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朕给你时间。”朱庭瑄轻叹一口气,用极其温柔又纵容的语气道,“温如,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不要让朕失望。”
庆功宴上,朱庭瑄对李正玉表现出有些过了头的信重与荣宠,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亲自为她夹菜添茶。宅邸、名剑、奇珍异宝一一赏赐,更是将李母封为诰命,将李蔓瑛封为县主。
李正帆自然也得到了赏赐,但朱庭瑄言语之间,远近自分。
朱庭瑄还当众斥责了四皇子,指责他“御前失仪,不堪为君,对君父心怀怨怼”,在众臣劝解之下才没有剥夺了他襄王的封号,但仍是将他禁足一年,让他闭门思过。
这样莫须有的斥责比严惩四皇子实际的错处还令群臣胆战心惊,后者可能是失望,前者便是厌恶了。他们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四皇子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惹得陛下不悦。
朱佑瑭没有半点想要掩饰的意思,见其他皇子都是一副担忧兄弟的样子,自顾自笑得合不拢嘴。
李正玉明明应该表现出喜悦,但她心中莫名有些忧虑,演技再好有时也会有局限,此时只能低头饮茶,用神游物外的样子遮掩一二。
她早已脱去了铠甲,许是因为心忧的缘故,此时觉得身上发冷,手如在雪中浸了一个时辰那般冰。朱庭瑄一直观察着她,见她轻轻打了个颤,忙唤人拿来衣物为她披上,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她的手。
“北疆苦寒,爱卿受罪了。”朱庭瑄道,“宴会之后先别走,朕许久没有与你下棋了。”
“臣谨遵上谕。”李正玉恭敬回道。
事已至此,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养心殿的炭火烧得极旺,朱庭瑄将外衣脱了,仅着一件单衣。
李正玉同他对弈时依旧维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输的同时还要让对方赢得尽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朱庭瑄的棋艺似乎退步了许多,她以前只是浅浅退让一下,对方便能获得胜利,今天她让步许多,三局之中却仍是胜了两次。
再退让,就显得假了。
李正玉不由进退两难,一时间有些头昏脑胀。
“温如,对不起……”朱庭瑄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畔,他们明明相对而坐,他的声音却像是从天际传来般飘渺。
“对不起?”李正玉心下诧异,头晕得更加厉害,此时她也意识到不对了,但她今日入口的东西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招?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清了朱庭瑄的话:“对不起,朕说过会给你时间,朕食言了。”
再醒来时,她已身处一处无名的宫殿之中,李正玉挣扎着起身,却听到锁链响动的声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一根精铁打造的锁链将她牢牢束缚在离床半径三米的范围之内,手上的镣铐做了特殊处理,不会磨破肌肤。
殿外宫人走动的身影隐隐绰绰,距床两米的圆桌上放着茶壶与茶杯,茶杯中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想必是不久之前才被人添过的。
李正玉心中陡然升起一抹寒意。
她的兵权还没有上交,西厂亦有一多半在她的绝对掌控之中,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事。
见自己的衣服没有被解开过的痕迹,她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现在是什么时候,有阳光照射进来,想必是白天了,但具体是什么时辰呢?
很快她便得到了答案,因为朱庭瑄下早朝回来了。
朱庭瑄语气温和,态度一如往日,与他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令人不适的割裂感。
他没有换朝服便过来了,似乎是想要安李正玉的心,第一句话便道:“你醒了?别担心,你的家人以为你因为公务南下了。”
“陛下,臣才从战场回来便又有公务,未免显得有些太忙了。”李正玉语气极为冷静,就像是现在被囚禁的人不是她自己一样,“不如陛下先放我回家吧,陛下说的事臣定会认真考虑,必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看来造反得立刻提上日程了,只可惜京营她还渗透的不够彻底,到底是时间太短,她也不够名正言顺。
“哦?那爱卿现在便答复朕吧。”朱庭瑄坐到床边,安抚般的捏了捏李正玉的后颈,手探上了她的衣带。
李正玉将衣带死死护住,浑身上下汗毛直竖,勉力维持着平静的面部表情:“陛下未免太过心急了,臣还没有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朱庭瑄凑近她,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温如,你不是女子吗,嗯?别怕,朕不会碰你。”
他只是想看她的神色因为自己而起波澜。
“系统,系统!”李正玉心头警铃顿响,“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暴露的,这不合理啊。”
自从莫名其妙被朱佑辉发现身份以后,她小心小心再小心,连梦话都不敢说,恨不得睁着眼睛睡觉,为什么还是会翻车?
系统嗫嚅道:“呜呜呜,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个废统。”
别的系统不是能随时监测剧情就是能给宿主开金手指,但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带着宿主穿越,它也不知道宿主为什么会暴露啊。
呜呜呜,它太废了,是它对不起宿主。
第21章 听说狗皇帝觊觎我(二十一)
“你是不是好奇朕是怎么知道的?”朱庭瑄将手从李正玉的衣带上收回,见她浑身僵硬,面色发青,轻拍她的脊背安抚。
“朕梦到你恢复了女儿身,做了朕的皇后,朕无法不将这梦当真,因而派人探查了一番,你遮掩得极好,但发生过的事难免有痕迹。温如,这是上天的旨意,我们的姻缘乃是天定。”
李正玉一时无言,臣子男变女入宫为后,这么荒谬的梦都能当真,还遣人调查,什么天意难违,简直是病得不轻。
这个世界更荒谬,还真让这个疯子料准了。
朱庭瑄那双温热厚实的手缓缓从李正玉的脊背抚上了后颈,李正玉全身上下汗毛倒竖,心想绝不能刺激他,柔和了语气道:“陛下说的有理,臣对陛下也并非全然无意。”
朱庭瑄感受到了李正玉身体的僵硬,知道她的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着,听她这样说,不由好奇接下来她会说什么话来糊弄他。
“陛下英明神武,臣也难免心动,一见陛下便心生喜悦,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但是日日相对臣又忐忑,见多了,也不好。”
李正玉避开朱庭瑄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第一次发现这个人的眼睛这样深沉,其中藏了太多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东西。
“哦?那你觉得多久见一次最好?”朱庭瑄笑问。
“臣觉得一日见一次最好,早朝的时候就很不错。”
朱庭瑄两只手环住李正玉的后颈,强迫她正对他,坚韧与脆弱,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这个人身上完美交融,他的温如看上去清清冷冷,其实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可爱的要命。
“骗子,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心动。”朱庭瑄贴近李正玉,就在快要碰到她的鼻尖时骤然停住,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他眼底浮现笑意,“让朕来告诉你。”
朱庭瑄握住李正玉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他微微怔了一下,才按着这只手贴近自己的胸口。
“朕见到你的第一眼,这里仿佛才真正开始跳动。”
他又抓着李正玉的手移至自己的眉心,肌肤相贴之下,他只觉得浑身都在战栗,李正玉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这天下有千百劫,你这一关,最为难过。”
李正玉的手划过他的眼睫。
“朕想与你朝朝暮暮相对,永不分离。朕不要缺斤少两的一辈子,而是要货真价实的每一瞬。”
最终,他按着李正玉的手停在自己的唇边。
“朕只对你一个人有欲望,朕想吻过你身上的每一寸。”
“陛下。”李正玉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朱庭瑄极为用力,她挣扎之下终是无果,眼睫不住颤动着。
其实她狠下心来也可以挣脱,但她惯于审时度势、隐忍权衡,如今朱庭瑄的态度虽然温和,但能做出囚禁这种事,难道还能是什么良善人不成?
她如今等闲逃脱不得,担心触怒了他最后遭难,忍得脸都发烫了。
“你害羞了。”朱庭瑄的轻笑声在李正玉耳边回荡,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凑近她泛红的耳边,笑道,“这是你第一次在朕面前害羞。”
李正玉心念电转,思索怎么打发了他,面上只做出乍听到这些情话有些不堪承受的样子。
“臣隐瞒身份,陛下可要治臣的罪?”
朱庭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得知你是女子,朕心中只有高兴。温如,朕想让你做朕的皇后,你与朕诞下的嫡子便是国朝未来的主人。你不是厌恶小四吗?朕会为你出气。”
说罢,朱庭瑄目不转睛盯着李正玉,希望在她脸上看到动容。
可惜让她失望了,如今的境况下,这样的表情,李正玉装都装不出来。
“陛下,臣是您亲封的武安候。”李正玉心头发冷,“怎么能做皇后?”
朱庭瑄只以为她在为流程担心,笑道:“你不必担心,你不是有个‘早夭’的同胞姊姊,便说她没有病故,只是在道观中休养便好。”
至于武安候,自然是意外身亡抑或是因公殉国。
李正玉知道此时不是忤逆他的时候,轻轻闭上了眼睛,敛去了眸中的思绪。
李正玉“死”过一次,换来的是新生,如今若是再“死”一次,换来的又是什么?
皇后之位吗?君王的宠爱吗?
这种飘渺如浮云的东西,怎么比得上手中兵权,怎么比得上货真价实的权势?
“陛下打算这样一直关着臣吗?”李正玉眉眼温和,虽是坐着,脊背却挺直,“臣已经习惯了纵马辽阔处,恐怕受不得拘束。”
“不会太久的。”朱庭瑄承诺道,“我会遣散后宫的嫔妃,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些嫔妃于他而言像是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影子,他的心只系在这一人身上。
李正玉已然成了他的魔障,割舍不下又亲近不了,搅得他心神难宁、心魔四起,最终,他还是做下了这样的错事。
李正玉默然不语。
此后的数天,她都照常饮食,情绪似乎也稳定至极,朱庭瑄在的时候,甚至还有精力同他谈笑。
就连棋,都能照下不误。
这让朱庭瑄本有些提着的心安定下来。
他不敢将人逼得太紧,每日依旧在养心殿中就寝。
李正玉最忠心的几个属下到底不是毫无机心的榆木疙瘩,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躲过皇宫中的暗卫,探查到了这里。
李正玉让他们带话给李正帆,又令他们去坊间散布消息。
“告诉我大哥,狗皇帝觊觎我的容色,日日强迫于我。我虽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但仍力劝他一定要按兵不动,权且忍耐。”
属下见李正玉面色如常,全然不似遭遇过强迫或虐待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为“狗皇帝觊觎主子容色”震撼,还是吐槽李正玉睁眼说瞎话,连自己的大哥都要骗。
“再去坊间散布消息,我要群臣和百姓、尤其是我麾下的将士都知道,狗皇帝害怕我功高震主,将我囚禁意图逼我交出兵权。我虽然忠心耿耿,但他却下定决心想要斩草除根,我因担心全家性命不敢交出虎符,如今被他关在地牢之中生死不知。”
属下领命而去,李正玉在黑暗之中长处一口气。在她的潜移默化下,心向于她的边关将士不知凡几,虽没有到“只知武安候,不知有皇帝”的地步,但她是要逼宫,不是要从边关打到京城来,一天便足够改换乾坤。
她要的不是他们全然的忠心,她只需要将领和少数人的绝对忠心,与其他士卒的天平倾斜、头脑一热。
她以献俘为由抽调了最忠心于她的数万将士来到了京城,再加上京营中埋下的钉子,时间虽然仓促,但她不能再等待了。
朱庭瑄这几日虽然态度温和,并无逾矩之举,但他的眼神却令她胆战心惊,她明明衣着齐全,却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不着寸缕一般。
这种弱势的感觉,她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李府之中。
李正帆本就对李正玉南下一事心存怀疑,如今在暗卫口中得知了真相,不由目眦欲裂。
皇帝在城门口和庆功宴上对李正玉的态度非常耐人寻味,但他只以为他这般作态是想挑拨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因此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疏忽,便发生了不忍言之事。
这个狗皇帝觊觎安安多久了?安安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那得是吃了多少苦?
他想起李正玉在北疆时常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君王不仁,彼可取而代之”,他只以为她是在开玩笑,现在想来,她是否早就已经发现了朱庭瑄对她的狼子野心?
“混账!”李正帆一拳砸向书桌,桌椅震动之下,他心痛如摧,手上的钝痛丝毫不及他心中的痛。
他只有两个妹妹,李正玉既是贴心的妹妹、又是可以并肩作战的兄弟,对他而言更是有着独特的意义。
父亲自幼教导他要忠君爱国,但这样的君,不忠也罢!
皇帝已经发现了安安的秘密,无论是他想要以此为由治罪,还是逼迫安安承受她的欺辱,都是李正帆绝对不能接受的事。
他已经退无可退,不能再退了。
“你们主子还交代了你们什么?”不需要提醒,他自然会冷静,历经这么多年的磨砺,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了。
“没有了。”他们没有将要散布谣言的事告诉李正帆。其实告诉了也不会有什么妨碍,但既然主子没有提及,他们也不会多此一举。
宁可不做,也不要做错。
李正帆长出一口气:“我会尽快,你们要好好看顾她,不要让她吃苦。”
李正玉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任何苦,但被关在殿中还是有些寂寥的,除了朱庭瑄外无法再同任何人建立联系的境遇让她的精神不免有些萎靡不振。
她怀着自认平静的心情安稳地入睡,却时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
第22章 听说狗皇帝觊觎我(二十二)
梦的一开始总是美好的,母皇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身后是其他兄弟姐妹们。他们准备去往何地?她想不起来了。
很小的时候她便明白自己是不同的,她是母皇最宠爱的孩子。
母皇过问了皇兄们的功课,只平淡地点点头,但她什么都不用做,母皇就会捧着她的脸,夸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最让人心疼的孩子。
她的身体里似乎流淌着自私与独占的血,她喜欢大哥和二哥,喜欢同她一起玩耍的姐妹,但这不影响她去争去抢,父皇已经走了,那么她便要得到母皇最多的爱。
她真幸运,好像不用她做什么,母皇便最是爱她。
这样充盈而幸福的感觉,让她人生的前十年像是一个美好而童真的梦,在梦中,即便她感受到了虚无,但她抬起头望向母皇,看到她低下头对她展现的笑容时,仍不由沉浸其中。
母皇的手真是温暖,但画面一转,她又坠入到了另一层梦境的漩涡之中。
几个宫人的窃窃私语让她知道了一件事。
母皇要立大哥为太子?
她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而皇位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之物。
母皇明明说过最爱她,要永远宠着她,为什么要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大哥?
此时李正玉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梦了,但她无法挣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被困在这具年幼的身体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质问母皇。
她明明已经十一岁了,但母皇永远都是那副诱哄着三岁小孩的语气。
面对着母皇的哄劝,年幼的自己非常难过,却不知这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难过来源于何处。梦中的情境渐渐与回忆中的过去重叠,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万般思绪,是了,就是在这个下午,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也会被爱刺伤。
母皇的脸渐渐模糊,她又掉进了另一层梦境。
太子册立大典开始了,李正玉像一阵风一样奔跑,穿过表情肃穆的大臣,沿着御阶径直向上,路过正一脸威仪地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走去的大哥,记忆中他的装束有现在这么耀眼吗?
他迎着光站立的样子如同一个神明。
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直到来到母皇面前才停下脚步。她今天失仪了,还影响了仪式,母皇会不会责怪她?担忧的情绪挤满了思绪,她又忘记了这只是一个梦了。
李正玉小心翼翼看向母皇,但母皇只是面带微笑注视着大哥,眼中的骄傲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她小声唤了几声,母皇却没有任何反应。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刚才她跑过来的时候,她那些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侍女去哪了?刚才经过那些大臣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阻拦她?
她从大哥身边跑过,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施舍给自己一个眼神。
“母皇,你看不到我吗?”慌乱瞬间侵袭了李正玉的心,她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握母皇的手,整个人却像鬼魂一样穿了过去。
恐惧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像疯了一样在高台上大喊,群臣却没有任何反应,仪式依然进行着。
没有人能够看到她。
所有人都注视着太子,他是国朝未来的主人,是他们要毕生效忠、毕生凝望的人。
李正玉突然发觉自己的行为滑稽且毫无作用,她呆呆站在原地。
其他人的时间在流逝,她的时间却仿佛静止了,明明站在阳光下,漫无边际的黑暗却笼罩了她。
她在时间的囚笼之中浑浑噩噩待了许久,久到神志都不再清醒,突然,有一个看不清楚面孔的人将一把刀递给她。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不清楚,但他能看到自己,还能与自己接触,她用手去触碰他,这次她的手没有再穿过去了。
最深沉的恶意在她的心间蔓延。
其他人能看到这个人吗?
她转过头去观察群臣脸上的表情,发现他们终于面带诧异朝这个方向看过来了。
他们看得见,他们看得见!
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为什么看不见我,偏偏看得见他?
你们不是很在意他吗?那我偏偏要杀了他,我要他像我一样再也不会被看见!
李正玉癫狂地大笑起来,举起刀捅进了身边人的心脏,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滚烫的血洒了她一脸,空气中的血腥味太过浓郁,熏得她的意识都有些模糊。
她抬起头朝母皇看去,见她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踉跄着朝这个方向奔来,只觉得心情无比畅快。
在群臣的喧哗声中,大哥的惊声疾呼中,她突然很好奇这个被她捅死的人是谁。但她拼命分辨这个人的面容,却只能看见一个没有五官的轮廓。
胸口传来一阵钝痛,李正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浑身颤抖着垂下头,发现自己的心口血肉模糊,心脏露出了半个,跳动渐渐变得微不可查。
原来,她杀了她自己。
从噩梦中惊醒,李正玉的身体仍在止不住地颤抖,疼痛的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到她情不自禁掀开被子朝自己胸口看去。
愣了半晌,她轻笑出声。
这样的梦已经无法再击垮她了。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只能无助地祈求宠爱的小公主。
她最终还是被所有人看见了。她成了国朝最耀眼的继承人,成为了让母皇为之骄傲甚至忌惮的存在。
阳光洒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得近乎刺目的光,她终究还是坐在了那个自古以来似乎只能属于男人,那个似乎即便短暂地属于一个女人,最终却仍会被物归原主的位子上,看众臣朝拜,山呼万岁。
大哥生来便唾手可得的东西,她拼尽全力才能握于掌中,但那又如何?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她会是永远的赢家。
李正玉从床上坐起,冷冷瞥了左腕上的镣铐一眼,缓步走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干涩的喉咙瞬时舒适了不少。
外面守夜的宫女听到里面的动静,并没有立刻进来伺候,而是唤人去向朱庭瑄禀报。
屋内的贵人近日睡的很不安稳,皇帝知道了以后并没有说什么,但命令他们那位要是半夜又惊醒了,一定要去养心殿禀告于他。
李正玉喝了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连日做梦确实消耗精气神,她睡了像没睡,想继续睡又睡不着,整个人又困又乏,却偏偏无法进入梦乡,只能任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李正玉极为警觉地起身望过去,只见朱庭瑄推门而入,带进来了一股子寒气。
朱庭瑄见李正玉眼里泛着红血丝,红得跟兔子似的,心疼得要命,忙走上前来想要倒杯水给她喝,一摸竟是凉的,再仔细一看居然是茶,他没有当着李正玉的面申饬宫人,怕惊了她的神,但已打定主意换一批伺候的人。
朱庭瑄给李炳使了一个眼色,李炳心领神会,让随着他们来的宫女去倒壶热水上来。
“臣想喝些凉茶。”李正玉道,“臣心里火气大的很,烧得睡不着。本就睡不着了,也无所谓茶不茶的。”
朱庭瑄本以为李正玉睡眠不好是心中忧思过重,想要夜里来安慰照料,也好听她说些心里话。她白天总是强装没事人的样子,举手投足都像被尺子量过一样,问起便说自己无事。
怎么可能全然无事?
此时见李正玉神情郁郁、脸色憔悴,朱庭瑄觉得她不只是情绪低落压抑那么简单,让李炳去叫人请太医过来,自己则快步走到李正玉的床边,递给她一杯热水:“初春乍暖还寒,还是喝热水吧,别着凉了。”
李正玉接过,面色恹恹捧在手里,没有要喝的意思。
“别担心,太医的口风很紧。”朱庭瑄擦去李正玉额角的冷汗,轻声安慰,“朕会将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臣没病,不想看大夫。”李正玉轻声道,“可能是闷太久了,有些憋得慌,缓缓就好了。”
太医很快便到了,最后李正玉还是被逼着把了脉。
贺太医压抑着心头震撼,在朱庭瑄急切的询问下恭敬回道:“这位大人没有事,只是肝郁化火引动心火,这才会难以入眠、容易惊醒。喝几服药调理一下便可痊愈,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持情志舒畅,心情愉悦。”
他在太医院待了那么久,难道还能不认识武安候吗?
武安候,竟是个女子!
想起京城里甚嚣尘上的流言,再看陛下这幅把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态度和李正玉手腕上明晃晃的镣铐,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太妙的说出去甚至可以让他九族消消乐的联想。
不用任何人敲打,他都会守口如瓶。在这深宫之中,知道太多东西本就不是好事,若是不能把嘴闭严实了,那身死族灭简直是指日可待啊。
“是朕的错。”等太医退下了,朱庭瑄哄着李正玉将水喝了,柔和了声线道。
如果不是被一直这么关着,李正玉不至于憔悴成现在这幅模样。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已然不是曾经那个没有任何根基的人。
是他愧对她,但这个人他实在是割舍不下,他愿用余生去弥补,他的权柄亦可与她共享。
第23章 听说狗皇帝觊觎我(二十三)
“明日朕陪你去御花园里散心。”朱庭瑄宽厚的手轻轻拂过李正玉的鬓发,停在她的脸侧。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李正玉形容憔悴,却愈发美不胜收,使人联想到雨中的残荷与梅枝上即将消逝的冰雪,无端牵动人的情感中最为细腻幽微的部分。
“山茶、水仙、马蹄莲都开的正好,你最喜欢的梅花也还没有凋零。”朱庭瑄又怜又爱,想要吻吻她,又担心她气恼,本就是晚间了,情绪激动难免伤身。
“陛下怎么不担心臣会逃了。”李正玉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喝了那杯水之后,她便觉得浑身愈发无力,“臣宁愿烂死在这里,也不想无任何反抗之力地被人下药。”
她像是忍耐了许久,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情绪跌宕起伏之下,再也忍不下去了,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和缓,而是冷笑道:“陛下的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如此与众不同?让臣分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朱庭瑄见她情绪激动,不由担忧,劝慰道:“不要急,慢慢说,朕都听着。这药没有任何副作用。朕爱你之心天地可鉴,若是能与你双宿双栖,朕什么都愿意抛舍。你如何才愿意信朕?”
呵呵,嘴上说着自己什么都愿意抛舍,到头来却是逼迫她舍弃一切。权力、荣耀、为之拼搏了半生的身份,没有了这些,她还剩下什么?
而朱庭瑄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不,他还是失去了的,他失去了一个功高震主的少年侯爷,失去了一头在他的卧榻之侧酣睡的猛虎。
是失去,还是扫清?
是爱意,还是忌惮?
明明是演的成分更多一点,但想到此处的时候,李正玉还是不由心寒。
朱庭瑄挨近她坐着,示意李炳带着其他人出去。
李正玉见他靠近,微微将身子朝一旁侧了一些,这才说道:
“陛下将权力与皇位传承看得至高无上,起初并不愿为了臣惩处您寄予厚望的皇子。但陛下知道吗,臣从来没有想要同四皇子比较过,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臣则位卑职低,可在陛下的眼里,臣与他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李正玉那双有些疲惫的眼中跃动着朱庭瑄从未见过的光,耀眼而灼热,令人目眩神迷。
“在陛下眼里,比起皇位,比起江山,这世间万物都轻如鸿毛,这便是陛下的‘万物齐一’,您已经得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