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副将心生不忍:“主帅,这么个玉人,杀了多可惜,就该活捉以供军中玩乐。”
说的不错,这样罕见的美人,就连他哥哥的后宫想必都找不出比这更出挑的,要是能让这样的美人匍匐在自己脚下,一点点享受她的玉体,碾碎她的尊严,的确是美事一桩,可单凭那双淬着冰霜的眸子,拓跋宏峰满腹旖旎便歇了菜,这样的人注定驯服不了。
拓跋宏峰望着她脚下成堆的尸体,这样的人,有命想没命玩。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弯弓,想着若是在美人脑袋上留个黑洞好像不大好看,他瞄准她细长的脖颈,复又瞅准她心口,只是未及出箭,便听随从匆匆来报,夷相的皇帝要他收兵回援。
指尖微颤,那羽箭便飞了出去,只打中了不远处的一簇灯油。手上失了准头,心情更是不耐:“怎么回事?”
“夷相内城遭人偷袭,左贤王的脑袋被人砍下挂在城门上示威,偏到现在都没查出到底是谁干的,城内现下人心惶惶,陛下说城中兵马储备不足,让您立刻率兵回援!”
“主帅,前方不足五里处发现西陵大队人手。”
“王爷,咱们撤吧!”
“你带兵回援皇兄,”他拿手抵在唇边,吹了声口哨,一匹毛色乌光水滑的骏马朝他奔来,他干脆的一跃而上:“给我留一队人马,姓苏的今夜非死不可,等我取了她项上人头,立马带兵同你们汇合。”
“王爷,不可任性!”
“你在教训本王?”他眸中怒火毕现,那人便不敢多话了,他简明扼要道:“滚!”
原本围剿着苏念卿的兵马缓缓退开,她这会儿已是力竭,不等他喘一口气,拓跋宏峰抡锤呼啸而来,只一个回合,虎口便被震的生疼。
拓跋宏峰还未撤,夷相的人马又岂会回援皇城?当下重重兵马将这一小队人马团团围困,他要在西陵兵马到来之前取她人头,是以打的格外凶残,男女的体力是有很大差距的,且苏念卿刚刚以同人缠斗多时,拓跋宏峰没太将她当回事,轻佻道:“美人,重创了我虎奴铁甲还敢率兵偷袭,可不是这么玩的,既如此,你这颗人头本王收了如何?”
苏念卿恶狠狠的瞪着他,冷冷道:“拓跋宏峰?”
“哟,美人知道我。”
不等他说完,苏念卿已调转枪尖,明晃晃的梅花枪朝他迎面而来,拓跋宏峰拿双锤挡下,只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那枪尖已然贴上他咽喉,再靠近一点便是鲜血迸流,他稍稍侧身避开锋芒,右手使锤震开她银枪,她却是攻势不减,招式凌厉又稳又狠,拓跋宏峰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开始犹豫今晚要不要先放过她,只他出神的间隙,那枪尖又挑上他护甲,激起一簇火星,他恼怒间抛出一记重锤,苏念卿虽及时拿枪格挡,还是被强大的冲击带落马下。
喉头一阵腥热,带出一股浓稠血水。
肩上两道箭矢已穿透轻裘,苏念卿闷哼一声,那小兵立功心切正要再射第三箭,不妨一记重锤脑浆乱飞,拓跋宏峰冷眼扫过去:“我和她的事,谁也不准插手!都给我滚远点!”
乌压压的人马退开,同池程带来的人手缠斗到一处。天色太黑,谁也看不清谁,只靠盔甲分辨,只要穿的不是我军衣物,皆杀之。
拓跋宏峰许久没遇到这么势均力敌的对手了,不过她就算再强,也终归只是个女人,眼下已露出颓势。
他足点马背跃马而起,将不远处的梅花枪朝她踢过去,正立在苏念卿脖颈处的沙地上,她借着银枪的力量复站起来,拓跋宏峰攻势已近,打斗间甚至连骨骼的脆响以及皮肉撕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早就没力气了,拓跋宏峰将人击起,再重重摔下,轻蔑的瞧着她一次又一次艰难的爬起来,苏念卿掌间滑腻,那柄银枪不知落到了何处,她实在站不起来了,朝着不远处的长刀一点点爬过去,拓跋宏峰见她匍匐膝行莫名的快意,也不着急,她终于摸到那柄长刀,只是掌心血迹斑驳,三指外翻,震颤的她根本握不住刀,她用牙齿撕开衣摆,拿那布条将刀柄和自己的手掌艰难的缠在一处。
拓跋宏峰抛出一记重锤,那长刀瞬间碎成三截,伴随着骨裂的咔嚓声以及人无力的闷哼,黄沙同人的血浆黏合在一起,她真的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拓跋宏峰换了长剑上前,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望着她氤氲的眸子难得带上些温柔:“别这么看着我,我会下不了手。”
他拿手覆上她双眼,细长的睫毛刮的自己掌心痒痒的,他不再犹豫,右手持剑贴上她脖颈:“放心,我下手快,不会很疼……啊……”
他捂着脖颈缓缓瘫软下去,满眼的难以置信,苏念卿的脖颈被剑刃带出一道细长的血迹,他的脖颈则被一支箭矢贯穿。
她从肩膀上拔出箭矢,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最后一击。
在他弥留之际,他上方那女子眸色坚定道:“你的头,我要拿去祭奠我师父。”
她跪坐在黄沙上,身形不稳,在失去意识的前夕又被肩膀上的痛感生生疼醒,他望着眼前的铁蹄,屈指生生从血肉中扣出那枚暗器,模糊的血肉掩盖不去上面的纹路,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曾从苏挚淳的心口取出过一枚。
刹那间,她什么都懂了。
为什么北疆兵败的因果苏长君不让她往下追查。
她原以为大哥是死在离林人手里的,可是在北疆战场上出现过的暗器又出现在了西陵。
是皇帝。
他从来就容不下苏家!
她想哭,可是最后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远处的骠鸰卫观战许久,一贯冷血无情的人也微微有些不忍。她刚刚如果死在拓跋宏峰手里就好了,那么他们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回京复命。作为宣隆帝精心培养的冷血杀手,杀女人,还是这么一个血战力竭毫无反击之力的女人,这还是第一次。
他们一行四人,一时间谁也不肯上前,最后还是为首之人下马冲她缓步而来,略带歉意道:“郡主,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黄泉路上,您莫要怪罪。”
“是皇帝,对吗?”
本不该回答她的,可对上那双泛伤的眸子,行动已经先于他的心意做出反应,他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大哥,也是死在你们手里的?”
“是,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眼瞧着那刀锋袭来,苏念卿却连躲开的力气也没了。
她不由得想,父亲若知今日会是这个结果,当初还会不会一心扶持宣隆帝上位?但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她这一生,为人为臣为女,她不负任何人。无论后世史书如何评写,她无愧于这山河!就这样吧,她真的太累了。这江山社稷她扛不动了,也没有什么力气再去同宣隆帝争辩计较什么了!
她迟钝的望着刀锋袭来,濒死之际,眼前却浮现出楚逸轩那张焦急的脸来,划破皮肉的痛感并未如期而至,她好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是温度、意识、甚至求生的意志,一点点从她躯体上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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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写到小楚出场吧,二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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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轩是从夷相皇城赶来的,他来时路上遇到夷相一行华美的车队,他命人宰了那些随行活捉马车内的人才知这是要往前线督战的左贤王,他便顺势砍了他的脑袋着人挂在夷相城墙上,这才匆匆赶赴筑阳城,不想筑阳沦陷,自己在赶往荆城的路上会遇到苏念卿。
他心脏好像绞在一处,怎么会这么疼呢。
他望着怀中的人,甚至都不知该从何下手,她满身是伤,好像一盏布满裂缝的瓷器,稍一碰她就要碎了一般。
他耐心卸了那身轻裘,手上已被血迹打湿,小心翼翼的将人拦膝托起。
二者皆是为宣隆帝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的,一个昭狱一个暗杀,正常情况下是很难有交集的,不想在距金陵千里外的西陵,居然能有直面而对的一天。
宣隆帝虽命人围了按察司,但到底还未有明旨说要如何处置,骠鸰卫的这些人视楚逸轩为前辈,对他到底带着几分尊敬:“楚督主,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您不要让咱们难办。”
“随舟!”
骠鸰卫的这些人虽说是百里挑一,可是随舟一行人这些年刀里来雨里去,还真不是任人宰割的。且他们不过四人,眼瞧着身旁的人一个个倒下,最后那人被废了一条腿跪坐在地上狼狈的紧,只声势依旧不减:“楚逸轩!陛下如何处置按察司尚未有定论,你是要造反不成!”
他抱着人闻听他出言缓缓转身,以足尖挑起黄沙上的一柄断刃,微一使力径自穿透了那人咽喉。
他虽什么都没说,可那阴翳的脸色冷的能结出冰来,随舟触及都不由得后退两步,宣隆帝这一记昏招真是……找死啊!
黄沙掩映的地平线上缓缓的升起了一抹鱼肚白,凛冽的寒风刮在人脸上刀子一般,夷相人不知怎么匆匆退兵了,池程带人奋战一昼夜,刚瘫回地上喘了口气,打扫战场的小跑到他身边神色惊慌道:“只发现了郡主长枪银甲,都已经损耗的不成样子了,郡主怕是凶多吉少。”
池程顿时弹跳起来,一行人刚好扶着南平王孙过来,昨晚上跟着苏念卿夜袭的残部愤愤不平道:“原本救了人顺顺利利便要撤的,要不是王孙您一把大火惊醒了夷相人,咱们还真不至于被人包了饺子血战这许久,”他阴阳怪气道:“我替我昨夜殒命的弟兄们谢谢您这一把大火!”
南平王孙也不服,十几岁的年纪,虽跟着祖父父亲在军营中长大,但到底是未经实战,闻听他嘲讽忍不住替自己辩驳:“我也不知道你们救人就带那么点人手,自己人少吃亏你还怪我?”
池程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分明能全身而退的,这自以为是的一把火坏了事。他从沙地上拔出尚还带着血热的兵刃,脸色难看的朝他阔步而来,那王孙腿脚带了些伤,见他气势汹汹颇有些失稳,还是其余部众匆忙将池程拦下。南平王孙梗着脖子辩驳道:“我远行而来,是奉了祖父父亲之命为陈老吊唁的,你想干什么?”
他手中的刀被人夺下,池程戾气不减揪着人的衣襟将他按在沙地上:“襄王已带了陈老棺椁回京安葬,回去告诉老王爷,这份情意我们记下了,带着你的人马,滚出西陵!”
他小声道:“昨日救我那位姑娘……”
“你还敢提她!滚!她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还真控制不住我的手亲自宰了你!”
南平王孙默默垂下了头,说了这么久,他也自知理亏:“那你若找到那位姐姐,替我跟她说谢……谢谢。”
风沙渐大,不时有细雪飘落,池程带着人在战场上翻找了大半天,还是没发现苏念卿踪迹。旁边不免有人窃窃私语:“咱们西陵是不是风水不好啊?陈老将军刚走,郡主也没了,人家在北疆可是好好的,怎么刚到咱们西陵就出了事呢?”
“闭上你的乌鸦嘴!”池程这会看谁都不顺眼。
手底下人小心来询问他的意思:“送往京中的的战报该怎么写?筑阳城失守,京中难免问责。”
“王国舅弃城而逃,我等不明所以,守备失利,你就照实写。”
“那郡主呢?”
“先报失踪吧,你带人回守荆城,我再找找。”
这破地方缺医少药的,楚逸轩好容易找了间农户安置苏念卿,随舟不知从哪提溜过来的赤脚大夫,手抖得比楚逸轩心慌的都厉害,哆哆嗦嗦半天也只是略微给她止了血,拱腰不敢看他:“贵人饶命,她这骨头都断了,心脉更是损伤严重,小的顶多就会治一个头疼脑热的,这我实在束手无策啊。”
随舟原以为楚逸轩会发火,可他平静的厉害,或许是好几个大夫都这么说,早就麻木了吧。
他闻言也只是将苏念卿又抱上了马车,因怕太过颠簸,这马车行程缓慢,随舟在车外安慰道:“已经命人快马去请怀璧大师了,督主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他没应声,拿沾了水的帕子帮她把脸上的血迹泥沙擦洗干净,刚淘了一次水,铜盆中的水已被鲜红浸染,只在那水色的映衬下,这张脸愈发显得苍白无生意,唇上更是毫无血色。
楚逸轩凑近了亲一亲,冷的人心颤。
他又去擦她的手,十根手指,不同程度的外翻扭曲,僵硬到无法并拢。他顺着手掌去正那指关节,应当只是错位,喀嚓一声,原本错位的指关节被外力强制归位,他本以为她会疼,可她安静的紧,甚至连微表情都吝啬施予。
安静的根本不像个鲜活的生命。
咸涩的泪珠打湿她眼眶,楚逸轩再也撑不住了,他抱着她,像怕惊醒她却又怕吵不醒她,心急如焚道:“苏念卿你跟我说句话,你理理我,我求你理理我啊。”
玲珑剔透,在任何场合都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按察司都指挥使,此刻无助的像个孩子。
他不知道这一路上究竟是怎么走的,直到有个老头被人快马提溜过来,强忍住一路翻涌的恶心,刚想像平时一样玩笑一番,看到这情况也不免皱了眉,他探她脉搏鼻息:“怎伤成这样?”
他收起玩笑的心思,从随身所带的瓷瓶中摸出一枚黑乎乎的药丸递给楚逸轩:“喂下去,先给她吊个命,这荒山野岭的要什么没什么,去玄赤山庄。”
小小的一枚药丸,怎么都填不进去,怀璧终于看不过眼了:“重伤的是你媳妇怎么傻的是你,拿水化开啊。”
他说话的间隙已经沏了温水来,拿汤匙将药丸捣烂化开复递给他:“自己想办法灌进去。”
老头识趣的调开了视线,楚逸轩先喝了那药再缓缓俯下|身,一口一口的渡给她。等到身后终于没了动静,怀璧转身复探了探她筋骨脉搏:“肩膀处骨头不大对,脱臼还好说,碎了折了就麻烦了,从脉搏上看,心肺处恐有内伤,我估计肋骨处也伤的不轻。别让她身上温度太低,血液凝滞就完蛋了。”
怀璧又望向她脖颈那道细长的划痕,思量着对方完全是冲她命去的啊。复又丢了个药瓶给他:“外敷。”
一路上有怀璧照应,楚逸轩心安不少,只她还是无甚反应。马车驶到了玄赤山庄,苏长君和符津一行人忙迎了上来,看到这情况也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苏长君有心要把妹妹接过来,只他护犊子一般谁也不给,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跨步往里走,怀璧忙小跑进去施医用药。
随舟跟着奔波一路终于有机会长吁一口气,跟符津并排靠在墙角:“不是让你送苏三郎去北疆吗?怎么跑这来了?”
“别提了,”符津摆手:“去北疆的各条要道早被封了,我想绕个小路都绕不过去,冲上去就是自投罗网,苏家三哥就带我来这歇脚。我还想着早些送走他悄悄的摸回按察司呢?这么一耽搁那些人除非是瞎了才没发现我不见了,回去就是死,我还回个屁。”
“别回了,从西陵过来这一路,督主脸色都不太对,皇帝这损招用的,督主怕是没打算同他虚与委蛇下去了。”
“我本也没打算回去,”他歪着脑袋:“不过嫂嫂怎么伤成这样?”
他一直以为她是顶厉害的人,不该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才对。
“先跟夷相人打了一场,又被骠鸰卫偷袭,但愿菩萨保佑吧,不然就督主那疯样,我有点害怕。”
“怎么又是骠鸰卫?就是这群王八犊子不知从督主书房搜出来什么东西,皇帝才命人重兵围了按察司的,老子还没反应过来呢,乌泱泱一堆人就把门给堵了,你说,咱们兄弟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随舟没理会他,神色在那群来来往往端水送药的小厮身上略过,希望她真的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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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片细雪压弯了红梅枝头,又无声飘落。
暖阁里生了地龙,楚逸轩陪在里面,苏长君等人等在外面,两个昼夜,怀璧不眠不休,吊命的老山参都用上了,终于顶着两个浓重的眼圈从内室迈了出来,腿脚一软被人七手八脚的扶住。
“怎么样?”众人神色焦急。
“比我想的要严重些,”怀璧端了桌上凉茶灌了两口:“心肺损伤严重,外伤暂且不论,骨头是我一点一点续起来的,我尽力了,先拿老参吊着命吧。”
众人还待要问,怀璧抬手将他们都轰出去,自个去隔壁斟酌着要不要加大药量。
楚逸轩一直守在她榻边,苏长君和檀氏都有心替换他出来休息会,他却不怎么领情,直到第四日晚间,苏念卿毫无征兆的呕出一口淤血来,怀璧为她搭脉:“吐出来是好事,只脉象太微弱,再等等。”
筑阳城失守的消息和苏念卿失踪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呈至宣隆帝御案前的。
众人传的邪乎,刚开始还只说是失踪,而后不知是从哪传出她战死的消息,众人越传越离谱,大片疆土沦陷,西、北两境主帅相继身殒,这让人如何能不焦心。
宣隆帝也焦心,自己派出去的骠鸰卫这么久还没回来回话,她是真的死了吗?
这些时日他愈发感觉力不从心,自己是真的老了,这江山是时候交给后辈来守了,只是无论自己立哪个儿子,苏念卿都必死无疑,他必须在自己死之前,替新君扫除她这个障碍。
西陵守军送归苏念卿毁损的战甲并长枪,这么长时间没找到又是在冬日,想来是真的凶多吉少。长史写好了评书恭敬的呈上去,生怕自己用词不准不足以表述出苏念卿的功绩来,他字斟句酌推敲了好些遍,终于定了稿呈递上去,而宣隆帝看罢也只是轻叹了口气:“看的朕头疼,一个女子,洋洋洒洒写这么些。就写镇北王长女,死因不详,名姓皆不必提。”
长史本埋着头,闻言颇有些震惊的抬头直视他:“陛下的意思,是将郡主毕生功绩隐去,只字不提?”
宣隆帝乜了他一眼,其中威压不言而喻:“你有问题?”
“恕臣难以落笔,”他在阶下不卑不亢的同他对视,第一次将腰背挺的这么笔直:“史者以笔为刀,郡主当年临危受命,定风雨之飘摇,挽大厦之将倾,整边军,震北疆,收失地,障边陲。如此功绩,青史当有她一笔!”
“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
长史震声道:“无关性别!”
奏折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滚!滚出去!”
苏念卿做了一个好长的梦,等她悠悠转醒,被衾不知何时已被打湿,她刚动了一下,便觉全身上下被碾碎了一般难忍,吐出一声带着沙哑的闷哼,楚逸轩瞬间来了精神。
“醒了!”连日的疲惫瞬间消散,他握住她的手,只苏念卿手上没什么力道,轻轻回握了他一下,他忙道:“别动,骨头都断了,你要什么我来做。”
他注意到她眼角泪痕:“疼?”
她想摇头,可是又带动脖颈上的剑伤,血液浸湿了一小块纱布,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回去,嗓音沙哑的厉害:“楚白珩?”
“嗯。”
“真的是你呀?”
他在裹满纱布的指节上亲了亲:“真的。”
原来在西陵那天看到他不是在做梦啊。
“我梦到父亲还有兄长他们了,”她每说两个字就要小口的喘气:“他们远远的对我笑,我追上去,可是我抓不到他们,兄长说我还欠了一笔债没还,不能带我走,我说我不欠这江山社稷,父亲就让我回头,然后我就看到你站在彼岸花的另一头,声嘶力竭的冲我招手。”
“对,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完,你现在还不能走。”晶莹剔透的液体悄然而逝。
“可是我好累啊,”手上那一点轻如鸿毛的力道也在一点点消退,她没甚气力的呓语:“我好想睡觉。”
“累了就睡一会,可是你一定要醒啊!”
我已经等了你十二年,别让我余生的时间都用来追忆你啊。
“你跟谁说话呢?”怀璧挑灯而入:“郡主醒了?”
“醒了一会,这会又睡了。”
怀璧便自如的上前帮她把脉,稍送了一口气:“比之前好些了,之前怕她出事用药猛了些,我再加些温补的药材进去。”
“有劳大师。”
怀璧忙摆手表示不必,也是邪门,自己是跟苏家犯冲吗?好不容易治好一个又倒下来一个,简直没谁了。他回头打量了下楚逸轩:“我说你也不必日日在这守着,我跟你保证,人我肯定给你救回来,门口那俩小子转悠了好几天了,估摸着是有事找你,你抽空还是去问两声,别耽搁了正事。”
檀氏抱了手炉入内帮苏念卿捂手,楚逸轩便将人交给她,符津二人果然在院里候着他,见他出来虽然着急但还是先问了一句:“嫂嫂好些了吗?”
楚逸轩点头,符津便继续道:“筑阳城失守,皇帝追责,王国舅以为嫂嫂没了,想着把这口烂锅扣嫂嫂头上,这两日大朝会应当就会提起这档子事。”
苏长君从不远处踱步而来,楚逸轩转身回望他:“上次兄长提起那个梁霄,人我安排到陛下身边了,兄长使唤的动吗?”
这个时候问起这个,不必过多解释。
宣隆帝对苏念卿下手,动的不仅是楚逸轩的底线,也是苏长君仅存的那点理智,多年来的苦苦纠结,一方的天平终于要压倒另一方。
“苏家经营多年,可用的人手想必不止梁霄一个,兄长的印信借我一用如何?”
苏长君原是打算自己做的,眼前这人代笔也是一样,他从随身的荷包中倒出印信递给他,顺口提了一句:“中原军统帅凌老将军,之前是我父亲旧部,且中原军距金陵最近。”
楚逸轩有些意外的瞧了他一眼,本不指望他能同自己同流合污,这潇潇君子终于肯摒弃先前坚守的大义了?
他吩咐完干脆利落的转身而去。一封一封加盖了自己或苏长君印信的书信发出去,小小的院落内一波波人手忙慌的,楚逸轩将一切准备停当,召来符津道:“着人去京中各条要道,凡是有来往通传报信的,一概给我截下来!”
等周围的一切彻底安静下来,他又去内室寻苏念卿,檀氏还在床前陪着她,见他回来忙起身给他空出位置,劝解道:“怀璧大师说她这两日的情况实是比前几日好多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要不今晚我守着他,你且去歇息一日。”
“多谢嫂嫂,我想再陪陪她。”
檀氏叹了口气,从内室退了出来。
楚逸轩抚向她眉心,睡梦中的人嫌他手凉一样终于轻轻的皱了皱眉,他于是俯在她眉心亲了亲,虚握她掌心道:“明日我就不过来陪你了,等我回来,你可一定要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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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宣隆帝身体抱恙以来,罢朝多日,这会儿被人扶在龙椅上的时候精神明显不大好。他垂眸略扫了一眼,惊觉楚逸轩和苏长君也在殿上。
楚逸轩总有近两个月未见了,苏长君自六年前在殿上砍断王国舅臂膀,世人皆传他疯癫之后,更是再不立于朝堂。这会子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宣隆帝冷眼瞧楚逸轩帮他推着轮椅立于他身后,眉心突突直跳。
他虽命人围了按察司,但对楚逸轩要如何处置,并未下定论。他不明言,楚逸轩这些年余威犹在,没人敢轻易动他;苏长君嘛,自己虽命骠鸰卫除了苏念卿,但这次还真没打算动他苏长君。一来赶尽杀绝做的太明显,二来,一个筋脉尽毁的废人罢了,留着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是以闻听苏长君不见身影,他也只是命人在去往北疆的各要道拦截,并未下杀意,现在这久无动静的二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大殿之上,宣隆帝直觉不妙。
百官都看着呢,他纵有再多的疑惑与不满也只得先按捺下来,只等着下朝后再处置,可这个时候的宣隆帝还不清楚,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此次朝会主要还是为了西陵兵败,筑阳失守一事。
王国舅率人先弃筑阳,又离荆城,率着人马一路奔波至金陵,他这会独自入宫请见,哭的声泪俱下:“陛下,郡主要杀我!”
池程的奏报宣隆帝是一早就收到的,西陵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了解了个七八分,尤其是对苏念卿和王国舅二人的品行,他可太清楚不过了。王国舅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但还是由着他继续往下说。
“呵,国舅爷弃城而逃以致大片疆土沦陷,郡主能容忍你回京反咬一口,倒真是仁慈。”
这话说的一阵见血,就差把你死有余辜挂在嘴边了。
王国舅抬眸去看这张厉害的嘴,想着自己同师铭爨并未旧怨,怎么一张嘴就这般不留情面?
他暂且压下心头的不满,抹泪道:“师大人不知,臣弃城是不假,实在是苏郡主有意在西陵弄权,排除异己,要不是臣机警早遁,便是死路一条啊!”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臣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郡主夺兵弄权,安之她意欲何为?臣只能先行回京,告知陛下早做打算,不然臣纵战死,也绝不愿背这弃城骂名,被人口诛笔伐啊!”
“照王国舅这么说,倒是您忍辱负重,一心为陛下考量了?”他话间讥诮,显然是不信。
“正是,”王国舅自己都敬佩自个有这么厚的脸皮:“郡主借着为陈老吊唁之名来西陵弄权,刚至筑阳便联合池程等贼子,将西陵军权收了去,违令者动辄要砍人脑袋,臣只得假意应下,寻机会带兵回京,告知陛下西陵近况。谁知,郡主夺了军权却不死守,筑阳城一战未打,郡主便率人溃逃至荆城,以致国土沦陷,百姓流离,实乃我大邺之殇!”
她若真的弃城溃逃,也不用将自己伤成那副模样。王国舅以为她没了,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什么屎盆子都往她身上扣,静立了许久都默不作声的楚逸轩都不免轻嗤一声。王国舅闻言睨向他:“督主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