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邵碧姚呼着气,看向俞晗芝:“刚才祖母同我说,蒋府老太太要举办梅花宴,点了名让我去的,诶,有没有搞错哦。我才不想去呢。”
“那祖母怎么说?”俞晗芝笑笑:“她和蒋府的老夫人经常一起礼佛,关系不错,大概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
“你说对了!”邵碧姚哀叹一声:“刚才祖母让我收拾收拾,下午陪她一起过去。可我猜都能猜得到,什么梅花宴,还不是为了给她宝贝孙子相看吗?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那三公子啊?”绿雀哭这着小脸:“我听说,上次那个婢女差点把事情闹到官府去,说是三公子迷|奸了她,但官府没管这件事情。哦对,蒋府当时找了一名状师协调,然后那婢女就不闹了。”
邵碧姚冷嗤一声:“整个关东还能找出哪个人家愿意把贵女嫁过去的啊?祖母也同我说了,就去看看罢了,她也不会同意我嫁过去的。”
“可怜蒋老夫人……”俞晗芝低低说了一句,看向邵碧姚:“我陪你去。”
蒋府是京师世家大族延伸过来的支脉,在关东谁都要给一个面子,蒋府老夫人的请帖,没人敢怠慢,即便知道老夫人是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孙儿,也得走这一趟。
这不,俞晗芝和邵碧姚刚陪老太妃下了马车,迎面就碰上了将军府的人。
将军夫人连忙上前来和老太妃打招呼,两人一边攀谈一边进了蒋府。俞晗芝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之前端午龙舟赛的时候见过,是那位将军府的三公子梅晓曦,他扎着高马尾,满满的阳光清爽。
随行的姑娘应该就是他的妹妹,将军府最宝贝的四姑娘,梅玉茹。
梅晓曦先是注意到了俞晗芝,才看向邵碧姚,发现这不正是大哥心心念念的王府大姑娘么?怎么也跑蒋府来了?他心下顿时替他大哥感到憋屈。
——完了,完了,大哥啊,你看中的鸭子要跑了。
“老夫人也是收到了蒋老太太的请帖?”将军夫人笑眯眯地问着,老太妃诶了一声,拉着邵碧姚的手道:“这是我们王府的大姑娘,宝贝得很,带着出来见见世面罢了。”
“是呀,我们小四也是我和将军的心头宝,若非蒋老夫人邀请,我也不舍得带出来。”两人都各自拉着姑娘,介绍身份,让晚辈们自己聊天。
几句话,试探出对方的态度,她们只是来参加梅花宴,都不是为了和三公子相看。
俞晗芝大概看出梅晓曦有话想和邵碧姚说,故意放慢了脚步,和梅玉茹走到后头。
“梅姑娘,你好像很少参加外宴?”俞晗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但她没回话,只是微微侧头看过来一眼,又往旁边躲了躲。俞晗芝隐隐觉得她似乎有些怕生,故意避着陌生人,一句话都没说。
梅晓曦走到邵碧姚身旁,“你不是和我大哥……”他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她冷冷地打断,“别胡说,我和你大哥没关系。”她抬眸间,看到他马尾上的绸带,眸光霎时一凛。
那根绸带……
“可我大哥说你们小时候就相识,是青梅竹马呀。”梅晓曦疑惑地问着,邵碧姚忽然指着他马尾,问道:“你这个绸带挺好看的。”
“这个啊。”梅晓曦扯了扯绸带,朗朗笑道:“这是娘亲送给我们兄弟三人的,只不过我大哥的好像丢了……”
“丢在哪了?”邵碧姚轻轻握住拳头,问的时候有些紧张。
梅晓曦歪头想了想:“好像是落在你们王府那个行宫,当年我哥陪爹爹去你们府上,说可能落在那儿了。哦,我记得大哥说他去你们后院玩过,兴许是掉在那里了,不过也没找到。”
后院!邵碧姚的手猛地握紧了拳头,眼眸倏忽睁大,隐有一种致命的寒意。
“你怎么了?”梅晓曦忽然觉得她周身的气息变了。
“没什么。”邵碧姚淡淡说着,心里却已经认定——当年就是梅若谷欺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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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晗芝觉得邵碧姚忽然变得很奇怪,和她讲话都走神,脸庞紧绷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若非和她交往深了,难以发现她的异样。可邵碧姚始终沉默,梅花宴又开始了,俞晗芝也不好同她太交头接耳地说话。
说是梅花宴,其实根本没有梅花,有的是梅花酒,还是从福满天买来的,但关东适龄未婚的年轻姑娘几乎全部到了场。
俞晗芝陪祖母坐着闲聊,一帮未婚姑娘已被蒋夫人喊了过去,她瞧着,蒋老夫人是个温和的老太太,不端什么架子。听闻蒋老夫人祖上还出过一位皇后,可搞不清怎么这一脉定在了关东?
但看邵碧姚,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同她说话是最多,只是她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心里藏着事。过了一会,三公子领着一帮青年才俊朝蒋老夫人见礼,邵碧姚瞥了蒋三公子一眼,藐藐收回了目光。
蒋志文身着一袭碧绿华服,身材中等偏瘦,一脸褶子像是多病烦忧的模样。他朝在场姑娘行了一礼,很快视线落定在某一处,继而漫不经心收了回来,带着一帮人又告退了。
梅花宴继续着,邵碧姚实在是坐不住了,跑到祖母跟前谎称称肚子痛,祖母岂能不懂,顺杆便接了话,去和蒋府老夫人打了招呼,先回去了。
蒋老夫人看着邵碧姚离开,眼里有些不甘愿,其实她早先看中的孙媳妇就是邵碧姚,之前那个白瑶儿是坤王妃硬荐的,无奈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孙子犯了那档子事,闹得整个蒋府脸上都无光。
这个小孙子,他爹娘懒得管,她这个祖母岂能真放着不管?
等梅花宴结束后,蒋老夫人拉着三公子过来一问,他吊儿郎当地瘫坐在太师椅上,挑眉道:“我瞧将军府那个小姑娘,挺不错的。”
那双眼睛就像小兔子一样楚楚可怜,一看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容易欺负和拿捏,若是嫁给他,婚后定然不敢管束着他,挺好!
“将军府?”蒋老夫人一愣,心知将军夫人的态度,今次来不过是卖她面子,他们是不可能把宝贝女儿嫁过来的,更何况她还有三个那么厉害的哥哥。
“我非她不娶!”偏偏蒋志文就看上人家了,态度强硬。
蒋老夫人揉着眉心,轻咳了一阵,她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孙儿算是心力交瘁了。也罢,也罢,他好不容易愿意成家,无论是什么人家,她都得试一试!
半月后,坤王坤王妃他们从京师回来了,带着一车绫罗绸缎,给各房都赏了些下去,其余算在中馈账上。临近新年,街市上多了好些卖货的商贩,摊位星罗棋布。
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寒冷冬日里的阳光仿佛有一种力量,能给人带来安乐和舒心的惬意。
俞晗芝和马若瑄也上街采买,见街上芦棚鳞次、人流几多、笑语风声,也被眼前的景象感染出一丝喜悦。路边,有书生摆摊卖春联者,有表演杂役者,有投壶玩乐者……凡祭神日用之物,各处皆然。
“大姑娘这两天都在福满天忙?”马若瑄问着,两人到了一处摊位,边看边说话。
俞晗芝点点头,却又蹙眉道:“最近,她似乎有心事。”
马若瑄没再问下去,而是挑出一副门联问道:“这个如何?”俞晗芝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给她重新挑了一副,马若瑄觉得她挑得好,点了点头。
两人也是图新鲜好玩,买了门联和桃符,继续逛了一会,就回了王府。
到了岁除的这一天,俞晗芝和邵舒早早就起了床,他陪她在园子里散了会步,两人一起吃过早膳,去给祖母和王妃请安。王府上下都装点了起来,府中换了门神、联对,桃符也焕然一新。
过新年,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到了中午,王府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饺子,仿佛真有一种家好月圆的错觉。
坤王也很开心,他觉得这是过得最舒心的一次新年,几个孩子也都成双成对,但看向邵碧姚之时,他皱了皱眉,唯独自己这个女儿,婚事还没定下。众人散去之时,坤王把邵碧姚留下说了会话。
“走吧。”邵舒扶着俞晗芝,两人慢慢往南院而去。
抬眸看去,白瑶儿走在最前头,马若瑄和邵蒙并排走着,两人的手臂时不时接触,可见邵蒙是故意的,马若瑄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邵蒙摸着脑袋看她,不知道说了什么。
俞晗芝看着,心里多少唏嘘。
她不知道能不能改变邵蒙和马若瑄的结局,这一世因为白瑶儿,已然偏离了跪道。前世的邵蒙和马若瑄是相看生厌,又因为俞晗芝的针对,马若瑄在府中过得并不开心。
后来,邵蒙被坤王妃逼着帮助世子造反,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马若瑄呢,郁郁寡欢而终。她不知道前世的马若瑄对邵蒙是怎么样的情感,但这一世,她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是有爱意的。
互相成全和珍惜的爱意,应当值得被好好对待。
下午时分,俞晗芝本想找邵碧姚一起去福满天,说好给小樱她们姐妹俩买新年礼物的,但她人却不见了。
“我觉得大姑娘最近真的很奇怪,我害怕会发生什么事情。”俞晗芝微微蹙眉。
正在看书的邵舒抬起头来,笑着宽慰:“等她回来,直接问问不就行了。”他将书一合,身体靠在扶手椅上,“你可认识一个叫宋淼的状师?”
“不熟,怎么?”俞晗芝看过去,听他继续说:“彭大人调查调查前任兵马指挥使缪大人的死,恐怕有了新的进展,此人,据说是证人。”
“什么证人?”
邵舒摇了摇头,彭纪豪没有透露太多,只说:“这件案子恐怕会牵扯到王府,同我打声招呼,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俞晗芝哑然失笑,想起了她救彭雅儿的事情,可这份恩情,她还有别的用处呢。俞晗芝笑着看向邵舒:“你希望我找彭雅儿问问口风?”
邵舒看了她几眼,笑着摇头:“不必。”又道:“这是王府的危机,且不说父上有能力应付,还有我们兄弟三人呢,哪里需要你出面。”
“你自己的恩情,留着自己用就行。”邵舒的话,总是能插中俞晗芝的心口,一针见血。
俞晗芝昂头笑道:“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淡然和煦,俞晗芝又问道:“刚才父上把大姑娘留下,是要说她和梅府的婚事吗?”
邵舒点头:“这件事情恐怕拖不得了,父上和主母都希望大姐和梅若谷相看一次,大姐答应了,就安排在下午。”
“下午?”俞晗芝觉得奇怪,前不久大姑娘还对梅若谷心有芥蒂,怎么会就这么同意相看了?再加上她连日里的怪异,俞晗芝越发觉得当中有问题!
是什么问题呢?俞晗芝想了想,难道是当日蒋府她从三公子口中得知了什么?
就在此时,洛枫急匆匆跑进屋中,皱着眉头,到了俞晗芝身边,附耳说:“姓姚的人,找到了。”
俞晗芝轻挑眉头,有些意外,神色微动,看了邵舒一眼,就在她想着什么借口之时,邵舒那边开了口:“你有事就去忙吧。”他正在练字,没有抬头。
“我很快回来。”俞晗芝慢慢起了身,心里感动于他的信任,等她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同他坦白。
邵舒这才抬头,看了洛枫一眼:“照顾好你主子,出了意外,唯你是问。”
俞晗芝带着洛枫出了门,马车上,俞晗芝简短问道:“人是哪里找到的?”
“煤矿场里。”洛枫皱着眉头,似乎想起那会儿的场景,“找到他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本人。”画像上的男子是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可如今他一身瘦骨嶙峋,被晒得漆黑乌溜,眼底通红,活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若非他是个赌鬼,耐不住寂寞往赌坊里跑,山主派了人四下打探,也有一些三教九流的人,这才找出这个姓姚的家伙。”
“一个好端端的人,就算是在挖煤,也不会搞成那样啊?”洛枫奇怪地问着:“东家,他到底是什么人?”
俞晗芝微微眯眼:“他是大姑娘的亲舅舅,姚墨楚。”
洛枫惊讶了一瞬,又说道:“他被人绑过来的时候,嘴上一直求饶,说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好像,是很怕我们。”
联想到前世他的死因,俞晗芝几乎可以断定,当初就是他帮着坤王妃干了不少坏事,甚至是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后来,坤王妃暗中给他下了毒,想要杀人灭口,但不知何故让他逃跑了,变成如今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等会找个大夫来。”俞晗芝看了洛枫一眼,她还需要姚墨楚这条大鱼,引出坤王妃这个真正的幕后凶手!
因为她相信,姚墨楚手里应当是留着坤王妃的把柄,否则前世他不会在获得了京师某人的救助之后,站出来指证坤王妃。只要坤王妃在一日,他就要担心自己的小命,他哪敢冒这个险?
俞晗芝心里又担心邵碧姚,派了暗卫去寻找她的踪迹,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忽然飘起了小雨,天气阴得很快,寒冷透骨。
俞晗芝很快到了东街市的一处商铺里,到了后院的柴房,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头人疯狂大喊着:“你,你是王府的人?我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太吵了。”俞晗芝眼神示意洛枫。
洛枫立刻唤来一名小厮,将姚墨楚的眼睛蒙上,嘴巴堵上,然后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那人安静了,冻得瑟瑟发抖。
俞晗芝冷冷开口道:“主上要他死的人,就没有能活得成的,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姚墨楚一听,果然是被坤王妃那个毒妇给抓了,心灰意冷之时求生欲暴涨,牙关冻得直颤,还赔笑:“我,我没想着逃,夫人是神人,小的我我哪里敢逃?哪里有本事能逃?”
“就,就是给我十条命,我也不会泄露夫人的秘密。”
“笑话!”俞晗芝冷言道:“主上没有秘密,你休要胡言!”
“是,是……”姚墨楚却话锋一转,“当年我被歹人下毒,生死一线,老天却饶了我一命,我苟且了那么些年,依旧是想着夫人的好,夫人的美,当年夫人对我……难道就一点情意也没有?”
俞晗芝:“……”倒是她意料之外的。
姚墨楚不知想到什么,嘿嘿笑了起来,但又道:“你就这么帮我去问一问夫人,问一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情,她定会来见我的。”
“等着!”俞晗芝又命人把他的嘴堵起来,免得他大喊大叫。
雅聚别苑的厢房内。
邵碧姚着一身红衣白袍,刚落座,对面的男子便为她倒上热茶,她抬眸看去,尽量克制住眼中的敌意。梅若谷一身白衣,显得落拓不羁,煮茶倒茶的工作娴熟清雅,倒没有半点武夫的粗莽。
虽然梅若谷意外于今日的相见,但他很珍惜今次机会,他想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却又怕她觉得自己不够真诚。
“大姑娘,我听老太妃提过你喜欢骑马,东郊马场正好是我朋友所开,你想去体验一下吗?”
邵碧姚嗯了一声,眸光左右打量了几下,忽而摸上自己的耳朵,哎呀了一声:“我,我的耳珰好像掉了。”又焦急道:“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怎么办?”她抬眸,焦急地望向他。
“可还记得掉在哪里了?”梅若谷皱眉问着,心中也替她着急。
邵碧姚思索了一会:“可能是落在外面的院子里了。”
“好。”梅若谷点了点头,朝她另一只耳珰看了一眼,礼貌地伸出手道:“劳烦姑娘把另一只交给我。外头飘着雨,我去找一圈就回来。”
邵碧姚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摘下另一只耳珰给他,“辛苦大公子了,多谢。”
“对我,何须言谢。”梅若谷朝她轻轻一笑,那抹笑容谦卑而温,腼腆而俊朗,却是朝着邵碧姚的心间狠狠地刺了一刀。
他自顾自笑着,自顾自说着话,自顾自以为对她好?每次都这样!什么外头飘着雨,飘着雨,她就不能出去?她有这么娇贵吗?邵碧姚闷闷得生着气。
等他出去了一会儿后,她才缓缓抬头,既然心中下定了决心,就不该犹豫!
于是,她从袖袋中拿出一包毒药,那是她原先买了准备和书生私奔不成的时候,自己吞服自杀的剧毒!如今……她揭开纸袋,一点点将毒药倒入梅若谷的杯中,睁眼看着那粉末彻底与滚烫的茶水消融。
俞晗芝在商铺的茶室里等了一会,暗卫很快把她要的人带来了,是个中年妇人,她见着俞晗芝,唤了一声“东家”。
“坐。”俞晗芝示意她坐于书案旁,然后道:“我唤你来替我办件事情,其他别多问。”
“明白的。”
妇人是之前去王府唱过戏的戏子,也是那个戏班的班主,是个做事很周到的人。俞晗芝当时留意过她,后来派人去查过她,得知此人练过口技,模仿人说话的本领甚好。她当下就花了大价钱把那戏班给买了。
“我要你用坤王妃的声音,我写什么,你说什么。”俞晗芝察觉到她犹豫的眼神,笑着道:“放心,你只是帮我审问一个人罢了,我向你保证,你和你的戏班所有人都会很安全。”
“好。”班主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未几,姚墨楚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被带了过来,他刚入室内,瞥见屏风后的一道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到底不过是被那蛇蝎妇人利用了,他难道还真能对她有感情?不过是因她以色|诱人,心有不甘罢了。
姚墨楚一步步靠近,贴在屏风后,试探性地唤了一句,“夫人?”他还想凑过脑袋,往屏风后偷看。
“你敢乱动一步,我就让暗卫结束了你这条小命。”屏风后的女子终于说话了。
姚墨楚记得她的声音,有多少次她是贴着自己的耳朵说出那番刻骨的话呐,他冷哼一声,坐倒下来,“夫人,你是真的舍得杀我?”
“不,你已经杀过一次了。”姚墨楚冷冷地苦笑,“你当然舍得。”
转念一想,他决定先用悲情来打动这个蛇蝎妇人,故而凄惨地朝屏风后看去,“你可明白我?当我知道你要毒杀我的时候,我是死了心的,我当时想死也便死了,一了百了,可老天偏偏没有收走我这条命,苟且度日,可是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惦念着你!我忘不掉你!”
“想当年,我们初遇那会儿,你对我不也挺好?你还赞我,赞我是个强壮的好男儿。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去做,哪怕是……哪怕是……那样危险又丧尽天良的事情。”
“夫人,难道你都忘记了?”
屏风后安静了一会,“坤王妃”才说话:“既然你如此坦诚,我也同你开诚布公。正是因为我都记得,所以你,非死不可。”
“可我不会出卖你的!”姚墨楚说得急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保守着我们当初的秘密,不是吗?难道你不相信我?”
屏风后的人说:“我只相信死人。”
姚墨楚有些急了,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那,那碧姚呢?她娘亲死了,我是她的舅舅,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夫人兴许,还能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坤王妃”冷笑道:“你杀了她的亲娘,又辱她清白嫁祸给梅若谷,你觉得她还会认你这个舅舅?”
“你,你,你胡说!”姚墨楚恶狠狠地看向屏风后,声音忽而暴厉,“这些事情,都是你要我做的,不是吗!如今你是要把所有的事情算在我一个人头上?过河拆桥?”
“哦?”屏风后的人继续道:“我是堂堂王妃,身份尊贵,我怎么会指使你做这些事?说出去,天下有谁会信!”
“是啊,你都杀了我一次了,又怎么会在意多杀一次?被你抓到,我也认命了!但狗急还有跳墙的时候呢!”
说着,姚墨楚猛地扑身向前,却被忽然出现的暗卫制止,他被人压在地上,一股气恼横冲而上,口无遮拦道:“堂堂王妃?呸!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哭着求到我面前,说你想当王妃,想要权力,还许诺了我高官俸禄……我才会帮你毒杀我亲妹妹啊!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能嫁进王府?!现在说你是哪里蹦出来的王妃?你真是搞笑!”
“放肆!”
“可碧姚却一口认定是你杀了她的娘亲,对你百般不敬,万般刁难……”姚墨楚忽然呵呵呵冷笑了几声,像是想起了往事接着道:“我还记得,你当时红着眼睛来找我,哭诉碧姚对你如何如何坏,你过得如何如何不好,你后悔嫁给坤王……你说,你想要给她一个教训。”
“我便听了你的话,等梅家人来府上的时候,对碧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然后嫁祸给梅大公子。”
“呵呵呵,你当初说什么只是想给碧姚一个教训,你好让她明白有主母的疼爱是多么重要!这什么狗屁理由,你根本就是想让她误会梅公子,你就是不希望她嫁得好!你就是希望她和王爷起争执!”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屏风后的人冷笑了几声:“你说的这些,你有证据吗?我今天抓了你,你的死活都在我手里,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去?”
姚墨楚也冷笑一声:“我能不能活?我是不知道,但是你,若是我几天都没回去,你的罪证就会被人揭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没留下吗?”
“你最好放了我,否则……”
此时,俞晗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姚墨楚蓦然看到了她,愣了一下问道:“你,你是什么人?”她朝他轻瞥一眼,将纸上写好的口供交给暗卫,暗卫掐着姚墨楚的手指,按了手印。
到这一刻,姚墨楚仿佛才反应过来,爬到屏风后一看,哪里有坤王妃的身影?!他颓然倒下的瞬间,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这条小命好歹是保住了。
“你干的这两桩事……”俞晗芝竟是觉得难以开口,想了想才道:“你是碧姚的亲舅舅,却为美色所惑,犯下这样丧尽天良的罪行,你可想过该如何面对她?”
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够!
姚墨楚愣在原地,心底那一点点的良知忽而作祟,他凄惨地抖动肩膀,笑了起来。
屋外飘着斜斜的细雨,风很大,梅若谷回来的时候,披风都沾湿了,头发上裹着一层细密的雨点,他连忙将门关上,边走进来边说:“在院子里找到了。”他将耳珰拿出来,擦得干干净净。
邵碧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神有些不自在,将那耳珰随意地放在一旁,只让梅若谷快坐下。
“好。”梅若谷应着,心里却狐疑起来,前一刻还说那是娘亲留给她的耳珰,着急得很,现在为何随手一丢就不管了?
“外头冷的吧?喝点热茶。”邵碧姚说话的神情越发不自在,那笑容拘谨得很。
梅若谷看了她几瞬,心下黯然了些,但还是笑着点点头,举起茶杯的手一顿,发现这杯子被人移动过,然后抬头又朝邵碧姚看了一眼。
从她答应和他相看开始,他就觉得哪里异样,现下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轻轻将茶杯放了下来,看向邵碧姚,眸光柔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才五六岁?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很活泼,喜欢围着大家转,笑起来一双眼睛像是弯月一样。”
邵碧姚“……”她有些着急地瞥了眼那杯茶,他怎么忽然说起往事?
梅若谷自然没有错过她的目光,而她也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那抹哀伤,听他继续道:“那会儿你还喜总跟着我,总说要和我比赛骑马,只是一直没机会……后来呢,我不知道你为何疏远我,我摸不着头脑,但我的心意,你应该是知道的。”
邵碧姚:“……”他要说什么?
“我以为双方父母定下了婚约,哪怕你对我有误会,也总有一天会解开,我总有一天会打动你,会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可你,似乎始终不想给我这个机会,也罢……”
“你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一直心系于你,望卿知晓。”说着,梅若谷拿起了那杯茶,慢慢举起,慢慢靠向了唇边。
屋外溟濛细雨,屋内杳昧光线。
梅若谷执杯将饮,手腕轻扬,一个细微的眼眸抬向邵碧姚,她的心尖倏忽一跳,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惶恐攫拏,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虮虱。
她的眸中满是纠缠不清的矛盾和折磨。
就在梅若谷将要饮下那杯茶之际,邵碧姚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打落了那茶杯,刹那间,只闻玉杯碎裂,清脆声响,呲呲的毒液在地面炸响。
两人俱愣,满目对视。
室内阒寂无声,两道身影皆是怅然半坐,暗昧不明的光线更是将两人拉得岑寂不堪。
邵碧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生生暴露出来的罪犯,双眸泯泯含水,她要毒杀他,可她却没这个胆量,甚至于,不敢质问他当年的事情,因为,羞于启齿。
梅若谷当然不懂她心里的思量,望着那杯洒落的毒酒许久许久,才缓抬头,呺然一叹:“你为了不想与我成亲,要毒杀我?”
邵碧姚猛然抬眸,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呀:“你觉得我是那般粗鄙小气、不知所谓的姑娘?”
“那你为何?”梅若谷看着她,满目的惓惓慊苦。
他是那样爱着她,从很早很早开始的一见钟情,所以对她念念不忘,深切思念,而他到此刻才知道,她原来恨着自己啊。
邵碧姚:“我……”
叫她如何开口?他曾对她做过那般过分的事情,竟是一点也不记得,一点也不在意的吗?
刚处理完姚墨楚,俞晗芝将他按过手印的罪证收好,暗卫就带来了邵碧姚的消息,俞晗芝连忙赶去了雅聚别苑。找到邵碧姚的时候,她一个人瘫倒在软榻上,不知为何发着呆。
地上有一只碎裂的茶杯,门半开着,凛冽的风夹杂着雪幽幽吹进室内,看邵碧姚的模样有些狼狈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