竟有白头发了。”她看?着碍眼,便挑在指尖,拔下来。
男人?久久沉默,“我老了……”
“你是操心劳累闹的这样……”丁灵道,“祖宗,时光不等人?,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走?”
男人?闭着眼睛笑,“姑娘也想我吗?”
丁灵半日才不情不愿道,“嗯。”
“嗯是什么?”男人?睁开眼,“想还?是不想?”
丁灵一滞,“你这人?真是……”
“……是什么?”
“你这样算什么老太监……你简直就是——”丁灵掐着男人?薄薄的耳垂,“老狐狸精。”

“嗯。”
丁灵刚想问他,转头便见正在男人腰间悬着,这么?一个消瘦苍白的男人, 在腰间悬着一只雪白可爱的狐狸玩偶, 小狐狸用黑水晶做的眼睛,稍稍有光照过便透着狡黠——悬在这位权宦身上, 说不出的好笑?。“我做来是给你做耍的, 好歹是老祖宗,挂这个算什么??”
“你做的……”男人千辛万苦等了她一日,见到人便困倦起来, 又舍不得睡过去,闭着眼睛道,“……我当然要随身带着。”
丁灵看他神色倦怠的模样便知道, “我走时天都?没?亮,你居然便起了?吗?”
“嗯。”男人道,“你不在, 我睡不着。”
丁灵抚摸男人温凉的发?, “那?你现在便睡一会。”
“那?更不能了?……”男人摇头, “好不容易你过来……怎么?能睡觉耽误。”
丁灵忍不住笑?, “祖宗,我不来你不睡,我来了?你还是不睡, 怎的——你要修仙吗?”
阮殷也觉好笑?,埋在她怀里笑?个不住。等消停下?来。睁开眼睛问她, “丁太傅说你了??”
“说不上。”丁灵着了?魔一样扒拉他的头发?,誓要把碍眼的白发?尽数拣出, “他是说了?我两句,我也说了?他——咱们爷孙俩各说各的。”
阮殷道,“怨我……不但连登门提亲都?办不到,还要你躲躲藏藏的见不得人。”
“别——老祖宗这么?大官威,你当真去我家,别把我阿爷吓出个好歹。老祖宗心?疼我,咱们悄悄的。”
阮殷不答,“我听说丁太傅近来跟宋渠走得很近,丁太傅是不是要给你议亲?他是不是……相上了?宋渠?”
这事?想瞒他难于上青天,丁灵便道,“我阿爷想什么?不打紧,成不了?真。”
阮殷虽然早已知道,但从她口中说毁灭性简直到顶——阮殷听着,只觉心?口闷塞几欲作呕,只能翻转身,面颊埋入丁灵怀中,用力呼吸她衣襟上独属于他的温暖柔和?的气息,许久才能勉强平复,“要不——”他仿佛下?了?很久的决心?,“要不你答允他……”
丁灵皱眉。
“我是个太监。”阮殷深吸一口气,“即便你……日后你来看我,也不犯忌讳——”
话音未落,臂上又挨一巴掌。
阮殷一日里第二次挨打,不但不生气,倒欢喜起来,一时间又喜又愧,两手?攥住丁灵衣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第一次这么?崩溃地哭出声,哭声没?有悲苦,倒像撒娇,一半是委屈一半是无助。丁灵听着又好气又好笑?,“祖宗,你多大年纪了?还要每日里哭一回?”
阮殷哭声立时消失,心?中的委屈和?怨怼没?有全然发?泄,双手?掩着面,身体像发?了?疟疾一样疯狂地抖。
丁灵不去理他,把地上掷着的折子?拿在手?中,只看一眼便皱眉,“雷公镇的事?,怎么?现在提起?”
阮殷不答,他还在疯狂地沉默地哭,攒了?半辈子?的委屈和?不甘心?变作滚烫的泪涌出来,浸透丁灵衣襟。丁灵无奈,“祖宗,你别哭了?。”
“我原也是可以去提亲的……”阮殷情绪崩溃,掩着面一边哭一边诉说,“我原也是能够等殿试之后点个探花去你家提亲……我为什么?不能早点认识你……我为什么?要变成不人不鬼模样……我后悔了?……我好后悔啊……”
丁灵听着,等他终于不哭的时候才道,“阮殷当年是乡试解元,春闱必定不一般,岂止是探花郎,说不得连状元都?得是你的。放了?榜,你家的门槛必定要被媒婆踩塌了?。”
阮殷哭得头痛欲裂,打着颤儿用力吸气,一言不发?。
“我记得那?是十?二年……十?三年前。”丁灵道,“十?三年前我还不到五岁。祖宗,你如何能等得了?我?”
阮殷一滞。
丁灵把男人鬓发?濡湿的面颊扒出来,两手?撑住,让他满面泪痕地同自己对视,“祖宗,我们一切都?是刚好,早一分晚一分都?不对。”说着俯身亲他一下?,“你若真做了?状元郎,说不定现时已经儿孙满堂,你甚至不会认识我。”
阮殷无法控制身体剧烈的震颤,久久颤声道,“真的?”
“当然。”丁灵又亲他一下?,“祖宗,我们就是天生一对刚刚好。”
“骗子?。”阮殷咬着牙,“你又骗我。”
丁灵白他一眼,“你爱信不信。快起来——这个折子?是怎么?回——”
“亲我。”
丁灵一滞。
阮殷仰着脸躺在她怀里,死死盯住她,命令,“亲我。”
丁灵忍住笑?,“我为什么?亲你?”
“你亲我,我才能信你。”阮殷半日不见她动弹,腮边肌肉因为用力过巨而一跳一跳的,他声音转厉,“你骗我,你这个大骗——唔……唔——”剩下?的话语尽数变作粘而腻的混沌鼻息,男人呼吸变得迟滞,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他被唇齿的温度淹没?神?志,抬着手?勾着她,不受控制,长一声短一声地叫,“救……救我……你救我……”
丁灵被他亲得唇齿发?木,肩臂更是坠得生疼,好不容易用力分开,又被男人用力扯回去,稀里糊涂又一次陷入唇齿交缠的泥泞的亲吻,男人一边亲吻她,一边无助地哭叫,“你别走……你救我……救我……”
等丁灵终于重获自由时,男人早昏晕过去,仰面瘫倒在清砖地上,细而瘦的指尖搭着乌黑的清砖,白得可怜。男人面上鲜艳的血色早已褪尽,乌黑的发?同汗泪交缠,乱七八糟粘在面上,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丁灵仰面靠在书橱上,喘了?许久才平复过来,小声抱怨,“……老狐狸精。”
丁灵爬起来,拿一条暖和?的毯子?过来,将男人消瘦的身体密密裹住,忍不住又亲他面颊,退开尚不餍足,又凑近连亲三四口,收拾妥当才出去。
到案边一口气饮下?三盏冷茶,勉强稳住心?神?,对镜整理鬓发?。走出去居然见李庆莲同阮继余兄弟二人一处坐着闲话。三个人看见他起立问安。只有阮继余不知怎的一张脸通红,急匆匆道,“有现做的青团,我去取。”
一溜烟跑了?。
丁灵一滞,“他怎么?了??”
“许是……”阮继善忍半日没?绷住,“害羞了?。”
丁灵总算记起自己同阮殷天雷勾动地火吻在一处时,这兄弟俩好像还t?没?出去。她只尴尬了?一秒,“习惯就好。”
李庆莲给她倒茶,“奴才今日过来,爷爷精神?好许多了?。”
丁灵问,“又有人弹劾阮殷?”
“弹劾爷爷的本子?哪一日都?断不了?,如今连弹劾庆莲的也多起来。我们宦官天生就不被言官待见——”阮继善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雷公镇的事?——”丁灵摇头,“不能轻忽。”
阮继善还要说话,李庆莲在底下?悄悄拉住,向丁灵道,“奴才亲自去盯,姑娘放心?。”
有这位名留青史的大珰盯着,丁灵当然放心?,便点头,“你来寻阮殷有事??”
“是。”李庆莲道,“早上来过,爷爷命晚间过来。听说爷爷忙,便在外等——正好同二位哥哥说话。”
忙——丁灵难得面皮一紧。好在阮继余回来,带着新鲜青团,便站起来,“我去看一眼,若醒了?,叫他一同吃。”便走进去。
阮殷裹在毯子?里兀自睡得香甜,因为内室地龙温暖,男人面色好许多,面颊红扑扑的。丁灵忍不住又亲他一下?,走到案边拾笔,龙飞凤舞在纸上划拉一阵,把纸张压在男人掌下?,轻手?轻脚走出去。向三人道,“你们不要惊动——我走了?,明日浴佛节,阿奶一早来。”
李庆莲便道,“二哥送送姑娘。”
阮继善果然陪丁灵出去。丁灵走一时回头,李庆莲仍然守在门口。他是皇帝的伴当,深更半夜不回宫,必定是有要紧事?定要寻到阮殷——
雷公镇的折子?,看来并不像阮继善说的轻而易举。
李庆莲在门上等了?一个时辰才听见里头叫,“来人。”忙整理衣衫,急急入内。
阮殷坐在案边正倒茶。李庆莲紧走几步接过,斟满一盅双手?捧着奉上。阮殷接过来喝一口,“等多久?”
“奴才刚到。”
阮殷便不吭声。
“御史台如今拿着雷公镇守,咬死说阮无骞当日带净军到地方便指名道姓寻第一个染疫死去的妇人。又说封镇时,镇中染疫病人尚不足二十?——阮无骞不曾开了?天眼,如何就能判断这是疫病?”李庆莲越说越慢,“御史台还拿了?大夫和?留下?的病案……麻烦的是这个疫病症状头一二日症状同寻常风寒几乎无异,故尔——”
“故尔怀疑所谓疫病都?是阮无骞弄来的妇人作的鬼,所谓治疫有功,其实是自己做贼自己拿?”
李庆莲低着头不说话。
“你打算如何?”
“阮无骞反正已经死了?。”李庆莲道,“这事?说到头就是个死无对证。当日功劳既然是他领,如今罪过当然该他一个人背。”
“你说得轻巧。”阮殷道,“御史台这一手?难道冲的是阮无骞吗?”

“宫里有奴才。”李庆莲道, “若叫他们攀咬爷爷,奴才也不必活着。”
“你是?圣人亲自选的人,这事需得秉公处置。若是没有理由处处都向?着我,圣人怎么能信任你?”阮殷摇头, “如今正是最需要圣人信任的时候, 不能牵连此事。若叫他疑了你,司礼监这个?家?当, 你接不下来。”
“爷爷——”李庆莲扑通一声跪下, “奴才要司礼监做什?么?求爷爷保重,奴才愿一辈子为爷爷马前卒。”
阮殷摇头,“我定是要走的。”
“可是?为了丁姑娘?”李庆莲几乎要哭起?来, “恕奴才多嘴——丁姑娘毕竟年纪轻,心性不定,如?今同爷爷好?着时, 自然什?么都千好?万好?,以后谁说得准?爷爷一心一意什?么都向?着她,万一以后——”他说不下去, 伏在地上砰砰磕头, “当如?何是?好??”
“你是?说她以后会转了心思?”
李庆莲连头都不敢抬, 埋在地上道, “爷爷安心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丁姑娘自然是?爷爷的——便?是?丁定远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有能耐同司礼监作对么?若是?都没?了……万一丁姑娘转了心思,奴才们又隔着千里万里, 爷爷有个?什?么好?歹都不能知道……爷爷三思——”
“强迫得来有什?么意趣?若她以后转了心思……”阮殷的声音轻得跟梦一样,“便?把这条命给她……不值什?么。”
“爷爷!”
阮殷摆手, “你回吧,这事你不要管。”
“奴才怎么能不管?”李庆莲急叫, “外头人不知道,奴才怎么能不知——当日雷公镇哪里有什?么阮无骞?等御史台拿的人同爷爷打个?照面,什?么都瞒不过,雷公镇死了三百多平民?百姓,难道这个?投毒放疫的罪过,要爷爷背着吗?”
阮殷不吭声。
“奴才这便?命人都弄死。”李庆莲道,“人死灯灭,让他们重新做人。”
“雷公镇还有二千人,都见过我,你都弄死吗?”
李庆莲咬牙,“也不是?不能够。”
“弄死了更显刻意,你瞒不过圣人。”阮殷道,“我自有法子,这事你不要管。”他说着,声音慢慢转厉,“我心意已定,若你胡乱插手,日后不要再来见我——你回吧。”
李庆莲想哭没?敢,又不敢说话,只能默默退走?。
内室复归寂静,阮殷坐着,慢慢摸出掩在心口的纸,展开来——墨笔划过,寥寥数笔,活灵活现勾出天上一轮圆月,地上一只狐狸,狐狸恹恹地伏在地上,身上居然搭着毯子。旁边放着奶盅和餐盘。一行字——
好?好?吃饭,明晚见。
他已经拥有现在,以后最坏最坏便?是?一死,又如?何?
丁灵回去琢磨半日没?睡好?,第二日天还没?亮丁府车马就?到了。丁灵带着青葱往丁老夫人车前问安。丁老夫人隔着帘子问她,“上来与阿奶同坐?”
“我去后头。”丁灵笑道,“没?睡够,路上还要睡,不招阿奶厌烦。”便?登车补觉。
马车摇摇晃晃走?不知多久,青葱道,“宋大人怎么来了?”
丁灵半梦半醒,闻言一激灵,撩起?一点车帘,果然见车队侧边宋闻棠不知何时入了丁府车队,同丁北城一人一骑,一路走?一路说话。她撂了帘子,“阿兄的伴当,同你什?么相?干?”
青葱给她倒一盏茶,“旁人不知,奴婢奉命伺候他小半个?月,还能不知道?宋大人还没?登科就?同姑娘交情不一样……怎的如?今发达了,姑娘倒躲他跟躲什?么似的。”
“这话你今日说过便?罢,日后若再提一个?字,我揭了你的皮。”丁灵威胁,“记着——我同宋春山从?未相?识。”
青葱一滞,小声道,“宋大人如?今发达,外头人寻着由头都要攀上去,姑娘倒好?,明明交情深着呢,倒撇得干净。”
丁灵冷笑,“谁叫他是?宋春山?”
“姑娘避着他也是?白搭,宋大人可不是?奴婢,人家?不听姑娘的话——他必定不会隐瞒的。”
“他必定不会说。”丁灵道,“若叫人知道他早早搭上丁府的路子,于他仕途没?好?处。”
青葱一滞。
马车不一时到悬山寺。为显诚心,必定是?要慢慢走?到山顶去的。丁老夫人下车,丁灵也下车。丁北城同宋闻棠一同立在马前正说话,看见丁灵便?招手命她过去,“春山还未见过,这是?我妹妹——南嘉。”
丁灵刚走?到近前,宋闻棠整理衣衫,肃然一揖到地,“宋渠见过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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