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谦转头看向傅知霓,咧着嘴一笑,继而转回身,做苦涩状。
“可她手段着实残忍。”
“梨园戏子都是些低贱之人,他们只能仰仗一身本领,一副嗓子在狭世中求个生存。可知霓为辖制孩儿乖觉听话,一次次伤害那些个无辜之人。”
“斩了手脚筋的,烫哑嗓子,刮花面颊的……”
“这实非我孙家行事作风。”
“这些人丢了吃饭的本事,怕是活得不易。”
“可孩儿又知知霓是为了我,这一份罪孽,便由孩儿来担。孩儿愿减寿……”
“呸呸呸,你说什么胡话?”
孙夫人厉起眉毛,打断孙谦。
往日她不是不知晓傅知霓的手段,偶尔也会觉着过于残忍。可她往昔瞧那些个戏子不顺眼已久,如今有人替自己出手,她自然乐得清闲。
可前提是傅知霓所做一切,不能伤害她的儿子。
莫名的,孙夫人心中便对傅知霓有了一丝隔阂。
那等手段,也的确残忍了些。
孙谦觑着母亲面色,继续道:“世子妃说得对,堵不如疏,是孩儿往日想得左了。”
“知霓越是使这般残忍雷霆手段,孩儿便越是想反其道而行,却不知我夫妻二人争执,伤得是爹娘的心。”
“如今经过世子妃的劝,孩儿已经想得明白,再不会犯浑。”
孙母听着这话,突然觉得孙谦本就懂事万分,会变成如今这般,分明是傅知霓强迫着他跟府里离了心。
往日她觉着孙谦离不开那个些东西,每每见他手捧乐谱词谱,都心惊胆战。可眼下瞧着,她的谦儿未如她所想那般痴迷。
短短几句,孙母便有些不喜傅知霓。
“老爷,谦儿说得有理。”
孙母捧着孙谦的头,哭得梨花带雨。
见儿子改过,她心中软了几分,待看见李班主的时候,不免开口:“若你平日只是听听,也算不得要紧……”
孙大人正欲喝止,孙谦却道:“孩儿真心改过,既决定再不碰此物,便说到做到。父亲,劳烦您替我安排梨园那些人,给孩儿好好积些德,以洗孩儿往日造下的冤孽。”
孙母一边点头,一边连喊罪过。
傅知霓花费数年方取得孙家二老的全然信任与喜欢,哪想今一日便落下深深隔阂。
“世子妃……是个心疼姐姐的好孩子,谦儿你往后多与世子来往,如此娘亲方能放下心。”
孙大人闻言默默点头,却是想到些其他。
不过一日,孙父孙母便原谅孙谦,看他再不如从前那般不顺眼,一家人和和乐乐,一副冰释前嫌团团圆圆的美满模样。
唯有傅知霓看着这一幕,险些气笑出声。
这几年她做小伏低,上侍奉公婆,下打点府中仆从,中间还要管教孙谦这不成器的东西,却未想多年辛劳,被傅知禾几句话搅散。
“大奶奶。”
“说。”
傅知霓身边丫鬟,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左府那边有了动静,傅鸾笙在傅知禾去坐过半日后,动作频出,只今日就已拜访朝中多位夫人。”
“又是傅知禾?”
傅知霓转过头,眸中流露出一丝兴味。
穿着孙府丫鬟服的女子冷哼一声,眼露嘲弄。
她跟“傅知霓”同出朝凤,虽是被傅家送来做陪嫁丫鬟,但如今却是跟傅知霓站到了同一条船上。
将头上发钗轻轻摘下,傅知霓眉眼温柔:“不过是些挑拨离间的手段,任她使去,我倒是想瞧瞧孙谦那废物能做到什么程度。”
“若能让我高看一眼,我倒要谢她一谢。”
傅知霓根本未将孙谦等人放在心上,让她有些介意的是傅鸾笙。
“让下头人去打探下傅鸾笙最近在奔忙什么,另外傅知禾那边也盯紧了些,莫让这等东西关键时候误了大事。”
“我知晓了。”
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装在巴掌大的白瓷小罐里,外头白瓷已见不浅磨痕,而内中胭脂却只堪堪蹭花了表皮。傅知霓随手将这些碍事的东西推到一旁,抽了本游记慢慢看着。
待到油灯熄灭,她才发觉夜已深了,孙谦却是未回。
可傅知霓也不意外,她丢了书,拉下帷幔和衣睡下。
对孙谦这个丈夫她谈不上喜与厌,她只是嫌恶蠢货,更憎恶蠢得碍眼的男子。
她不甘那些粗苯东西可遨游于世,如她这样大智大勇之人,反而要囿于四面高墙建起的一座座内宅。
这世道对她不公,对女子也不公,却对如孙谦那种蠢物格外包容,着实令人不甘。
如往昔一般,傅知霓在不平不忿中缓缓入睡。
她心中愤懑,孙谦却是日日喜上眉梢。
他得了提点,这几日一改往昔做派,变得乖顺上进。孙夫人已接连几日答谢神恩,光是祖宗便已祭拜过多回。
重新得了父亲母亲的信任,孙谦便已不再被禁足,可自由出入孙府。
待陪了几天爹娘,做了孝子后,他终憋不住去了湘王府。
湘王府这几日与孙府不同,不见一丝热闹。
自得知太子病重一事,湘王府便忙了起来。卫铮外出办差一直未归,卫益清也整日早出晚归,甚少看见他的人影。
就连卫铎都在暗中联络其他人,更是频频给白檀去信,不知在预备什么。
云纤这几日倒是闲了下来,只等着各方消息,尤其是孙、左两府。
听闻孙谦拜访,她推着卫铎一同去秋水居外迎接。二人刚离院,就见江月楼行色匆匆吩咐身边丫鬟。
“此次前去多派些人,白大人年岁大,遭不住一路疲惫,路上定要好生安排。”
“世子。”
“江侧妃。”
两方人走个正着,江月楼寒暄几句又匆匆离开。
云纤看着她的背影,不解道:“这白大人是?”
“前太医院院判。”
卫铎眉心微蹙:“太子乃先天不足之症,自幼由白大夫诊治,这世上唯有他老人家对太子脉案最为熟悉。”
“太子怕是不大好,宫中御医多没了办法。”
听闻这话,云纤忍不住呼吸一顿。缓了半晌才道:“若白大人入京,太子是否有转危为安的机会?”
“不知,也不好说。”
卫铎面上沉重,云纤见状并未说什么,二人正各自盘算,就见孙谦一脸喜色走了进来。
方见到卫铎,他便躬身行了个大礼。
“世子,你可不知……”
还未进屋,孙谦便站在王府院中,嘀嘀咕咕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说了个干净。
“我实在心疼这些年搜罗来的那些个家底,未想一天之间付之一炬,看着那漫天火光与纸灰飞舞,我这心呐……”
咿咿呀呀哭嚎上一阵,孙谦又道:“可我知道不破不立,唯有这般方能反客为主,拿捏那毒妇。”
孙谦不知傅家事,只当做傅知霓闺中时候曾欺辱过云纤,方让姐妹二人反目成仇。
“我已照信中所做,还望世子妃再给些提点。”
他不愿再多看傅知霓一眼,只恨不得将此人一夜铲除,不留后患。
云纤看着孙谦,沉吟半晌说了几句。
“孙某虽不知其中深意,但定会照世子妃所言去做。”
他并不善谋略,可却擅听令,若身后有一军师孙家此代必不会没落。
想到此,孙谦心中生出一丝热血,又急匆匆往家中赶。
“此计甚妙。”
孙谦离去,卫铎笑着赞赏。
“希望一切顺利。”
看着孙谦背影,云纤默默期盼起傅鸾笙的消息。
从湘王府回到孙家,孙谦便一直躲在书房。傅知霓这几年来惯爱扮个贤妻模样,外人面前做贤德状,实则却是每日威慑于他。
她刚嫁入孙家时,孙谦还曾喜欢过这种温柔小意,到后面,方发觉处处诡异。
可今日,他不再惧怕前来书房找自己的傅知霓。
缩在门后等了许久,待不远处响起叮咚环佩声时,孙谦猛地跑到窗下,坐直了身子。
“辛生,你说那白大人是谁来着?怎的我就觉得耳熟,却如何都想不起呢?”
“回大爷,小的记着京中能唤得出名号的白大人,唯二两位都在太医院。”
“对对对。”
孙谦一拍大腿:“今儿世子急忙唤人去青州接白大人,我就觉得此人此地听着耳熟,原是前太医院院判。”
“孙家在青州有祖业,打听起事来也更容易些,世子妃帮了我这般大忙,我得感谢……”
“啊。”
转头见傅知霓在身后,孙谦惊声呵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想要吓死小爷不成?”
“夫君方才在说什么白大人?”
“与你何干?见了你就烦,辛生我们走。”
方见了傅知霓,孙谦便甩袖离去。
跟着傅知霓一起的丫鬟都在为大奶奶不平,傅知霓却是站在原地思索良久。
半晌,她哼一声笑了起来。
“走了走了,禀大爷,大奶奶的确去了老爷夫人的院中。”
孙谦闻言长叹一声:“世子妃果然了解这毒妇,竟当真按着她的话来了。”
“那毒妇不甘自己几年筹谋被毁,得了机会一定会去爹娘面前卖乖,以便日后再辖制我。”
“可大爷,这几日就要到十五了,您需得跟大奶奶同房……”
“呸呸呸。”
孙谦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原地跳了好高:“我呸,她休想得到小爷。”
将辛生拉到一边,孙谦哭诉:“世子说了,若她有了嫡子我这小命便不保了,所以十五那日我必要寻个机会逃脱了这事。”
“那这次还用巴豆吗?”
辛生皱眉,仿佛想起什么凄惨事,咧着嘴一个劲儿摇头。
“这……等爷再议。”
主仆二人缩在角落中叽叽咕咕研究着,傅知霓却是直接寻了孙大人与孙夫人。
“媳妇想问,父亲这几日上朝可见到太子?”
“不曾。”
孙大人闻言皱眉:“你怎么突然这般问?”
将孙谦今日在湘王府中,听见卫铎要接白大人入京一事说了出来,傅知霓道:“太子自幼体弱,此事满朝皆知。”
“而湘王府如今局势父亲也一清二楚,如此急忙寻人找白大人回京,媳妇猜测怕是太子……”
傅知霓微微垂眸:“不大好。”
“父亲简在帝心,是圣上十分信任之人,孩儿猜想夫君今日在湘王府听闻的话,应是世子故意透露给孙家的。”
“怕是想在这等时候,卖孙家一个人情。”
孙母闻言有些惊讶:“此话怎讲?”
孙兴泉道:“圣上因储君之位不稳而忌惮湘王府,若太子身体有恙,对湘王府来说祸多福少,眼下卖孙家一个人情,必要时候孙家能替王府说上一句话,说不得可保全其性命。”
“我不懂,世子向孙家卖什么人情了?”
孙夫人不如傅知霓嗅觉敏锐,听闻此事自然也看不到太深远。
孙兴泉却是耐心解释:“若将白大人接回上京,由此而让太子平安度过,圣上必会承孙家的情。”
孙夫人不解:“那湘王府自己去寻不就好了?”
傅知霓摇头:“便是全天下都知晓太子病重,湘王府也不能知晓此事。”
湘王窥探宫中,那怕是嫌自家命长,等不得要下黄泉了。
二人几番解释,终令孙夫人明白此事重要性,她连忙道:“我们在青州有产,我去寻人下青州,这便接白大人回京。”
傅知霓说完,便乖乖巧巧退了出去。
离去时,又听孙泉道:“知霓生性聪敏,若是谦儿得了这等天赋,我孙家何愁无后路?”
孙夫人闻言道:“她夫妻二人一体同心,来日小夫妻磨合顺了,自能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如我二人一般。”
孙大人点头,放下心来。
听闻这几句,傅知霓嗤笑一声,大步离开。
孙家这边方有动静,云纤便得了信儿,她正坐在房中与卫铎对弈,二人你来我往局势胶着。
“你让着我。”
“不曾。”
卫铎轻笑:“你棋艺精进许多,如今已与我不相上下,我并未故意让棋。”
“哄人的假话。”
云纤撒娇似的轻哼一声,缓缓落子。
二人一边对弈,一边各自琢磨盘算心中牵挂事,一个二个心思皆不在此,待到银玉来报说左府送了帖子来,云纤方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终于来了。”
卫铎道:“你且忙,我去寻璟棠商议府中事。”
云纤停顿一瞬,这方点头离去。
去到左府时候,已过晌午,如今天气正热,不过刚走到左府内院,云纤便觉面上出了一层薄汗。
傅鸾笙见她如此,寻人为她打了冰盆放在身边。
“你可算来了,再晚下一刻我都等不得。”
扯了帕子掩住口鼻,傅鸾笙指着石桌上摆放的三个木匣眼露嫌弃。
“简简单单一个差事,竟让你折腾成这般,来日你若再有要办的可得给我加码。”
饶是淡定如傅鸾笙,看着大夏日被送进府中的三颗透着臭气的死人头,也着实有些绷不住自己。
“你快些看了去,若无旁的我命人将这东西早早处理了。”
一阵风吹来,若有若无的臭气飘进鼻中,惹得傅鸾笙向后又退了几步。
云纤也闻见了那股子味道,可她却并未觉得如何。这世上最难忍受的是亲人鲜血遍地,温热血腥夹杂着家中独有熟悉木香、桂花香的味道。
眼前这股子恶臭,又算得了什么?
几步向前走去,云纤不疾不徐拆开木匣外头的绳结。
“姑母有心,当中竟放了石灰。”
石灰可防腐,这大夏日的千里迢迢送来三颗人头,若不想化作一滩血水,也唯有如此方能避免了。
将木匣盖子揭开,云纤伸手在上头用力拍了拍,红褐色泥灰抖落,渐渐显露出当中人头模样。
不是此人。
云纤走到一旁,打开第二个木匣。
只方揭开,她便怔怔出神。
片刻后,她扯了腰间帕子细细擦了手,继而转身道:“辛苦姑母了,正是这几人。”
“不知卫铮如何了?”
“姑母可探明卫铮差事?”
“探了。”
傅鸾笙捂着鼻子,眉心紧锁:“他贪生怕死,跑得快,未抓到。”
见云纤检查完毕,傅鸾笙连召了人将那些东西处理了。云纤看着三个木匣,叹出一口气。
不知爹娘祖父在天有灵,可会觉着欣慰?
略低下头遮掩眸中淡红,云纤看向傅鸾笙轻声道:“辛苦姑母了,为报答姑母,侄儿再送您一个消息。”
“江侧妃今日派人去青州接白大人回京,若姑母有意,动作快些说不得能赶到王府前面去。”
“白大人?”
“嗯。”
云纤点头:“前太医院院判,白大人。”
略微一提,傅鸾笙便想到许多,她看向云纤展颜一笑:“这份人情姑母收下了,待来日左府寻得机会,定会站世子那边。”
“自然,我并非信口开河之人。”
傅鸾笙笑笑,虽不见敷衍,但云纤却也是不信的。只是傅鸾笙是否站队湘王府对她而言并无意义,是以云纤微微躬身,转头离去。
只是刚上了马车,她便闭目做休息状。
灰白无血色的头颅浮现眼前,她却不觉害怕,反感到痛快万分。这几年中,她甚难入睡,每每闭眼脑海里便会浮现灭门当日的惨状。
可今日,她怕是能睡个好觉,若有可能,她更希望梦中可见爹娘祖父他们,亲口告知她从未忘记心中仇恨。
“世子妃?”
银玉轻轻拍了拍云纤的手,将人唤醒。
“已到王府了。”
见云纤面上有泪,银玉却是不敢发问。哪怕心中惊异,也只能扯了帕子帮她拭去泪水。
“世子妃可觉得哪里不适?”
“昨日未休息好,做了场噩梦。”
擦了擦面颊,云纤走下马车。
外头阳光刺目,晒得她一时睁不开眼,待将手从头顶放下,方看清李玉蘅站在王府院中,正躬身向她行礼。
在左府看见仇人头颅时,她心境平稳,马车上黄粱一梦,梦见爹娘阿姐、梦见眼前血红一片,梦见亲人鲜血混着泥水流淌脚下时,她也不曾乱半分心弦。
可此时此刻看见李玉蘅,她却陡生莫名情绪。
“李……”
云纤转头看向银玉,低声道:“一会儿你唤李秀才去世子书房等我,我有事交代。”
“奴婢知晓。”
说完,云纤回了内院寻卫铎。
“你有事要吩咐璟棠,直接去寻他便好,不必顾忌我。”
听闻云纤要寻李玉蘅,卫铎温声道:“你手中无人,不能在外奔走,这腰牌给你,你可尽情吩咐璟棠为你做事。”
将怀中腰牌递给云纤,卫铎未产生半点怀疑。
他信得过李璟棠,且对方又是唯一知晓傅家事的存在,眼下云纤对上傅鸾笙与傅知霓,若无人在外的确十分不方便。
卫铎想了想,又给了云纤几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秀才一人足矣。”
推拒了其余人,云纤捏着卫铎腰牌去了外院小书房。
世子书房十分安静,周遭也无人看守,虽银玉陪着云纤一起,却是站在外面不曾进去。
为避嫌,书房内外门窗大敞,虽无人能听见二人在屋内说了什么,但在外却是能瞧见人在其中的身影。
云纤坐在书房主位上,许久未曾开口。
李玉蘅便也静静站在原地,做聆听状。
屋内寂静无声,两人都沉默不语。
“还剩三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李玉蘅却是忽然明白她话中意思。
“孙、左两府这几日应会去青州接白大人,待白大人回京后,我需你帮我做一件事。”
李玉蘅道:“请世子妃吩咐。”
“傅鸾笙有一子,白大人到上京后,我希望此人能得一教训。”
“小人知晓。”
李玉蘅站在原地,不曾抬头。
云纤看着他,忍不住紧紧抓住了掌心下的木椅扶手。
“另外三人,劳烦先生了。”
她本不想将李玉蘅牵扯进云家血仇中。可太子病重,圣上对湘王府虎视眈眈,以帝王心性,便是对王府动手也不会大张旗鼓,定会暗中处理。
湘王府已不安全,她不想李玉蘅还留在其中。
云纤知晓若自己开口,李玉蘅定会去追查剩余三人下落。那些人皆是湘王府圈养的走狗之流,平日多在府外,虽与那些人对上亦有风险,可总比湘王府安全。
她知晓,只要自己开口,无论什么要求眼前人都会做到,亦会满足她的所求。
紧紧抓着木椅,云纤强忍下心中翻涌的思绪。
“世子妃放心,小人会处理妥当。”
李玉蘅语气沉稳,不见半点犹豫。
他一如儿时模样,对她有求必应,无论她是何身份,有何所求。
云纤微转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话已交代完,可二人全无离去的意思。李玉蘅仍躬身立在一旁,云纤则不敢多看他一眼。
许是已知晓自己前路无多,今儿云纤竟不愿让他离去。
她怕李玉蘅转身离开,今儿便是二人诀别之日。
她不开口,李玉蘅也不说话,两人自有一份默契,即便不说也知对方心底所想。
屋内一直无声,银玉探头看去,忍不住轻咳起来。
虽世子妃得了世子的令,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久了到底惹人疑窦。银玉出声提点,二人才似回过神一般。
“傅家事,还望先生多劳心。”
“世子妃放心,小人定处理妥当。”
李玉蘅忍不住直起身,静静看向云纤。
他幼时便自有一份少年老成的持重,如今经世事洗礼已愈发沉稳,可看向云纤时仍忍不住有一瞬失态。
垂眸回避她的视线,李玉蘅道:“小人知晓白大人身份。”
听闻这句,云纤眼中瞬时泛起酸意。
既是卫铎心腹,他自然知晓太子病重等事。会特特说了这一句,是在告知她,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意。
李玉蘅知晓她不愿让他留在湘王府,也知道她担忧他的安危。
强忍下心头百般酸楚,胸中翻滚的千言万语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世子妃不必担忧,您亦……”
“多保重。”
湘王府局势不明,眼下不比先前,他留在此处只会让云纤牵挂于他,反生掣肘。
倒不如将重心放至府外,说不得能为她寻到一线生机。
二人简短交谈,却是用沉默填补大段空白,便是这几句说完,两人也不曾离去。
直到银玉来禀,说是卫铎寻她,云纤方站起身准备离开。
擦肩而过时,她脚步莫名停下一瞬。
“世子妃,世子在等。”
“走吧。”
云纤离去,未曾回头。
李玉蘅也沉默许久,方黯然离开。
回到秋水居时,卫铎正手持密信满面肃沉交给云纤。
“发生什么事了?”
云纤伸手接过信笺,就见上头写着青州自入夏后连日暴雨,前太医院院判白大人祖宅前些日子被暴雨冲垮,一整个村子的人,都葬身洪水之中。
“那白大人……”
卫铎按着眉心,语露疲态:“江侧妃已派人去了青州,孙、左两府也已接连离京,只不知白大人他是否生还……”
卫铎摇头:“我不知。”
“太子是先天不足,此病难以根治,不知太子此次重病是因何而起,且……”
卫铎满眼愁绪:“且我心中还有个猜测。”
“自那日听闻太子晕厥后,宫中便再无消息传出,我们只知太子多日未出现于人前,可却不能断定太子病重是真是假。”
“我更怕这是圣上对湘王府,亦或是朝臣的一种试探。”
云纤抿唇:“世人皆知太子身体状况,圣上若有意借机试探他人是否有不臣之心,也说得过去。”
“所以府中既要有准备,却不能有大动作。”
“莫担忧。”
云纤捧着卫铎面颊,轻轻一笑:“王爷会做好一切安排的,相信王爷便成。”
左右卫铎如今腿伤未愈,做不得其他,倒不如学做一乖顺之人,静待其变。
二人就此事简单交谈,便再未说其他。
听过卫铎猜测后,云纤这几日还算安静,并未再去寻傅鸾笙、傅知霓等人,只静静在王府中等待青州消息。
几日后江家人来禀,说是不曾寻到白大人。
江月楼略感失望,云纤却是将希望都放在了孙、左二府身上。
虽江月楼背靠江家,但她行事有度,不比傅鸾笙、傅知霓手段诡奇狠辣,是以江月楼未寻到人,她也不曾全然放弃。
白大人回京,即便不知对太子的病是否有助益,但起码可以化作一颗丢入平静湖中的石子,在眼下这一潭死水中,拨弄起一丝涟漪。说不得能让人窥见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波澜。
“世子,青州有消息了。”
“快说。”
卫铎坐直了身,面露肃严。云纤也微有些紧张,忍不住扯了帕子。
“青州接连暴雨,白大人一家早早便启程回了上京,只是中途山洪爆发,白大人一家留在当地救治受伤村民。”
“孙府在青州有些势力,如今已接了白大人回京,怕是下午便要进京。”
“如此便好。”
卫铎挥手,心下微安。
“江家乃太后母族,知晓太子病重的消息并不稀奇,可这几日让我有些奇怪的是,为什么是江侧妃出面寻白大人。”
听见卫铎这般说,云纤方微微回神。
她心思不在这处,自然未想到有什么不对,闻言也只能顺势问一句为何。
“怕是太后透露给江月楼……”
云纤道:“太后到底是你亲祖母,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人母的,不到万不得已定不忍心放弃亲子。”
“所以若真是太后出言提点,太子病重之事多半为真。”
卫铎按着眉心,真真假假一时不敢断定。
“罢了,无论真假此事都非我二人能转圜的。”
看着云纤也面露凝重,卫铎淡笑:“下午白大人便要进京,我猜傅鸾笙不会就此放弃,你若无事我二人寻一机会去看看如何?”
“城门边有座春凤楼,当中黄酒烧麦皆是一绝,我二人还不曾一起外出逛过茶楼酒肆……”
说着,卫铎面露羞赧:“你可愿与我一起?”
他这模样,倒有些绝处寻欢的意味,云纤打量着卫铎言笑晏晏:“自然愿意。”
二人让银玉促织准备好出门所需物件,不多会儿便到了春凤楼。
春凤楼中还有卫铎先前所留厢房,此处窗口正对城门,各路风景皆能收入眼底。
“怪不得你选了这处,这里是个观戏的好地方。”
卫铎淡淡一笑,夹起两指头大小的烧麦递到云纤嘴边。
云纤张口,羞红了面慢慢吃下。
“怎样?”
少年似个喜好炫耀的孩童一般,不停追问味道。云纤忍不住点头,顺了他的意连说好吃。
二人笑谈许久,忽听卫铎道:“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城门下停着一辆马车,车下站了一排身穿粗布短打衣衫的壮丁。卫铎坐在四轮车上,比站在窗边的云纤矮了大半。
云纤半蹲下身,保持与卫铎齐平的模样。
二人堪堪在窗边露出个脑袋,别人不曾瞧见,他二人相视一眼倒是笑得开怀。
她平日不喜涂抹什么胭脂水粉,临得近时,卫铎可看见她面上白中透着粉的羞。那一抹颜色,好似忽然便化为实质,在空中飘飘然落下,落在了他的心尖。
哪怕前路迷茫,可这一刻卫铎明确知晓,他钟意眼前人。
伸出手轻轻抹过她面颊,卫铎喑哑着声音道:“知禾。”
他耳尖染了薄红,忽然就支吾起来。
云纤盯着他的耳尖有一瞬失神,似是想起些不该在此时想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