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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被下了大狱的殷家兄弟,又摸不着头脑的被人放了出来。符津抱臂倚在门框,心情甚好的出声提醒:“回去别忘了给我嫂嫂烧柱高香,要不是我嫂嫂,看我不玩死你们!”
两兄弟看不惯他仗势欺人,可也不敢得罪了他,只不住的躬身应是,眼见就要退出这煞神的视线了,不妨又被人叫停:“回去都给家里人带个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掂量清楚,再犯到我手里,我保证你们没有这次这么好的运气。”
这话听的没头没脑的,两人还是慌忙应下便匆匆的往府里赶,殷家二老并宗亲家眷已然等候多时了,看到人全须全尾的出来,这才算是安了心。正要命人准备家宴压惊,殷家大郎忽而想起符津告诫,不免多问了一句:“按察司的人要我等谨言慎行是什么意思?咱们何处得罪了他们吗?”
“哥哥回去问大嫂吧,这事她可比咱们清楚,”殷家小妹莫名其妙被人坏了姻缘,眼下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也瞧不上她,她受了这无端的委屈,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毫不藏锋。二房的家眷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小妹说的是,要不是大嫂,我家二郎何至于能跟按察司扯上交集,大哥还是让嫂嫂管好自己的嘴,自己作死便算了,偏要带累旁人!”
殷老夫人将人扯到近前低声嘱咐了几句,算是道清了原委:“眼下人还在祠堂跪着呢,你自己看着办,你要休妻我也不拦你,反正咱们家已然成了金陵城中的笑柄,也不在意多这一遭;若是打算继续过日子,你就让她将那张嘴给我闭严实了。”
殷家大郎也是为难,十几年的夫妻情分,纵然他在外面如何的胡闹,若是说对家中这位没半分感情,那是扯淡。眼下留着她,不知何时口不过心又要给自己捅出篓子;若就这么休了她,不舍是真的,又怕白给人增加笑柄。更何况,留着她,她这回算是将府中人都得罪了个遍,以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休她回家,她那几个嫂嫂更不是善茬,自然也没她的好果子吃。他刚从按察司走了一遭,眼下头痛欲裂,也无暇关心这些琐事,只得让人先将她从祠堂请回来,待自己头脑清醒再做打算。
管他众人如何议论,这日子还是得向前过。这么不知不觉的,又到了这年的小年夜。
宣隆帝设宴款待群臣,苏念卿不免要到宫中露个面,楚逸轩这几日好似格外的忙,三四日才回府一趟便罢了,还经常留给自己一个来去匆匆的背影,她在心里感慨,朝廷鹰犬不是白叫的,这简直比狗还累。
纵然忙成了狗,还不忘腾出心思来寻摸些新奇的物件讨苏念卿高兴,他自己分身乏术,自然都是吩咐人跑腿,有时候是一幅罕见的字画;有时候是个新奇的摆件;再或者只是一只嘴贱的鹦鹉……
楚逸轩让人调教了半旬的‘郡主安好’,这嘴贱的畜生学的时候倒是乖乖的,见了苏念卿开口便是一句‘美人,爷喜欢。’
楚逸轩听人来报,险些当即将这畜生拔毛炖汤,因着琐事太多这才把这茬忘在了脑后。
小年夜这日,他本要亲自去接苏念卿的,又被皇帝临时的旨意绊住了脚,只能吩咐人妥帖的将人接过来,等处理完皇帝吩咐的事,还能神采奕奕的去宫门前等她的车驾,符津麻木的跟着他跑前跑后,简直想骂娘。
苏念卿挑帘瞧见来人,明显吃了一惊:“不是说有事在忙吗?这么大的雪怎么跑宫门口来了?”
楚逸轩抬手扶着他下轿,符津递了寒梅伞过来,颇有眼色的自己去寻清净,他替人撑伞,两人踩着咯吱细雪,时不时伸手扶她一把:“雪地湿滑,郡主小心。”
他好像全为撑伞而来,即使二人并肩而行,彼此也相顾无言。直至穿过一道木制回廊,红梅下的佳人比这漫天雪色更俏丽三分,来回踱步的样子明显是等候已久,她看见楚逸轩,眸子乍然亮了几分,先是支开了随从的婢子,这才梳理了仪态上前,挡住二人去路:“督主安好。”
楚逸轩皱了下眉头,来人却未将他的微表情看在眼里,只是直白且大胆的对着苏念卿上下打量。
二人成婚那会,她只道二人是奉旨成婚,楚逸轩也是被逼无奈才娶她过门,想来二人生不出什么感情,她自负容色冠绝金陵,楚逸轩这根木头,自己只差投怀送抱了这人都未给半点反应,他这位新婚妻子又有什么能耐能令其折腰?可是直到瞧清了苏念卿真容,不由自主的生出了惭愧之感,不愧是王府千金,那通身的气度,岂是凡人能比!
她明知故问:“这位便是苏郡主吧?果然令我等叹服。”
苏念卿只觉这人脸熟,好在她记性还算不错,忽而忆起自己刚回京那会儿入宫请见,同楚逸轩站在一起的岂不就是眼前这位?她语中的敌意不带掩饰,苏念卿又怎会听不出来,只是不知道自己何处得罪了她?
“听闻梅妃娘娘久负盛宠,今日怎么得闲在这迎风赏雪?”
她只给楚逸轩问好,刻意避过了她;她毫不客气的回敬,嘲她失宠只能喝西北风。眼瞧着二人针尖对麦芒,楚逸轩只得适时缓和道:“天冷,我送郡主入殿。”
“督主!”梅妃叫住了他:“妾有要事相告。”
“以后再说,”他正待抬脚,这人却闪身挡住了二人去路。苏念卿挑眉:“督主,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事?”
“请督主屏退旁人,”梅妃再次出言。
“嗯哼?果然是我多余了,”她故作半酸不苦的姿态,作势刚走出两步,不妨被人攥住手腕重新拉了回来,他神色坦然:“有什么话就当着郡主的面说,我同她夫妻一体,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夫妻’二字是真真伤透了眼前人的心,她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失落道:“我有身孕了。”
苏念卿震惊的望向楚逸轩,虽未明说,但那眼神已经很直白的表示:你不要命了?
一个是皇帝的宠妃,一个是皇帝依仗的亲信重臣,现在这宠妃巴巴的跑到重臣跟前,见不得人似的告诉他我有身孕了,想也知道苏念卿会怎么想。他更是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别胡说八道……不是你说清楚……这孩子不是我的!”
苏念卿满是怀疑:“我要不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你俩要不要商量一下这事怎么个解决法?这皇帝如果追究起来……”
“孩子是陛下的,”梅妃继续解释,楚逸轩些微松了一口气,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平白惹了这么个误会。她继续道:“妾是督主献给陛下的,这孩子是去是留,请督主拿个主意。”
“你的孩子,你自己拿主意,”竟是连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予,只是避开她护着苏念卿往前走,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她是臣献与陛下的,除此之外,我同她并无干系,郡主不要误会。”
苏念卿还未从二人的对话中回过神来,并未搭话,他只觉她生气了,紧跟着解释:“不瞒郡主说,我爬到这个位置上,这些人背地里损我骂我,可明面上又不得不央求着我,这些年送地的送宅子的送钱的数不胜数,当然也有送人的,可我发誓,这些人我并未沾染半分,若是有半字虚言,管叫我身首异处。”
“本不想让这些人脏了郡主眼睛,你我成婚之前我已然命人遣散府中女眷,可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还是有漏网之鱼犯到郡主眼前,臣悔恨不已。你我既成婚,臣自然待郡主一心一意,这些人臣之前没有沾染,之后更不会触碰。”
“督主二十有四?”苏念卿终于来了兴趣,二人虽无情意,可他说了那么多,她颇有些止不住的好奇:“没去过秦楼楚馆?”
“去过,”他答得实诚,同僚相互宴请,赴画舫花楼乃是常事,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似的,最终脸红的崩出几个字:“臣没有过……”
声音低下去,可那红潮却是会传染一般,带的苏念卿双颊都是红的。这该死的好奇心,她就多余一问,眼下不知谁更尴尬,最后只能佯装镇定道:“谁问你这个了,走呀。”
宫宴设在了太藻宫,二人行至鹅卵石小道,楚逸轩将伞递给她不肯再行,苏念卿面露疑惑,他不紧不慢出声:“前面人多,郡主同臣走在一处,有损郡主清誉。郡主先行,臣随后就到。”
苏念卿理解不了这莫名其妙的卑微感:“刚还说对我一心一意,现在连跟我并肩同行都不愿了?”
“不是,我是担心那些人看到编排郡主。”
“你又管不住别人的嘴,何不让自己活的潇洒些?”苏念卿头一次回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惹的人浑身颤栗:“早说了咱们俩荣辱与共,何妨管他们说什么,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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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弱的问一句,孩子是不是写崩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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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藻宫内,不少官员已然在宫婢的指引下落座,也有少许故旧熟识正站着寒暄,因着正宴尚未开始,这些人口头上没那些忌讳,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其中最为人所热议的,自然还是楚逸轩他们二人。
前些时日殷家儿媳前脚言语冒犯了苏念卿,后脚殷家的两个儿子就被人请进了按察司喝茶。这事这些时日传的沸沸扬扬,一众官员也难免落俗,跟着议论:“怎么不见楚家夫妇?殷家父子三人都在朝为官,怎么只来了殷宗正一个?”
殷宗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听到众人议论,眼皮都懒得掀。旁人将他的窘状看在眼里,却偏要在人伤口上撒盐:“因着妇人口舌,整个殷家都沦为了金陵的笑柄,怎么还有脸来,我要是他,我都不敢出门。”
“不都说楚逸轩对这桩婚事不怎么情愿吗?怎么会专为了郡主出头?”
“哪是为郡主出头,他殷家的儿媳将苏楚二人颠倒着骂,那姓楚的怎么能忍,”人群中有人接话:“不过也说不准,那苏家的郡主长得确实带劲儿,他们成婚那日,我远远的瞧过一眼,那模样身段,啧啧啧,要是能摸一摸小手,那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内殿突然安静下来,说话这人却未曾察觉到不妥,殷宗正瞥见不远处两道颀长的身影,被人嘲笑了半日都不曾多说一个字的人终于缓缓开了口:“郡主仙姿玉骨不可攀折,高大人慎言!”
“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算是见识到了,怂货!”高平嗤笑着丝毫不理会同僚劝阻的眼神:“也就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床上指不定怎么浪|荡呢,不然能勾的那姓楚的魂不守舍为她出头!”
“高大人对我房里事感兴趣!”楚逸轩几乎是咬着牙崩出这几个字,他身后站着眉头微蹙的那人不是苏念卿又是谁?刚还趾高气昂骂别人怂货的人瞬间卸了气,低眉顺眼就连替自己辩驳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符津,高大人怕是喝多了,送他出去醒醒酒,免得待会胡言乱语冲撞了陛下!”
楚逸轩吩咐完,不等人上前,高平便颤颤巍巍的自个往外走。他则引着苏念卿落座,二人的座位被安置在阶下最靠近御前的地方,苏念卿提了裙摆入席,茶还没喝上一口,符津大步迈进来刻意提高了音量:“督主,出事了。”
楚逸轩心知肚明,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符津则高声道:“属下送高大人出去醒酒,许是雪天湿滑,高大人不慎摔了一跤,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摔断了舌头,以后怕是开不了口了。”
一众官员简直骇然,这也太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了吧?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还单单只把舌头摔断了?更巧的是这人刚刚还在正主面前乱搬口舌,若说他姓楚的不是故意的,怕是都没人相信。
公报私仇的正主不疾不徐的发了话,表情略显遗憾,众人都在心里纳闷,这是嫌摔的轻了?正主啧舌:“走路也太不小心了些,可请太医过去看过了?”
“已然请了太医过去诊治,”符津睁眼说瞎话,莫说是宫中御医,就是寻常大夫都不敢登门替他诊治,他特意让人去太医院叮嘱了一番,哪个敢上门寻他的晦气?
楚逸轩心满意足,环视一周,似告诫又似震慑:“诸位大人怎么不落座呢?都对我房里事感兴趣?”
顷刻间,诸位官员坐的整整齐齐,楚逸轩看着这些人服帖这才不紧不慢的坐回苏念卿身侧,略带歉意道:“对不住,我名声太差,让郡主跟着我受委屈了。”
苏念卿不知他从哪生出这么些歉意来,搬弄口舌的又不是他,且人多嘴杂,镇北王府刚出事那会儿,比这更难听的言论自己不知听过多少,若事事都要计较上心,那自己只等着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就是了。
苏念卿如实道:“有什么对不住的,又不是你的错,就是没嫁你那会,比这难听的闲话都多了去了。”
“谁惹郡主不高兴了,郡主告诉我,我……”
“你一个一个割了他们的舌头?”苏念卿打断他:“人是为将来而活,何必拘泥于过去呢,不开心的事过了便过了,若时时都念着他,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嘛。”
“皇上驾到!”
大太监振声高呼,众人慌忙起身亲迎,楚逸轩不着痕迹的扶她起来,而后随同众人一同叩首,宣隆帝经过二人身前时顿步引二人起身,不忘拉着二人亲切的调笑道:“朕就说嘛,这桩婚事准没错,真真的一对璧人。”
在朝官员并亲眷跟着附和,宣隆帝这才摆手道:“都起来吧,今儿是小年宴,诸位不必拘束。”
宣隆帝在主位落座,众人才纷纷入席,管弦丝竹纷沓而至,各类珍馐数不胜数。宣隆帝率先举杯:“愿我大邺风调雨顺,百姓富足。”
“愿陛下千秋万代,四方来贺,”众人齐声应答,随后满饮此杯。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楚逸轩将苏念卿手中酒盏夺下,两杯入肚,不忘召来随侍吩咐:“煮碗百合牛乳羹来,拿炉子煨着,要热乎的。”
苏念卿不禁好笑:“没那么娇气,尝一口两口不打紧。”
楚逸轩则反问:“郡主若知当年那酒会伤了脾胃,还会那么喝吗?”
“当时纯属没控制好情绪置气而已,”跟别人置气,也跟自己置气,一杯杯的灌下去,又辣又苦,在自己都要麻木的时候,一股血腥直冲鼻腔……其实现在想想何必呢,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分明不用跟自己过不去的。
李塬离得远,听不清二人说些什么,只单纯觉得二人有说有答刺眼的紧,不多时便借口离席。梅妃看楚逸轩对她殷切关怀,他眉眼间的笑意都不觉多了许多,羡慕嫉妒同时涌上心头,其间滋味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宸妃更是将这些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四个人三出戏,着实好玩。
“妾敬梅妃姐姐,”眼见她入神,她接连提醒了数声那人才终于给了些许反应,宸妃调侃道:“姐姐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宣隆帝闻声望来,数道目光在她脸上打量,她压下心中的妒意平和的解释:“近来有了身子,精神不济,让诸位见笑了。”
“太医可诊治过了?”
梅妃如实道:“陛下面前不敢妄言。”
宣隆帝老年得子自是喜出望外,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岁,大加恩赏不在话下,倘或没有另外一件烦心事的话,他这个小年宴应当过的无比舒心,可事不凑巧,靖安境内的线报终于到了。
这信件是先到楚逸轩手里的,他匆匆扫了几眼神色骤冷,苏念卿见他神色有变,不免疑惑:“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臣来处理,”他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尽量显得亲和些:“本想同郡主一起回去的,不成想事发突然,待会儿我让符津送郡主回去,天寒地冻,郡主早些休息。”
他不愿多说,苏念卿也不细问:“你有事尽管处置便是,不必管我。”
他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起身离席,不多时,宣隆帝听人耳语几句后也骤然离席。年宴上众臣推杯送盏,书房内,君臣二人两两相对,神色冷峻。
前些时日宣隆帝命人去查靖安王私营铁矿一事,原以为只是空穴来风,可据探子回报,这事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了。
宣隆帝将密信拍在案上,气得脸色涨紫不住的咳嗽。楚逸轩面无表情的立在阶下,等人咳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淡淡道:“陛下息怒,气急伤身,眼下这事如何处置,还是要请陛下拿个主意。”
“就地斩杀,五马分尸,再诛他九族……”明显是气的狠了,也难怪,盐铁酒历代都是官府私营,靖安王把主意都打到这上面来了,简直是上赶着作死。
“白珩,你替朕走一趟,帮朕除了这些乱臣贼子!”他提笔在纸上潦草的写了几笔,又加盖玉印:“必要时,朕准你调用宛城军。”他这是打算敲山震虎还是杀鸡给猴看?
楚逸轩眉梢微挑,宛城军驻地离靖安最近,宣隆帝这是怕有些人拥兵自重,连最坏的打算都做了,不等他细想,又听宣隆帝嘱咐道:“你刚成婚,就让你这么来回奔波朕也过意不去,你把诺诺带上。”
楚逸轩心内有些不悦,不等他设法推脱,门外小太监匆匆来报,说是王国舅请见。宣隆帝心下正乱,不太想见他,正想随口打发了,又听那小太监道:“国舅爷说他正是为了靖安王的事来的。”
“国舅爷的消息好灵通啊,”楚逸轩意有所指。
宣隆帝自然能听出他话中深意,却也懒得纠结,只是摆手道:“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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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舅颠着小脚匆匆跑进来,瞧见楚逸轩神色微有些诧异,可随即又释然,这人的消息怕是比自己灵通的多,能站在这也不足为奇。
楚逸轩抱臂神色悠然的等着他开口,直盯得人心慌,他错开他的目光在阶下见了礼,宣隆帝的神色已经和缓许多:“靖安境内的线报,你也收着了?”
“只是听到些谣传,”王国舅答得模棱两可,总不能说自己私下和靖安王暗中勾结,收取重利,眼下知道东窗事发,特意来探探皇帝的口风吧。
“些许谣传都值得国舅爷这么特特的往圣上面前走上一遭,您可真是兢兢业业,”他说话皮笑肉不笑,挖苦的意味十足,只王国舅却不知哪里开罪了他?眼下略过这茬不提,他谨慎的问:“民间既有谣言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不过靖安王这么些年小心恭谨也不好就这么冤枉了他,不若请陛下下旨,让臣带人去靖安境内,将这事调查个清楚明白再做打算。”
“不劳国舅爷纡尊,某手底下的人还得用,想来这么点事还是能查的准确无误的,”他话锋冷厉:“靖安王私营铁矿,王国舅,按我朝律法,当如何处置啊?”
王国舅自然不敢将那二字说出来,他打了个颤,一味的和着稀泥:“多探查几次总归是没什么错处的嘛,臣愿意亲往查证。”
“国舅爷是信不过某还是有意要为罪臣遮掩?”他问的犀利,王国舅因着心虚,一时想不出有利的话来反驳,宣隆帝也察觉他今日举止奇怪,不耐道:“一大把年纪了,跟着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是南境的监军,陈沛怕是已经折返南境了,你不跟着他,整日在朕眼前晃悠什么?你是盯他还是盯朕啊!”
宣隆帝显然是气急了,这话都这么直剌剌的往外说,说完似是察觉不妥,见楚逸轩只是低眉整理袖口,并不怎么在意,这才略微自在些,舒气道:“本想留你在京中过年,不过入京述职的诸将既然都已折返,朕也不好强留你,这两日打点行装,早些回去吧。”
“陛下,臣……”王国舅还想说些什么,宣隆帝头一次没什么精力应付他,摆手让人退下了,末了又转向楚逸轩:“你带人去靖安走一趟,把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楚逸轩原想再说些什么,触及他愈加冷淡的眉头,识趣的闭了嘴。在外间等候的符津看他脸色:“发生什么事了?”
“郡主回去了吗?”
符津如实道:“刚送夫人上马车,她打发我来寻督主,到底怎么了?”
楚逸轩掩了掩领口:“回去说。”
王国舅这会显然比他更头疼,靖安王拿账册要挟他,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妥当,宣隆帝又催促他离京监视陈沛,他这回真真是毫无头绪。
他正是杂乱无章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人,暗暗骂了句妖女直接无视她,宸妃也不恼:“都脸贴脸了,国舅爷好没规矩呀。”
王国舅没太把她当回事,离林送来求和的玩意罢了,他侧身要走,那人在他背后幽幽提醒:“五年前我离林六部大伤北疆军,挫其锐气,还未及谢过国舅爷暗中协助。”
“你胡说什么!”王国舅打量四周并未瞧见不相干的人,他神色慌张:“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想跟国舅爷道个谢罢了,瞧您紧张的,”她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国舅爷这会方便赏个脸吗?”
把柄在人家手里攥着,不想赏也得赏,他愤恨道:“有话说话,别弄得老子好像跟你们同流合污似的,老子当年都是被逼的。”
“有区别吗?”宸妃反问:“当年苏景之的行军路线图可是国舅爷您亲手给的,我部能大败北疆铁军,国舅爷当居首功啊。”
“闭嘴!”
王国舅谨慎的张望着四周,那人却不以为意:“哦,差点忘了,王国舅当年纵人向我部倒卖铁器,担心我部向你们皇帝陛下告发,这才出卖苏景之的行军路线权做封口之用,这么说您也确实是被逼无奈。不过,倒卖铁器和私通外敌,不知哪一个罪孽更深重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一个人在这金陵举目无亲,难免孤立无援,来京之前我父汗特意叮嘱,遇事可找国舅爷从旁协助,就是不知国舅爷是否能像忠于我父汗一样效忠于我呢?”
王国舅这会儿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也没什么好心情去应付她:“娘娘手中攥着我要命的把柄是没错,可是私营铁器、倒卖军需一事败露在即,能不能替娘娘筹谋,那得看我命格够不够硬。”
他言罢便走,宸妃倒是丝毫不忧心,故皇后的一身忠骨,足以保他们王家百年太平,况且,陈沛、裴佑安、苏念卿,在皇帝心中哪个的威胁不比眼前这个墙头草更大,放着这些心腹大患不动反而去动他,那皇帝恐怕真的是失心疯了。
楚逸轩快步回府,没做过多耽搁径直来了内院,内室灯火通明,显然还未歇下,他脱了氅衣入内,苏念卿正在案前写些什么,闻听动静也只是略微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将写好的书信装进信封,随口道:“站风口不冷吗?坐呀。”
院内的丫鬟婆子本来是已经歇下的,瞧见他来又慌忙起来新生了熏笼,又加了炭火,预备了茶水方才退下。楚逸轩抱着茶盏暖手:“瞧见郡主这灯火还亮着就过来坐坐,有件事得跟郡主商量一下。”
小年宴上他忽而离席,苏念卿就料想有事,这会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他斟酌道:“郡主年下有安排吗?”
苏念卿久不在京中过年,忽而闲下来反倒不习惯,左不过进宫陪惠妃坐坐,或是陪杭氏说说话,裴佑安离京那日,皇帝让人将杭氏拦了下来,说好听点留她在京中休养,说难听点裴佑安之前因着自己的婚事触了皇帝逆鳞,免不得要对裴家一顿敲打,想来杭氏心里也正存着气,若是有时间确实应该去开解一番。
听她这么问,苏念卿压下心中迟疑:“怎么这么问?出什么事了?”
“皇帝要对靖安王动手,我得离京一趟,”他顿了顿道:“陛下让郡主随臣同行。”
苏念卿明白了,她问:“杀鸡儆猴呀?”
“臣决计没这个意思,这事臣一人去办足矣,只是得劳烦郡主随臣出京一趟,到时候皇帝那边也应付的过去,”他思量道:“要不臣送郡主去玄赤山庄,你刚好陪着兄嫂过个年,等臣处理完靖安的事,再一道接郡主回来。”
“皇帝有心杀鸡儆猴,我不去,他杀给谁看,”她眉头微蹙:“什么时候出发,我陪你同去。”
“郡主实在不必……”
“我听闻靖安美人乃是一绝?”苏念卿反问。
楚逸轩不知她问这个作甚,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她继续道:“督主这么迫不及待的支开我,想必是我跟着,督主多有不便?”
“臣绝不敢辜负郡主,”不等他解释,苏念卿则掩着嘴笑:“看你整日绷着脸,开个玩笑罢了,瞧把你急的,我在京中也是闷着,随你出去走走,”她歪着脑袋逗他:“夜深了,督主要随我安歇吗?”
“郡主早些歇息,”他起身:“晚间天寒,郡主勿要着凉。”
门扉开而又阖,苏念卿嘴角笑意渐消,只眉目间忧愁愈加深重,知盏原要劝她歇下,连叫了数声这人才给了一点反应,摆手让她退下。
她拿指尖撑着太阳穴,靖安王,怎么在不引起楚逸轩注意的情况下把那该死的账册给弄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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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皇帝特特下了旨,这事宜早不宜迟,楚逸轩抽了一晚的时间命众人打点行装,第二日便要启程赶往靖安,未免打草惊蛇,这一行人是轻装简行。
苏念卿同他在府前并立,略微一扫就看到他大氅上的束带系的歪七扭八的,她指了指脖子,那人并未领会她的意思,她提醒道:“衣带。”
他目光瞧不真切,只是下意识的去解衣带,险些打成死结。苏念卿实在看不过眼,凑近了灵巧的解开那衣带重系,他只觉玉骨在自己脖颈间摩擦,痒痒的说不出什么感觉。苏念卿帮他系好衣带,又帮着理了理衣襟,自觉满意方罢了手:“好了。”
她欲收回手,他鬼使神差的攥住那玉指,苏念卿挑眉:“?”
不远处几个搬行李的聚成一堆逗笑:“你还别说,这娶了亲就是不一样,以前别说是衣带系歪了,你就是衣服穿反了都不见得有人这么贴心给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