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她跪在地上恳求:“你就跟我一起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不顾她的哀求将人推了出去,反手闸上了门。
梳妆镜前,她捻起眉笔,细细描摹精致的妆容。
子夜时分,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浪袭来,夷相人入城了。
他们在街道见人就杀,那些来不及奔逃的很快便成了刀下亡魂,豆卢储持刀驾马走在最前方,不远处,一素衣丽影头簪白花,站在灯火下遥遥的冲他笑了笑,晃的人心都要碎了。
他身后不少人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他下马上前,拿尚还带着血迹的长刀挑起她脖颈,素白的衣襟染上点点血色,他居高临下道:“你不怕死?”
“将军,舍得吗?”她柔中带媚,吐气如兰,沿着刀刃一点点游移过去,丁香小舌在带血的刀柄轻轻一卷,血色在唇舌间铺散开来,侬丽极了。
豆卢储心神颤动,握刀的手有些失稳,他扑过来要抓她衣袖却被人侧身躲过。她长身玉立,冷中带艳:“教坊司已备下薄酒,将军,还有诸位将军,还请赏脸一叙。”
“豆卢将军……”他身后那人眼神直白,无声的吞咽了口唾沫,却不肯多说了。
他们行军数日,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歇歇脚。
豆卢储等人入楼上坐,琵琶声起,弦音不绝,美人美酒,对于刚经一场恶战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慰藉,郑泠鸢同人捧着酒盏,一杯一杯的奉过去,这些个夷相人何曾见过这等软玉温香,不多时便丢刀卸甲,在厅内便毫不顾忌的声色放|荡。
这些舞娘躲闪之间只是一味劝酒,狡兔般在桌前柱下同他们周旋,琵琶女手中弦音已换了三个曲目,这会儿隐隐有了杀伐之意。这群夷相人虽然听不懂,可是铿锵的弦音总归听的人不大舒服,豆卢储望着郑泠鸢复递过来的美酒,颇有些头昏目眩,他打翻了酒盏攥住她手腕:“不喝了,你房间在哪?我们嗝……我们上楼。”
郑泠鸢轻轻一推,这人便跌回圈椅上,他伸手要抚她脸颊,她却不给他碰,躲闪间也只是扫落了她头上的扶桑花而已。
他将那小白花捏在手里,只觉看什么都是重影,再看眼前人也是虚虚幻幻的瞧不真切,他不耐的将扶桑花抛开:“你这么个可人戴什么白花,多晦气。”
厅内的琵琶声戛然而止,不少夷相人已然横七竖八躺倒一片,豆卢储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他想站起来可手脚就像凭空失了力气一般,软绵绵的。
郑泠鸢脸上再无虚与委蛇的笑意,她捡起地上的扶桑花重新簪好,眼神,或者说她整个人,都像刚从寒冰中淬出,冰冷不带半点温度,她从鞘中拔出长刀,用尽全力朝他脖颈捅下去,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溅红了冷色的面容。
“不是问我为什么戴白花吗?因为在替亡夫戴孝啊!”她盯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轻飘飘道。
一个平时血都不敢见的人,这会儿提着刀毫不迟疑的朝这些人砍过去,砍的那刀边卷了刃,素白的衣裳被鲜血浸染,白中透红,红白相映,像是一件用鲜血染就的赤红嫁衣,但满堂宾客皆是恶鬼。
她转身回望身后那些姑娘,她们眼神坚定,轻轻冲她点了点头,而后,她们一起推倒了蜡矩,因着事先浇了火油的缘故,大火瞬间将整座楼吞噬。
城中人皆被暗夜流火吸引了目光,守在外面的夷相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喊着让人救火,可是哪里还来得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经百战的铁甲雄兵,就这么一时不慎的在几个女人手里丢了命,简直窝囊!
“大哥,教坊司那边着了火,那几个妓……”他忙止了口:“那几个姑娘和先进去的夷相官兵,全完了。”
他闻言好似有些惊讶,可随即又释然:“趁着天还没亮,照着咱们原先规划的,好好收拾这帮孙子!”
这些流匪仗着对地形熟悉,且夷相人白日刚经恶战,这会都在睡梦中,街巷上迷迷糊糊睡倒一片,不知不觉便被人抹了脖子。这些人放轻了脚步,杀了人便走,有动静就躲,这么小半夜寻摸下来,倒是收获颇丰,眼瞧着天要亮了,那匪首吩咐道:“告诉大家一声,天亮之前全部从狗洞撤出去,见好就收,等晚上再来收拾这群孙子。”
这么两日下来,夷相人直说城中闹鬼,惶恐的退出了筑阳城,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
拓跋宏峰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怪异景象,明明城中无人可守,自己的兵马愣是被吓得胡言乱语不敢前进一步,被他逼问急了就说城中闹鬼,总之再不肯往前去了。
他打量着那些被带回来的尸体,都是被人从脖颈一刀毙命,明显就是人为。气急命人白日直接冲杀进去,空荡荡的街道落叶可闻,别说人了,鸟都不见一只!他留下些兵马驻守筑阳城,大队人马则随他出兵荆城。
王国舅早就率兵退守荆城,现下门外被难民围堵的水泄不通,他不肯开城门放难民进来,这些人苦等无果正是焦灼之际,又听人呼喊夷相的大军已不足二十里了。
拓跋宏峰下了屠城的指令,那些脚程慢的仓促的死在夷相人刀马之下,城外的难民惊闻更是惶恐,一个个的跪地叩首,求他开门。城墙上的人都看的不忍,只王国舅不准开门,他们谁也不敢妄动。
“为什么不让开门!”池程自不明不白的随王国舅退守到荆城开始就憋了一肚子火气,骠骑营全军覆没,筑阳城拱手让人,现在上万民众无处可去,这王八蛋却下了封城的指令拒不开门!他抄起一个坐墩径自朝王国舅砸了过去:“夷相大军将至,你再不开门就是看着上万百姓白白送死!”
“姓池的你疯了不成!”坐墩刚好撞上他断臂,苏长君挥刀砍断他手臂的痛楚好像还在眼前,他强自狡辩:“我怎知这些难民中有没有夷相人的细作?放他们进来,同夷相大军里应外合,荆城失守,你担待的起吗?”
“你贪生怕死,将筑阳城平白送人,就担待的起吗!”
王国舅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他弃城而逃是不假,但就这么直剌剌让人抛出来指责,脸上也颇为挂不住。他气急反骂:“你目无上官,真当我不敢撤你的职!来人,将池程卸职看押,听候发落!”
“你敢!”
“这西陵军的主帅现在是我!我为什么不敢!”
“你还知道你是一军主帅,怂包软蛋!”
二人正是争执之时,谁也不妨王国舅长子提剑朝池程砍去,虽有盔甲护身,腰腹间还是被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他触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仿佛难以置信,而对面的王戗面目狰狞,犹不解气:“再有妄图挑战主帅威严者,杀无赦!”
他这一剑算是捅了篓子了。
西陵军分两派,一派如池程之辈,是陈沛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都是久经沙场的铁血儿郎;另一派如王戗,多是同王国舅骨肉沾亲,打着监军的名义将军营搅扰的乌烟瘴气。两派之间本就诸多矛盾,他这一剑算是将争执闹到了明面上,池程一党眼见他敢动剑纷纷亮兵出鞘,王国舅一党的亲卫则持剑将他护在身后,大有内斗的意思。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门外小兵匆匆来报,说是苏郡主到了,就在城外,请示他可要开城门。
“苏念卿?”王国舅道:“她可是带兵马前来相助?”
“不过百余亲卫,想是来吊唁的。”
陈沛是她的座上恩师,他们二人向来亲厚,同自己非但说不上亲厚,反而可以算是旧仇在前了。
如此这般,便更不能放她进来了。
王国舅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苏念卿殒命此处再正常不过了,到时候自己顶多算是救援不利,屁大点事。
“拒守城门,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进来!”
他话音刚落,原本持刀僵持的池程等人竟是提刀就砍,他一个没留神那刀径自朝他面门飞来,幸而被王戗及时挡下。池程脖颈间青筋直爆:“姓王的,你想干嘛!”
“反了!反了!”他惊恐未消,颤声下令道:“池程等人目无法纪,给我就地正法!拒城死守,胆敢有靠近城门的,乱箭射杀!”
“可襄王殿下也在城外,”就在两厢险些当堂血杀之际,小兵终于将后半截话给吐了出来:“襄王说奉皇命迎陈老棺椁入京安葬。”
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他可以不把苏念卿的性命当回事,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让李塬在这出了事。他望着对面余怒未消的众人颤手让人收了刀,后怕道:“开城门,迎襄王殿下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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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卿一行人在城外等了半个多时辰,夷相大军据此已经不足五里了。那些流民眼看开门无望,坐以待毙也是死,往回冲,说不定有一线生机,不知是谁引的头,他们拼了命的往相反的方向涌去,可是大多都被夷相大军围剿践踏。苏念卿所带亲卫不过百人,纵然已尽力相护,可是实在救不下这万人之数。
那道门始终紧闭着,她瞧着铁蹄横行,血液飞溅,无辜的难民一个接一个倒下,生平第一次知道无能为力该怎么写。
她从夷相人的刀下抢过了一个啼哭不止的幼子,那孩子的母亲却被人一刀毙命,她一手将那稚子护在怀里,一手持长枪同十来个夷相骑兵缠斗至一处,带来的亲卫早被冲散,每个人都自顾不暇,银色长枪滑腻握不住,好容易从乱斗中突出重围,不远处李塬扯着嗓子喊:“诺诺!”
她回头,枪尖瞬间捅穿了偷袭之人咽喉,李塬刚喘了口气,便见苏念卿朝自己抛出长枪,透着凉意的枪身从自己颈侧擦过,他被溅了满身的温热,瞬间呆若木鸡,苏念卿策马上前,从他身后夷相人的尸体上拔出长枪。
他本富贵闲王,何曾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半晌都忘了反应。
苏念卿急促的喘息,汗水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她扫向一周,二人带来的亲卫都折损过半,没人能顾得上他。于是顺势挑了地上的弯刀丢给他,这人连退两步压根不敢接,略带着哭腔道:“我不会,我不会啊!”
“捡起来!”她厉声道:“你指望谁来救你!堂一个王爷,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一记重锤震飞了她手中长枪,寒刃贴着她的面颊划过,带落一丝碎发,苏念卿腾身而起,抽出腰间匕首划断那人咽喉,在她足尖点地的瞬间,十来个夷相人仗着手中长矛逼的她不住后退,而后,那群人背后中箭,直挺挺的倒在她脚边。
“姑姑!”不远处玉璧一样的一对儿少年收了弓箭:“我父深陷东海战事,特命我兄弟二人来此为陈老吊唁。”
这便是裴佑安的一对孪生子了。
紧闭许久的城门终于缓缓开启,池程命人放下浮桥,率一众人马策马而出,砍翻了距离较近的几个夷相人撕开裂口,震声道:“郡主,入城!”
“进城再说,”她复扯了马缰翻身而上,在流民中奔走道:“去东门,自东门入城!”
这些流民终于看到了一线生机,竞相朝东门涌去,只那些夷相人哪里会让他们如愿,不依不饶的追撵上来。苏念卿率亲兵迎了上去,池程亦率兵出城相截,那玉璧一样的兄弟足尖点在马背之上,挽弓搭箭,但凡出手绝不虚发。
等到那些流民相继进城,苏念卿带来的这些亲卫已不足十一,在夷相大军包裹过来的前夕,她终于带着余下的人手赶赴城内,池程命人吊桥封门。
上万的百姓,入城存活下来的不足三千,若城门早开一刻,便不会是这个结果,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一张张望着她的面庞带着麻木和冷漠。
等到城门彻底阖上,夷相人被阻在门外,王国舅才终于敢从城内迎上来,带着些惶恐道:“不知襄王殿下亲至,臣保护不周,罪过罪过。”
李塬满脑子都是苏念卿刚刚那句‘你等着谁来救你!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虽入了城,但观其言行举止,始终呆呆的。
王国舅没等到李塬回话,却等到了苏念卿的。
“传令,即日起,西陵驻军由我接管,违令者,斩!”
她高坐马上,身上满是刚经战场摧残的风霜,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睥睨过来,逼的人不敢直视。刚一入城,便将西陵的最高指挥权揽了过来。
池程等人自是无异议的,王戗还想争执,王国舅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扯了回来。他从那双眸子里看透了太多,同样的,苏念卿也看透了他。
这城中的兵力,效忠于自己的和忠于陈沛的,算是个五五开,这也是当年宣隆帝权力掣肘的结果。
她从北疆一路奔来,虽对王国舅所作所为不甚清楚,但就现下的局势,猜也猜了个七八分。
苏念卿没下令直接斩了他,不是因为她不想,更不是因为她不敢,恐也是不欲城中再起内乱。
王国舅想通了这一点也不多话,对面的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尤其是那对玉璧少年,简直要活吞了自己一般!她要指挥权那便给她,日后战局再失利那可同自己无关,她倒要看看,夷相人的铁甲利器,她要怎么打。
“哎,你从哪冒出来的?你行吗?”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去,正是那匪首。
拓跋宏峰命大队人马踏过筑阳城,原本夜间钻狗洞偷袭的法子用不了了,正面较量那基本就是拿鸡蛋撞石头,他带着部众辗转来到荆城,不想这群守城的龟孙拒不开门,刚城墙下一番交手,他从匪寨带出来的兄弟也折了不少。
言辞间满满的不信任,不怪他多疑,王国舅可是放了筑阳险失荆,现下又来了个女子,除了北疆出了个离经叛道的苏念卿,向来就没见过女子站出来领军的,这不瞎胡闹嘛!
“我不知道我行不行,”那面容姣好的女子平静地望着他:“城在我在,若荆城失守,这就是我的埋骨之地。”
这一个个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真打起来连花架子都算不上,那匪首还是不信,只是再没多话罢了。
左臂抱着的孩子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他刚才哭累了,倚在苏念卿怀里睡着了,这会显是被人的说话声吵醒。苏念卿没带过孩子,一时间也有些茫然,还是流民中有个农妇站了出来,面露不忍道:“给我吧。”
她下马将那孩子小心递给她,许是刚才精神太过紧绷,现下左臂僵硬难以伸展,裴氏兄弟见状要来扶她,被她摆手让开了:“先去送送师父吧。”
众人移步正堂,自苏念卿始依次给陈沛上过了香,单从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旁的情绪,只是在众人上过香后道:“劳烦襄王殿下早日启程,送老师棺椁入京安葬。”
李塬终于缓过了神,经历了刚刚的战乱,许是知道自己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闻言倒是没再多嘴,只是心中的疑惑压的自己喘不过气,她最终选择了楚逸轩,是觉得自己太过怯懦护不住她吗?
到口的疑问生生压了下来:“那你多加小心,我在京中等你凯旋。”
苏念卿将众人召集到议事堂,夷相人的虎奴今日也算都见识过了,问题是完全拿这个玩意束手无策。
西陵骑兵早前就全军覆没了。
就算是骑兵尚在,对着这么个铁甲利器,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步兵便更不用说了,冲上去死的更快。
池程提出个假设:“将他们放进城打你看怎么样,我看过了,那虎奴的宽度跟城内街道几乎差不多,也就是平原作战横冲直撞的有优势,只要入了城,这铁疙瘩压根施展不开,咱们给他来个关门打狗。”
“但是我们能想到,夷相人又岂会想不到?”十六七岁的少年缓缓开了口:“一旦放开城门,谁能保证先冲进来的是笨重的虎奴还是夷相轻骑,开门容易关门难,一旦荆城失守,城中军民又当如何?”
池程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郡主,我刚就想问了,这是谁家孩子呀?璞玉一样干干净净的,那箭法是真神了。”
“池叔,”不等苏念卿介绍,少年有礼的自报家门:“家父东海水师都督裴佑安。”
“裴阳裴绩?”池程面露欣喜,他拿手比划着:“都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们,那个头才到这,瞧瞧,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这些人说话的工夫,苏念卿皱眉在地图上圈出一笔,裴阳问:“姑姑可觉有什么不妥?”
“这是夷相鸿麓峰,拓跋宏峰从这出兵,经赤水,绕卢峰,过寒关,夺筑阳,现下夷相大军尽数压在荆城之外,这离鸿麓峰可是有二百多里啊,他拓跋宏峰的粮草补给跟得上吗?”
王国舅虽仓促撤兵,但在他弃城之时可是将筑阳城都给搬空了,池程是知道的,听她这么说池程有些不解:“郡主是想截断夷相的粮草补给线?咱们现下只有步兵,怕是做不到啊。”
“不,”苏念卿道:“你说这时候要是有大批的粮草送到拓跋宏峰嘴边,他吃还是不吃?”
“到嘴的肥肉谁不吃。”
“给我准备一批粮草,我要巴豆粉还有火油、投石车,对,还有火硝,越多越好。”她冷静的吩咐:“虎奴没有弱点,不代表人和马没有弱点,我想试一试。”
“你要给粮草中加巴豆粉?直接下|毒不是更省劲。”
“他截了粮草肯定会验|毒,但是巴豆试不出来。”
“郡主!王国舅带着一半的驻城兵马撤了!”
池程气的砸桌:“又跑了?他属兔子的吗蹿那么快!娘的,皇帝弄这么个玩意过来干嘛?平时在这各种挑事也就算了,真起了战事半点忙都帮不上,怎么不把他腿给跑断呢!”
“知道他靠不住就消消气,”苏念卿收了图纸:“照我刚刚说的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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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翌日一早,夷相人果然又在城下乌泱泱集成一片,虎奴在前,轻骑步兵在后,照旧的每日一骂。不过先前一直龟缩不出的西陵守将一改往日做派,借着投石车助力,封着火油的坛子,燃着的火硝不要命的砸向他们,队形霎时被冲乱,数不清的飞矛密密麻麻迎面而来,刚刚倾洒的火油瞬间被引燃,一时间火光冲天。
更糟糕的,夷相士兵几乎在同一时刻,腹内翻涌不止,霎时臭气熏天,捂着肚子几乎站立不住。
马匹本就受了惊,这会外加腹泻,更是横冲直撞,不少夷相士兵在仓促后撤的过程中被自家虎奴卷入马下,几架虎奴混乱之中冲撞在一处也时有发生。苏念卿立在城楼上观望一眼,只命人将火油、火硝瞅准了他们的虎奴砸。
西陵这厢未出一兵,夷相自己把自己弄成了个损失惨重,那虎奴撞在一处两两受损,显然是不能再用了,还有那些个夷相士兵,上一瞬还满身是火的向人求救,下一瞬就被自家铁蹄践踏,死的简直不能再冤。
拓跋宏峰眼瞧战局不对便命人收兵,只因着那巴豆的缘故,别说马匹不受控制,就是人都腹痛腿软,哪里是说撤就撤的,这一战下来,无往不利的虎奴头次受挫,战马、悉心栽培的精兵、甚至战车都受损严重,短时间内,想是很难再借助虎奴逞威。
拓跋宏峰大怒,这王国舅弃城而逃竟是留给自己的障眼法不成,他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斥候哆哆嗦嗦的回话,哪里是王国舅,荆城内的主帅,现在姓苏!
他没同苏念卿打过交道,摸不清她是个什么路数,没了虎奴,自己这厢又损失惨重,只得先命人暂行休整。
首战告捷,众人正是扬眉吐气之时,苏念卿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那般喜悦。
王国舅奔逃之时抽走了城中半数的人手,现下城中人力远不及夷相且没有可发动大规模冲锋的骑兵,固城而守纵然可以坚持一段时日,可就这么干耗下去,夷相人等的起,自己却耗不起。
边境动乱,莫说是北疆,就连裴佑安都是深陷东海战事,胶着不得抽身,这才命裴阳裴绩来西陵代为吊唁。若不是王国舅太过窝囊,自己没打算掌兵的,现下这一众来吊唁的人手尽数留在西陵,但是西陵骑兵都被人打没了,自己总不能拿着步兵去冲锋?若是守城不出,这时间耽误下去谁知道北疆又会出什么乱子?
可是变化却没给苏念卿考虑的时间,当夜一浑身是血的亲卫带南平王旗前来求援,南平王孙率亲卫来西陵吊唁,结果走岔了路,误打误撞误入夷相营地,刚巧就被拓跋宏峰截了去。
池程额角直抽抽,这还真是不能再巧了。
南平王是圣上的异母兄弟,只是他生母出身低微又不大受宠,南平王刚成年就被先帝挑了块鸟不拉屎的地方远远的打发了。因着他并未参与当年夺嫡之争,且这么多年恭敬守礼让人挑不出错处,宣隆帝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着,对着其他亲王以及镇北王这个异性亲王多加打压的时候,南平王始终安安稳稳的存续到现在。
西陵和南平相距千里,平常又不大往来,池程都要忘了这号人物了,岂料头一回打交道便这么惊天动地,王孙被人截了去,且人家又是不远千里过来为陈沛吊唁的,于情于理自己都应当出兵相救,可问题是自己手上就这么点兵力,怎么救?
王国舅跑的倒是潇潇洒洒,现在自己手上要马没马,要人没人,步兵冲上去同送死一般,不去救,且不说那些御史的唾沫星子淹不淹的死他,南平王和世子那自己都没法交代,嫡亲的孙子啊,嫡系一代的独苗苗啊!
“城中战马还有多少?”苏念卿开了口。
池程正心焦着,努力想了想道:“加上你们来时带过来的,能凑足百匹便谢天谢地。”他忽而反应过来:“郡主要出兵?咱们才多少人,冲进去那不跟入了狼窝一样吗?”
苏念卿反问:“你倒是给我一个不去的理由?”
没人没马?朝廷可不会管这些,到时候南平王追责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这些驻军将领。
她道:“战马不多,给我挑几个好手,我亲自带。”
拖一分便更危险一分,既然必须得救,池程认命的下去安排,只是在苏念卿率人出城之际,池程吩咐副将,留一半的人马守城,剩下的跟他一起走。
“将军,这离夷相驻军大营远着呢?步兵当骑兵使?咱就是腿断了也不一定能跑到啊?且就算咱们到了,骑兵截了人倒是说撤就撤了,咱们怎么全身而退?”
池程被他嚷嚷的心烦,干脆给他一脚:“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哪这么些废话!”
他说的他能不知道吗?陈沛殁了,苏念卿若在他们西陵再出点什么事……不能细想,头疼。
巡防的夷相士兵在夜色中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抹了脖子,悄悄的放倒。苏念卿带人在夷相驻军大营摸排了许久,终于在距离主帐不远处的帐篷中发现了南平王孙的身影,许是瞧他打扮不俗有意拿他同朝廷谈条件,他形容虽然狼狈但到底是没伤着。
他也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帐外刚一有动静便警醒了,苏念卿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上前,割断了他手上的麻绳。
那亲卫道:“小殿下,您没事吧。”
“回去再说,”苏念卿低声道:“原路折返,小心些别闹出动静!”
苏念卿原打算救了人便走,她手上的这点人马实在是不能同人硬碰硬,可那王孙许是觉得被女人救了脸上挂不住,一心要找回场子,在众人即将退出夷相大营之际,不死心的命人往驻军大营内放了把火。
牛皮做的大帐烧成一片,不少人还没从睡梦中醒来便被火光吞噬。南平王孙正在得意之际,忽然瞥见苏念卿阴沉的脸色:“谁放的火?”
南平王孙不懂他脸色为何那么难看,不就放了把火吗?随着火势越来越大,这些刚从腹泻中缓过劲的夷相士兵都懵了,王国舅弃城而逃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不曾想一直畏惧不前的西陵守军居然敢主动出击?
帐外乱成一团,副将还以为西陵大军偷袭,让人掩护着拓跋宏峰撤退,领军以来他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哪里甘心,这位年轻的王爷望着帐外火光忽然想通了什么,斥令道:“整军应战,谁都不准撤退!”
那副将以为他被失败挫的头脑不清醒了,还待再劝,拓跋宏峰却冷静无比的道:“她没有骑兵!”
是了,西陵守军中的骠骑营早在筑阳城外一战便全军覆没了。
占了便宜还不走,这把火放的真是蠢透了!
夜间奇袭,打的就是一个快,深入敌营还能全身而退,这点步兵做不到。拓跋宏峰笃定道:“她的骑兵早被我击溃了,现在就算能仓促集结出来一支人马,人数也不会太多,她既要快进快出,本王又哪能让她如愿,传我令,命左右轻骑出击,包抄合围,吃掉他们!”
他猜对了,苏念卿确实没有骑兵,本打算救了人便走的,用的也不过是城内仅余的数匹战马,所有的人马拼凑在一起,也没过百数。打的就是一个险种求快,不想现在被人绊住了手脚。
反应过来的左右轻骑很快将苏念卿这一行人团团围住,她同围堵上来的夷相人马交手多时,身侧已倒下小山一般的尸体,一层又一层的血迹覆盖在银霜枪身之上,只敌军轮番而上,她这厢并无外援,铁打的人也受不住,额上的薄汗顺着鼻梁蜿蜒而下,再汇聚到下巴,无声的隐没衣襟。
拓跋宏峰站在主帅帐前,跳动的篝火剪影映衬在他侧脸上,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容愈加迷人,他打了个响指,众人纷纷向他望去,苏念卿隔着层层灯火回头一瞥,他亦将那双透着寒潭的眸子看在心底。薄唇微勾,少有的赞叹道:“是个美人。”
不过美人又能如何呢?对着重创他虎奴铁甲,连夜烧他驻军营帐的人,拓跋宏峰实在生不出什么惜香怜玉的心思。他缓缓抬起右手,唇角微掀:“速战速决,给美人留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