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雨落金陵—— by扶盏
扶盏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关灯
护眼

他气的没处说理,自己在京中的时候两地相隔独守空房也就罢了,现下到了北疆,好容易有了机会能亲亲抱抱,这群废物小点心屁大点事就把苏念卿给叫走了,守着个观世音般的夫人看的着吃不着,别提多煎熬了。
因着心里憋闷,他这觉睡的始终不大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细雪的咯吱声,他知是苏念卿回了,拉高了被衾闭眼装睡。
她见他没动静,刻意放低了脚步,除去外衣简单擦洗了下,小心的上榻同他挤在一处,岂料刚有动作,榻上那人抱着她瞬间颠倒了体|位,二人四目相对,她惊呼道:“吓我一跳,怎么还没睡?”
她眼角下有些淡淡的乌青,眉间的疲惫风雪都不曾洗去。楚逸轩不忍再闹她,默默躺了回去。
她的薄背贴着他紧实的胸膛,他的下巴自然而然的搭在她肩膀上,顺手揽了那劲瘦的腰肢,只觉比从前更细了些,不免有些心疼:“抱着硌手,你都不吃饭的吗?”
苏念卿转身,眼底溢出些恐慌:“你……嫌弃我了?”
“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嫌弃,”他抬手描摹她眉梢:“有些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何必事事亲力亲为。等北疆的事了结,咱们再也不理这些俗事,到时候我亲自下厨,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把你将养的白白胖胖的。”
“冬日不是用兵的时候,等来年开春,只要朝廷不再出什么幺蛾子,收复三津之地指日可待,待到尘埃落定,我就把兵符交上去,咱们去过自在日子。”
“朝中有我,你放心,”他亲了亲她鬓角:“快过年了吧?”
“嗯,你什么时候走?要留在北境过个年吗?但是总归没有京中那么热闹。”
“自然是你在哪我在哪,你留在北境,那京中有什么热闹可瞧,”他将人往怀里抱了抱:“睡吧。”
行军床住一人刚好,睡两人便不免有些拥挤,即便如此,这也是这二人半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了,惦念的人触手可及,哪怕外间风雪肆虐,终还有这一方温暖可聊以慰藉。
他这一觉睡的极为心安,等终于歇够了悠悠转醒时,怀中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捡过床边的衣物自己穿好,门外的亲卫送了热水进来供他梳洗。
他拧了帕子随意擦了把脸:“你们郡主呢?”
“郡主一大早便去巡营了,最快也得午时才回,”这小兵望向他的目光带了些许探究,虽不过才一个晚上,这位新来的犒军使和他们郡主之间的关系早已传遍了整个北疆大营,是个人都不能落俗,总得留意眼前这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让他们郡主为之交付心意。
这目光有些太直白了,楚逸轩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摆手道:“你下去吧。”
小兵也知自己失礼,帮着他摆好了早膳这便告退了。
苏念卿顾不上他,他自个无聊的紧只能在营中乱转打发时间。知晓了他同苏念卿的关系,这些人望向他的目光不再有畏惧,转而被另一种说不明白的含义所代替,纵使他脸皮再厚也受不住这一个两个的拿自己当个稀罕物看,出来不过半个时辰,楚逸轩认命的返回营帐。
苏念卿果然是午时回的,瞧他一脸憋闷的样子不免失笑:“怎么不出去走走,一直在帐中不闷吗?”
“去了,又回来了,”楚逸轩实话实说:“他们看我的目光活像在看小白脸。”
“又混说,谁家小白脸能有你这般俊俏,”苏念卿跨坐在他腿上,作势扯他脸皮,他便顺势沿着那指骨细细密密的吻到掌心,苏念卿痒的受不住笑着让他收了神通:“用过午膳了吗?”
“还没,等你。”
“那一起用,”苏念卿命人摆膳。
二人相对而坐,军中菜色不如京中精细,楚逸轩还是吃的有滋有味,不时帮她添菜。
两人不过饭时和晚间有些独处的机会,有些时候二三日也不定能见一次。楚逸轩在京中常被人说忙的像狗,现下再看苏念卿,比自己好不到哪去。
明明是在冬日,且不在战时,这怎么能做到坐一起吃个饭都成了奢望的?
又这般过了七八日,苏念卿终于得了两日空闲,楚逸轩不知从哪找出的红纸和剪刀来,二人坐在一起剪窗花,商量着二人在一处的头一个新年该怎么过,京中便来了旨意,说是陛下身体欠安,宣他早日回京。
楚逸轩手里还捏着刚剪好的窗花,二人手艺不好,依稀能辨出那是两个福气满满的小娃娃。
他一时忘了动作,从那公公来传话开始,脸上始终荡漾着的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那太监将二人举止看在眼中,郎情妾意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亏得陛下如此信任他,委以重任一步一步提拔他走到今日这个位置上,他居然对着皇帝讳莫如深的苏氏交付深情?好啊,空穴不来风,京中传闻虚虚实实总有七八分可信,等到了京中自己对皇帝据实相告,看这姓楚的还能风光几时?
见他久不应声,那太监也来了脾气:“楚督主是想抗旨不成?”
楚逸轩冷笑一声:“某出京短短一月,不过确实有段时日没去找公公麻烦了,公公抖擞起来了!”
数年积压的威望犹在,这太监望着他不免还是带了些怵意。立马换上了笑脸:“督主说的哪里话,奴才怎么敢,奴才是想着您若没什么事的话不妨早些启程回京吧,莫让陛下等着急了。”
“出去!”
这太监没反应过来,楚逸轩寒气森森的乜他:“等着我说第二次?”
他只得老老实实先去帐外等候,心里却不免嘀咕神气个什么劲,真不知还有几时可蹦跶。
“回去吧,”帐内,苏念卿轻声劝他:“正值年关,京中事多,或许是真出了什么急事非你不成,我这你不必忧心。”
“原答应了要陪你过年的,不想这么快就食言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往后岁岁年年咱们都在一处过,”她踮脚勉强够到他下巴亲了亲:“这次回去把随舟带上,他一身的好本领,放在我这有些大材小用了,且他跟着你,我放心些。”
楚逸轩拥她入怀,埋首在她肩颈:“我能有什么事,他把你照料好了,我便心安。”
“听话,把他带上,”她抬头望着他深沉的眸子:“我这两日心慌的厉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别胡思乱想,只要我在,便不会生事。”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狂妄,可苏念卿还是踏实不少。门外的亲随都已经准备好了,苏念卿帮他系好氅衣,埋首在他胸|膛留恋的抱了抱:“趁着风雪尚小,早些上路,待会不好走。”
楚逸轩在她发间亲了亲,因着她数次出言,他启程之时还是顺手将随舟给捎上。苏念卿策马送他出营,静静的望着这一行人消失在寒山深处,刚要打马回营,一封白标急件便呈进了手里。
送信那小兵眼眶通红,一个铁血悍将哭的形容狼狈,他将信件呈送上去,叩首道:“郡主,陈老将军殁了!”
随行的人见他呜咽难以出声,跟着解释:“夷相新皇上位,借着手中‘虎奴’逞威来势汹汹,陈老先被投石车砸中又被拓跋宏峰一箭封喉……”
这人几经哽咽,亦是说不出话。
潇潇风雪刮在脸上,温度一点一点从自己身上褪去,她有些恍惚,亦是难以置信,他们说,自己的老师殁了。
因着下面的人眼疾手快,她才没从马上径自跌落下去,双眸中蓄满雾气,衣襟不知何时被沾湿,她摘钗去环,强撑着心血道:“点一队亲兵,随我去西陵。”
--------------------

==============
黄沙滚滚,草木萧索,不知是天气使然还是心性作祟,入眼之景像一个年迈的老者,毫无半分生机可言。
旌旗半降,陈老的遗体安详的躺在棺椁中,安放在正堂接受来人吊唁。
出师未捷,主帅先殒,就像一块板砖迎头砸在人面上,不可谓不沉闷。
十五岁从军,而今已历五十四载,生于山河,长于山河,亦魂归山河。曾与镇北王齐名的一代名将就此陨落,悬在夷相人心头的一柄胆颤狼刀也就此仓促落幕。若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是老将已死,山河未收吧。
京中亦收到了西陵急报,那封拆了封的白标急件被人压在镇纸下,宣隆帝茫然的望着窗外,自服食那丹药开始,他身体便如风中枯木般,耗干了血气,性情更是愈发喜怒无常,前些时日骠鸰卫不知从按察司查获了什么信件上来,他整整咒骂了楚逸轩一个下午,末了急令人召他回京。连向来得他心意的楚逸轩都被他无端咒骂,旁人就更不敢上前来触他的晦头了。
“楚逸轩呢!还没回吗?”
众人也不知他怎得又提起了楚逸轩,一个个面面相觑,还是刘勉站出来道:“督主已然在路上了,两境路途遥遥,想必要耗费些时日,”他望着桌上的白标急件,大着胆子道:“陛下,陈老戎马一世,如今为国而殉,当迎回陈老忠骨,早日入土厚葬啊!”
“他四个儿子都死光了,谁去迎?”他像是提不上气一般,哼哧哼哧的往外喘气。
陈沛四子一女,皆是为国而殉,如今老将骨枯黄土,竟是连个扶灵之人都无。再看高座之人神情言语,所谓凉薄,也不过如此了。
他不说话,下首之人自是无人敢应。
悬在夷陵人心头的一柄刀没了,悬在帝王心头那把刀也无声无息的悄然而逝。年少相伴,重兵拥趸他上位,又在他根基稳固后自请离京镇守边关,对于陈沛和苏景之,宣隆帝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从最初的感激、惶恐再到后来的忌惮,及至现下,故人相继归于山河,他快意吗?好像并没有。
他静默了许久,无人知这位帝王心内究竟几许挣扎。不论从前如何,斯人已逝,他不吝啬给他一份殊荣。
他提笔,身旁的小太监慌忙上前研磨,他喘着粗气道:“传旨,陈沛死守边境,护国有功,加封一品上柱国将军,加封护国将军,封镇国公,命襄王即日入西陵,亲迎忠骨入京,于皇陵以北安葬,受香火供奉。”
他眉头一皱,五指并拢猛击太阳穴,狂躁道:“快,丹药,朕的灵丹妙药。”
小太监忙奉了水和丹药上去,他和水服下,稍微顺畅了些,又问:“白珩呢?”
阶下众人不免有些疑惑,不是刚问过吗?他不记得了吗?
不等众人应声,他又道:“去,告诉白珩,都是郡主的错,朕不怪他,让他早些回来,”他踢脚边的太监:“快去啊!白珩再不回来,朕把你们全斩了!”
刘勉给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他忙慌的跑了,心下却有些搞不明白,前些天骂楚逸轩骂的咬牙切齿,这怎么突然又回护上了?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到底要干嘛?
“朕要长命万岁,万万岁,朕把你们都熬死!”不知他说给谁听,见一群人埋着头无人应声,不免无趣,随手翻了本奏折来批,不多时便皱眉暴躁,一本接一本,不是让自己处死那进献丹药的国师的,便是让自己早日立储的。
“混账!”他掀了桌案,指着洒的到处都是的奏折道:“去看看都有谁劝朕立储的?朕还没死呢,一个个存的什么心思!但凡让朕立储的,通通处死!”
刘勉知他神智又不太正常了,自从服食那丹药,少有清醒的时候。他摆手让人都退下,自个躬身收拾那一片狼藉。宣隆帝打了会儿盹,又突然开口:“郡主呢?”
这怎么又突然绕到苏念卿这了?刘勉不解,但还是如实道:“郡主这会应正前往西陵吊唁。”
“哦,”他静默了片刻,又道:“传骠鸰卫入宫,朕有话交代。”
与此同时,楚逸轩距京中左不过五六日路程了,忽而被人急马拦下,来人是梅妃宫中的太监,他是认得的。
那人骑行了数日口干舌燥,瞧见了来人什么也顾不上了,着急忙慌的下马挡在他前面:“督主不可入京!”
随楚逸轩同行那太监神色一变:“什么人敢挡督主去路!还不滚开!”
来人不卑不亢的同他对视,竟是毫不畏惧:“督主不可入京!”他无声吞咽了口唾液:“梅妃娘娘让奴才给督主带话,陛下命骠鸰卫夜访按察司,不知搜出了什么,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现下整个按察司衙门都被重兵封控,符大人还有其余几位大人,虽还未被革职,但也是出入受限自身难保,梅妃娘娘说,在督主想出应对之策之前,切勿入京!”
怪不得自己去北疆一月,京中半分书信也无呢。随舟不免有些担忧:“督主,符津他们……”
“死不了,”他不知从何来的笃定,复望向那传旨太监:“都到了这份上了,公公无话可说吗?”
传旨太监见他什么都知道了,倒也懒得装了,指着他鼻子骂道:“无耻楚贼,陛下待你不薄,你背着陛下和苏家交相勾结,端的是什么主意,亏得陛下信你用你……”
他听那太监提到苏家,便知应是自己同苏念卿往来的书信被皇帝截了去,走了趟北疆,后院起火了,倒是着实没想到。
他嫌那太监聒噪,微动了下眉毛,随舟下马揪着那太监衣领将人拖到一丛枯草旁,随手摸了块石头就冲他脑袋招呼下去,不多时,声息渐止,随舟撕了衣摆净手。
“督主,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京中怕要乱,他抬手接了片枯黄的落叶,下意识道:“郡主。”
拦路太监道:“督主要去寻郡主吗?陈老身殒,郡主此刻应往西陵吊唁。”
“回去给你们娘娘带句话,这份恩情,楚某记下了,”他顿了顿,又道:“再去给符津带话,镇北王府,让他遣人送苏长君去北疆。”他摘下腰牌:“这个带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办。”
“督主,按察司众人都被重兵困在衙役内……”他有些为难。
“那群废物要真能困住他,他这么些年也白活了,”楚逸轩神色不变:“你只管在府外候着他,瞧见了人给他带句话便是。”
虽不知他为何这般肯定,小太监还是仓促应了下来。该说的都说了,楚逸轩调转马头,随舟忙率人跟了上去:“督主,咱们现在去哪?”
“去西陵,先去寻郡主。”
京中局势不明不可妄动,按察司被人重兵相围虽是意料之外,但皇帝猜忌那也是早晚的事,他只能先把苏念卿护住了再做打算。
那太监听从他的嘱咐,在他府门外候了两三日,直到这日子夜时分终于在院墙外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面露喜色刚要跟上去,一把利刃就卡在他咽喉:“谁?”
“符大人,奴才是梅妃宫里的,刚遵了娘娘之命,让楚督主暂勿回京,楚督主让奴才给您带句话。”
符津心念一动,他好容易从重重封控下溜出来,正想着如何给楚逸轩传话,再趁着天色未亮悄悄摸回去呢,就遇到了这太监。他半信半疑:“你见到我家督主了?”
小太监怕他不信,忙取出腰牌递给他,将楚逸轩的叮嘱一字不差的告知他,又道:“督主说您见了这腰牌知道该怎么做。”
符津见到腰牌,对他的话已信了九分,他收了刀,道了句多谢转身没入漆鸦夜色中。
--------------------

==============
昔日繁华的筑阳城早已乱成一团,夷相人还未入城,可因着陈沛身故,王国舅怯战早早退兵,城内人心惶惶,竞相收拾细软各自逃命,萧索又凄厉。
“退兵了?”一处偏远的小寨,那匪首闻言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一|战未打他就退兵了,白白将筑阳城拱手送人,王国舅,亡国舅,这名号听着就晦气,陈沛刚死,姓王这软蛋就迫不及待的忙着逃命,白瞎了西陵那么些的精兵良将。”
“大哥,这都是他们朝廷的事,别生那么大气嘛。”
“朝廷的事?哼,这狗朝廷净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软蛋,老子虽是匪,却也知道寸土不让的道理,他姓王的弃城而逃,老子来守,那夷相人又没生个三头六臂,老子倒要看看这群跳梁小丑有多难打!”
“大哥,咱们就这百十来号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朝廷都退兵了,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我听说夷相人那‘虎奴’坚不可摧,不然陈沛也不至于死的那么狼狈,咱们就别……”
“你贪生怕死自去过你的安生日子,愿意守城的,随我来。”
这些人互相对视了下,多数还是坚定的跟了上去,他们虽是匪,可看着夷相人这么在边境逞威,但凡有点血腥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据筑阳城不过二十里的一处平原,不足七千人的一支西陵骑兵,猝不及防的同夷相人打了个遭遇,夷相前方重甲四马齐驱,马车比寻常马车高于地面两倍还多,四周以精铁铸造,坚不可摧,每车另配四名弓箭手,尾部更是缀以带锋兵刃,锋芒毕露,擦之便伤,这便是夷相人赖以逞威的‘虎奴’利器了。
重甲在前,轻骑压后,后面则是乌泱泱的步兵,人数总有三万之众,脚步整齐划一,呼啸而来,地面都为之震动。
“司将军,王国舅,王国舅他弃城而逃了!那作战部署根本就是假的,也不会有援军前来相助,他将咱们抛出来为自己逃命争取时间!”
司礼闭了闭眼,他从小小的马奴爬到如今的骠骑校尉,这辈子值了,唯一放不下的……他往身后的筑阳城深深回望一眼,今生既已许国,那便来世再许你罢。
他看向不远处的流民,应是逃命出来的,不想在这里遇见夷相人,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他冲着里面一带着书卷气的年轻人招了招手,如实道:“王国舅弃城而逃了,你们奔波至此应当也已知晓,帮我个忙,回筑阳城,若城中还有未及离开的百姓,带着他们一起走,去荆城。王国舅抛弃了你们,我们骠骑营不会再抛弃你们,只要我营中将士还有一人存活,夷相人跨不过筑阳城。走!”
年轻人望着他坚毅的侧脸,深知自己在此也是裹乱,对他躬身一礼带着十来个流民回城奔走呼告。司礼平视与自己不过百米的夷相人,领军之人正是夷相新帝的亲弟弟,也是一箭夺了陈沛性命的拓跋宏峰。
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王爷仗着虎奴逞威,在疆场难逢敌手,某佩服的紧,只是不知夷相骑兵可如您手中虎奴一般,无往不利?”
“王爷,何必跟他废话,”那夷相副将道:“这一马平川的地方,直接让虎奴冲过去,就这么些人,最多两个时辰,何必同他们耗费工夫。”
拓跋宏峰抬手止住他话:“没意思,令虎奴不得妄动,命豆卢储率轻骑出击,同样都是骑兵,本王也想看看孰强孰弱。”
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那副将也不再劝,只老实传令。虎奴自觉让开了道路,拓跋宏峰冲豆卢储歪头道:“对面是你的老熟人了,之前没少打交道想必憋了不少气,现今你人数两倍于他,本王给你两个时辰,拿不下他我撤你的职!”
“王爷不必撤我的职,一个时辰,我若拿不下他提头来见!”
拓跋宏峰挑眉,不置可否,遥遥冲他比了个手势。两军人马很快交锋至一处,拓跋宏峰刚开始还看的饶有趣味,可随着战局僵持,眉头越皱越紧,两倍的人数没占到半点便宜,还敢同自己夸下海口?不知不觉两个时辰便过去了,大邺铁骑大概还剩两千余人,夷相骑兵已折损过半。
拓跋宏峰看的心头火起,握着马鞭道:“鸣金收兵,让豆卢储撤回来,虎奴压上去,速战速决!”
眼瞧着自己这边劣势,竟是什么道理都不讲了。
豆卢储迎战之时信心满满,这会仓促撤退可谓灰头土脸。司礼这边损伤也不小,骑兵作战又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毫无技巧可讲,只能依仗骏马和手中弯刀,眼瞧着对面撤退刚喘了一口气,虎奴已是来势汹汹。
“散开,快,别靠那么近!”他匆忙下令,之前同这铁疙瘩打过一次交道,对这新奇的玩意简直束手无策讨不到半分便宜,那黑压压的铁疙瘩甫一压下来,来不及闪躲的连人带马带倒一片,有些人还未靠近就被那车上弓羽射杀,有的人被马蹄践踏,又被后方利器拦腰斩断,只一个来回,人数又折损过半。
这样的重甲利器,擦之便死,磕之便伤,绝非肉|体凡胎可挡。两个回合下来,脚下黄沙鲜血浸染,同赤红色的烟霞交相辉映,入目皆是鲜红的悲壮。
不过一个时辰,骠骑营这边残存人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满地的断肢肉|泥,凄惨的人不忍再看。
司礼从地上将那满是泥泞鲜血的战旗重新扶了起来,他脚步踉跄,雪白的披风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拖着伤腿一步步艰难的朝战马移动,尝试了六七次终于艰难的借着手臂的力量勉强撑了上去。他又想起不久前还和同袍玩笑。
“哎,你说我要真战死了,是不是能向朝廷讨个特旨恩赏?”
“可闭上您的乌鸦嘴吧!人都没了怎么去讨赏?”
“你帮我啊!”他当时带着几分莫名的执拗和认真:“我要真为国而殉,你替我向朝廷讨个赏,追封就不必了,我家大小姐本是金枝玉叶,也是遭了那无妄之灾才流落风尘,到时候请朝廷脱了她的贱籍,她合该去过自在日子。”
“那是你家大小姐,又不是我的,留着你的命,自己去向朝廷讨赏。”
天色渐渐暗沉,风沙催的人睁不开眼,他带着三两个残兵旧部,虽然败局已定,但是骨子中的血性犹不可折。他望着前方,震声咆哮:“夷相人听着,我大邺主帅怯战,但我大邺儿郎不惧死,待奸党尽除,朝廷清明之时,便是我大邺铁骑踏破寒关,克复失地之日!”
拓跋宏峰轻蔑的笑了笑,挥手下令,竟是要从这尸山血骨中踏过去,他不但要击垮他们的斗志,还要将他们的尊严踩在脚下。就在他不以为意的驱兵向前时,那几个他看不上眼的残兵呼啸着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狼一般的凶狠,眼底的寒潭连他身|下坐骑都不免连连后退。
不足五人拦截万人之众,结局是早就注定的,血肉之躯被数不清的长矛捅穿,鲜血悄然流尽,意识一点点丧失,一个沾了血的小盒子从他衣襟中骨碌碌滚落下来。
“什么东西?”
拓跋宏峰发话,早有人将那盒子呈了上去:“王爷,好像是盒胭脂。”
他将那盒胭脂在掌心颠了颠,随手又丢回还带着温热的尸|身上,咋舌道:“啧,何必呢。”
“王爷,斥候来报,王国舅弃城而逃,筑阳城无人据守,您看咱们今晚进城吗?”
“亡国舅亡国舅,覆了筑阳又失荆,”他扫过遍地尸骨:“精兵良将无人俱死,可惜主帅是个怂包,我要是大邺的皇帝,早把这软蛋砍了祭旗。”
余人笑成一片:“陈沛在时,这筑阳可是铜墙铁壁,陈沛刚死,新上任这软蛋直接弃城了,不知道陈沛看到守了一辈子的疆土陷落,会不会气的掀了棺材板?”
“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陛下请您回去一趟。”
“皇兄找我何事?”
“尚未可知。”
“将这些尸骨收殓厚葬,”他吩咐道:“豆卢储率兵入城,我回去一趟。”
--------------------

==============
“走啊!拿那么些你跑得动吗?要钱不要命啊!”是白日里同司礼打过一次照面的书生,他震声呼喊:“夷相人要入城了,大家先去荆城,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可这些人像是没听见一般,洒了的小米要回去收拢起来,掉了的铜板重新捡起来,你推我搡不小心挂坏了衣物,都要吵得面红耳赤要人赔钱才算完。
愚昧之人堵得道路水泄不通,想逃命的走不了,还是后方几个汉子看不过眼,上前提鸡崽一样将前方几个裹乱的揪起来踹到一边:“要逃命就滚,不想活别挡了别人生路,老子就在这看着,谁再敢生事不等夷相人砍了你,老子先宰了你!”
围堵了多时的队伍终于缓缓动了起来,那刀疤汉子横眉冷眼,没人再敢寻衅。混乱中另外一青年从楼梯上缓步而下,刀疤汉子忙迎了上去:“大哥,夷相人怕是快入城了,咱们怎么打?你放心,我肯定冲在最前面!”
这便是之前那群土匪了。
说来也是稀罕,朝廷拿俸禄养着的精兵退了,最后跳出来守城的居然是一群谁也看不上眼的土匪。
“谁他娘的要你冲在最前面,对面的人数几十倍于我,脑子有坑才跟他们硬碰硬,”那匪首淡然道:“放他们入城,慢慢玩。”
城内的教坊司,这会儿亦是灯火通明。
“姐姐,夷相人就要入城了,咱们也逃吧!”小丫头推门而入,被屋里的浓烟熏的睁不开眼:“姐姐这是在干什么?”
她忽而顿住了,上手便要将那华美的嫁衣从火中抢出来,只是火势太大,她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终归还是徒劳无功。她泪眼婆娑:“姐姐,这嫁衣你绣了九个月,眼瞧着就要绣完了,烧了多可惜!”
“穿给谁看呢?”郑泠鸢眸光平和,一丝波澜也无。事实上,从收到司礼战死的消息开始,她就像个精美的瓷娃娃一般,美则美矣,毫无生意。
她从梳妆的柜子里摸出一个木匣,这里面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银两首饰,还有一些……是司礼平日里贴补给她的。
他算是个大忙人,十天半月才得片刻闲暇,忙慌的往她这跑,来了也跟棵木头似的,稍稍的坐上片刻,除了一味的给她塞银两首饰,半分别的交代也无,还没逗他两句呢,他那脸色已经烧的没边了,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可是,谁让她喜欢呢。
她将匣子扣好尽数递给这小丫头:“拿着,出去之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替姐姐好好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