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跟自?己的成?长经历相关,云嘉本能地排斥“心理有问题”这种话?。
辅导员了解今晚的情?况后,有点担忧。
“要不?跟酒店那边说一下,把庄蔓调出来?不?然跟赵秋意住在一块,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不?好跟她哥哥交代啊,人?家帮了院里这么大的忙,结果我们照料不?好。”
“不?用了吧,他可能就是不?想给自?己的妹妹搞特殊化,而且庄蔓性格很?好,她也愿意跟老师沟通,有问题的话?,她会来说的。”末了,云嘉又补了一句,“应该不?会有问题。”
聊完这个问题,之后辅导员又跟云嘉讲了讲后续两天的行程安排。
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先是看了一眼微信,徐舒怡还在继续装死。
她放下手机,去了一趟卫生间。
再过几分?钟就到云嘉的生日。
而徐舒怡是个喜欢仪式感的人?,对己对人?都是如?此。
以前?在国外,送云嘉的生日礼物会提前?或延迟到,但每年的生日祝福都很?老套地坚持卡在零点。
云嘉心想,这下总不?能再继续装。
从洗手间出来,云嘉调了调灯光,只留一盏床头灯。
刚坐到床边,手机就响了。
屏幕应声而亮,她低头看着屏幕上两条并列的信息框,一条通过微信来自?徐舒怡,另一条是短信,则来自?庄在。
云嘉点进?去。
整个聊天页面单薄得可怜,对话?两条,共八个字。
[我是云嘉。]
[生日快乐。]
云嘉回了第三条:[谢谢,晚安。]
那端很?快回了第四条:[晚安。]
云嘉握手机的手,轻搭在膝上,看着正亮着的屏幕,和?页面里极少的字。
心想,短信真的太老派了。
社交软件那么多,又一代代更迭,每次更新都在为用户提供更好、更便捷、更全?面的社交体验。点开一个人?的微信可以看见他最近的动态,背景图片,个人?昵称和?个性签名甚至是虚拟地址;点开一个人?的IG可以看见给他点赞的人?,知道他最近跟谁互动,甚至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他的朋友。
唯有短信,这样死板,这样封闭。
所?有信息都仅在两人?之间传递。
就因这短暂的意外插曲,徐舒怡那头就钻了空子,云嘉准备顺着那条“宝宝生日快乐![蛋糕][蛋糕][蛋糕]”去问她白天聊到一半的事儿,徐舒怡已经先一步找好逃脱理由。
徐舒怡:[宝宝,我今天不?太舒服,好像是入秋感冒了,你也注意哈,我先睡喽,晚安安。]
云嘉只好把打到一半的字都删了,硬邦邦回两个字:[晚安。]
时间很?晚了,她也没心思去刨根问底。
这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云嘉精神很?不?错。黎阳还是掐着她洗漱的时间,把餐车推进?她房间来。
云嘉已经懒得说他。
表哥虽然人?不?是很?聪明?,但脑子很?轴啊。
云嘉只好将起床时间提前?,自?己在房间吃过,然后再去楼下监督学生。
集合上车时,云嘉特意留心观察了一下庄蔓和?赵秋意。
两人?还是照前?一天的座位,上车后坐在一起,靠窗的赵秋意塞上耳机,像屏蔽所?有人?似的,而庄蔓被过道另一边的室友拉着聊天,两人?没什么交流,但之前?好像也是这样,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
云嘉心想昨晚可能真的只是一些小矛盾。
大巴启动,云嘉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放空的大脑里突兀地闯进?一条信息,听昨晚赵秋意的话?,感觉她好像挺了解庄蔓的哥哥,甚至她说庄蔓蠢,跟庄在不?像一家人?。
可她怎么会了解庄在?
在来曲州实训之前?,她和?庄蔓都不?在同一个班,照性格看,两人?也不?会有什么平日里的交流。
云嘉的疑问,在这天晚上得到解答。
天刚黑,按计划要带学生回酒店,集体大巴也已经开过来等候,班长@全?体,在群里发了集合通知,学生们都陆陆续续上车汇集。
却迟迟不?见庄蔓和?赵秋意。
想着是不?是有事耽误了,但等了一会儿,只见穿着一件黑色薄风衣的赵秋意一个人?走?回来。
辅导员着急地问:“庄蔓呢?”
赵秋意情?绪很?淡的脸上,露出并不?清楚的神态,微微耸了耸肩说:“不?知道,她没跟我一块。”
辅导员凝眼盯着她,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赵秋意继续回答这三个字,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可以问问她室友,她中?午跟她们在一块吃的饭。”
云嘉说:“问过了,她们说庄蔓下午没跟她们在一块。”
“哦。”
赵秋意并不?关心,迈出脚正要上车,辅导员一声喊住她:“赵秋意,你昨晚跟庄蔓闹不?愉快了吧?能说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是又怎么样?现在不?去找她,反而审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把她弄丢了?”
辅导员的态度不?太好,云嘉担心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语气温和?地问赵秋意:“你不?知道庄蔓去哪儿了是吗?”
赵秋意摇摇头说“不?知道”,云嘉便让她上先车。
车上学生也已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赵秋意刚上车坐下,靠后的大巴车窗猛的被人?拉开,那个位置坐着一个跟庄蔓关系很?好的室友,女生忽然着急地喊云嘉:“云老师,我有一件事要说!”
云嘉看过去,“嗯”了一声,让她说。
女生却望望四周的人?,请求云嘉过来,像是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云嘉以为是跟庄蔓失联有关的隐情?,走?到车窗边,女生探出身子,却附耳告诉了她一件串联着庄在和?赵秋意的事。
信息来得突然,云嘉一时无法消化,听后愣了数秒,只轻声问:“你确定吗?”
女生用力点头:“真的!云老师,我没有撒谎,是蔓蔓亲口跟我说的。”她很?担心庄蔓,“本来我们跟她又不?是一个班,平时除了大课也不?会碰面,这次实训一凑巧,蔓蔓跟她分?到一个房间了,我还跟蔓蔓说让她申请去换房间,蔓蔓说没事,现在谁知道有没有事啊,云老师,我觉得她肯定知情?,不?然为什么是她最后一个回来。”
说到后来,女生不?知有意还是情?绪起来了,声音渐大。
赵秋意就坐在另一侧,冷笑着隔空应声:“你干脆再说大声一点,让大家都听呗?”
宋执礼出来控场:“同学们,先不?要起争执。”
云嘉也跟庄蔓的室友说:“这个不?能乱猜测的。好了,先找到庄蔓再说。”
车上的学生已经开始坐不?住了,甚至有几个男生提议所?有人?下车去找。
云嘉又打一遍庄蔓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几个老师快速商议决定,由宋执礼和?另外一位老师带学生回酒店休息。
云嘉和?辅导员留在镇上继续找庄蔓。
这边的夜市兴旺,到了晚上人?流量不?减反增,光线暗下来,看着如?水般的人?潮,从亮处行经又在昏黯处消失,这种情?况,想快速找到一个人?,好似大海捞针。
云嘉留意着周边经过的人?,心思却不?由落回刚刚庄蔓室友告诉她的那件事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电话?拨给徐舒怡。
对面接听后,以为云嘉是来追问她先前?吊胃口又装死的事,不?打自?招地咕哝说:“好啦,我承认,我是遇见文卓源了,就他在一个商场做活动,我——”
云嘉此刻对徐舒怡怎么遇见前?男友的一点不?感兴趣。
“我不?是来问这个的,我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徐舒怡听她声音严肃,也收敛了态度:“什么事儿啊?”
云嘉也不?确定徐舒怡知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她一时也想不?到找其他人?求证。
“我之前?跟你说过,庄在的妹妹今年在隆艺上大一,现在是我的学生,这次实训就是带她所?在的班,今天她没有按时集合,大家都很?着急,庄蔓的室友怀疑隔壁班的另一个女生。”
徐舒怡问:“怀疑什么?”
“庄蔓的室友跟我说,这个隔壁班女生的爸爸跟庄在认识,之前?因为一些违约纠纷,庄在没有通融,这个女生的爸爸最后跳楼自?杀了,你听过这个事吗?是真的吗?”
人?命不?是小事,这种事即使过去许久,听者也不?会轻易遗忘。
“是有这件事,那个女生是不?是姓赵?”
“对。”云嘉回答。
徐舒怡说:“但我知道版本里,好像不?单纯是跟庄在认识,那个人?应该是你舅舅认识很?多年的生意上的朋友,以前?应该还去你舅舅家吃过饭,算你舅舅的老熟人?了,庄在见了面也要喊一声叔叔的。”
“你不?在国内不?清楚,这几年生意其实特别难做,连着你舅舅都有些失势了,的确是赵家那边先违约,拖了好大一笔钱。”
“我听蒋文森他们说过这件事,那个赵老板都给庄在下跪了,就在公司楼下,当时有不?少人?都看着,但庄在没有答应,只叫保安把人?请走?,他接手西曼后大洗牌,原来的供应商全?换掉了,一个没留,这其中?有不?少你舅舅的熟人?,只是这个赵家的情?况特殊,听说在其他方?面还有负债,完全?是个烂摊子,而庄在半点情?面不?容,他这个人?也从来不?说软话?的,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好像没过一两天,那个赵老板就跳楼自?杀,上本地新闻了,那一阵子你舅舅因为这件事一下都憔悴了好多,你舅妈还拉着我妈一块去拜了佛,唉,怎么说也是一条命。”
手机里,徐舒怡的声音已经停了。
云嘉却像回不?过神来一样。
提及旧事,过了一会儿,徐舒怡也不?由感慨道:“高中?那会儿,虽然庄在有点冷吧,但感觉他还是一个内心挺柔软的人?,他对小狗都很?有耐心,给我们家Anni换衣服也很?温柔,但是就这件事,一下让我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他了,想想他刚来黎家的样子,他是那么内向腼腆的一个人?,这个事情?其实很?正常,年年都有做生意的破产的跳楼自?杀的事发生,可是那个心硬的人?,为什么会是庄在呢?哪怕是你表哥黎阳,我接受度都会高一点。”
云嘉还是接不?上了话?。
但她觉得徐舒怡说的话?有点问题:“为什么不?可以是庄在?”
徐舒怡也说不?上具体原因,只是当时知情?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她说:“就觉得吧……有点屠龙少年终成?龙的感觉。”
屠龙少年终成?龙。
心里缓缓念过这几个字,云嘉发现自?己无法将这句话?按到庄在身上去,他不?曾当过屠龙少年,如?今也不?算什么恶龙式的人?物。
云嘉忽然觉得悲哀,这是她第二次感慨,一个人?想摆脱他人?刻板的定义?有多难。
第一次是因为她自?己。
第二次因为是庄在。
活在他人?的想当然的定义?中?,或许最安全?,但可能也最平庸。
一个以弱者身份进?场的人?,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又不?能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人?人?都能心硬,为什么庄在心硬就是错,偏他不?行?
“害,我也就随口一说,这种生意上的事,我其实不?懂,也没参与过,都是听蒋文森他们提的多,你也知道那帮人?的,反正不?会说庄在的好话?就是了,对了——”徐舒怡问,“庄在他妹妹没事吧?”
“还在找。”
“应该不?会有事的,庄在的妹妹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说明?庄在提醒过了,再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也怪不?到庄在头上来,那也只是他的工作而已,而且这件事过去挺久了,刚上大学的女孩子能干出什么事啊,可能就是巧合吧。”徐舒怡安慰道。
云嘉应了一声:“嗯。”
徐舒怡又简单聊了几句,问了云嘉什么时候回隆川,才将电话?挂了。
云嘉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长街尽头是漆黑的夜幕,这些热闹的灯火好像无论怎么延伸,也填不?满头顶上空的黑暗。
她眨了眨眼睛,短暂放空几秒,随后打了一个电话?给爸爸,问之前?曲州是不?是有个项目换供应商出过事,原来的供应商自?杀了。
也许事情?太小,电话?里的云松霖愣了许久,都想不?起来有这件事,只隐隐有些印象,好像之前?云嘉的舅舅是提过曲州的某个项目庄在处理得不?错,只是凡变革,都没有简单的,有个供应商出了事,黎辉说庄在这孩子有魄力,也难为他刚接手就要顶这么大的舆论压力。
“好像是有。”他回答,但也完全?不?在意,只关切地问女儿,“怎么了嘉嘉?”
云嘉说自?己现在就在曲州,刚好这个人?的女儿在自?己带的写生班里。
云松霖这才紧张起来,要云嘉注意安全?,甚至想派人?来这边保护云嘉,他第一时间想到庄在,问庄在是不?是在曲州,云嘉说他在,但拒绝父亲操心。
她说:“放心吧,学校里没人?知道我是云松霖的女儿。”
手机息了屏,像一个黑洞般的信息盒子被云嘉攥在手心。
千头万绪,不?知怎么,她先想到了庄在。
当年他爸爸去世的意外消息传到父亲耳中?时,是不?是比今天的事还要不?足挂心?
有人?在乎吗?
失去父亲的赵秋意,还有十年前?的庄在。
第38章 正在加载
回酒店后, 宋执礼安顿学生吃晚饭,考虑到?庄蔓的身份特殊,另外一名老师通过酒店方找到庄在,告知庄蔓没有按时集合, 并且电话打不通的情况。
本?想?询问?, 家长知不知道学生的私下动向, 毕竟曲州是庄蔓的老家,会不会回家了之类的。
不料,庄在没等他?说完, 看着外头黑透的天色, 便已经皱起眉心?,似乎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安排两个老师留在镇上找?云老师和辅导员,你们——”
该老师误会家长在控诉他们的怠慢,也着急解释:“毕竟老师的数量有限, 其他?学生也要我们负责。
“我的意思是, 云老师也是女生。”庄在打断他?,“晚上让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去镇子上找人, 也很不安全。”
那边并没有完全商业开发,还有原住民区,甚至远一点, 还有一些?未开发的荒地, 连灯火都没有。
说着庄在也懒得纠结这些?了。
“算了, 我会联系云老师, 庄蔓的事, 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现在去找人。”
他?担心?庄蔓,也隐隐猜到?她可能是去干什么了。
庄在拿起车钥匙, 径直朝外走去,上了车,先将电话打给了冯秀琴。
冯秀琴一贯早睡,被电话吵醒,看到?这个点庄在给她打电话,估计也心?头一惊,声音含糊又掺着担心?地问?:“喂?阿在,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啊,出?什么事了吗?”
庄在怕冯秀琴担心?,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不是打电话给她直接问?,托卢家湛家里在曲州本?地的关系去查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只是绕了弯子,要慢很多。
“阿姨,没什么事。”
庄在正开车,思绪停了两?秒。
他?知道一直有这么个人,甚至知名知姓,却是第一次开口提,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我这两?天回曲州了,忙点公事,之前不是说蔓蔓她爸生病了吗?他?住哪儿?我去看看。”
冯秀琴一听,忙说:“别去!阿在,你去看他?干什么,我们跟他?没关系,当初蔓蔓生病是他?说不要不管的,现在蔓蔓也跟他?没关系,我们用?不着来往。”
“不是蔓蔓让你去看的吧?”冯秀琴识得苗头一样,“你看着,我回头好好骂她一顿!我就说别考去隆川,她不听我的,一天天尽给你添麻烦,这孩子真是白长大了,一点儿拎不清。”
“不是,阿姨,您先别激动,是我想?着去看看,您把他?地址告诉我吧,我带蔓蔓去,您放心?。”
冯秀琴起初还是不同意,一直说这人生病了才?想?找女儿来往,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庄在开着车,车里没亮灯,只有屏幕黯然的蓝光,映照方寸,庄在隐匿在光源之外,神情冷漠,声音却温和,不费力地讲着诸如“他?毕竟是蔓蔓生父”之类很有道义的话。
最后冯秀琴告诉他?一个地址。
庄在听着,原本?毫无破绽的表情,忽有一丝裂痕。
田溪县,又是田溪县。
车子快开到?旅游区的小镇时,庄在给云嘉打了一通电话。
云嘉接到?庄在的电话也不意外,她猜想?宋执礼他?们回去之后应该已经跟庄在讲明情况了。
电话接通后,她以老师的身份抱歉地说:“对不起啊,蔓蔓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跟辅导员还在找。”
“你没落单吧?”
乍然间听到?庄在淡而?清晰的声音,云嘉握着手机,人与脚步一同微怔,过了大概两?秒,她说,“没有,没有落单,我现在跟辅导员在一块呢。”
“那你们回去吧。”听到?她的回答,庄在无形松了一口气,说,“庄蔓她大概率不在镇上,是她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之后让她跟你们道歉,我知道她大概在哪儿,我去找就行?了,找到?之后给你消息,不用?担心?。”
听着那边要挂电话了,云嘉急道:“等等——”
“怎么了?”
“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本?来宋执礼提议,由?他?和辅导员留在镇上找人,但辅导员说,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庄蔓是女生,有一个女老师在,会比较好应对,才?换了云嘉留下。
云嘉觉得很有道理,此时也同理。
将情况告知辅导员,让他?带着消息先回酒店,云嘉越过人潮去镇口找庄在。
刚刚电话里忘了问?庄在是开什么车子过来的,她走出?人群密集的地方,道路两?旁有许多车。
路灯坏了数盏,周边光线很暗。
她站在小镇夜色里,毫无头绪地四处看着,正想?要不要打电话给庄在问?的时候。
不远处,有车打起双闪。
云嘉往光源处看过去,因并不能瞧清车窗玻璃后的人,所以她第一时间脚步也没有动。
只见那辆黑色SUV的车窗缓缓降下去,一张她所熟悉的面?孔露出?来,车里的男人先是看了看后方有无车辆,确认无虞后,朝她勾了勾手。
淡然而?平静的声音,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喊她的名字。
“云嘉。”
她小跑过去,微微喘息着停在车窗边。
没想?到?庄在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要去了。”
“为什么?”
云嘉把辅导员说的理由?拿出?来讲,“我跟你一起去,会比较好应对情况。”
“没有什么情况,你不用?去了。”他?话音果?断,却半点不愿多解释,只朝一个方向指去,告诉云嘉,“那边有个站牌,我已经给酒店打过电话,让他?们安排车来接你,很快就到?。”
因他?不近人情,云嘉笑了一下,也冷脸打起官腔。
“真的谢谢庄总这么周到?,但我是庄蔓的老师,我现在代表学校,我们有义务保护学生,也有权知悉实训期间学生的动向,也希望您理解。”
她竖起芒刺的样子,叫庄在感到?有些?不舒服:“云嘉,你误会了。因为去的地方有点远,也挺偏——”
“我觉得是你误会了!”云嘉打断他?,“我现在是庄蔓的老师,你能尊重一下我的职业吗?我工作的时候,请你别把我看作是你老板的女儿在过家家,你也不是来当私人保镖的,庄总。”
最后两?个字,云嘉咬字既冷且硬。
云嘉一点都不想?再跟他?来一轮眼神对峙,说完便扭开头,低声控诉:“是你先说硬邦邦的话的。”
“对不起。”
他?道歉很快,这是云嘉没想?到?的。
她的脸还高傲偏着,却一点点转动眼珠,斜视进车里,确认他?是诚心?道歉,她那一小撮刚冒头的火,立即消了大半。
“去的地方是田溪县。”庄在观察着她的表情。
云嘉一下明白了,气也消干净了,咬了咬嘴唇,拖着偏低的声音说:“哦,去啊,我没有那么怕那个地方,都过去那么久了。”
她绕过车头,拉副驾驶的门,坐上去,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走吧。”
庄在看了她一眼,无声将车子启动。
两?人有十来分钟没说话。安静而?昏暗的车厢内,只有导航里机械的女声提示着方向路程,告诉他?们此刻到?了什么地方,多远后又会去到?什么地方,以及城郊光亮稀薄的路灯一段一段渗进来,为沉默增添更适宜沉默的氛围。
云嘉理了一通今天发生的事,先问?了赵秋意的事。
庄在没有什么大反应。
听到?云嘉转述庄蔓室友怀疑赵秋意,他?说,可能是庄蔓一时说漏嘴,也没有讲清楚,赵秋意不会因为他?对庄蔓怀恨在心?。
“她爸爸欠了一堆赌债,在外面?还有私生子,之前她妈让我帮忙找律师处理了离婚官司,虽然赵世来破产了,但她们母女并没有因此背上巨额债务,对她庄蔓应该还不错吧。”
云嘉并不知道两?个女生的相处细节,之前两?人吵架也很快休止了,细想?想?,昨晚的确是赵秋意在迁就庄蔓。
她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和反转。
云嘉问?他?知不知道外界是如何议论这件事的。
他?大概比自己?知道得更多更细,只是不在意,此时用?一种?平淡的玩笑态度道:“你爸爸说过,机遇都在风浪里。”
云嘉极短促地一笑:“你倒是很听老板的话。”
他?说:“给人打工就是这样的。”
斜望他?一眼,云嘉提起一口气,却说不出?半个字。
车子开着,又安静了一会儿,云嘉手机一震,屏幕亮起,她低头看,班群里,辅导员@全体学生,让他?们吃完饭回各自房间,晚上不准乱跑。
云嘉本?来想?继续问?他?,庄蔓为什么会不打招呼跑去田溪县去,话到?嘴边,她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田溪县出?过事?”
当时家里也好奇过她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还出?了事,住进医院后,她头痛着含糊应付,这件事从头到?尾庄在都没有出?现过。
“你舅妈说的,她担心?你,现在也是。”
那倒合理了。
黎阳也是这么说的,是舅妈念叨,他?才?格外上心?。
“哦。”云嘉应了一声。
车子拐了弯,驶入不知名的道路上,压过减速带,也颠簸了两?下,驾驶平稳后,又过了一会儿,庄在忽然出?声问?:“你那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云嘉侧过头,看向庄在,像是意外他?会问?这种?问?题,随后他?微微恍然的低语,更让云嘉惊讶。
“我忘了,你那时候昏迷了,应该不会害怕。”
“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昏迷了?”
疝气灯的强光中,忽的窜出?一只猫。
庄在紧急踩了一脚刹车,以防撞上,那猫没在车前灯光里多停留,灵活地越过水泥路面?,钻进一旁枯败的草丛里。
云嘉坐在副驾驶,微微朝前晃了一下。
之后车子继续平稳行?驶。
庄在也声音平稳地回答了小插曲之前云嘉的问?题:“你舅妈说的。”
照舅妈的性?格看,会跟庄在说这种?事也不奇怪,黎阳小时候骑车摔破脑袋,舅妈能逢人就说,说上个三百遍也不腻,怎么摔的,哪儿伤了,肿得多高,疼得怎么叫唤,详详细细无比让听者身临其境的在场之感,同她一块唏嘘才?好。
可是……
“那天晚上赶来医院的是舅舅。”云嘉说。
他?如同回忆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往事一样,记得模模糊糊,说得也不太确定:“是吗,那可能是你舅舅告诉舅妈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他?像是不欲多聊这个问?题,将话题换了。
“我们待会儿去的地方是庄蔓她父亲家里,你不用?下车了,我去处理就好。”
云嘉表情一滞,足足顿了好几秒,没反应过来:“蔓蔓她爸?她爸爸不是已经……”云嘉声音渐小至无。
庄在的喉结动了一下,声音还是如常的:“不是,我爸只能算她的继父。”
那你们的妈妈也不是同一个人,说明你们兄妹之间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和庄蔓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他?和他?的继母就更不存在任何关系了。
年少时,云嘉不止一次想?过,至少他?还有家人,至少他?有妹妹和阿姨。
但其实,她们跟自己?想?象中是不一样的,她们和庄在之间不存在任何血缘的羁绊。
而?这么重要的事,她认识庄在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
怪不得呢。
云嘉想?到?更多的事,她之前还疑惑为什么他?父亲的祭日,庄蔓却没有去灼缘观。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些?事情。
这个人,少年时就住进她舅舅家里,彼此认识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年,此刻他?在云嘉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但是,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
就像徐舒怡之前说自己?和庄在交情一般,也反问?云嘉,你跟庄在认识快十年了吧,还不是不怎么熟。
当时听到?这话,云嘉是无感的。
可这一瞬间,她忽然具象地了解到?她跟庄在之间隔着的东西,年深月久,好似在山的两?端,连回音都不会往来传递。
出?身太好,享受父亲的财富,继承母亲的美貌,生来就独天独厚,她得到?了许多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社交加成,也习惯了在与人交往时,旁人一见如故的主动亲近,相见恨晚的掏心?掏肺,或真或假,她都已经习以为常。
人与人之间的聊天也好,沟通也罢,简单来说也就是信息的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