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雨落金陵—— by扶盏
扶盏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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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双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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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轩双目微阖,仰躺在太师椅上,指骨点着那椅子的把手,听符津不紧不慢的回复。他倒也没刻意夸大事实,将殷氏家眷所言一五一十的说了。
“不过就是妇人喜欢乱嚼舌头,哥哥没必要为了这个自跌了身价,我找人让她长些记性便也罢了。”
“嗯,我不跟妇人计较,”那双一直架在紫檀木案牍上的腿终于规矩的放了下来,他拿手支着额头,随口问:“我记得咱们的人昨晚夜袭青|楼,逮住了不少官员贵族子弟宿柳眠花,有她们殷家的人吗?”
符津给自己灌了杯温水,稍稍解了渴:“殷宗正的两个儿子是在这里面,可顶多算一个品行不端,这事可大可小,我原是想让他们交了罚金放人便罢了,哥哥有别的打算?”
楚逸轩皮笑肉不笑:“先扣着,都进了我按察司的大门了,咱们总得讲究待客之道吧。”
另一边,那殷氏小女也匆匆回了府,殷家老夫人瞧她满脸泪痕,疑心出了什么大事:“不是去赴惠妃娘娘茶宴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她扯着帕子只一味的哭:“娘,快别问了,丢死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殷夫人眼见瞧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可心里又焦急,只得将火气发在随她同去的儿媳窦氏身上:“你来说!”
窦氏也心虚,这事说来说去不都怪自己这一张嘴吗?自己刚嫁进他们殷家的时候,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眼瞧着这两年殷家得势步步高升,自己这位婆母对自己愈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她真是打心眼里怕她,这要是说了缘由,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可殷夫人还在等她回话,她又不能不说,只得含混道:“也没甚要紧的,今日宴会上世家贵女佼佼者众多,咱们小妹没能入得了惠妃娘娘眼罢了。”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殷家小女抹着鼻涕道:“惠妃娘娘说咱们家家风清正,襄王殿下是万万消受不起的,丢人都丢到宫里去了,娘,我以后怎么嫁人啊?”
“她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殷夫人虽然气极了却也是个通透人,若是没有前因,惠妃怕是不会这么不由分说的下自己家的面子,难道是在宴席上有不周之处见罪了她?自己的女儿自己是清楚的,性子温顺的紧,见了人恨不能话都不多说一句,想来不会开罪了她,那问题就出在自己这位儿媳身上了。
她将哭的梨花带雨的殷家小妹揽在怀里,对着窦氏疾言厉色道:“惠妃缘何这般不留情面?你可有言语失当开罪了她?”
窦氏哪里敢说实情,自己只图嘴上快活,也是过后才想起来,惠妃曾是长卿长公主身前的一品女官,长公主又是苏念卿的生母,自己一时痛快对着苏念卿一贬再贬,也难怪惠妃看不过眼要下殷家的颜面。
自己上次管不住嘴可是被这位婆母罚跪了七日祠堂呢,那么多的丫鬟婆子来来往往都看着,简直丢够了人。这要是让自己婆母知道又是嘴上失言坏了她女儿的姻缘让殷家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自己呢?她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还好门外的婆子恰到好处的进来通传,将自个儿婆母的注意力引了过去,那婆子不知说了些什么,殷夫人严肃道:“夜宿青|楼怎么了?不过就是罚金了事,他楚逸轩怎么敢这般光明正大的将人扣下,我要告他滥用职权胡作非为!”
“说是按察司的人在咱们公子身上搜出了春风醉,这可是禁物,上面正严查呢。”
这回窦氏可听清了,她正理亏着不知如何是好呢,猜想又是自己那位多情的夫君拈花惹草惹出了祸事,得理不饶人的往地上一坐道:“天爷呀!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满院的通房妾室他还在外面卧柳眠花,我的命怎生的这么苦啊!”
“闭嘴!”殷夫人厉色道:“你男人还没出事呢大白天的你在这嚎丧呐!”
自己两个儿子被人这么不由分说的扣下了,殷夫人也没心情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老爷呢?还不快请回来拿个主意,去看看那姓楚的打的什么主意,赶紧的将人捞出来。”
那婆子道:“老爷已经带了人往按察司去了,未免夫人忧心,让奴婢过来先跟夫人说一声,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且放宽心。”
殷宗正确实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直到他在按察司门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还没见到正主,才发现这事不对味。
因着年关将至,连日大雪,他纵使抱着手炉,可在这雪地里站上两个时辰全身还是要冻麻了,更何况他上了年纪,这把老骨头着实消受不起,只得再次央求那门将道:“烦请这位小哥再帮忙通传一声,本官真的是有要紧的事要求见督主。”
他说着不忘从身后的小厮手上接过荷包,殷勤的递了上去,岂料那门将看都没看,抬手将荷包扫开,里面的银锭洒了一地。这门将哂笑道:“宗正大人,您别让小的难办,咱们督主办的事就没有不要紧的,等着吧,我家督主忙完了,宗正大人自然有请见的机会。”
他无奈只得重新退了回去,想自己一把年纪,官居四品,要被这么一个后生刻意为难,也是无脸。
公务繁忙的楚逸轩正悠哉的雕琢自己手中的璞玉,眼皮都欠掀:“还没走?”
“殷家就这么两个儿子,全在你手里攥着呢,你看他敢走吗?”符津撑着脑袋拨弄那炉底的炭火,闲到发慌:“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见他不见?”
楚逸轩嗤笑:“才两个时辰,急什么。”
直至暮色四合,值守的人都困的打起了哈欠,楚逸轩方舒服的伸个懒腰从台阶上迈了下来,殷宗正这会冻得全身僵硬,还是忙由小厮搀扶着含笑迎了上去:“督主,督主辛苦。”
楚逸轩故作讶然:“哟,殷老怎么有闲心到某这按察司来了?”
“我是来替犬子交罚金的,”他说着不忘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恭敬的递上去,解释道:“犬子就这么副德性,给督主添麻烦了,好|色是真,可是私藏禁物他是万万不敢的,督主就念在他不懂事,宽恕他一回,我殷家上下感激不尽。”
楚逸轩已然长腿一迈登上了一辆马车,殷宗正只能在后面追着他走,听那人淡淡道:“宗正大人的意思,是某冤枉了令公子?”
“不敢不敢,”殷宗正追着马车走的气喘吁吁:“督主定然是明察秋毫,可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督主就念在他不懂事,宽恕则个。”
“宗正大人是要某包庇罪臣?这春风醉可是朝廷禁物,陛下三令五申禁止此物在京中流通,令子犯到我眼前了还想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合适吧?”
“督主,我就这么两个儿子,求督主高抬贵手啊!”他急得险些给他跪下,可那马车走得快,不得已又匆匆小跑着追上去:“督主,您开个数,只要您肯放犬子一回,您想怎么着都成,我账上总归还有个几千两,京外还有几个庄子收成都不错,督主要是不嫌弃的话……”
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实在是追不上了。符津从马上一跃而下,吹了声口哨好心提醒:“宗正大人,我们府上还不差这几千两。”
殷宗正喘了好一会儿,终于顺过了气,腮帮子胀的通红:“大人,犬子不知哪里开罪了督主,求大人指点迷津。”
“这怎么敢,”符津故意卖关子,看这老头神色焦急又无能为力,心里别提多畅快了。等他逗弄够了,方才大发慈悲道:“近日京中有则流言,说我家督主不过就是个一时得势的走狗鹰犬,高攀了郡主;又说我家夫人明明是世家清流之后,却甘心跟咱们这群走狗搅在一起,简直是不知廉耻恨不得我家夫人撞死谢罪,这事,宗正大人知道吗?”
殷宗正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督主和郡主的婚事乃陛下钦赐,谁敢妄言?”
符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颗牙齿都不屑露:“这流言是从宗正大人府上传出来的,”他拍了拍他肩膀:“回去打听清楚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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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楚逸轩照旧歇在书房,符津见他睡下了,这才从房内退了出来,本要去休息,在穿过回廊时瞧见刚好从苏念卿房内退出来的知盏,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拍了拍人肩膀,在她转身的瞬间麻溜的闪到人前面,大晚上的当真将人吓了一跳,知盏捧着手中的托盘柔声道:“这么晚了,符大人怎么还没歇下?”
符津不答反问:“姐姐从夫人房里出来?”
知盏点头,这人又问:“我听说夫人在宫中听到些不大好的流言,这会儿可还伤心着?”
苏念卿的心思,知盏哪里猜的透,她脸上神色始终淡淡的,喜怒哀乐一概看不出来。是以只折中道:“倒是没见夫人有异,想来不值当为那些传言忧心。”
“那便好,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放在心上,”他眼神戏谑:“姐姐,日后夫人要是在哪受了委屈,你提前知会我一声呗,夫人不肯说,你又是个闷葫芦,我家督主又瞧不得夫人伤心,一心要我去查个通透给夫人出气,你一句话就能说个清楚明白,就别让我去绕弯子到处打听了吧?”
知盏不知他刻意说这个是何用意,还是有礼道:“大人辛苦。”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转身去了,不忘叮嘱:“这两日若是有殷家的人求见夫人,姐姐且晾她们一晾,别放这些阿猫阿狗进去扰了我嫂嫂清净。”
知盏不解,那殷家人刚在宫中对郡主好一顿挖苦,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登门?她没把这茬当回事,奔波了一天这会儿困意上涌,实在撑不住了。
同一时间,殷家众人这会儿可是困意全无。殷夫人并一屋子女眷在正堂等了大半日,看见殷宗正回来一个个伸长脑袋往后张望,没看到他有带人回来,这个又是一脸疲惫,忧心道:“大郎二郎没跟老爷一块回来?是银钱不够吗?我这还有些嫁妆,这就让人打点清楚,不信填不了这姓楚的胃口。”
“不是银钱的事,”殷宗正喝了热茶,寒意稍退,想起符津最后告诫自己那番话,苦涩道:“早就提醒过你们,在自己院里怎么说都可以,出了门还敢一口一个朝廷鹰犬的骂,这回更是威风,连带着将郡主一块损,真当他楚逸轩是个好想与的!”
“不会是那姓楚的刻意刁难吧?”殷夫人道:“咱们家我就算在府里也不准她们乱嚼舌根的,怎会有人敢出去说?”
“哼,”殷宗正甩袖:“人家都说了,这流言就是从咱们府里传出去的,他还有那闲心冤枉你不成!你骂人家朝廷鹰犬登不得台面,人家转手就给你儿子扣了个私藏禁|物的重罪,嘴上倒是快活了,这会舒服了?”
窦氏就算再迟钝,也猜出是自己在宫里那番口舌惹出了祸事,刚想偷偷从房里溜出去,被殷夫人勒令道:“站住!你带小妹去赴茶宴,到底说了什么连累我这一众子女接连受累?”
窦氏眼见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不忘为自己辩解:“我也就是一时口直心快,开个玩笑罢了,谁想那姓楚的心眼竟比针扣还小,这么大动干戈的,也不嫌累。”
“你还敢说!”殷夫人气急攻心,上去便是两个大耳刮子:“你连累的我女儿被别人说三道四,我两个儿子身陷按察司,我就这么几个嫡亲的孩子,你是要把他们祸害完了你才痛快吗?休妻,咱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殷夫人气上心头,窦氏这回是真的慌了,她娘家有四个哥哥,若真被人休弃回家,不说外面的闲言碎语,四个嫂嫂一人一个冷眼都能剜死她。她顾不得体统,囫囵叩头道:“婆母,儿媳知错,儿媳知错了。”
二房的媳妇儿这会也听明白了,她跟这位大嫂一向不对付,听了自家二郎无辜受累的缘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扑上去抓烂她的嘴:“你自己作死,怎么还敢连累我家二郎,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啊,我家二郎若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我一剪刀创死你,干脆咱们都别好过!”
阶下媳妇丫头乱作一团,殷宗正在外奔波了一日,如今两个儿子身陷囹圄,好好的女儿被惠妃挖苦,日后想说门好亲怕是难上加难,再看这两个儿媳,没一点主心骨只会一味的埋怨。他抄起茶盏在地上摔的稀碎:“我殷家要败啊!”
次日,符津有样学样的跟楚逸轩学舌:“这窦氏这回总该长了记性了,如今婆家埋怨她,就算回了娘家,也未必有好脸等着她,这要是还管不住那张嘴,啧啧。”
不等楚逸轩做出反应,那门将匆匆来报:“督主,殷宗正又来了,您看咱们今日见吗?”
“不见,”楚逸轩答的果断,符津调侃道:“这老头怎么还不知道劲往哪边使呢?以后他再来求见一概不必通传,我嫂嫂什么时候舒服了,我哥哥才畅快,我哥哥高兴了,自然放人。都别去多话,我看这老头什么时候能回过味来。”
这门将带回的还是一样的消息,殷宗正有病乱投医,央求道:“督主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这位大人可否指点一二啊?”
那门将得了符津授意,一个字都欠奉,留待他自己琢磨去。这些个酸儒仗着自己多识了几个字,将走狗鹰犬颠倒着骂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有求于人的这一天呢?还有自家夫人,那么个玲珑剔透的人,自个儿带着一众兄弟办差的时候都生怕冲撞了她,如今被这群王八蛋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块贬损,得罪了人还指望人家能高抬贵手,啐,活该他干着急。
这边求告无门,殷夫人也坐不住,思量再三,还是让人备了厚礼,带着两个儿媳登了苏念卿的门。
这两个儿媳吵了大半日,这会是真的口干舌燥,不得已老实了。她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递上了拜帖,再由府中的小厮依着流程往内通传,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拜帖终于到了知盏手里。
她想起符津之前说的,没想到这殷夫人真求到苏念卿这了。依着符津所言,是要晾她一晾,可巧自己也有这么个意思,既然胡言乱语,也该给她们长些教训,是以不以为意的将拜帖丢在一边,含混道:“夫人在午睡,你请殷夫人先回去吧,等夫人什么时候醒了,我会告知夫人的。”
殷夫人等了一个多时辰,得到了拒绝的消息也不多意外,只依旧温和有礼道:“那咱们就在贵府门前稍待片刻,等夫人什么时候醒了,咱们再求见不迟。”
这一等便是三个时辰,她远远的瞧见府中众人鱼贯而出,打着灯笼将马凳放在华丽的马车前,修长的指骨掀开轿帘一角,马车上那人身高腿长,通身的打扮贵气极了,这便是楚逸轩了。
虽没见着苏念卿,这一趟总归是没白来。
“楚大人,”她边喊边迎了上去。楚逸轩闻声回头,语气不咸不淡:“有事?”
他未将来人看在眼里,只是将手中的纸包递给侍候的丫头:“去内院瞧瞧夫人歇下了没,若是还没睡,就让知盏将糕点转交给夫人,看她有没有胃口,若是睡下了就不必去打扰了。且走的快些,夫人吃不得冷的凉的。”
殷夫人尴尬的立在原地,听他吩咐完了复又开口:“家媳言语失当,冲撞了楚夫人,老妇今日特带了家媳来给楚夫人赔罪的。”
楚夫人?这称呼喊的颇合楚逸轩心意。本不欲理会她的,听她这话说的巧妙,目光在那两个年轻妇人之间稍作停留,多问了一嘴:“不知是哪位夫人口齿伶俐,惹得我夫人不快啊?”
“是她,”二房的抢先开口:“楚大人明察,这事跟我家二郎着实没什么干系,求大人看在我夫君也是无辜受累的份上,放我夫君出来早日团聚啊。”
“夫人说话某怎么听不懂呢?某从二位公子身上搜出了春风醉,这可是板上定钉的事,何来无辜一说?”他故作讶然:“夫人不会觉得某是因为你们言语冲撞了我夫人,在这公报私仇吧?那楚某可真真是冤枉了。”
“督主别听我这蠢笨的儿媳胡说,”殷夫人出来打圆场,楚逸轩却是懒得再陪他们兜圈子,了当道:“公是公,私是私,二位公子的事该怎么办,朝廷律法自有章程;诸位若是为私事而来,后宅的事某不便插手,诸位请便。”
他不屑再浪费时间,身后的家将更是干净利落,不过片刻就将一众杂事打理停当,关门谢客。望着紧闭的大门,殷夫人也只得疲倦道:“回去吧。”
二房的拿帕子抹泪:“这可怎么是好,楚夫人不肯见人,咱们一众女眷在楚督主面前又说不上话,难道真真就没旁的法子了吗?”
殷夫人却从里面瞧出了些门道,这事,还得从那位楚夫人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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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夫人携家眷接连在门外苦等三日,这日家将照例来通传,知盏原想继续晾着她,内屋的苏念卿听到了动静,随口问:“怎么回事?”
知盏放下手中的活计掀帘而入,在裙子上擦了擦手道:“殷夫人携家眷求见夫人,夫人若是不想见,奴婢让人请她们走就是了。”
苏念卿也不知她们何故请见,但还是吩咐:“罢了,让她们进来说话。”
殷夫人苦等数日终于得到了面见的机会,一时间喜不自胜,对着两个儿媳千叮万嘱,万不可再行差踏错,等整理好了仪容,这才由管事的领着入内,在府内七弯八绕的总得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会客的正厅。
两个媳妇在这偌大的内室大气都不敢出,原以为自己府上已然是富贵至极了,现下看了这按察司府的布局,方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这二人正惶恐着,门外的丫头簇拥着一位贵妇进来,这便是苏念卿了。
窦氏大着胆子小心的打量,这位楚夫人年纪不大,可是眉目间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气魄,想是常年驻北地带兵的缘由。起先她在背后道人长短滔滔不绝,眼下见了真人,又像个闷葫芦一般,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殷夫人看见来人忙引了两个媳妇起身见礼,她这个年岁,当苏念卿的祖母都绰绰有余,可是眼下却不敢倚老卖老,安分的给人问了好,又被那些丫头请着落座问茶,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她原想着说些京中风物来先活络一下气氛,可上首那人显然没这耐性:“我听丫头们说殷夫人在门外等了多日,想来不是专为找我闲话家长的,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殷夫人面露难色,迟钝的开口:“不瞒夫人说,我今日是特引了我这儿媳来给夫人赔罪的。她向来口无遮拦惯了,前些时日更是言语不周冒犯了夫人,望夫人大人大量,莫同个无知妇人一般见识。”
苏念卿抱着手炉:“夫人若单只为赔罪而来,我知道了,夫人且带人回去吧。”
“呃……确实还有桩小事想请夫人出面,”她面露尴尬:“臣妇的两个儿子,前些日子行差踏错犯在了楚大人手里,我本不该多话的,可是臣妇就这么两个儿子,夫人可否在督主面前帮我儿求个情,我殷家上下感激不尽。”
难怪肯登门赔罪,却原来是楚逸轩那边使了手段。苏念卿不知该作何感想,一个日理万机的人,也会为了这么些细微小事上心,无形之中,一对有力的臂膀给了自己十足的依仗。
“那夫人恐怕要失望了,”苏念卿如实道:“且不说外面的事我能不能插上手,夫人也知,我和督主是陛下赐婚,全无情意,我说话未必管用,夫人与其在我这耗费时间,不若当面跟他谈吧。”
殷夫人强撑着笑意,那必然是在楚逸轩那使不上力,这才想着来后宅中碰碰运气,原想着让人帮忙说几句好话,可她忘了自己同她之间并无交集,反而冒犯在先,凭什么指望人家不计前嫌仗义相帮呢?
她嘴里说着软话,千央万求的,拿着帕子不住的拭泪,那两个儿媳也是,一时间哭的苏念卿心烦意乱,只得应承下来,会在楚逸轩跟前提一嘴试试看。殷夫人得了允诺,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知盏则为苏念卿抱不平:“她们之前说话那么难听,夫人还真要帮她们说好话啊,依奴婢看,就得让咱们姑爷狠狠的整治她们,看他们还长不长记性。”
苏念卿被这婆媳闹的头疼,按压着太阳穴道:“督主什么时候下差?请他过来一趟吧。”
那家将来的不凑巧,他赶到按察司衙役的时候,楚逸轩刚好被皇帝叫去了宫里,等他赶回来已然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他瞧见府上家将在此,不免疑惑,家将则急忙开口解释:“是夫人身边的知盏姐姐嘱我来的。”
“可是郡主出事了?”他拉下脸色,恨不能立刻驾马而归。这家将是个慢性子,摇了半天脑袋才憋出一句:“夫人要卑职给大人带句话。”
符津抱臂倚在一旁玩话:“带什么话?难不成我嫂嫂想我哥哥想的茶饭不思,要我哥哥回去哄着?好像也不是不行哦。”
“不是,”家将是个直性子,听不出他话里的玩笑,顺带将这旖旎的气氛顷刻打破:“夫人说督主若下差早的话,请您去内院叙话。”
“备马,我回去瞧瞧。”
“哎,没下差呢,玩忽职守呢这不是?”符津跟在他背后调侃:“让你下差了回去,又不是让你现在回去,皇帝刚交代靖安王那案子查不查了?”
“你每月俸禄白领的?我按察司不养吃干饭的,”他将麻烦事丢给符津,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指挥使脸不红心不跳的往家赶有什么不妥。大冷的天,愣是给自己跑出来一身薄汗,苏念卿瞧见来人的时候颇有些惊奇,随手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怎么慌成这样,他们没跟你说不必着急?”
“去煮碗姜茶来。”
“郡主不必忙活,我……”
“用过晚膳了吗?”
他原想扯谎,可扫过那温柔的眸光又不受控的留恋此刻的柔情,他卑微至此,自觉跟她多待一刻都会有损她声誉,可又偏执的想再靠近一些,他自己都觉得矛盾。
不等他应声,苏念卿吩咐道:“传膳吧,可巧我也未食,一起吃些吧。”
晚上吃的略微清淡,清粥小菜,却也别有风味。
她口味挑剔,刚去北境那会儿单是进膳都颇吃了些苦头,这些年磨砺下来,虽没从前那么刁钻,但口味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改。可这按察司府做的膳食却颇合她的胃口,问过了才知道,这厨子是楚逸轩专门从北地请的,还有一些是从前就侍奉过苏念卿膳食的老人,可见他上心。
他就着那道开胃的鸡丝酸笋略微用了几口粥,多半时间都近乎痴迷的盯着对面人看,灼热的视线让人忽视不了,苏念卿用了半碗粥,拿帕子拭了下嘴角,闲谈般道:“今日你不在,殷家的夫人和儿媳登门求见。”
“郡主若嫌她们碍眼,我命家将将她们赶的远远的就是,”他质问近侍:“今日谁当值,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再放不干不净的进来扰了郡主清净,罪加一等。”
“且慢,”苏念卿挥手让人将膳食撤了,吩咐道:“都下去吧,我同督主讲几句话。”
内殿的人顷刻退了个干净,苏念卿琢磨着语调开口:“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明显不解:“郡主何出此言?”
“殷夫人说你近日拿了他们殷家的两位郎子下狱,直呼冤枉,我思来想去,这事实在太凑巧了些,是因为殷家儿媳言语失当,你存心拿他们家郎子出气吗?”
楚逸轩不答,算是默认。说错了话就得付出代价,眼前的人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怎得从那妇人口中说出来就那么不堪,自己不同一个无知妇人计较,还不能从她家郎子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吗?
苏念卿看他神色就知自己猜对了七八分,思量道:“你肯为我出头,我心里很感激,但是殷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呢?”
他去找殷家不痛快,本就是为了逼她们给苏念卿赔罪,现在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怎么处置不过是看自己心情手腕或松或紧的事。他问:“那郡主消气了吗?”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她释然的笑了笑,刚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自然是生气的,可是又不能堵了她们的嘴,北境那么些军务等着自己操心呢,为这么些细枝末节计较也是不值当,既然管不住别人的嘴,那就梳理好自己的心情。
“殷夫人托我向督主说情,那我就托大一回,督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诚恳道:“按察司应着皇权而生,旦夕祸福,也只在皇帝一念之间,这么些年树敌有多少,我不必多说,督主比我更清楚,我只是想告诉督主,早为长远打算,不要把人逼到绝境,也给自己多留条退路。”
“郡主是在关心我?”他目露迟疑。
“督主,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楚逸轩总觉得那笑意像一把勾子挠在自己心头,她道:“皇帝为你我赐婚,打的什么主意,你清楚,我也明白。可我苏家若真是被人连消带打不复存焉,那楚督主这把良弓可还会有用武之地,毕竟我苏家的前车之鉴可就摆在你眼前;同样,不论这桩婚事你是否情愿,可我现在是你楚白珩的夫人,若你有朝一日失了势,那些人,会放过我吗?”
可我现在是你楚白珩的夫人,他在心里不住的回味,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冷不防的被人打断:“想什么呢?脸怎么这样红?”
她本想去触碰他额头,看他是否发了热,不想那人慌张躲开,抓着她手腕活似握住烫手的山芋一般,深抽了口气道:“别碰……”
郡主不知我心内存着怎样的妄想。
苏念卿确实不知他这么大反应是为何,闻言果然不再乱动,他平缓些许,忙松开攥了多时的指骨,道了声得罪。
“郡主说的,我记下了。”他近乎落荒而逃:“时候不早了,郡主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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