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雨落金陵—— by扶盏
扶盏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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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李塬又要哭,苏念卿一个眼神吓得人眼泪要掉不掉的,他委屈半晌,最终也只憋出了一句:“他……待你好吗?我听说他行事阴毒狠辣,他……”
“臣的家事,不劳殿下费心,”她起身要走,李塬紧跟着站了起来:“莫气莫气,你嫌我烦,我不在这碍眼就是了,我走我走,这饭菜都是依着你的喜好点的,你好歹尝两口。”
他说罢一步三回头的退出了厢房,苏念卿咂了一口杯中茶,又凉又苦,她神色倦怠,不经意间瞥见窗下那抹脚步匆匆的墨蓝色身影,她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从手边的盆栽中随手折了枝松针丢了下去,正正落在那人颈间。
那人吃痛转身回望,这一日积攒的阴霾瞬时消散,嘴角含笑好似阳春白雪,楼上那人招呼道:“楚督主,冬日寒凉,不来饮杯热茶吗?”
他踩着街边商贩的小推车,三两步闪身蹿上二楼,苏念卿给他腾出位置,称赞道:“身法不错。”
他注意到桌上的两副碗筷,又想起李塬今日刚解了禁足,想必是他来过了。他嘴上虽未说什么,可心里还是盘算着要寻个由头收拾李塬一顿,总惦念着自己夫人算怎么回事?
食碟中的醉蟹泛着青绿色的光,那蟹浸了酒,倘或就这么对半折开 ,那蟹黄应当是极肥美的。可惜楚逸轩只看了一眼便将那食碟挪开,温声解释:“蟹肉寒凉,且郡主沾不得酒。郡主若喜欢,我让人弄些鲜蟹来给郡主尝个鲜便罢了。”
“冬日哪来的鲜蟹?”
楚逸轩避而不答:“饭菜都凉了,我让他们重上一桌还是回去吃?”
“没什么胃口,回去吧,”苏念卿起身,楚逸轩紧跟其后,她侧身望向身后人打趣:“楚督主公务繁忙,不想在这也能遇上,倒真是凑巧。”
“不巧。”
见苏念卿视线瞥过,楚逸轩颇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一般:“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刁奴疏于管教,让郡主受了委屈,是臣的不是。”
“是吗?我还只当是哪里得罪了督主,您特特找了人来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臣不敢,府中上下已重新整治过了,绝不会再有……”
“专门来寻我的?”苏念卿打断了他,好似刚刚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她眼底藏着一丝戏谑:“怎么?怕我跑了?”
久不见人应答,苏念卿追问道:“嗯?”
“怕,”楚逸轩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字。不等他开口解释,便听那人笑的好似雪中寒萃,果真又是在逗他:“那督主可得看紧了,你我可是皇帝赐婚,我若是消失无影,你跟皇帝怎么交代啊?”
“我不是监视你,只是你久不归家,我只是出来看看。”
这话听起来莫名的别扭,倒像是哪家受气的小媳妇抱怨家主晚归,苏念卿不忍再逗他,二人一路无言,踩着吱呀的细雪前行。
府门前早有十来个机敏的小厮挑着竹贯花灯候着了,照的门前干净透亮,苏念卿倒真生出了种归家的感觉,二人甫一进门,便有人张罗着卸去氅衣,请他们净手,又端了温热的姜茶来,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句碎话。
符津瞧了瞧喝着姜茶的苏念卿,又去看楚逸轩,不解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这大冷的天你们去哪了?”
楚逸轩好似低声吩咐了些什么,符津先是咆哮后又在前者的目光中自觉将后话咽了下去:“疯了吧!这大冬天的我去哪找……鲜活的螃蟹啊?”
“自己看着办,”楚逸轩将净手的帕子撂了回去,轻声道:“找些鲜活的来,让膳房料理了给郡主送去。”
苏念卿小口小口的喝那姜茶,显然是未注意到这边,符津为难道:“呵,得亏只是要两只螃蟹,她明天要是想摘星星呢?你怎么不学商纣王给建座摘星台呢!”
“你这主意不错,改明儿我试试,”楚逸轩不再搭理他,从随从手里接过灯笼,为苏念卿探路。一旁的随从瞧符津的眉毛扭成个蚯蚓状,拿自己的胳膊肘去碰他手臂:“津哥,怎么愁眉苦脸的?”
“呵,我跟你说,被自己夫人牵着鼻子走的男人最可悲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人明显听不懂,符津只道:“以后娶媳妇儿,娶个听话乖巧万事顺你心意的,知道不?”
“知道了,娶个像咱们新夫人一样好看的。”
符津拿手指戳他脑袋:“你没救了你。”
楚逸轩随苏念卿一同进了内室,她注意到桌上的红梅,刚要发问,知盏奉了两碗牛乳百合羹来,解释道:“晚间的时候咱们姑爷送过来的,夫人还没回来,奴婢就先拿净瓶收着了。”
楚逸轩跟着道:“冬日寂寥,确实少些颜色,给郡主折了些红梅来赏玩,等到了春日,郡主喜欢什么,让他们将园子内外重新打理一番就是了。”
“白日她们说,你的园子不让外人动的。”
“郡主并非外人。”
“嗯?”苏念卿笑睨向他,他慌不择言:“臣同郡主已然成婚了,郡主就是臣的……总之,郡主在府中,随意自在便可。”
她随手递了碗牛乳百合羹给他,掩不去嘴角笑意:“晚间不宜多食,督主凑合用些?”
奇了怪了,这里面分明没加糖,怎生的这般甜。他略尝了两口,这才想起了正事:“三哥什么时候离京?”
苏念卿愣了下才咂摸出他口中这个三哥是谁,也是,已经成婚了,这么叫合情合理,她道:“就这两天吧。”
“随同照料三哥的几人陛下已经择好了,郡主放心,臣已经敲打过了,他们只会在外间伺候,报给皇帝的密信会先递到我这来,郡主看过后再决定要不要往上面报。臣另挑了几个人,都是跟在臣身边数年的老人了,武艺人品郡主可以放心,若是郡主不弃,就让他们随三哥一同出京,随时照料。”
她抛给他这个问题本是试探,他这般作为……她心道,这大权臣怎么跟外间传闻的不太一样呢?
见她出神,楚逸轩温言问询:“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她漫无目的的搅弄着手中的汤匙:“多谢。”
“郡主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很高兴,”听窗外细雪飒沓作响,月挂长空,他嘱咐道:“时候不早了,郡主用完早些歇下,臣去书房处理公务。”
擦过屏风时,不经意瞥见里间的枕芯,果然只有一个。可随即又释怀,日思夜想了那么些年的人,现在睁眼就能看得到,便已然是上天眷顾了,能让自己时时看着她,知道她好就够了,天间明月,不可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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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怀璧大师找到了,督主可要一见?”
楚逸轩刚醒,本还带着三分睡意,这下倒是彻底清醒了,他一时欣喜,踉跄了好几次方将那鞋子穿好,他问:“人呢?”
“在茶室,”符津如实道:“那老头脾气古怪的很,督主现在去见吗?”
楚逸轩用行动回答他,说的简直就是废话。因他走的飞快,符津紧赶慢赶方追上他,等二人走到茶室,就见室内杯盘狼藉,上好的瓷器茶具碎的满地都是,正中央那红衣白发的老头抱着一顶花瓶站在太师椅上,这便是怀璧了。
“大师,高抬贵手,就这么一个囫囵物件了,”符津上前将人从凳子上搀扶下来,提醒道:“小心点啊,别闪着腰。”
他顺手将花瓶丢给符津,打量楚逸轩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着他。这老头算算年龄,今年七十总该有了,可这身形瞧上去却跟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般,腰背挺拔,精神极了,头发杂乱的厉害,白花花的胡子却被人珍重的编成数个小辫,在加上那赤红的衣衫,显得尤为滑稽。
“你就是楚逸轩?”老头率先开了口:“小小年纪,你心怎么那么黑啊?挖人祖坟有损阴德你知不知道,我师父骨灰呢?快快还来,不然我把你府上全砸了!”
“如若不是常规手段寻不到大师,也不会出此下策,大师见谅,”楚逸轩因着有求于人,态度还算诚恳,可在老头听来又是另一层意思了。他跳坐在太师椅上,两绺胡子炸毛的朝天辫一般:“挖人祖坟你还有理了?”
他打眼寻着有什么能砸的,可那仅存的花瓶早被符津宝贵的抱去了。楚逸轩适时出言提醒:“大师若是未砸尽兴,我着人请大师去库房,您敞开了砸,什么时候消气了,咱们什么时候谈正事。”
“切,你让我砸我就砸啊?我偏不!”他气愤的将脑袋歪到一边:“快把我师父骨灰还来,老头我忙着呢。”
“大师放心,令师骨灰我一定会妥善安置,决计不会有半点怠慢,请大师过府实在是有事相求,等此事了,定然将令师骨灰奉上。”
你都挖人祖坟了还不会有半点怠慢?老头心里发着牢骚,摸出腰间的酒壶美哉哉的品了口烈酒,舒坦的眯了眯眼:“你还真用不着要挟我,苏长君那筋脉没得治,另请高明吧您嘞。”
楚逸轩争辩:“大师还未问诊,怎知无药可医?”
“皇帝老儿有心废了他,若那么简单就能被医好,他能甘心躺在那轮椅上五年?你也太小看宫中的手段了。”
“大师知道内情?”楚逸轩反问。
“你少在这跟我装糊涂,也用不着拿这个要挟我,只废了他周身筋脉,皇帝还算手下留情了,他那筋脉废着挺好,最起码省的皇帝成天在那猜疑,别说我医不好他,就算医好了又能如何?看着皇帝再废他一次?苏家一直在风口浪尖上,不然你能娶的到郡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若是镇北王还在,你看他不一刀活劈了你?”
“不过说来也奇怪哦,”那老头捏着下巴将楚逸轩上下打量个遍:“皇帝让你娶郡主可不是为着你帮她哥哥医腿吧?你这么自作主张的为苏家奔波,皇帝知道吗?把我师父骨灰还来,不然我告诉皇帝老儿有人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你看你这正二品的位置可还能坐得稳?”
“既然敢请大师来,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大师可以试试看,我是无所谓的。”
“你还敢威胁我?”老头撸起袖子,正待动手,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苏念卿显然是得了消息着急赶来的,眼下鬓发凌乱,眼眸通红,热切的望着他道:“这位便是怀璧大师吗?”
“不是!”
“是他。”
二人异口同声。苏念卿略作迟疑,也顾不得地上瓷片扎人,径自跪在碎瓷中间,眼神殷切道:“求大师为我哥哥问诊!”
“哎哎哎哎哎,”老头急得险些从太师椅上栽下去:“夭寿了哎,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九,你这一跪要把我功德跪没了哟,哎呦我的老天爷啊,那个谁,还不把你媳妇儿扶起来,老头我活到七十不容易,你们这是弄啥嘞哟?”
“那大师答应吗?郡主我是劝不动的,但是我知道大师若是再不松口,郡主八成会给大师磕一个。”
“别别别别别,可不敢磕,真要折寿了哟,我怕了你们了,”老头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两片茶叶,就这么放在嘴里干嚼:“我治还不行吗?能不能治好我可不敢保证啊。”
“多谢大师,”楚逸轩心疼的将苏念卿扶起来,地上都是碎瓷片,也不知伤到了没,他柔声道:“郡主无事吧?”
苏念卿摇了摇头,顾不得其它:“我请人备下马车,还请大师过府,再做打算。”
老头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个是金尊玉贵不染纤尘的郡主,一个不知道是从哪个烂泥沟里爬出来的朝廷走狗,有趣,皇帝自作主张,这次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按察司府上办起事来也是利落,不多时,便将这一行人送到了镇北王府上。因着这两日便要离京,檀氏正吩咐人将一应用度往马车上搬,瞧见来人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将人往屋里请,这还是自成婚后姑嫂俩第一次见面。
她有心问她过的好不好,可是楚逸轩就在边上,她只得按捺着将人往正厅请:“督主里面请,这位是?”
“这是怀璧大师,督主请来为三哥医腿的,”苏念卿小声解释,檀氏则欣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们先用些茶水歇歇脚,我这就让人去请小叔来。”
“不必麻烦了,我等随嫂嫂一块去见三哥,”楚逸轩道:“京中不安定,嫂嫂和三哥,尽量在年宴前走。”
“也对,督主这边走。”
不消她引路,楚逸轩对这府中布置熟悉的很,在回廊下弯弯绕绕愣是没出半点错处。其实自上次在按察司府看到同王府布局别无二致的梨园苏念卿就想问了,这人对自己府上怎么这么了如指掌?
怀璧大师命人取来银针,先后在苏长君手臂和腿骨处试了试,见这人毫无反应,又加大了手中力道捻了捻,苏长君失望道:“大师不必试了,你就是拿刀子捅下去,我也不会有半分痛感。”
“年轻人还挺倔,我迟早拿刀子在上面捅一捅,我倒要看看你知不知道疼。”怀璧将银针收起来,苏念卿帮他打下手:“大师的意思?我哥哥的筋脉还能医好?”
“我可没说啊,”怀璧反问:“打算将你哥哥送到何处?地方合适的话,老头我跟去尽力一试。”
“我师父的玄赤山庄。”苏念卿如实道。
这老头眼睛一亮来了兴趣:“玄赤山庄啊,那俩老头活着的时候都不请我去他庄里坐坐,不过也好,现在我在他坟头蹦跶,有苦他也说不出,好玩。你哥哥这病患,老头我收了。”
因着苏氏众人离京在即,苏念卿这两日都歇在镇北王府上,好歹算作陪伴。对此,楚逸轩倒是没说什么,符津先绷不住了:“过门才几天啊?成日住在娘家像什么话?哥哥,你心真大。”
“我还没抱怨呢?你犯什么牢骚,”楚逸轩唇角轻勾:“离京就在这两日了,就算郡主要回去陪他,又能陪几天?”
苏念卿陪着他们难得的过了几天悠闲日子。等到这日,楚逸轩早早的出门,陈老将军、裴都督、左氏夫妻不约而同的来到镇北王夫,做最后的话别。
苏念卿送兄长上马车,怀璧大师正拿着只草编的蛐蛐逗小满玩,她将檀氏引到一边,从袖中取出了幅山庄布局图来,小心的交给檀氏,低声耳语几句,询问道:“嫂嫂可记住了?”
“这庄子里居然有密道?”檀氏太过震惊,以致声量太大,可随即又小心的压下声调。苏念卿攥住她的手:“等嫂嫂记牢了,就将这图纸烧了,万一京中有什么变动,嫂嫂就带着我哥哥和小满,从密道去北疆,以北疆的兵力,最起码能护嫂嫂一时周全。”
檀氏满眼担忧:“那你呢?”
“随机应变,”她指了指远处那道人影:“再者说,不还有楚督主呢嘛。”
瞧见人愈加紧皱的眉头,她不忍再玩笑,正色道:“嫂嫂,那四个是皇帝指派的,只在外间伺候,嫂嫂只当没这些人便好,剩下的我来处理,那几个是楚督主送的,嫂嫂信得过便用,信不过总还有咱们自己人随行。”
“时候不早了,趁着雪势小,早些出京吧,”楚逸轩上前同她并肩而立:“嫂嫂不必担心,我在一日,便护诺诺一日周全。”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小名,不过于亲热,也不显疏离,让人听起来格外舒服。苏念卿也愣了下,这才招呼道:“嫂嫂莫要焦心,早些启程吧。”
送走了苏氏众人,余人留下互道珍重,便要各奔东西了,陈老和裴都督千里奔波本是为年关叙职,顺便在京中小聚一起过个年,可因着这桩婚事,这些人都没了待在京中的心情,挑要紧事给皇帝报了便要启程出京。
裴佑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子,你叫我一声哥,你跟我嫡亲的妹子没什么分别,有用的到哥哥的,别跟哥哥客套。走了,诸位止步。
左朷夫妇也道:“郡主,保重!”
陈老上前抱了抱她,揩了下通红的眼角:“好孩子,师父也走了。”
三两句道不尽离愁,等到最后一道拉长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楚逸轩方安慰道:“聚散终有时,天凉,郡主早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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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友陆续离京,苏念卿可话家常的圈子本来就小,这下更是整日闷在府里。楚逸轩怕她在家里憋坏了,这日一同用膳时,随口道:“惠妃娘娘明日要在宫中办茶宴,郡主无聊的话要不要去宫中坐坐?”
楚逸轩本意是让她出去散心,可符津不这样想,听说那李塬到现在还对自家嫂嫂念念不忘呢!他多话道:“惠妃娘娘借着茶宴给襄王选妃,嫂嫂过去掌掌眼,最好给他择一个泼辣的,敢肖想别家的媳妇娘子,一个大耳刮直接抽过去,看他长不长记性!”
楚逸轩一个眼刀杀过去,那意思很明白了,好端端的提这个作甚。符津却不以为意,他拿起汤匙几下喝干净米粥,边擦嘴边道:“今日得到按察司走一遭,我先过去了,嫂嫂记住我说的话啊。”
李塬惦念着苏念卿这是毋庸置疑的,关键楚逸轩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个想头,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刚刚符津那么说纯属是揭人伤疤。明明在这段三角关系中,自己才是最惨的那个,可他还是发自内心的心疼她,怕她被人戳中了伤疤,怕他见到竹马伤情,怕她离京日久到宫中受了委屈……
发现她神色并无变化,只是小口小口的吃那根脆嫩的青菜。楚逸轩温声缓和氛围:“郡主若是不想去宫中,我让人护送郡主出城跑马,郡主权当散心。”
“不用,我去惠妃娘娘那坐坐。”
果然还是放不下他吗?明知是为他选妃,还要佯作镇定走这一遭。她心里没自己,楚逸轩是知道的,自己也万不敢肖想,若不是皇帝乱点鸳鸯谱,两人一辈子怕都不会有交集,可是听她这么说,还是不免有些痛心。
她颔首搅弄手里的粥食:“符津说的没错,是该给他择个泼辣的镇守门庭,他巴巴的跑去求皇帝赐婚这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呢,正好借这个机会阴他一把。”
“嗯?”楚逸轩满脸震惊。
“你诧异个什么劲儿?”苏念卿更是不能理解。
“郡主不喜欢李塬吗?”他鼓起勇气追问。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再者你从哪看出来我喜欢他?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道追在女子后面,那么巴巴的跑去求皇帝赐婚,可见更是连脑子都没长全,要不是因着那身皇族血脉,等着看吧,朝堂上怕是被人斗得连渣都不剩还替对方拍手叫好呢!”她话锋一转:“楚督主,虽然咱俩这算政治联姻彼此没什么感情,可你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做恨不得让我就这么随旁人走了,我还是很伤心的!”
她作出一副心痛的样子,可眼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就这么个明显的玩笑样还是让楚逸轩瞬间大失分寸。他着急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怕你对他还有感情,见他择妃会难受。”
“那督主您真够大度的,你夫人心里念着别的男人居然也能忍,”他还待解释,她则作势捂住心口:“不用解释,政治联姻,我都懂。”
她早上吃的不多,略微两口就撂了银箸。见她起身,楚逸轩忙跟着站了起来:“郡主去哪?”
“去会你口中我那朝思暮想的旧情郎,”眼瞧着他眉峰愈加凌厉,她作势在他鼻头刮了一下:“不是你让我去宫中茶宴的吗?怎么着?后悔了?你且悔着,我去去就回。”
楚逸轩粲然一笑:“我着人备马,本该亲自送郡主的,但今日我得去按察司一趟,我遣人随郡主走一遭。”
他极少笑,就这么笑望过来,恰似雨落蒹葭,浅浅的两个梨涡清甜却不含女气。苏念卿忽而想碰碰那两个梨涡,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指尖触碰到那人冰冷的面颊,那人呆愣一瞬忽而后退,她本以为他在生气,可不知为何,竟从他眼中看到了惶恐的情绪。
她不甚在意,很快便将这一遭忘到了脑后,双手抻着他脸皮轻轻扯了扯:“多笑。”
待人走远,楚逸轩脸还是热的,侍立的人若敢大着胆子往他们督主脸上瞧一瞧,就能发现这人自脸颊至脖颈蔓延成了胭脂色。他抬手在她落指之处碰了碰,清浅的梨香饱含着女孩子惯有的体香,醉人极了。
因这一段小插曲,楚逸轩心情大好,神清气爽的迈进按察司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直把一众衙役吓得不轻。符津斜倚在栏杆上,作势吹了声口哨:“督主,笑意收收吧,别把外面那群孩子吓坏了。”
胆子大的则簇拥着过来讨赏:“督主,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督主,夫人那天掀了盖头出来我们可都看见了,又漂亮又高贵,咱们督主好福气。”
“那是,咱们督主眼光怎会差,我看还有不长眼敢给咱们督主塞人的,他们送的能有咱们夫人好看。”
众人七嘴八舌,外人提起来阴气沉沉的地方也有了几分活气,楚逸轩眉眼含笑:“大早上的都不用干活了,传我话,每人赏银十两,快别在这挡着路了。”
这些人又跟着说了些吉祥话,欢天喜地的去了。他因着婚事荒废了几日,现下案牍上堆起的奏本让人看了便头昏眼花,不多时便撂了折子:“郡主她……”
符津正忙着,没听太清:“什么?”
“无甚,我出去走走。”
与此同时,宫内的茶宴也正是热闹。依着惠妃的想法,也不拘什么高门贵女,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当娘的最清楚不过了,选一位品貌端庄出身稍次的,既打消了皇帝的猜疑,又可帮着执掌门庭简直再好不过了,是以目光只在那些官阶稍低的官员家眷上流连。
众人都知这场茶宴打的是什么主意,因而从头发丝到绣花鞋,无一不精细的打扮妥帖,卖力的展示自己,只为在惠妃面前博一个好印象。
“你们听说了吗?襄王殿下原本有意求娶那苏家的郡主来着,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还责令殿下闭门思过,眼下惠妃有意为殿下选妃,也是因着这一遭。”
“苏家的郡主?呵,原本镇北王和长公主恨不能将她捧到天上去,可是现下呢?还不是一道皇命便随随便便配了个朝廷鹰犬?真不知她一日日的高傲个什么劲,那楚逸轩是什么人?也就听着威风,实际上谁不在背地里啐他口水,她姓苏的若真是烈性,哪怕一头撞死都不该跟这走狗同流合污!”
“谁在那口出狂言?”问话那女子刚要上前打抱不平,被身后的丫头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小姐侠义心肠,可这事不是咱们能管的,刚说话的是宗正家的儿媳,想是陪着她家殷三小姐来的,他家殷老刚升了宗正,眼下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小姐何必去争那个长短,白触一身霉头。”
“本小姐就是看不惯她这般诋毁郡主!郡主她根本就没得选,还要被这些人乱嚼舌根。”红袖本就不稀罕来这劳什子茶宴,不想被家中长辈逼着来,还要在这听这闲言碎语,眼下想为人打抱不平,奈何身份低人一等,也是难耐的紧。
寒冬料峭,红袖却觉得憋闷的紧,不住的拿手腕扇风,那厢依旧不依不饶:“她苏家自诩家风清正,教养出的女儿还不是要跟个佞幸之流搅作一团,我要是她,真真是无脸活在这世上了。我可听说那姓楚的不是个好相与的,真不知咱们高傲的郡主,私底下是怎么谄媚的讨好这走狗鹰犬的。”
“嫂嫂,别说了,”殷三小姐焦急的恨不能上来捂她的嘴,自己这嫂嫂口无遮拦惯了,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妄言,知道姓楚的不好相与还在这论人长短,要是被人学去了,不知要带来多大的麻烦。
那妇人却不当回事:“你怕什么?等你做了襄王的王妃,那姓苏的见了你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娘娘呢,怕她作甚。”
“襄王妃?不知是哪位啊?”
这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衣着华丽的妇人在宫人的搀扶下稳步而来,生的一副慈悲相,可现下的眉眼却说不出的凌厉,不是惠妃又是谁?
众人齐齐下跪,刚还大放阙词的妇人瞬间打了霜的秋瓜一般,她就这么个毛病,一说起话来就忘了场合,一张嘴就收不住,因着这张嘴不知惹了多少麻烦还不长记性,现下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不等她开口,惠妃又问:“那是谁的家眷。”
“回娘娘,正是殷宗正家的小姐并长媳。”
“殷氏教女有方,襄王殿下消受不起,”惠妃缓缓启唇:“来人,送殷家女。”
她轻飘飘一句话,等同于斩断了殷三小姐好姻缘。宫中有意下她的脸子,又有哪家世家贵族敢聘这样的儿媳?殷三小姐平白受累,简直欲哭无泪,那妇人还待出言解释,殷三小姐哭着鼻子扯着她灰溜溜的去了。
不远处,听人议论了许久的苏念卿悄不作声的转身,知盏替她叫屈:“夫人若是生气,奴婢让人擒住了她们好好打一顿板子,凭她们出言不敬,就该让她们长长记性!”
苏念卿没理会,她本就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合,今日本想顺势过来给惠妃问个安,眼下也没了心情。她无聊的踢着一颗鹅卵石往前走,因着太过专注,冷不防的撞上人坚实的臂膀,她吃痛抬头,正是楚逸轩。
“撞疼了吗?”楚逸轩仔细观察她额角,她生的白净,被撞的地方起了一丝微红,胭脂一般,倒也娇俏的紧。
“你怎么来了?”她问。
“来处理些琐事,”楚逸轩随口扯谎,身后的符津懒得拆穿他,似是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他温声询问:“郡主不高兴?”
“没有,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直至她消失在长廊尽头,楚逸轩方神色阴寒的嘱咐道:“去瞧瞧谁让郡主受了委屈。”
“哥哥,小题大做了吧?我瞧着嫂嫂挺好的,说不定只是乏了想回去休息呢。”符津原想省些麻烦,触及他的目光,认命的下去忙活了:“得,我这就去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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