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妻,明黄圣旨陛下钦赐,我为什么不敢?”就像李塬看不惯他,楚逸轩也同样看李塬不顺眼,明知她已经成婚了,还上来百般裹乱,半点亲王该有的尊荣都没有。他语中带刺:“比这更亲密的事我们不知做过多少,轮得着你来指指点点!”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李塬都快被雷给劈懵了。明明这桩婚事是宣隆帝牛不饮水硬按头的结果,他便自认为苏念卿对此也是百般不愿的,可她刚刚哪里有半点被强迫的意思?自己同她打小一起玩到大,她若不愿,又有谁能强迫得了她?
眼见那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峦深处,楚逸轩驱马欲回,李塬被他一句话说的一愣一愣的,麻木的问了句:“你们要不要和离?”
楚逸轩眉峰狠狠抽抽了下,这人出门连个随从都没带,把他按地上揍一顿,好像也不太难。没等他将想法付诸实践,李塬不死心继续道:“你们不相匹配,你别瞪我,本来就是,要不是我父皇乱点鸳鸯谱,你再投胎转世八辈子也高攀不起她,我又不嫌她成过亲,等你们和离我就娶她过门。”
‘你不配’‘和离’在楚逸轩脑海中轮番晃荡,揍他一顿容易,就是这王八蛋挂了彩皇帝面前自己没借□□代,他瞅准他坐骑,清脆的一鞭子下去那马受惊狂奔,楚逸轩驱马而行将他晾在原地,这离金陵怎么也有几十里,走回去不把他腿累折了自己楚字倒着写。
李塬在原地骂的口干舌燥,楚逸轩早已策马跑出数米。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李塬骂够了无奈寻了根树杈拄着往回走,他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二里地都没走出,身上早已摔的不成样子,脚上磨烂的水泡更是一碰就钻心的疼,最后还是王府的管事久不见他归来打发人去寻,这才将人稳妥的给弄了回来,听说这些人将他挪上马车的时候他口中还在不停的叫骂,只是实在骂不出什么声音了。
符津拿这事同他学舌的时候楚逸轩只道他活该,符津却忧心道:“太子没了,我瞧着宫里那位的意思,八成是要重用李塬,咱们总不好将人得罪的太狠,日后指不定要在这位的手底下混日子呢。”
宣隆帝子嗣不丰,成年且得用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矮子里面拔将军,李塬确实算是个勉强能用的。不过楚逸轩倒是不甚在意:“等北疆的事了了,我就带着郡主走,这皇位、天下,爱谁谁,老子不伺候了。”
符津情急之下牵动身上伤口,疼的呲牙咧嘴:“督主,咱们摸爬滚打了十来年才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说不要就不要了?”
“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损你骂你的,你还留恋起来了。”
“也就只敢背着人骂,当我面试试,小爷我不把他弄按察司七十二般刑具走上一遭这个位子我让给他坐,”他咋咋呼呼道:“骂归骂,权力是实打实的嘛。”
“行了,早些歇着,明日跟我去兵部走一趟。”
符津望向廊下晃动的灯笼,再看看那尚早的天色:“这就歇着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再陪你唠唠,免得嫂嫂不在你睡不着。”
哪壶不开提哪壶。
符津支着脑袋,打盹道:“不过应该是我想多了,之前你自个睡书房,我看你睡的也挺香的。”
楚逸轩惜字如金:“滚。”
符津咋舌道:“嫂嫂不在,你怎的半点礼数都不讲,用词太粗俗。”
“请你滚,”楚逸轩指着门框,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还有问题吗?”
符津举手告饶,滚就是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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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如钩,衬得这夜色愈加凛冽,微风轻叩,伴随着时不时的蝉鸣,本应是最好入眠的时节,可楚逸轩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真让符津那碎嘴子给说着了。
他一会儿嫌灯火晃眼,一会儿嫌虫鸣扰人。
原本触手可得的香软,现下摸过去冰冰凉凉的,别提多难受了。
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冒出来的全是苏念卿。有不染尘埃不可攀折的;有眉头微蹙时嗔时怪;还有面若芙蓉乖巧柔顺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止不住,他犹记得在庄子上胡闹的那几日,她眼眸含水面色酡红,一声声带着颤音的哥哥叫的自己心都要化了,他想怜惜她却又忍不住狠狠的欺负她。
天间明月揽入怀,不管她在旁人面前如何冷静自持,可另外一面只有自己能见得到,楚逸轩为这个发现欣喜,可是高兴之余,更睡不着了。
大鱼大肉连吃了几日,现在连肉汤都沾不上,是个人都得郁闷。
他折腾了许久,总觉得天快亮了,可是去看那沙漏也不过子时。枕畔好似还残留着那人发间梨香,他索性将那枕芯抱在怀里,贪婪的呼吸清浅的发香,朦朦胧胧中有了些许睡意,只是始终睡的不大安稳罢了。
翌日,院里的丫头来伺候他梳洗,瞧见那略显疲倦的眼角和布满血丝的双眼,哪里像是休息好的样子。侍奉的丫头刚要帮他穿衣,他已然取过外衣自己套好了,那姑娘只得殷勤的帮他系上腰封,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他腰线。
楚逸轩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这姑娘年纪小,一身桃粉色的衣衫倒也相衬,髻边刘海松散的垂落下来,倒是平添了几分可怜和娇媚,那蔻丹涂的明艳而又热烈,从头发丝精致到指甲盖,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
她又拧了热帕子来要帮他擦脸,他果断的接了过来:“退下。”
这丫头颔首低眉却并未依言告退,等他拿那帕子擦了脸又匆忙的迎上来接,楚逸轩绕过她径自将帕子丢进铜盆里,一同侍候的丫头有些都忍不住绷着脸笑,这丫头羞怯之下也来了胆量,脚底无骨一般瞅准了人便往人怀里歪,楚逸轩侧身躲过,她失手打翻了铜盆,连水带盆浇了满身满脸,精心描摹的妆容就这么毁了,别提多狼狈了。
符津原本是在门外候着的,听到动静不免进来瞧上一眼,谁料刚进来就看到这里子面子都丢干净的犹不死心,楚楚可怜的朝自家督主挤眉弄眼,那眼泪要掉不掉的惊惶样,着实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符津笑到岔气,美人计用错了地方,眼前这个是向来就不解风情的。果然,楚逸轩看都没看一眼,淡淡道:“做事毛躁,拿了身契来让管事的看着打发了。”
他望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符津:“安排两个小厮来,我房里不要旁人伺候。”
“督主,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那丫头这才知道害怕,符津招呼着管事的进来不咸不淡道:“别叫了,只是发卖,已经够给你留脸了,我嫂嫂刚走,你就敢起这种心思,不卖你卖谁。”
管事的招呼两个婆子将人结实的捆了带下去,符津不忘回头告诫余下的一干人等:“有存了这等子心思的趁早绝了这念想,谁让我哥哥嫂嫂不舒服,我便让她不痛快。”
这些人受了训噤若寒蝉的躬身告退,符津回头看楚逸轩那张欲求不满的臭脸忍不住又想笑:“昨晚上没睡好?”
楚逸轩懒得兜搭他。这人不死心继续拱火:“这才头一晚,以后且有的熬呢。不过我嫂嫂知道你想她想的睡不着觉吗?”
楚逸轩作势要踢他,他躲闪之间牵动身上的伤口,疼的直抽冷气:“我这挨了二十板子呢,你不让我多将养两天还踢我,没听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
“打的轻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这二十板子是挨给谁看的,说起这个我就委屈,好好的把我叫过去二话不说就挨了顿揍,”符津一瘸一拐的追上他:“不是先用饭吗?这大早上往哪去?”
“兵部。”
“你要寻人晦气也得先吃饭啊,再者哪有一大早去找人麻烦的!”
尚平荆自早起看到乌鸦在房门前盘旋就知不妙,右眼更是跳的厉害,他正指使着人清点一应军备,冷不防听下属通传说是楚大人到了,他还没醒过神来,心说是哪个楚大人,突然回转过来一拍大腿,难怪自己眼皮跳这么厉害,这煞神大早上过来做什么。
心里虽这么想,可不免要先去见上一见,这二人分明平级,可尚平荆瞧见楚逸轩,总归是带着三分怵意,还未见他人先扯着嗓子寒暄道:“我就说这早起喜鹊报喜,什么风把楚督主给吹过来了,您有事吩咐一声,我去您府上就行,哪里还用您亲自跑一趟呢。”
这马屁拍的不可谓不周到,楚逸轩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盏:“是某大早上来叨扰尚大人了。”
“督主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您肯赏脸踏足,简直是蓬荜生辉啊,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
“尚大人这么说,某就不跟您见外了,”他故作为难:“尚大人也知道,内子远赴北疆,某旁的忙帮不上,这军需一事总得多替她上心打点,这不大早上便来麻烦尚大人了吗。”
习惯了他不留情面公事公办,为了这么点私事找到自己这来还是头一遭,一口一个内子,听的尚平荆头皮发麻,一贯的冷血无情,哪曾想还能有这柔情一面?
尚平荆仔细思量了下又觉不对,这二人不久前才在朝堂上吵过一遭,这时候来拜托自己打点军需,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就值得自己好好推敲了。
想通了其中关窍,他眯了眯眼道:“督主放心,军需嘛,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迟一些晚一些少一些扣一些,那可再正常不过了,眼瞅着这批军需还没送出去,您看要不我寻个由头晚两天再发?”
原以为是个有眼色的,听他说这话楚逸轩脸色真是越来越难看,他不动声色调转出些许笑意:“尚大人之前都是这么克扣四境军需的?”
他见他和颜悦色便跟着卖乖:“楚督主懂的嘛,咱们手底下的人都要吃饭的了。”
“符津,查查旧账吧,”楚逸轩猝不及防的变了脸:“看看咱们尚大人这些年克扣了多少,给陛下报个数目上去。”
“督主这是何意?”尚平荆虽知道他变脸快,可不曾想他说翻脸就翻脸。楚逸轩早没了之前的虚与委蛇:“我军将士在阵前冲锋陷阵九死一生,尚大人连这里的油水都够胆费心克扣,你说我想做什么?”
尚平荆正是忐忑之时,符津站出来和稀泥道:“督主,尚大人也不是故意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苦闹得这么僵呢?”
“是是是,符大人说的是。”
“尚大人也别害怕,您也知道,我嫂嫂远在北境,我家督主难免忧心,不免要多关注军需供应,您把这事办的漂亮了,督主他怎舍得找你麻烦呢?”
尚平荆小心去打量他的脸色,见他并未出声反对,便当他是默认。虽不知眼前这位为何忽而对苏念卿这么上心,但还是极有眼力见的附和道:“督主放心,这北境军需一事本官亲自盯着他们办,等装点完这就命他们送往北疆,您看这样可还行?”
楚逸轩嘴角终于沾上了点笑意:“劳尚大人带路,某去看上一眼。”
这要看的自然是正在装点的军需,尚平荆听着他提出的要求又要头疼了,为难道:“督主,这军需都是有定数的,您这说加就加,陛下面前我也不好交代啊。”
楚逸轩狡黠一笑:“符津,查账!”
“别别别,我加,我加还不成嘛。”
“又不难办了?”
尚平荆硬着头皮点头:“不难。”
“不难办尚大人脸色这么难看,弄得倒跟我刁难大人一样。”
合着这朝廷鹰犬明摆着在这难为人,还要这被为难的面带笑颜强忍着泪水和血吞将他那无理要求应承下来,这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的比哭还难看,符津拍拍他肩膀:“别笑了,怪瘆人的。”
楚逸轩料理完这事,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去按察司衙门是什么时候了,既然想起来不免要去瞧上一瞧,符津原想先去通风报信,才跑出两步就被人揪着衣领提了回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待会那群人但愿别玩的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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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察司衙门的众人完全还没意识到大难将至,犹自三五成群乐得自在。偌大的府衙门前连个站哨的都没有,符津捂着脑门直觉不妙,楚逸轩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看的人心里直发毛,不等他想个由头将人绊住,楚逸轩已经提起衣摆跨过了门槛。
符津欲哭无泪,心里将十八路诸神求了个遍,不指望这群人能恪尽职守,只要闹得不过分也好啊。可当他看到向来老实本分的小柏都跟人勾肩搭背饮酒作乐的时候,心里就凉了半截。
符津拼命给他使眼色,可这人酒量本来就烂,这会醉意上头没看懂他的意思,反而傻笑着冲他招了招手,而后,才看见他身后距他不过两步的楚逸轩。
酒意霎时便醒了大半。
“督督督……督主。”
他慌忙起身站好,同他背身而坐的一群人却不以为意:“小柏,我一直以为你这孩子挺实诚的,什么时候这张嘴也学会骗人了呢?编瞎话好歹编个像样的啊,督主他老人家多忙啊,哪顾得上咱们。”
“来,我刚说到哪了,对,红绡姑娘,我跟你说,那小手摸上一把真是魂飞肉酥,那滋味,绝了。”
“你可拉倒吧,就你那点俸禄还摸人小手?别是在梦里摸的吧?快来个人拿泡黄汤嗞醒他。”
众人笑成一片,不妨一壶清酒当空而降,桌上酒盏小菜飞溅的到处都是,被扰了兴致的人怒火中烧:“哪个没长眼的敢在按察司撒野,爷爷我……”
待看清身后的人,他顿时卡了壳:“督主,您老人家,早啊。”
这群人本要嘲他骗人的招式还要使第二次,动嘴的时候不经意往不远处瞄了一眼,一个个的忙头重脚轻的起身站好,只是这群人不知道喝了多少,一个个立的东倒西歪看着不像个样子。
冷厉的眸光在这些人身上依次扫过,楚逸轩没理会他们继续往里走。
“八匹马呀、五魁首呀、六六六呀,输了输了,喝……咦,我眼花了?督主?”
“三桃园呀四季财呀,”楚逸轩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怎么不继续啊?”
有心存侥幸的想跑去里间报信,楚逸轩厉声道:“都给我站好别动!”
他倒想看看这群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不出意外的,里间也正是热火朝天。
“你没听津哥说吗?督主都带着郡主去庄子上散心了,你且等着看吧,三个月之内必有喜讯传出。”
“那你猜这头一胎是男是女?”
“这谁说得准,我猜是位小姐,跟咱们夫人一样漂亮、高贵,我押三十两,记督主账上。”
“那我就押是位公子,十两,记夫人账上。”
“来来来,下注了啊,家底输光的别忘了写白条啊。”
“我押一千两,三个月没戏。”
这些人正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手笔,这不来搅人场子呢?一回头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楚逸轩看着桌上的铜板碎银瓜子皮,冷声道:“一刻钟,麻溜的到院里来。”
百十来号人,半醉的微醺的神志不清的,一个个眼刀险些将符津给洞穿,太不地道了,知道督主要来,都不知道提前给报个信,亏他们平时一口一个津哥喊得亲热,关键时刻太不讲义气了。
符津也是冤枉,那是他不想报信吗?那是他有心无力,自己都那么使眼色了,这一群醉鬼看不明白怪谁?
这些人自知玩的太过了,偷偷的拿余光去看楚逸轩,这人正蹲在台阶上,抓着一把瓜子,不紧不慢的吐瓜子壳。
原以为是山雨欲来,他这瓜子嗑的众人心里没了底气,这又是个什么路数?看到他们这么胡闹不应该大发雷霆好好整治一顿让他们好各司其职吗?这怎么还学他们嗑上瓜子了呢?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等的众人心里煎熬极了。有受不了的大着胆子道:“督主,咱们都知道错了,您这好歹发句话啊,这弄得兄弟们心里不上不下的。”
“我说什么呀?”他换了个姿势翘着二郎腿继续嗑瓜子:“一个个懒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要裁撤按察司呢!要不是门口牌匾上写着按察司三个大字,我以为我进的赌坊呢!不是要混日子吗?来呀,陪你们混。”
手里的一把瓜子终于见了底,他慢吞吞的起身掸去衣上灰尘:“杵这当门神呢?赶紧的把你们淫|窝收拾干净该干嘛干嘛去,用不用我买些瓜子陪你们唠会?”
众人得了指令麻溜的忙活起来,不过半个时辰,先前的狼藉一扫而空,终于有了点衙门的样子,那堆积成山的卷宗终于有人批复下发,这些人从早折腾到天色擦黑,忙慌的腰酸背痛,再去瞧上首,楚逸轩哪有半点要回去的样子?
顶头上司都没回,这些白日才遭了训斥的哪怕这会哈欠连天也不敢先走。
从前楚逸轩不是没有这么兢兢业业的时候,刚得了皇帝青眼那会,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住在衙门,然后他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这些个人也跟着沾光;后来,楚逸轩成了婚,开始踩着点来掐着点走,再然后干脆告了假不来了,这群人刚开始还有些不太习惯,而后也就跟着懒散起来,才有了今日白天那局面;现在,这伙人彻底摸不透他了,这早就下差了啊?他怎么还不走?
一群人围在门前偷摸往里张望,最后你谦我让的推搡出一个人进去,这人咧着嘴殷勤的帮他沏茶:“督主,这都戌时了,您再不回去夫人该等着急了。”
楚逸轩缓缓抬头,无甚波澜的扫了他一眼:“着急回家陪妻儿?”
这人昧着良心:“不着急。”
“那就好,”楚逸轩放下茶盏,半分表情都不带:“让人给大伙备了晚膳,这些时日积攒的公务没料理完之前,辛苦诸位陪我在衙门待着吧。”
门外眼含希冀的众人当即哭倒一片,符津正让人抬了烧饼咸菜来,见这一个个鬼哭狼嚎的熊样不免多问了一句,随后不紧不慢解释道:“夫人两日前就回北疆了,你们在这喝酒划拳,都不知道留个人探听一下外面消息吗?”
“他这会儿气正不顺呢,你还巴巴的让他回去陪夫人,不折腾你们折腾谁?”符津将冒着热气的羊奶分给诸人:“反正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喽,与其在这怨天尤人的,不如赶紧填饱肚子,来来来,烧饼自己拿。”
他不说还好,一说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督主不会跟以前似的,把衙门当家住这不走吧?”
“那谁知道,”符津蹲在墙角啃烧饼:“夫人又不在家,他回去也冷冷清清的,跟在衙门没甚分别,这两日说话做事都小心些,别去戳他肺管子啊。”
流光则拿着串铜钱神神叨叨的念念有词,符津不轻不重的踢他一脚:“又捣鼓神棍那一套,吃饱了撑的。”
“我这正做法让夫人早些回来管管他呢,你别在这裹乱啊,待会不灵了,”流光双手合十:“欲求不满的男人啊,太可怕了。”
符津直觉他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头一回希望他捣鼓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能有些用处。他另盛了羊奶和烧饼来,朝屋里那人走去,将那书案腾出些位置才将羊奶递给他:“督主,先用饭吧。”
他不怎么爱喝羊奶,只揪了那烧饼就着茶水吃,符津便在旁边跟着劝:“督主,这些事又不着急处理,要不咱们先回去,等明日再说嘛,大家伙也都累了一天了。”
“明日把我的衣物抬过来,衙门里给我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来。”
“督主,留我们一条命吧,你不回去,你看哪个敢走?”
楚逸轩不以为意:“我又没拿铁链拴着你们。”
劝不动的符津也不多费口舌,转而笔走龙蛇飞快的写了封匿名信,着人快马加鞭的给苏念卿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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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轩整治自己衙门还不算,今日挑这个毛病明日揪那个的刺,折腾的整个朝堂苦不堪言。这些人想不明白这朝廷鹰犬前段时日分明挺消停的,怎么好端端的又整这一出?宣隆帝倒是乐见其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他在衙门里住了五日,一干人战战兢兢的陪了他五日,直到这日苏长君回京,他不免要回府亲迎,这群人这才稍稍有了喘气的机会。
镇北王府许久无人打理了,楚逸轩原是想接他住进自己府上,只他不愿,他只能指使着人将王府上下尽快翻整了一遍,也好入住。
檀氏和小满自然是随他回来,楚逸轩没想到怀璧大师也会同行,当即先对人道了番谢,这老头也不客气,心满意足的生受了:“谢是应该的,都不知道老头我为他那筋脉费了多大工夫。”
楚逸轩有心多问几句,但是这会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时候。等晚间料理完了一切,众人的住处都安顿下来,他有心找怀璧多套几句话,才发现这老头不知从哪倒腾来的美酒,早就喝的不省人事了。
檀氏对他总归存着几分敬意和谢意,见他一整日跟着忙上忙下的不免要留他多坐会,小满缠了他一阵,这会瞌睡上头也回房休息了,只苏长君对他的态度始终淡淡的。
楚逸轩虽跟着苏念卿叫他一句兄长,但是苏念卿现下不在,只这二人独处难免尴尬,茶都喝了好几盏,眼瞧着是无话可说,楚逸轩起身告辞:“时日不早了,兄长长途奔波该早些休息,我便不在此叨扰了。”
“前两天诺诺给我来信,让我回京之后别拉着张臭脸难为你,”苏长君想起那信中的小女儿姿态便觉诧异,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从小无法无天跟个假小子似的,突然娇滴滴的给自己来信,让自己改改一贯的脾性,莫要为难她那脾性良善的夫君,着实把自己惊的头皮发麻。苏长君将眼前这人仔细端详了番:“你秉性良善?”
这话问的,楚逸轩不知该怎么答。
好在苏长君也不要他回答,紧接着道:“你给我家诺诺下什么迷魂汤了,让她这么替你说话?”
楚逸轩有些出神,自她离京,自个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事做,因为一旦空闲下来就会不可避免的想起她,而后无论做什么总像是少了一魂一窍似的,现下听他言语间提及苏念卿,怎么可能不想呢?
苏长君看他唇角微勾眼底黯然失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宣隆帝这番乱点鸳鸯谱,这俩人怕是都陷进去了。无论怎么着,只要自己妹妹喜欢,他对自己妹妹又是真心实意的,自己这兄长便没什么可说的。
“想她了?”苏长君缓了语气。
楚逸轩点头:“不怕兄长笑话,我……想她想的夜不能寐。”
“出息。”
苏长君将一个做工精致的小匣子递给他:“诺诺幼时的一些小玩意,刚好今天收拾出来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带回去吧。”
楚逸轩忙接了过来,而后又突然望向苏长君,这匣子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他之前筋脉尽毁拿双筷子都费力,现在能拿得动这匣子?他面露欣喜:“你……怀璧大师能治对不对?”
苏长君在他的注视下撑着轮椅缓缓站了起来,跨步的幅度极小,走的很慢,刚走出三四步一个趔趄,楚逸轩忙上前将人扶坐下来,不管怎么说,有成效就好。
手脚积蓄力量的滋味,许久不曾体会过了。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做个废人了,怀璧大师给了自己站起来的机会,自己绝不会辜负。
原本寂静的气氛这会缓和不少,苏长君冲他摆摆手:“有酒吗?陪我喝两杯。”
楚逸轩在外本是忌酒的,难得他有什么要求,自己自然乐得奉陪,只是为免自己喝多了胡言乱语被有心之人听去,他还是命符津打发走了屋外的一干人等,符津亲自守在门外,他这才提了那佳酿来,二人也不用酒盏,就着那酒壶怎么痛快怎么来。
不多时,酒意上头,礼仪规矩全抛到了九霄云外,苏长君歪在地上,攀着他的肩膀,同他讲大漠圆月、异域风光,讲自己年少何等的意气风发潇洒肆意,而后他眼中的晶亮忽而黯淡,半是失意半是伤:“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假如自己不是生在苏家,假如自己不曾承过那些圣人教诲,假如不是那为国为民为君而后才为己的家训,自己五年前砍掉的就不应该是王国舅的臂膀,而是皇帝的脑袋!
一面是忠国忠军不可违背,一面是父兄惨死血仇未偿,那挣扎又矛盾的念头逼的他几欲发疯。
所以啊,还是楚逸轩痛快,没有规则没有约束,做事全凭自己心意,而且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他仰头饮尽壶中酒,满是哀伤落寞:“我悄悄跟你说,太子他不是个玩意,皇帝他不是个东西。”
楚逸轩想问的再细些,他却耷拉着脑袋不肯再说了。他索性拿些旁的事说给他听,比如金吾卫统领一职的人选。
太子谋逆,作为天子近卫的金吾卫几乎打了个精光,现下宣隆帝正擢选人手扩充金吾卫,金吾卫统领、都尉多个要职空缺,寻常人不会在这个上面去出言献策,以免皇帝猜忌,可宣隆帝这些时日做的事,让自己不得不加快脚步了,就算他要猜疑,自己也要想办法动动手脚。
他从袖中取出两指宽的一截纸条来,是宫中的人偷偷誊录了捎给他的。他也不管眼前这人醉了几分:“金吾卫要职空缺,这上面都是皇帝眼下备用的人选,兄长瞧瞧,有没有熟识得用的。”
在皇帝的贴身近卫中安插自己的人手,端的是什么主意自不必言明。苏长君眸光涣散的瞥他一眼,复又落回那纸上,从为数不多的人名上一个个扫过去,最终顿住了目光。
他想抛去那圣人教诲,君子骨节,明知不可为,却仍想替那数万条人命讨个公道。
他伸出中指,蘸了酒水在中间那人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梁霄。”楚逸轩带着些探究:“为什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