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 by燃秋夜
燃秋夜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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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刷刷空间就知道了。”
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他皱着眉回家,面对阿姨询问要不要吃夜宵摇头,一身冷气坐在凳子里,板着脸刷同学们的动态。
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喜欢分享生活,他的鼠标一路往下滑。
直到,他看到了陈雪的空间动态。
【昨晚梦到你了,听说被别人梦到的人会失眠,希望你不要失眠,做个好梦。】
下面有同班的女生评论:【XY是不是?猜到啦。】
下一层是:【梦到谁?[阴险脸]】
她每一条评论都认真回答,只有带着XY字母的那条,没有任何的回复。
盛寻轻轻砸一下鼠标,有种一拳打出去也会打到棉花的无力感。
这导致了后来陈雪又一言不发给他递水瓶的时候,他僵硬着脸快速讲:“我拧不开,你找别人帮吧。”
小余老师的英语突击早读很有用,英语课上,他语速平缓地念完课文,甚至在老师要求翻译一下时,只是停顿两秒,就顺利说出来释义。
陈实好奇地凑过来,看他空白处都写满了的英语教材,啧啧称奇。
“你还真是下功夫啊。”
2009年9月27日。
考完月考最后一科,他雀跃着在回家路上给余照打电话。
“再上两天的课我就能回去了。”
余照那边有点犹豫:“盛寻..要不这个假期先别见了吧?”
那团燃了一月之久的期待被一盆冷水浇灭,丝丝白烟哽在他的喉咙里,嗓子生疼。
“为什么?”
“你看,我们高二就放三天假,然后这三天假里我可能还有点事儿。”
“那你忙你的,我等你忙完。”
她还是犹豫。
“所以,不能跟我说是什么事儿吗?”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这沉默让他心底冰凉一片。
“你知道,我期待了多久十一假期吗?”
他大步往家走,眼底湿润:“你根本就没想过让我回去,跟我爸妈一样,你们当初说的那些,就是为了哄我回家,是不是?”
“我没有,我是真心的。”
盛寻气得想挂电话,但又舍不得,卑微地抹了把眼泪开口:“你总不会三天都有事儿吧?能一起吃顿饭也行,行吗?我肯定不耽误你的时间。”
“可你这么远回来,花路费花着精力,只能见一会儿,不值得啊,有这时间还不如在家好好休息。”
他咬紧嘴唇,瞪大眼睛。
“我才不管什么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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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寻的九月关键词:好好学习,拒绝乱点鸳鸯谱。

有一阵没睡过完整的觉了。
黑夜被分割成一个个折磨人的短剧,有的惊悚,有的焦躁,有的难堪、愤怒,唯独没有平静。
姜远将掉下沙发的被子踢一踢,重新捂住自己,看窗外八月末的朝阳。
在沙发上睡觉醒过来会觉得腰酸,因为整夜不敢翻身,就缩在小小夹角,如同活在某种规则里,被限制,被禁锢,难以脱身。
卧室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懒散坐起来,抱着被子看走出来的舅舅,他穿着一身水洗磨白的睡衣,推推自己的方框眼镜。
“小远,马上就开学了,今天去看看妈妈吧?”
他接过舅舅递来的十块钱,听他继续讲:“今天你舅妈要带着妹妹回娘家住一天,白天家里没人,你吃了饭再回来。”
舅舅在一家通信公司营业厅做柜员,即使是在家,说话也和颜悦色。
“起来洗漱,疗养院那么远,早点去早点回。”
“行。”
觉得他回应太简短,舅舅上来揉乱了他的头发:“小伙子,这么惜言。”
镜子上一块水渍恰巧对应他无神的瞳孔,他将头发囫囵梳几下,坐在马桶上机械刷牙,惜言是什么意思来着?
惜是珍惜..言是语言,原来舅舅是说他的话太少了。
他刷牙的手顿住,愣在了原地。
一阵刺耳的闹钟叮铃铃把他震的一个激灵,舅舅已经穿好了工作服,正在餐桌边放置碗筷。
“小远,上完厕所了吗?吃早饭。”
他像是才回过神,连忙漱口,捧水洗两下脸,一脸水气地坐在餐桌边,和舅舅对坐着喝粥。
舅舅又温声叮嘱:“马上就到秋天,妈妈的状态好,你多陪她说说话。”
“知道。”
舅妈趿拉着拖鞋走进厕所,哈欠打到一半就尖叫起来,舅舅粥也顾不上喝了,连忙赶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
“又这样!”
厕所的门拉上,将舅妈不满意的控诉挡在里面。
“不是大事啊,就是忘了,你别老一惊一乍的。”
“你说我一惊一乍?多大的孩子了,都高中生,瑶瑶一个小孩都知道上完厕所要冲水,恶心死了。”
恶心死了。
谁呢?谁也这么跟他讲过?
睡不好让他的记忆力变得很差,左半边的脑袋常常感觉沉重又滞涩,完全转不动。
两个小时后,他在一家偏僻的疗养院大门前下了车,在门卫处登记。
“对,我探访。”
很少有人像他一样探访却两手空空,门卫奇怪瞧一眼,挥手示意他进去。
疗养院的住院楼纯白,白得怪异,一进门就是浓烈的消毒水怪味。
走廊正闲逛的老年人满脸沟壑,见到他,呆滞的脸上突然就有了表情,那是在黑暗中见到光亮的神情。
他满脸期待抻抻自己的条纹病号服:“爸爸,你来接我了吗?”
姜远连忙挣脱开这不认识的爷爷,快步上楼梯,无视对方步履蹒跚在后面追问。
“爸爸,你好几个月没来看我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一口气爬到三楼楼梯口,在值班护士的单人桌边再次登记,才能进入女病房区。
神情憔悴痛苦的女人在走廊里拉住他的衣袖,两眼发直。
“你知道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吗?你不会知道,是你从来不会正视我。”
“我有时候甚至想不明白,我到底是爱你还是恨你,他把我的宝箱抢走了,红色的,我儿子给的。”
他挣扎几下,可那阿姨的手就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为难之际,隔壁跑出来一个胖胖阿姨,开朗地与他打招呼。
“你又来看妈妈了?”
她挽着攥住他衣袖哭起来的阿姨手臂,相携走远。
他这才走到妈妈的病房前,来到第三扇门前。
妈妈正披散着长发看窗外,身形纤细,一直踮着脚,他伸手敲敲门,没等应答就推门而入。
“小远!”
妈妈惊喜地扑过来抱住他,扬起笑脸。
“你吃饭了吗?”
“嗯。”
他望向那扇封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开的窗户。
“你刚才在看什么?”
妈妈苍白的脸上满是小女孩般的天真烂漫:“在看你呀,从你走进来我就看到你啦。”
妈妈翻箱倒柜,认真找东西,随后献宝似的递给他。
“给,儿子。”
一瓶酸奶。
“啊,吸管。”她又蹲回柜子前,似是念叨给自己听的,“喝东西要用吸管,白色的吸管。”
可柜子里的铁罐子当啷当啷撞个不停,怎么也找不到,她急切起来。
“白色吸管!”
姜远握住她的胳膊肘,示意她回头看,利落地在她眼前把酸奶瓶口的铝膜撕掉。
“这样就能喝了,不用吸管。”
“好吧。”
妈妈拽个凳子,反着坐趴在椅背上,胳膊交叠看他喝酸奶,仿佛这样她很快乐似的。
满室寂静,母子两个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酸奶见了底。
“我要开学了。”
“开学要买书包。”
“开学会有小朋友,你要好好和小朋友相处,别打架。”
“开学了我就不能常来看你了。”
天色渐晚,护士推门要求他回家,姜远走到门口,见妈妈一拍额头,不断嘀咕自己忘了件事。
她回身去拿自己柜子里的铁罐,掰开盖,将零零散散的纸币悉数拿出来。
“给,小远。”
轻飘飘的纸币却让他心头颤动,他惊惧交加,反手握住妈妈的手腕。
“哪儿来的钱!”
“快说啊!谁给你的!”
音调陡然拔高,把妈妈吓得脸色煞白,嘴唇发抖。
“我...叠纸鹤,叠了好多个纸鹤。”
一旁的护士见状开口:“我们这也给病人提供点能挣钱的小手工,前段时间叠一个纸鹤给五分钱..行了,齐秀秀的家属,快点走吧,我们这探视的时间要到了。”
姜远痛苦地闭闭眼,将二十块钱塞回妈妈手里,快步往外走。
牵着手的胖胖阿姨向他挥手再见,另一边的爱哭阿姨反而向他大喊。
“我想通了!”
“我爱他,只是我出错了。”她喃喃道,“我出了故障,我没法再爱他了。”
直到走出住院楼,他才敢回身,空洞、压抑、难以消解的痛苦,是这栋楼里每个人心里都有的通病。
舅舅进门时,他已经双目无神地躺在沙发上许久,时间变成感知不到就似乎不存在的事物。
“小远,吃饭了吗?”
瞧他仔细回想,舅舅笑笑,打开冰箱:“你这孩子,吃没吃饭还得想这么久吗?”
“看今晚舅舅给你露一手。”
但显然,舅舅厨艺有限,肉丝切得有粗有细,青椒也黑了好几块,瞧见舅舅期待的眼神,他昧着良心点头。
“好吃。”
舅舅从自己的外套掏出信封,数出三百后,顿了顿,又拿出一百。
“下个月的饭费,花完了跟我要啊。”
姜远看着四张粉色的纸币,舅妈的质问犹在耳边。
“瑶瑶多久没买新衣服了?那天出门,想买条裙子,哭了好一阵,我死死咬牙没给买。”
“你小点声。”
“我小什么点声!咱们的日子过不过了?你妹妹一个月一千三,你外甥四百,你一个人的工资全进去了,就你是好人是吗?我们娘俩跟着你喝西北风?”
姜远揉揉额头,感觉脑袋里很痛。
高二分文理,鉴于高二五班大部分同学都选择了文科,于是将选理科的同学打散去了理科班。
这个班级下课时总是很吵,吵得他不耐烦,想要大喊一声闭嘴,尤其是现在与他隔着个过道的吕凡和高山海,总是大吼大叫,打打闹闹。
为什么别人可以快乐幸福呢?
而他却总是跟这两个词不沾边,偶尔他会想,凭什么,命运凭什么这样对他。
小时候爸爸骂他是什么来着?丧门星。
他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去看政治教材,爸爸这样骂自己的儿子,难道他自己就不是丧门星吗?
如果不是他抛妻弃子卷走家里所有的钱,他跟妈妈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他跟他爸简直就是妈妈命里难逃的劫难。
大白天的,教室为什么开灯了啊,他挤挤眼睛,只觉得骤然亮起的灯光刺眼,将眼前雪白的书页照耀的反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人被强光照着,就像是灵魂被剥离出来。
下一秒,书上的墨迹在雪白底色上倏忽消散,又乍然聚起,喷泉一般喷涌开来,逐渐形成一张嘶哑怪叫的男人脸。
他心脏咚咚地跳,下意识一推桌子,想将那飘过来的恐怖人脸推走。
可事与愿违。
教室里刺眼的灯光开始闪烁,那人脸脱离书本,扭曲着爬行,越凑越近。
他害怕地僵直在原地,无法抽身,无法动弹。
任由那张诡异的脸在他的眼前耀武扬威飘来飘去,很快,如同吹散了一株蒲公英,教室的四周,就连瓷砖缝隙里,都开始涌出无数想要挤出来的头颅和人脸。
他们围着他庆祝,狂欢着,看他目眦欲裂而哈哈笑着,尖锐的笑声钻进他的脑袋,让他抱住自己的头恨不得把头拔掉扔了。
别笑了!别笑了!
“姜远....”
呼唤的声音被关在陶罐里,盛满了水,空旷又遥远。
“姜远,你怎么了?”
是谁的声音?
他费力地想扭头,却一个指头都动弹不得。
他忘了,他的周围还有无数飘来飘去的人脸,最开始的那个,飘到了他的正前方,丝毫不掩饰恶意,大笑一声就钻进了他的胃里。
“呕....”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一切都完了,他绝望地想,野鬼钻进他的身体里,他现在不是他自己了,他会被不知道哪儿来的野鬼支配。
他不属于自己,他满心绝望,张开眼睛。
教室里的灯关掉。
“姜远,你难受就去医务室瞧瞧。”
他的感受归位,崖边的呼啸风声渐停,冰冷的蛛丝退去,他依旧置身于这高二五班教室里,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桌子七扭八歪,正横亘在过道,肚子里的书散落一地。
政治老师再度开口:“姜远,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侧头看余照,这突如其来的推桌子巨响让余照受到点惊吓。
一张秀丽苍白的脸,酷似妈妈的脸,细细看,并不是五官多么一致,而是神韵,总是能让他想起妈妈还没发病的模样。
那么温柔,可惜他一生都没法再见到了。
他弯下腰,缓缓将自己的书捡起来,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凳子上,这是自己永远也不会说的秘密。
好困,实在是好困,他好想睡一个安稳的觉,哪怕是上厕所,他也被厕所里的烟味儿熏得想睡觉。
他慢吞吞洗手,捧起冰冷的水浇在自己脸上。
“你说余照天天拽什么?”
冷峻的脸上,水珠流下去如同死不瞑目的厉鬼,透过镜子,是勾肩搭背讲话的吕凡和高山海,对面还有个不认识的男生。
高山海捏着嗓子,学余照说话。
“你什么人我什么态度。”
三个人满是恶意与嘲讽地笑起来。
吕凡不耐烦搓搓手指,三角眼里满是恶毒:“跟盛寻那个小白脸打得火热,能是什么好人哪,装。”
那不认识的男生摸摸下巴:“我跟她暑假在一个补习班来着,其实细看长得还挺好看,腰挺细。”
高山海惊叹:“天哪,李云峰,你喜欢这类型的?”
吕凡一舔嘴:“那你得跟我们班以前那小白脸争了,你们俩怎么分哪?一三五盛寻,二四六归你?”
看到对面两个人弯腰狂笑,吕凡又自认为幽默地补充:“周日就空着吧,也得给余照放个假,细胳膊细腿的,再累坏了。”
三个男生就聚在一起嚼舌根。
上课铃一响,姜远看看吕凡和高山海空荡荡的座位,又看讲台准备上课的严厉数学老师,正走到后门附近的他面无表情合上后门,插上门闸。
在后门发出咚咚声响后,充耳不闻回自己的座位,导致高山海和吕凡面带不忿在前门被罚站了一节课。
下了课终于解除罚站,吕凡气急败坏地摔书:“谁关的门?哪个贱人关的门?”
姜远冷淡瞟他一眼,就继续趴回去补觉。
英语课代表看起来很小巧,比妈妈要矮一点。
总是扎着丸子头,侧脸一点点小碎发陪衬得她很秀气,扶着栏杆,在放学的公交车上安静注视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
姜远将目光移到她身后捞着塑料把手站着的男生,那个在厕所里说喜欢余照的男生,他挤眉弄眼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正值放学时间,整辆车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
令姜远恶心的是,仗着拥挤,那个男生靠近余照,低头闻了闻她的头发,表情沉醉,而她丝毫未觉。
姜远的手捏紧栏杆。
他干脆向余照的方向挤,想要把他们俩隔开。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余照一脸惊慌地挪了位置,甚至站在了公交司机的旁边,感觉想从前门下车似的。
这样也行,至少跟那个男生离远了,姜远拽拽书包,与对方并排站在一起,听他小小哼歌。
公交突然颠簸,一个急刹车,姜远咬紧牙狠狠踏向那个男生的鞋。
居高临下瞧他:“对不起啊,没站稳。”
李云峰念念叨叨的,但顾忌姜远比自己高大半个头,最终还是小声嘀咕。
“下次注意点。”
教师节的第二天,早晨起来天气就不好。
舅舅叮嘱他带一把伞,可他要是带走了,家里就只剩一把,肯定有个人要淋雨的,所以他吃过早饭,在舅舅的催促声中跑出家门,一头扎进雨里。
没有回头。
什么天气在他眼里根本没有区别,哪怕是晴天,他也依旧能感受到那场困住他的,潮湿阴冷的雨,令人恶心的那场大雨。
所以放学时,他穿过一个个或撑伞或躲雨的同学,没有犹豫迈出廊下。
这样才对,大雨滂沱,把他的罪孽洗刷掉一些吧。
英语课代表撑着一个白色小花伞,在公交站台的另一边抬头望天,她好像很抵触自己。
头发被打湿成绺,雨水便顺着流进他的衣服,冷得他打颤,甚至能感受到皮肤上游走的水痕,正将他的体温逐步带走。
他抬起手感受冰冷的雨,缩回公交站最里面,企图靠一点点站牌的檐躲雨。
好冷啊。
好冷啊,妈妈。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
英语课代表原地一蹦,像是懊恼着什么,螃蟹一样挪过来,轻轻分给蹲着的他半边伞。
他没有低头看自己湿溻溻的衣服,而是抬头看余照的脸,他们对视的瞬间,她满是慌张,不自在地讲。
“大家都是同学,你没必要在这淋雨。”
她在解释为什么会给自己打伞,姜远觉得自己没错过这对视的一秒,实在是太好了。
只是回了舅舅家,他进门后呆愣在原地,脑袋又不转了,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自己刚才计划干什么。
班级后门,有人鬼鬼祟祟。
“哎,高山海,你帮我叫一下余照。”
余照被一声声呼唤叫得不耐烦,姜远的视线一直追随她,直到她怒气冲冲回来,才挪凳子给余照让位置。
这叫李云峰的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这个周末妈妈的状态不好,吃了药就躺在病床上,将被子的一角搂在怀里,手轻轻拍打着,也不知道是哄并不存在的孩子睡觉,还是哄她自己睡觉。
姜远走时,她还是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妈妈的记忆好像停留在她那冷心冷肺的丈夫离家出走的那天了,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所以在妈妈的眼里,他总是那个背着书包事事都要操心的小萝卜头。
2009年9月27日。
“下一站,宏光花园,请下车的旅客带好随身物品,前门上车,后门下车。”
姜远不着痕迹看一眼后门。
他心里清楚,余照有点怵自己,那么自己最应该做的是,离她远点。
夜晚温度低,余照校服里面还穿着黑色套头卫衣,只露出一小块帽子,瘦削肩膀好像没比帽子宽多少。
只是....
他看到还有一个身影也在这一站下了车,公交缓缓启动,姜远注视着下了车的两个人,在不断移动的视线里,他看到余照胳膊微动捏紧了书包。
这不对劲。
公交已经开出去几米远。
他用手拨开后门处的同学,紧紧贴着玻璃门往外看。
叫李云峰的六班男生狠狠地拽着余照的书包把她往后甩。
那一刻,他回想起自己漫长痛苦的噩梦,他举着菜刀,踢开卧室门,却没能砍死妄图侮辱妈妈的狗男人,妈妈一脸的惊恐与无助,捂着被撕破的衣领哭泣。
姜远急忙拨开人群。
“下车。”
司机大喊:“还没到站呢。”
“我要下车!”
司机抽空看他一眼,不知道是被什么吓到,慢慢将公交停在了路边。
姜远大步飞奔起来,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已经错过拯救妈妈的机会,不能再错过这一次,他不能让余照成为第二个妈妈。
他的拳头捏紧,远远地,就看到余照用力掰李云峰箍住她腰的胳膊,而李云峰一脸猥琐笑容贴着她说话。
杀了他,他咬紧后槽牙。
将他碾碎变成碎末,将他用锤子砸成肉泥,将他用刀子切成碎块,将他狠狠掐死。
“我劝你少管闲事。”
把他的嗓子割了,让他再也没法说话。
李云峰被下一拳打得头往左一偏,转回来立刻不饶人地说:“怎么,你也喜欢她?你没听说吗?她上赶着倒贴小白脸。”
好油腻又恶心的嘴脸。
只有狠狠打在他的脸上,姜远才觉得自己心里挤压的暴虐感能减轻一些。
李云峰杀猪般嚎一声:“跟我在这搞英雄救美那一套是不是?她指不定跟小白脸....”
他这样说余照。
跟在舅舅身后搬家时,筒子楼里有人说:“作孽啊,做点什么正经事儿不好?上人家打麻将还能起歪心思,那齐秀秀都不认人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听说,袁老头儿拽齐秀秀进屋,姜远他后爸都没拦着,要不是姜远突然回来,那一屋子打麻将的都不带管的,没人性啊。”
“老袁头儿这回吓死了吧?跑的时候裤腰带都没系上,要我说就活该!”
他疯了似的一拳又一拳。
打死这污言秽语的人,打死这侮辱妈妈的男人。
李云峰的脸已经肿成猪头,血从他的鼻子还有嘴边往下流,连一旁的地砖都染红了,一直哼哼着。
还不够,惩罚还不够。
旁边有个身影刚凑近就腿软跪下了。
“别...别打了吧?”
“姜远...姜远。”
他扬起头来,夜色昏暗,白净瘦弱的样子和多年前还没发病的妈妈在朦胧光影下一模一样。
妈妈的眼睛微微肿着,带着点可怜和担忧。
“他碰你了?”
“没碰到我,就是一直拽我,想把我往别的地方拖。”
“那还是碰到你了。”他冷漠的眼神往下望。
“别把他打死了。”
这样死去就应该是这个人的宿命。
冰冷的雨再次下起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额头
那天他打完球没带伞冲进雨里跑回家,从此以后,他一生都被困在那场雨里。
无法脱身,不能赎罪,做一辈子罪无可恕的囚犯。
之后呢,他有点茫然,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再次能想起来已经坐在舅舅家的客厅了,他的手背还残留血迹,舅舅叹口气让他先去洗手。
“小远,咱们谈谈。”
“今晚这事儿你是为了保护同学,这我肯定要夸你,但是...”舅舅又叹气,“但是,你扯开他们就行了,没必要把那个男生打成那样,对不对?”
“他拽着余照...”
“是,是他不对,下次再有这种事儿你制止就可以了,不要去打人,打人也是不对的。”
舅舅沉默半晌,出声问他:“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我上班没时间,也没问问你。”
“挺好的。”
“嗯,那就行,你就好好学习,其余的不是你小孩该在意的事儿。”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舅舅走到一半,神色复杂地回头瞧他。
“小远,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别总想着这件事。”
看他没反应,舅舅又说:“你要抱着希望生活,不要总是恨,心里的恨太多了,你就过不好现在的日子。”
可怎么能不恨呢。
“时间久了就好了,你还小,你不明白,只要还活着就够了,只要人在,就有个念想,活着就有希望。”
那天晚上的纠纷余照方面很快就有定论,因为她是毋庸置疑的受害方,而自己跟李云峰之间的远远没有结束。
舅舅因为这事已经请了好几天的假,姜远坐在舅舅的身边,看他奔波劳累的脸,满心羞愧。
“什么?要三万医药费!”
舅妈筷子一摔,下意识嗔怪地瞧了眼姜远,下一秒,她将面前的碗挪到一边,显然是饭都没心情吃下去了。
舅妈语气严肃地开口:“小远,带着瑶瑶出门玩一会。”
他牵起妹妹的手,刚刚关上门就听到了舅妈迫不及待地质问:“咱们家哪来的三万块?”
妹妹还在上小学,听不懂大人的忧愁,只是拽姜远的手:“快走,哥哥,我想去玩秋千。”
秋千是铁质的,两根成年人手臂粗的钢架支撑在地面,结实不说防护也很到位,他看着悠荡哈哈笑的妹妹出神,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
瑶瑶被远处的小孩吸引目光,从秋千上蹦下来,走过去蹲着瞧。
“这是什么呀?”她捧着脸问。
“这是公主的手表!这你都不知道吗?”
对面的小女孩美滋滋地晃晃自己的手臂,粉色卡通手表还贴着精致的贴纸,在太阳下一闪一闪。
妹妹低落地垂下头,慢吞吞走回姜远身边,牵起他的手:“走吧,哥哥,咱们回家吧。”
他注视着眼前的小女孩。
他刚来舅舅家的时候,瑶瑶每天都有灿烂笑脸,会跟妈妈闹着要玩具要裙子,不给就大吵大闹地哭,可最近她越来越小心翼翼。
这种小心翼翼他很熟悉,是他经历过的,在处处受限里感受到的窘迫,她会提前长大,提前感受到世界的冷意,然后变成敏感自卑的小女孩。
“不玩秋千了?”
瑶瑶只是晃脑袋,走之前,她艳羡地回头望望阳光下闪着细碎亮光的漂亮手表,随即回过头去,不再看了。
要让妹妹变成第二个自己吗?
回了家,舅舅舅妈显然还在冷战,一人一边坐着不讲话,他坐回餐桌边,冷静开口。
“我去打工还这三万,我不上学了。”
舅舅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想去打工,这样还完三万块,以后还能负担我妈的生活费。”
舅舅痛心疾首地走到他眼前,气得想打他又紧紧攥着拳,最后指着他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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