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 by马马达
马马达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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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灵拿在手中?把玩半日才解开漆印。青葱在帘外道,“李编修来了。”
丁灵便?放下,“请进来。”自己站起来。
李东陆跟着?青葱低头入内,便?见窗边立着?个穿着?鹅黄纱衫的妙龄少女,夕阳日色中?鬓发乌黑,肤白如?雪,一双眼睛乌黑明亮,顾盼间灵气四溢,浑似雪地灵狐,无辜又狡黠,叫人移不开眼——
竟是丁南嘉。女别三日,难以相认。
李东陆一揖到地,“南嘉小姐。”
“女子闺名不便?相称。”丁灵道,“李编修应叫我——丁小姐。”便?命青葱,“倒茶。”
“不必。”李东陆道,“下人暂避。”
丁灵便?不吭声。
李东陆道,“某有要务,只能同小姐一人言语。”
“那你?出去?站一站。”丁灵道,“就在门上,不许走远。”
李东陆忍气吞声,等青葱出去?才道,“小姐为何与某如?此见外?”
“李编修说笑?。”丁灵道,“你?我男女有别,见外才是正经礼数。”俯身拾杯,倒一盏热茶,放在李东陆身前,“李编修请吃茶。”自己仍然看帖子。
李东陆听说丁南嘉回京,早打算一击即中?,谁知没等来丁南嘉纠缠,自己的拜帖还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见到人,还是不冷不热的模样。暗暗咬牙,下一剂猛料,“某今日来拜,是为小姐。”
“哦?”丁灵漫不经心道,“怎么说?”
“赵相为小姐拟栎阳君封号,小姐可知如?何变作陆阳君?”
“不知。”丁灵头都没抬一下,“李编修竟然知晓?”
“是。”李东陆点?头,“此事说到头,还是阉党为祸,小姐宽心,我有法子。”
丁灵盯着?帖子上工工整整数行小楷——吾乡陆阳,有泉之城,山陵独温,四序有花长见雨,一冬无雪却闻雷。费好大劲才强忍着?没笑?出声,“有什么法子?”

第39章 好看
李东陆道, “人总有忌讳处,若能寻着阉党七寸之处,痛打之,他们有所顾忌, 自然由我差遣。”他说?到?兴致浓郁处挥展衣袖向前倾身, 正待施展论述,便见对面?丁灵捧着本帖子左右看, 心满意?足的模样, 后来竟要咬住下唇才能克制笑意。心中生疑,“丁小姐?”
丁灵抬头,“什么?”
李东陆指一指她手中的帖子, “何人所拜,让丁小姐高兴成这样?”
“没有。”丁灵合上帖子塞入袖中,“你说?什么?”
李东陆没了兴致, “总之小姐要?知道,封君t?的事背后有人使坏,待我等寻到?阉党为祸之证, 必定帮小姐讨回公?道。”
丁灵一句“我的事与你无?关”到?口边又咽下——这么大条肥鱼送上?门, 不利用岂不是犯傻了?便道, “依李大人, 这事当是何人作?怪?”
李东陆进?门到?现?在,第一次被她正眼看着,难免振奋, “不论是谁,能与赵相的意?思的意?思相悖, 必是求了老?祖宗。”
丁灵盯着她,求知若渴的模样。
李东陆被她黑漆漆一双眼盯得心跳如鼓, 只?觉自己瞬间蹿出三丈,高大威猛起来,大开大合分析,“推论缘由,应当有二种可能。其一,老?祖宗抱病,心绪不佳,偏要?给赵相使些绊子;其二,有人寻府上?麻烦。”
丁灵恍然大悟,“竟是这么个?理?。我的封号事小,阿兄闭门思过事大,不知是谁寻我家麻烦?当如何解开此等祸事?”
“小姐不用担心。”李东陆道,“不论是谁,既然能走通老?祖宗路途,必是阉党一流。不论小姐的事还是令兄的事,只?要?阉党势弱便能复归正途。”
丁灵仍旧望住他。
李东陆道,“阉党行?事乖张,这些年屡屡被弹劾,又屡屡无?恙,惯得他们有恃无?恐,竟做下如此大事——”他说?到?这里?总算清醒一些,“小姐不必打听,很快有消息。”
丁灵大失所望,“不能说??”
“不是。”李东陆忙道,“许多?底里?我也不知,等我知晓清白,再同小姐说?。”
丁灵道,“我等着李大人。”便站起来,“晚了,我还要?去悬山寺给阿奶送衣裳,不留李大人。”
李东陆依依不舍起身,“明日奉公?往京畿,回京再来寻小姐说?话。”
丁灵不答,“不送,期盼李大人好信儿。”
站着目送李东陆出去,不一时青葱走进?来,“姑娘为何同姓李的说?半日话,难道又看他顺眼了?”
“再胡说?打嘴。”丁灵道,“原想打听些事,这厮嘴倒紧得很,且留着,慢慢周旋。”按李东陆的说?法,清流在对付阮殷,而且寻到?了把柄——先拢着李东陆,探着消息。
丁灵拿定主意?,“我要?出去。”
青葱只?能伺候换衣裳,“天都黑了,怎的又要?出去?”又给她穿上?大氅。
“你懂什么,天黑正是出去的好时候。”丁灵仍旧穿男式衣裳,“不许同旁人说?,阿兄若问,就说?我不舒服,早早歇着了。”一溜烟跑走。
往天工阁走一回看过进?度,又往甜酒铺子买一罐甜酒麻绳串着,提着往苦水胡同去。李府守门管事甚至还是她出来时那个?,悄无?声息给她开门。
丁灵沿着夹道入千岁府,阮继余兄弟二人都不在,只?一个?小内监迎着。丁灵问,“老?祖宗可在家?”
“在。”小太监道,“同太后说?话呢。”
丁灵一滞,“太后来了?”
“是。”小太监看出她想什么,“姑娘进?去无?妨,老?祖宗在前头见太后,不会过来,晚间回来也不会带客人。”
“前头?”
“是。”小太监道,“以曲水回廊为界,前头千岁府,后头靠苦水胡同李府——后头只?有我们几个?,寻常人不叫进?的。”
“难怪。”丁灵点头,“我去等着。”自己轻车熟路去矮枫林溪边木屋。
屋子里?没有人,静悄悄的,好在有地龙烧得暖,不然这种天气都坐不住。丁灵点一支油烛照着看屋中光景,这地方应是不叫人进?的,连屋子都没有下人来收拾,榻上?被褥凌乱也就罢了,榻边还散着两只?木屐。丁灵走过去理?好被褥,又把木屐归置整齐。
走到?案边。案上?扔着凌乱的文书,那只?“奉天法祖”红印就那么撂在案上?。丁灵一本一本理?整齐,便见乱糟糟的文书堆里?突兀地露着一只?浅绯色的帖子。丁灵心跳瞬间快了一拍,抽出来,屏息半日才打开,仍是熟悉的工工整整的小楷,只?有两个?字——
丁灵大惑不解,拿在手中左右看半日,不懂什么意?思。她舍不得放回去,便塞在自己怀里?。谁知这种样式的帖子越收越多?,足足收出来七八本,越到?前头的本子上?的字越多?,字迹越不受控制,足见写字之人心绪之乱。等丁灵搜到?第一本终于?知道他要?写的是什么——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丁灵指尖从每一个?混乱的笔峰上?捋过去,一点一点地,感受阮殷写下这行?字时的思念,酸楚,焦灼,和无?可奈何。“换我心,为你心。”她极轻声回应,“……始知相忆深。”
油烛只?剩极短一段,很快熄了。丁灵也不去点,她就那么坐着,陷在名叫阮殷的执着里?,她没有言语,不想移动——除了阮殷这个?人,没有什么能让她动作?。
不知多?久过去,木门终于?从外打开。丁灵久置黑暗便耳聪目明。她看着阮殷走进?来,极浅的月色给他勾出一轮淡白的光晕。男人少见地束了发,脖颈线条如鹤优雅,肩线平整,身形秀长——仍是看一眼便能让人沉溺的动人模样。
阮殷应不知有人,他仿佛疲累不堪,拖着步子慢吞吞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脱衣裳。丁灵眼看着他一脚踢去靴子,扔了大氅,扯去束带,外袍甩在一旁,不过七八步的距离,锦绣衣袍掷了满地。
丁灵原想叫他,见他这潦草形状只?觉好笑,便不动,看他何时发现?自己。
阮殷低着头一无?所觉,走到?榻边时只?剩一件松松垮垮的中单。他定定地站着,便赤着足踩上?脚踏,筋疲力竭把自己掷在枕褥中,不动了。
睡着了?
丁灵尴尬起来,正打算点灯。黑暗中极轻一声呜咽,丁灵听在耳中,瞬间仿佛遍身血液都凝固。枕褥窸窣有声,借着浅而淡的月色,丁灵看着男人慢慢将身体收紧,慢慢勾着头,前额抵在屈起的膝上?。
他蜷在那里?,像一只?负伤的兽。细碎的呜咽间断逸出,每一声都短而促,像是怕人听见。若不是丁灵亲眼看见,便要?以为这是静夜里?漫不经心的一点碎响。
他在哭,又或许是痛呼——不论哪一种,他都泥足于?极致的痛苦中。难怪这个?“后头”从来不许外人进?来。而他应也想不到?自己今夜会来。
丁灵坐着,无?声地听——不能现?身,她现?在现?身,跟杀他有什么区别?
许久之后,男人终于?坐起来。他从怀中取出那方旧帕,郑重地展开,郑重地擦拭,又郑重地收回心口处。站起来,绕到?床榻后。
不间断的水响,又是衣料窸窣。丁灵哧一声点燃油烛,床后声音瞬间消失。阮殷厉声喝问,“什么人?”
丁灵握着油烛走过去,含笑探头,“是我——还有谁会半夜来此么?”
阮殷面?上?湿漉漉的,应是刚撩过水,亵裤堆在地上?,阔大的中单下修长白皙的腿隐约可见。男人遍身凌厉的煞气还未散去,却是这般不像样的装扮,便难得地显出滑稽来。
丁灵忍不住笑,“给老?祖宗请安。”
阮殷目中透着难以置信的迷茫和兵荒马乱的失措,情不自禁退一步,脊背抵在木架上?,“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这么一动,白得晃眼的一双腿更多?地暴露出来。男人紧张至极,趾甲紧缩,用力到?发白,死死扣在清亮的砖地上?。丁灵看一眼便移开,“我来看你——怎么,不能来?”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阮殷百倍慌乱起来,隐秘地庆幸刚净过面?,“你什……什么时候来的?”
丁灵直视他惊措的双眼,“刚刚。”目光从男人滴着水的发梢移向修长的脖颈,停在赤着的水淋淋的一双足上?,“你在洗浴?”
“不……啊,是,我只?是擦一擦。”阮殷抖着手,扯过搭着的外裳遮挡身体,“丁灵,你先去外头。”
丁灵点头,“你洗完出来——我带了好吃的。”便掌着灯走了。点起小泥炉,蒙上?铁丝网子,打开带来的甜酒。小太监早前送过腌好的鹿肉,丁灵用竹夹拣了,铺在网子上?烤。
香味弥漫出来的时候,阮殷终于?出来。他换过了衣裳,随便搭着身天青色野袍,修长的脖颈白得耀眼。他应是极其精细地洗过,透着湿润的水汽。
丁灵看一眼,“真好看。”
阮殷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什么好看?”
“你。”
阮殷一滞,瞬间觉得自己好似上?了蒸笼,七窍都在冒着滚烫的热气,一时连手足t?都不属于?自己,不知该往哪里?摆。
丁灵望着他笑,“以前有人说?过么?”

第40章 第二次
阮殷一滞, “没有。”他冷静一些,慢慢走?近。丁灵随手拖一条杌子放在自己身旁,阮殷停在她身边,慢慢坐下。
“怎么会呢?”丁灵侧首看他, “你这么好看, 从小?到大不知多少?人夸,定是在哄我。”
阮殷道, “我倒觉得——是你在哄我。”
“那便是你们那民风别致。”丁灵笑道, “见?着?好看的哥儿竟能?忍着?不夸奖。”
阮殷是带着?没顶的绝望回来的,他在崩溃和倒塌的边缘纠缠许久才能?勉力支撑,可现在挨着?她坐着?, 竟又生?出微弱而隐秘的欢喜,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仍是值得依恋的,“不是。他们也夸的——无骞从小?被夸到大。”
丁灵点头?, 只?能?说阮殷时运不济,身边还有一个相貌惊为天人的阮无骞,“是他们没有眼光, 我觉得你更好看。”丁灵倒两盏甜酒, 分?一杯给他, “来陪我吃一杯。”
阮殷握着?, 同她碰一下便一仰而尽,忍不住摇头?,“这么甜……”起身往隔间去, 回来时一手提着?一只?青花瓷坛。另外取一只?杯,倒满了, “甜酒归你,这个是我的。”
“什么酒?”
“欢喜州千夜白, 这个窖藏已经?超过三十年,烈而绵,来陪我一醉解千愁。”
丁灵纠正,“是你陪我。”
阮殷无声地笑,自己倒酒自己吃,片刻三杯烈酒落肚。丁灵道,“慢点,有鹿肉。”
阮殷问,“丁灵,你今晚怎么会来?”
“你要不要猜上一猜?”
阮殷皱眉,“猜?”
“是。”丁灵含笑道,“你猜猜我为什么会来?”
阮殷无声地倒着?酒,一杯接一杯往口里倒。许久才道,“你回去看到我的帖子了。”
丁灵没想到这个人如通鬼神,便耍起赖来,“不对。”
“不对吗?”阮殷一滞,又饮一杯,“那我认输,你告诉我吧。”
丁灵看着?他大开?大阖吃酒,把烤熟的肉拣出来,放在盘子上给他。阮殷没有胃口,坐着?不动。丁灵盯住他,阮殷偃旗息鼓,默默拾箸夹肉塞入口中,食不知味吃了。
阮殷道,“你莫哄我,你定是看到帖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见?她面露不解,提示道,“陆阳。”
丁灵点头?,“外人都说老祖宗出身河间,原来你竟是陆阳人。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们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我为什么要解释?不过是些道听?途说随波逐流的东西,我管他们怎么想?”阮殷极轻蔑地笑一声,“我现时告诉他们,我其实与河间无关,我是陆阳人,他们也不会相信——他们只?会奔走?相告,那个太监又在耍什么花样??”
丁灵看着?他,阮殷应是有了酒意?,高谈阔论起来,说到兴起处,又是数杯落肚。比起方才蜷缩着?哭泣的模样?,眼前被酒意?浸染的阮殷总算有了生?气?——丁灵熄了劝他的心思,主动给他杯中倒酒。
“……多谢。”阮殷道,握着?杯子仰首饮尽。他饮酒的样?子极洒脱,白皙修长脖颈被酒气?熏出薄薄一层粉色,随着?动作拉出的弧线细致而漂亮。
丁灵看得心动,隐秘地低头?,“我回去翻了一个时辰才找到你的帖子,哪里有你这么写帖子的,什么都没有。”
“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写。”阮殷身子微倾,懒洋洋地伏在案上,一只?手撑住下巴,痴痴地望住她,“阮殷这两个字是被人唾弃的,阉党也是,你都不能?沾——你沾了,你也要被人唾弃。”
丁灵翻动鹿肉的动作停住,许久才又动起来,“你不要说这种话。”
阮殷不答,抖着?手倒满酒,握着?杯子倒入口中。他抖得厉害,酒液洒出来,打湿了白皙的脖颈。他根本不擦拭,“为什么不能?说?便不说,也是这样?。”
男人看上去快要碎了,像承受了千钧巨压的薄胎细瓷,哪怕再多添一尾飞絮的力量都会让他碎作一地,变成齑粉,再不能?聚拢。
丁灵看着?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思考,用力握住男人手臂,将他拉入怀中,另一只?手绕过肩背,将他完全拢住。
阮殷吃了太多极烈的酒,浑身烫得厉害。他被丁灵拉扯间视野摇晃,便以?为自己陷在大醉中,便凝固不动——不敢醒来。
丁灵贴着?他,“这些话我听?了很难过,你不要说。”
阮殷如梦初醒,抬手按住丁灵肩际,挣扎起来。丁灵用力抱住他,“你不要动。”她说,“不论阉党还是阮殷,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阮殷不住推拒的手停下来,他坐着?,木雕泥塑一样?。
“陆阳那么好,我想去看看。”丁灵道,“你同我一起去好不好?”
阮殷没有一丝气?力,尖削的下巴被动地抵在丁灵肩窝,钝钝地疼。他闭一闭眼,从未有一刻憎恨自己竟然没有醉,憎恨自己仍然拥有意?识,仍然如此清醒,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艰难道,“我不能?。”
丁灵虽然早预见?到他的回答,仍然免不了生?气?,便一手推开?他,另寻酒杯倒酒,“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所以?你特意?给我写帖子,又是为了什么?”
阮殷被她推开?便抱住手臂,伶仃地坐在那里,他已经?完全崩溃了,甚至没有掩饰这种崩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回答,“我怕……怕你不喜欢陆阳。”
丁灵冷笑,“何须解释——你又不在乎旁的人怎么想。”
阮殷失魂落魄道,“你不是旁人,你不能?误会我。”
丁灵越发恼怒,“你不同我走?,我不能?是阉党,那我误会你如何,我不误会你如何?”她心中戾气?横生?,挑衅道,“便是我现在知你用心良苦,又如何?你我难道不是桥路各归?”
阮殷惊恐万状地仰起脸,不知所措地盯着?她。丁灵看着?男人血色褪尽,细瘦的脖颈边淡青色的血管突突地跳,后头?的话再不敢说——再刺激他,说不得又是一场大病。
丁灵心软了,掌心贴住男人掐得发白的一双手。她凑到近处,低声道,“我们一同去陆阳,所有这些人,所有你不喜欢的人,都没有,不好吗?”
阮殷咬着?牙,用尽全力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不。”
丁灵气?得眼前发黑,好半日恢复清明,便往外走?。
“丁灵。”
很轻,若不是丁灵一直在侧耳倾听?,这一声呼唤几乎便要与静夜一切碎响融为一体,就像他的呜咽,没有人听?见?,没有人知道,如同没有发生?。丁灵停在门边,回头?。
阮殷站在原地,大睁双目,一瞬不瞬地望住她。
“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
阮殷如被电击,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哆嗦起来,便连齿列都在碰撞作响。
“我以?后还会再问你。”丁灵道,“若你拒绝我第三次,我就不问你了。”她说,“你有很长时间去想,所以?不要急着?拒绝我。”丁灵刻意?让语气?变得戏谑一些,“你不要太笃定,世事难料,说不定有一天你无处可去,只?能?跟着?我呢?”
几近燎原的疯狂和黑暗以?惊人的速度瞬间褪尽,男人恍惚地站着?,失神道,“……那可太好了。”酒精和过度刺激双重作用,男人终于脱了力,便无力支撑,双膝一屈摔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撑住桌案,想要站起来。
丁灵手掌已经?贴在门上,见?他这样?只?能?回去。男人跪在地上,仰着?脸,绝望而又期冀地望住她。
“我明明是来找你吃酒的。”丁灵忍不住叹气?,“好好的又闹成这样?。”
男人目光恍惚,固执地望住她,他慢慢伸手,搭在丁灵臂上,磨蹭着?,一点一点上移,便停在丁灵颈后。男人跪着?,软弱又绝望地攀着?她,极低声道,“我好想……无处可去。”
丁灵想吐槽又忍住——男人抖得太厉害,齿格撞击声格格作响,仿佛置身无边雪原。丁灵很怕他会就这样?散架,身不由主回抱他,掌心贴住他单薄的脊背,一下一下安抚。
男人闭一闭眼,恍惚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羡慕谁?”
“谁?”
“一个疯子。”
丁灵皱眉,“说什么胡话?”
“真的。”男人道,“因为他已经?疯了,所以?他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不顾忌……”
丁灵初时以?为男人在癫狂中胡言乱语,此时听?懂,才知道无一字虚言——他就是太清醒,所以?太痛苦。
男人还在说话,“因为他疯了,所以?t?安心拥有一切。”他说,“以?前不懂……现在想,他那样?挺好的。”
“你不用羡慕他。”丁灵道,“你想要什么,都是你的。”
男人立刻销声。
丁灵又抱了他一会儿,极低地笑,“你看,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男人不说话,贴在她颊边极轻地点头?。
“记得好生?报答我。”丁灵将他推出去一些,指一指炭炉上的鹿肉,“我辛苦烤的,去吃完。”
男人点头?,便撑住桌案要爬起来。他在大惊大悲中销尽气?力,半日动弹不得。丁灵无可奈何扶他起来,男人如同抽了筋骨,身体一倾便伏在她膝上。
丁灵一滞,“怎么?”
“等到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要记得今天说的话,你要记得收留我。”男人道,“我会努力活着?。”

第41章 死人
阮殷说完, 被袭卷而?上的疲倦裹挟,半点不想动弹,便放任自己伏在丁灵膝上,视野中是鹅黄锦缎, 离得这么近, 其上纹理清晰可见。阮殷怔怔地看着?,思?绪便飘浮起来, 他好像变得很轻, 变成锦缎的一根丝线,贴在她身上。
他恍惚地想着?,竟就这样说出来。
丁灵抱着?他坐在清砖地上, 阮殷安安静静的,突兀道?,“就不会分开……那也很好。”
“什?么?”
阮殷无声?摇头, 长发铺在丁灵膝间,痒痒的。丁灵伸手鞠起一束,“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
阮殷不答。
“你不高兴的时候, 我能感觉到。”丁灵道?, “我听说太后来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
阮殷“嗯”一声?, “是有一些事,但是你不——”
丁灵打?断,“可是我想知道?。”又重复, “你的事,我想知道?。”
阮殷便不吭声?, 仍旧伏着?,慢慢抬手, 白皙的指尖贴在丁灵衣襟上,出神地描摹着?丝线的纹路,“有个人?今天死了。太后来,就是告诉我这件事。”
“谁?”
“阮……裕庭。”
又姓阮。丁灵心中一动,“他是谁?”
衣襟上的指尖停住,许久才又慢慢地移动。阮殷道?,“他是……生我的人?。”
丁灵如?被雷击,俯身寻他视线,男人?躲着?,遍寻不到。丁灵发狠,一手贴住他脑门,一手扣在他颈后,强推着?他露出面容,“你父亲?”
阮殷陷在恍惚的迷茫中,突兀地被她拖出来见光,便匆忙躲避,用力埋下脸去,“不是。”
丁灵不依不饶,掐住男人?下颔,硬将他扳出来,强迫他同自己对视,“生你的人?,不是你父亲?”
阮殷道?,“丁灵,你不问了好不好?”
丁灵不说话,却不松手。
阮殷只能回答,“他亲手开的祠堂,告诉列祖列宗,他没有我这个儿子,他当着?满族耆老给了我五戒鞭,正告天地君亲师,我从?此不是阮家人?……他怎么能是我的父亲?”
丁灵手指不由自主松开。阮殷重获自由,陷在她怀里,面容尽数掩在她重叠铺展的衣襟里。阮殷掩住脸,又慢慢把?身体蜷起来,紧紧缩着?,像冰原上的蝉。
丁灵久久叹一口气,伸手把?搭着?的斗篷扯过来,将男人?密密裹住,连兜帽都给他拢紧,“还冷吗?”
“不。”阮殷道?,“我很好。”
丁灵握住男人?的手,有点凉,酒意浸入躯体,叫他无法?动弹,皮肤倒冷下来。丁灵道?,“这么凉……是不是冷?”
阮殷摇头,重复,“我很好。”
丁灵看不见他的脸,伸手探入兜帽中,摸索着?贴住男人?面颊,稍一碰触便凝住——湿漉漉的,有温热的水意落下,打?湿她的指尖。
丁灵指尖发颤,“阮殷。”
“嗯?”阮殷不安地动一下,双手捧住她的手,拉下来掩在自己心间,“没事,我很好。”
丁灵被他握着?,触不到男人?无声?的泪,只能感受他沉重的心跳。便用拇指慢慢摩挲男人?微凉的手掌心,“我等你。”
阮殷不说话,许久才问,“什?么?”
“等你有气力时——再陪我吃酒。”
阮殷极轻地笑一声?,斗篷下的身体极轻地震动。他笑一声?便止住,极轻声?道?,“丁灵,还好你来了。”
丁灵不答,只用另一只手摸一摸男人?黑发的头。
“丁灵。”阮殷问,“你今晚为什?么来?”
“你不是问过了?”
“我不信。”阮殷道?,“你在哄我。”
“那就是我哄你。”丁灵漫不经心道?,“我不能哄你?”
阮殷蜷着?,只不吭声?,许久才道?,“你好不讲理。”又过了许久,他慢慢探出头,仰面望她,“我有气力了。”
因为长时间掩在兜帽中,男人?白皙的面上染着?薄薄一层红晕,眼睛通红,连眼角都熏成鲜艳的色泽,只有眉眼乌黑,眼睫濡湿,看着?有些发沉。
丁灵低头看他,“我能哄你,却不许你哄我。”
“我真的没事。”阮殷眼睫沉得厉害,眨动间便显得费力,“我不难过。他早该死了,活到今天,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地府不收,应是地府不肯收吧,他这种人?,活着?才是折磨。”
丁灵皱眉。
“他瞎了一双眼,没了舌头,手脚也不齐全,这种人?,死了难道?不是更好?”阮殷声?音变得尖利,“死得好,早就该死了——”
丁灵加重语气打?断,“阮殷!”
阮殷抖一下,盯住她,“怎么?”
“毕竟是你父亲。”丁灵忍住脾气,“人?都死了,莫乱说话。”
阮殷推开丁灵揽着?他的手臂,慢慢坐起来,斗篷从?他肩上滑落,堆在地上,锦绣堆一样?,他偏着?头,难以置信地望住丁灵,“你在责怪我?”
丁灵一滞。
“你为了那个人?,责怪我?”
丁灵皱眉,“毕竟是你——”
“又如?何?”阮殷声?音瞬间拔高,透着?骄横,“让他活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我便是真的杀了他,谁又敢说什?么?”
丁灵看着?他,男人?从?头到脚,连呼吸都透着?不可理喻。丁灵笃定他不在正常的状态,便站起来,“你累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许走!”
丁灵停下。
阮殷烦躁不堪,抬手撕扯襟口衣料,刁钻道?,“你也觉得我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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