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一位面慈的太太见众人都进去了,偏她们仨还在这里闹,连忙招手,“芙儿,快些将客人迎进来。”
少顷,一行人跟着萧老夫人进了正堂,各自拜见行了一番礼,萧家二太太担心小辈们聒噪,主动领着裴沐珊等几位姑娘并孩子们玩去了。
谢氏和李氏晓得今日老太太是要见徐云栖的,也跟着萧家年轻的媳妇避去了外头。
最后正屋明间内,只剩下老太太,熙王妃,萧家大太太,并裴沐珩夫妇。
婆子搁了两个蒲团在地上,熙王妃往蒲团指了指,吩咐二人道,
“快些来给你们外祖母磕头。”
萧老夫人连忙摆手,“不可,不可……这坏了规矩。”
裴沐珩先一步往前,从容地跪在蒲团上,“在外头论君臣,在屋内论亲疏,您是我的嫡亲外祖母,受得起这个礼。”
徐云栖也二话不说跟着他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忽然湿了眼眶,伸出枯瘦的手,动容道,“快些起来……”
裴沐珩与徐云栖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跟前锦杌。
老太太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朝徐云栖伸出手,示意她凑近些,徐云栖只得将手搭上去,老太太握着她不动,一面细细打量,“说到底还是陛下眼光好,我可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姑娘。”
熙王妃干笑着不说话。
老太太不理女儿,与儿媳妇说长道短,“陛下见惯大风大浪,世间魑魅鬼魉,没有能逃出他老人家法眼的,他挑的媳妇,老身我是一万个赞成。”
萧大太太立即附和,“您老人家眼光也是个顶个的好。”
老太太笑,回过眸来朝裴沐珩招手,裴沐珩也将修长的手掌递上去,老太太将二人的手交握在一处。
这是裴沐珩第一次将掌搭在她手背上,徐云栖明显感觉到他手僵了一瞬,不过很快,温热覆上来,他不轻不重顺着老人家的力道握住了她。
徐云栖垂下清澈的眼,在外头看来便是一副小女儿娇娇羞态。
老太太慈眉善目,和蔼地问他们,
“成婚半年了吧,可有喜讯?”
猝不及防的诘问,令夫妻二人皆有一瞬的失神。
他们不曾圆房,哪来的孩子?
徐云栖明显察觉到他掌心有一些滚烫。
风声猎猎,夕阳渐沉,最后一抹余晖将裴沐珩眉目映得昭然,即便是跪着,那笔直的身姿依然如耸峙的山岳,给人一种难以撼动的沉稳。
他喉结上下翻滚,沉默着没有应答。
萧大太太瞥了一眼徐云栖绯红的面颊,连忙打岔,“母亲,这种事催不得,得顺其自然,想当初我不是一年多才怀上岳哥儿?”
老太太只当孩子们害羞,咧嘴笑开了,与徐云栖道,“我老婆子就是多嘴,你别介怀。”
徐云栖尴尬一笑,“孙媳明白。”
老太太放开二人,裴沐珩握着徐云栖的手也垂下来,徐云栖下意识便要抽开,这回,那个男人没有松手,一如既往从容清润笑着,
“让外祖母费心了。”
晚膳结束,熙王妃还要陪着母亲说话,早早将晚辈遣散了。
徐云栖跟在裴沐珩身后出了别苑,裴沐襄牵着孩子走在最前,李氏抱着熟睡的勋哥儿跟在裴沐景身后,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独裴沐珩夫妇沉默寡言。
待走至永宁殿前,天幕昏暗,华灯渐起,隐约有几颗星子在夜空闪烁,风更盛了,徐云栖紧了紧披风,裴沐珩转过身来,面朝徐云栖,
“先回去歇着,等我回来。”
丢下这话,他便离开。
徐云栖愣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有些茫然。
这是他第一次交待这样的话,什么意思?
裴沐珩离开永宁殿后,在暗处招来侍卫,面色冷峻问,“萧家那个婆子怎么样了?”
暗卫答:“萧夫人怕她出事,连夜将人送回京城。”
“你派人盯紧了。”
吩咐完,裴沐珩大步往招待使臣所在的邕宁宫去。
这一夜的行宫格外热闹。
朝臣与使节觥筹交错,姑娘少爷挤在内湖亭子里投壶喝彩,行宫四处烟火绽放,喧嚣不绝于耳。
独永宁殿西配殿是静谧的。
远处花灯绚烂,人声鼎沸,纷纷扰扰的人间烟火,与她无关。
徐云栖坐在东窗下桌案后,准备给裴沐珊调一套胭脂水粉来。
银杏在一旁帮她研药粉,一面研一面笑,“姑娘,您多调一些出来,回头自个儿也用用。”
徐云栖语气无波,“我不需要,好气色还是要靠养。”
“但是男人好像都喜欢涂胭脂的姑娘呀……”银杏天真地嘀咕。
徐云栖有条不紊地忙碌,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
也不知忙了多久,终于配好方子,徐云栖伸了个懒腰,
“先收拾好,明日再继续,”话音一落,听到外间传来推门声。
隐约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越过门槛。
知道是裴沐珩回来了,银杏抱着瓶瓶罐罐,沿着浴室的甬道去了后罩房。
内殿的门是敞开的,徐云栖迎过去,裴沐珩独自一人绕了进来。
隐隐闻到一丝酒气,他当是陪着使臣喝了酒。
徐云栖问,“要给您准备醒酒汤吗?”
裴沐珩摇头,径直往徐云栖方才坐过的位置坐下,“我没有喝酒,只是沾了些酒气。”
话落察觉坐垫犹有一丝余热,裴沐珩抬眸看着妻子,一动不动。
内殿灯火并不明亮,屋子里有一种朦胧的昏暗。
他从不这样看她,徐云栖面颊泛了一层红,又问,
“那我给你备水?”
裴沐珩只当她嫌弃自己身上的酒气,一声不吭点头。
徐云栖先去后面吩咐一声,随后又去衣柜里翻出一件深色的长袍。
裴沐珩看着她手里搭着的衣裳,唇角微微勾了勾,大步去了浴室。
上回在营帐,他没有让她帮忙,徐云栖以为不需要,将衣物搁在长几上,体贴地帮他放下围帘,便退了出来,她往拔步床去铺床。
这回准备了两床被子,夜里可以睡踏实。
裴沐珩下午沐浴过,这一趟洗得并不久,徐云栖方坐下喝两口茶,那道伟岸的身影便折了出来。
起身望过去……与上次穿戴整洁不同,他袍子肆意披在双肩,领口敞开,露出一块肌理分明的胸膛,隐约有水珠滑过尖锐的喉结落在衣裳里,无声无息。
徐云栖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耳根微微有些生热,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夜风穿过窗纱踱进来,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在这片晦暗中,男人修长手指撩起一截衣带朝她示意,狭目低垂,不动声色问,
“夫人可否帮我?”低磁的声线分外清越。
这是一种信号的释放。
若接手,便是心照不宣。
有风拂过窗棂,发出轻盈的飕飕声。
珍珠银坠轻轻碰撞下耳珠,蹭出一阵痒意,徐云栖抚了抚,目光落在那截腰带,缓缓走过来,从他手中接过,开始给他系衣裳。
她脸色是温柔而娴静的,手上的动?作也不轻不重,仿佛她素来是如此,仿佛他们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
第一次离他这般近,才发觉他身量特别高,修长秀挺,宽肩窄腰,那种压迫感迎面逼来,可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笼罩,徐云栖兀自镇定,慢慢牵动他的腰带。
她并未系过,实在不成?章法。
裴沐珩恍似不觉,双臂微展,静静看着?她弄,晕暗的光芒在她身上缓缓流转,她今日梳了一个随云髻,乌黑发亮的发梢勾出那张欺霜赛雪的脸,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浓密的长睫轻轻眨动?,小巧鼻梁秀挺精致,面颊罩着?一层淡淡的粉色,颇有几分明艳动?人的柔软。
殿内仿佛有一抹别样的寂静,仿佛有悄无声息的暗流在涌动?。
既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徐云栖也就没太与那腰带过不去,随意打了个结便松开手。
裴沐珩看着?那笨拙的模样,唇角微展。
这一抹微不可闻的动?静,为徐云栖所察觉。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干净利落的轮廓,嵌着?清隽俊美的眉眼,却又暗藏锋芒。
裴沐珩视线扫过来时,徐云栖又垂下眸。
徐云栖照样先去漱口,裴沐珩掀帘进了拔步床。
徐云栖侧眸瞥了一眼拔步床的方向,缓步进了浴室,银杏替她打来一盆温水,徐云栖立在架子前,慢条斯理?用?羊毛刷漱口,又将手脸洗净,吩咐银杏道,
“唤陈嬷嬷伺候,让她准备热水。”
银杏不知?其里,满脸莫名?,待要细问,徐云栖已转身进了内室。
银杏端起?铜盆出了甬道,往后罩房去,只得依着?徐云栖的意思吩咐,陈嬷嬷正在后罩房张罗明日早膳,听了这话,心知?肚明,立即道,“你今日累了,歇着?吧,晚上我来守夜。”
银杏没有多想,打了哈欠,往自个儿屋子里去了。
内殿空旷,燃了有三盏宫灯,虽然不算明亮,却足够看清彼此。
徐云栖认为,他们不需要。
今日老太太催问子嗣,裴沐珩夜里便打算圆房,意图显而易见。
徐云栖吹了灯,立定一会儿适应黑暗的光线,方慢慢往拔步床摸去。
珠帘轻撞,发出细微的锐响,打破内室的沉寂。
徐云栖走上台阶,方想起?一事,问裴沐珩,“三爷,要喝茶吗?”
她声线又细又柔,总能?让人生出几分怜惜来。
“我喝过了。”裴沐珩语气温和。
徐云栖将帘帐搁下,拔步床内彻底陷入黑暗。
挪上床榻,下意识便去寻薄褥,骤然间摸到一只手腕。
徐云栖愣住了,连忙松开手,她方才明明将被褥搁在此处,被他挪开了。
裴沐珩手背还残存一抹温软的痒意,淡声道,“睡吧。”
四月的山间,夜里浮荡一抹潮湿,徐云栖习惯在胸口搭上薄褥,褥子挪开了,让她怎么睡。
纤细的身影刚躺下,宽大?的手掌便覆了过来。
徐云栖身子紧绷一瞬,又慢慢松懈。
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这种事与她而言,并不陌生,她早在十?多岁看医书时,便晓得夫妻敦伦一事,那个时候好奇大?过一切,直到后来跟着?外祖父看诊,见到一些懵懂的姑娘糊里糊涂把自己交出去,闹出无可逆转的后果来,好奇心荡然无存。
再后来,她甚至帮着?人治过这样的病。
夫妻敦伦,人之常情,如人饮水,食色性也。
徐云栖是坦然而配合的。
裴沐珩出身贵胄,嫡长子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更明白,若非他有洁症,需要时间适应,圆房也不必拖到而今。
裴沐珩拢着?那抹细韧的腰,看着?她皎洁温顺的面孔,动?作并不急,他这个人,从来不轻易露出自己的底细,反而在循序渐进中透出几抹游刃有余来。
陌生的床榻,陌生的碰撞,有力道摩擦,更有气味交融。
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他们配合得无比默契,也很沉得住气。
徐云栖纤指深深拽着?床沿,褥垫,眼神瞥向帘外。
猛然间,猝不及防对?上他漆黑的目光,她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飞快挪开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点点推进来,热意从脖颈蔓延至耳根,雪白贝齿轻轻咬着?,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方才那一眼,他目光沉静甚至平和,任何时候不显山露水,她也按耐住本能?不曾打破这片宁静。
有岩浆般的热流暗自叫嚣,呼吸在密闭的空间交错,却又诡异地?维持着?彼此的平衡。
谁也没看谁,谁也没跟谁低头。
窗外烟花绽放至最鼎盛,年轻的姑娘雀跃的欢呼在半空招摇,很好的掩饰了帐内渐渐升温的较量。
结束时,行宫的喧嚣渐渐进入尾声,依稀有喝醉的臣子三三两两传来些许喧哗。
徐云栖靠在角落里,拢着?湿透的衣裳,慢慢擦拭面颊的细汗。
裴沐珩坐在她对?面,将玄色的外衫披上,罩住那结实优越的肌理?,深邃幽沉的眸子从妻子身上掠过,徐云栖眉目低垂,小脸被蒸的一片通红,鬓发汗津津地?黏在额尖,看神态,虚弱又乏力。
“辛苦你了。”嗓音仿佛被激流熨烫,发出颗粒般的暗哑。
徐云栖嘟哝下喉咙,几乎是发不出一点声响,摇着?头,半晌方挤出一线声,“我没事……”
裴沐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也未多言,掀开帘帐,起?身往浴室去了。
他一走,晚风趁势而入,拂去她面颊的热浪,徐云栖徐徐吁出一口气,借着?外头晕进来的光色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这厮平日看着?温和清润,从未对?她发过火,也未曾大?声与她说过话,她以?为这种事他该是谦谦君子,事实上,他也足够迁就甚至克制,只是在最后一瞬潮汐灭顶时,猛然间推过来,双手摁住她纤细的胳膊,指腹一点点将她身上的疙瘩给碾平,最后掐住她双掌,让她动?弹不得,那一下,她差点呼吸不过来。
听得浴室传来水声,徐云栖下榻挪动?了身子,酸胀纷至沓来,她抚着?拔步床的柱子,好半晌才适应行走。
西?配殿的浴室极是奢华宽大?,当中设了一面屏风,徐云栖裹紧衣裳过去,陈嬷嬷已在屏风处等候她,见她纤细身摆轻晃,立即上前搀她。
裴沐珩就在隔壁,主仆二人并不好出声。
徐云栖艰难地?迈入浴桶里,陈嬷嬷细细打量了她的背,雪白如玉,因出汗泛起?一层微末的红,不见过分的痕迹,放心下来。
也对?,三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不会做出格的事。
不一会,夫妻俩先后收拾稳妥,前前后后回到内殿。
陈嬷嬷亲自点灯入拔步床收拾床榻,裴沐珩与徐云栖各自坐在桌案一侧,裴沐珩喝茶时,主动?给妻子倒了一杯。
徐云栖抿了抿干渴的嘴,接过,轻声道,“谢谢……”
裴沐珩想起?她方才的模样,濡湿的汗气覆满俏脸,如同被雨打湿的娇花,犹然不肯破出一线嗓音。
妻子比他想象中更沉得住气。
恰在这时,陈嬷嬷抱着?被褥出来,一片黏糊糊的血红一闪而过,徐云栖面色尴尬一瞬,捏紧茶盏低头喝茶。
余光注意到对?面的男人,岿然不动?坐着?,挺拔翩然,如同难以?撼动?的山岳。
须臾,陈嬷嬷收拾好,朝二人屈膝,徐云栖便知?已妥当,提着?裙摆先一步往拔步床去。
灯吹落,各自拥着?一套被褥,安睡无言。
晨光熹微,裴沐珩照常醒来,身子如同渴醒的兽,发出昭然的讯息,他侧眸看向身侧的妻子,徐云栖俏生生的面颊往他这一侧靠着?,秀发胡乱堆在引枕,面颊残存一抹酡红,被初生的朝阳蕴染出瑰艳的色彩,柳枝般的胳膊从被褥里探出半个,搭在胸口。
纵欲伤身,裴沐珩向来自制,不假思索压下念头,只是看着?身边躺着?熟睡的人儿,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已娶妻的事实。
默了片刻,裴沐珩替妻子掖了掖被角,便悄声下了塌。
过去二人从未同寝,徐云栖没有伺候他晨起?的习惯,裴沐珩也没有唤她。
照旧是醒来后,裴沐珩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云栖揉了揉酸胀的胳膊,看着?陌生的床榻,脑海里闪过一些糜艳的片段,怔忡片刻,也无额外的表情,唤来丫鬟洗漱更衣。
昨日使臣抵达行宫,皇帝为了挫对?方锐气,没有立即召见他们,只吩咐秦王设宴款待,今日晨起?,大?兀使节正式拜见皇帝,裴沐珩与一众皇孙文武聚在乾坤殿。
大?兀三王子当场献了三匹汗血宝马,一块用?和田碧玉雕刻而成?的巨型寿字玉山子,十?几箱西?域来的金银珠宝贺皇帝大?寿,而后两国交换了国书。
皇帝捏着?大?兀国书,当场未做任何表态,只吩咐他们去歇着?。
午膳草草用?了些粥食,皇帝看着?那国书皱了眉,招来几位重臣商议。
国书最先递到秦王手里,秦王细细看了几眼,旋即摇头,
“他们好大?的口气,想要十?万担生丝,十?万单茶叶,此外还有药材,简直是岂有此理?,到底是他们求和,还是咱们求和!”
文国公在一旁笑?,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这次咱们虽然把对?方铆了一口狠的,对?方却也晓得咱们后继乏力,故而才敢趁此要挟。”
秦王面色铁青,“这份国书必须退回去更改,他们要和谈,就必须拿出诚意来。”
燕平在一旁问文国公,“他们给的条件是什么?”
文国公是这次北征大?军的主帅,由他负责主持和谈一事。
文国公答道,“战马三万匹,皮毛五万条,还有些麝香药材一类,再者与大?晋在宣府之北的桥头堡设立互市。”
两国地?貌迥异,均缺乏各自需要的药材,药材一栏互通有无,无可指摘,但战马和皮毛却不同,皮毛可用?来锻造铠甲,战马更是大?晋紧缺的物资,只是大?兀给的这些数目,朝廷并不满意。
秦王道,“必须加筹码,依我看……战马要十?万匹,皮毛十?五万条,此二条无可更改,也不许谈条件,否则便让大?兀的使节回去。”
秦王说的是气话。
萧御问文国公,“倘若依照秦王殿下的要求,将国书退回去,大?兀会如何?撕毁和谈协议,翻脸迎战?”
萧御毕竟是文臣,不太懂边境战况。
文国公与皇帝对?了个眼色,没有立即吱声。
目前是大?兀尚有战力,而大?晋没有,真的要打起?来,指不定谁吃亏。
裴沐珩从文国公脸色中看出一些门道,幽幽笑?道,“既然大?兀尚有战力,那文国公想过没有,他们为何提出和谈?真的只是摄于大?晋威势吗?”
皇帝看着?孙儿,“珩儿,莫非你接迎大?兀使臣,有所收获?”
裴沐珩作揖道,“回皇祖父,前日夜里,孙儿佯装喝醉回帐,无意中探听到,大?兀之北的齐齐哈尔河罕见出现断流,大?兀境内很可能?已出现干旱。”
皇帝一惊,
“原来如此!”秦王抚掌一笑?,“既如此,咱们态度必须强硬,逼他们答应咱们的条件,提供十?万匹战马来。”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秦王的国书退回去后,大?兀三王子仿佛早料到会如此,提出一个请求。
“陛下万寿在即,不如咱们两国比武,以?来助乐。”
大?晋岂能?露怯,自然得应下这个要求。
但私下,文国公神色凝重与皇帝道,
“陛下,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意图用?比武威慑大?晋,看来,这次比武,他们有备而来。”
随后几位肱骨口若悬河,商议如何排兵布阵,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但皇帝眉头依然紧锁。
将其余人挥退,只留下了文国公与燕平,最后又借着?处理?文书折子的由头,把裴沐珩留下了。
裴沐珩坐在一旁替皇帝翻阅文书,将折子分门别类整理?。
这厢文国公见皇帝脸色难看,便径直开口了,
“陛下该是看出来,这次大?兀目的并非和谈吧。”
皇帝摇着?头,捏着?那比武奏章往地?上一扔,
“他们哪里是来和谈的,是打着?和谈的旗号,来跟朕要东西?的,朕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文国公,朕问你,倘若真要打,大?晋还撑得住吗?”
文国公露出苦色,起?身拱手,“陛下,真要打,自然能?打,只是必定是民不聊生哪。”
“可总不能?任由他们捏着?鼻子吧!”皇帝伏案而起?,怒色冲冲。
燕平跟着?站起?身,沉吟道,“陛下,不管如何,眼下得把和谈应付下去,不能?被对?方捏着?鼻子走,他们要比武,咱们作陪,但是,接下来不急着?和谈,就让他们在行宫吃酒玩乐,醉生梦死,且看看,谁比谁更沉得住气。”
皇帝闻言脸色好看了些,“这个主意不错,且这么办。”
文国公望着?窗外夜色幽幽,长叹一声,“可这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说到底,国库亏空,军粮不继。
皇帝闻言神情复又凝重几分,忽然间就看到那边一丝不苟整理?文书的裴沐珩,开口问,“珩儿,你不是去了扬州一趟,事情办得如何了?”
燕平与文国公均朝裴沐珩看来。
裴沐珩起?身绕至皇帝跟前,行了一礼,“皇祖父,孙儿回营便给您上了个折子,您忘了瞧嘛。”
皇帝抚了抚额,回眸看一眼御案,仿佛在寻折子,随后似想起?来了些,“你好像是说要改革盐政?”
“是。”
“怎么改?”
裴沐珩拱手一揖,正色道,“朝廷素来实行盐引制,商户从朝廷手里购买盐引,去盐场支盐,再往指定州县分销,朝廷得了银子,收于国库,用?于各项国政。”
“可如今军粮紧缺,运输不济,孙儿便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皇帝期待看着?他。
裴沐珩道,“开中!”
文国公与燕平交换了个眼色,不解其意。
裴沐珩解释道,“准商贾将粮食运到边关指定要塞,再给与盐引,商贾拿着?盐引回盐场兑盐,再行分销,如此可省却了朝廷运粮之苦,也能?充实边境,最大?程度解决军粮不足的难题。”
殿内骤然一静。
山间的天?暗的很快,没多久暝色四起?,司礼监掌印轻轻燃了一盏宫灯。
书房骤然亮堂了。
皇帝怔怔看着?他,脑海将他的话来回嚼了几遍,觉出其中要害来,干瘦修长的手臂抬着?,半晌没有寻到支撑,离他最近的燕平察觉,抬手伸过去,皇帝紧紧捏着?他掌心,这才寻到借力点,眼底抑着?激动?道,“妙啊。”
燕平也十?分振奋,由衷赞赏道,“着?实很妙,如此效率更高,也免了朝廷购粮派粮的艰苦,三公子智慧绝伦,世间罕见。”
文国公也在一旁拍案叫绝,“陛下,快些将三公子遣来兵部吧,有他在,臣领兵作战无后顾之忧啊。”
皇帝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哈哈哈。”
高兴一阵,想起?难缠的大?兀使团,皇帝再叹,“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裴沐珩料到皇帝会这般说,笑?道,“所以?,孙儿还有第二策。”
“哦?快快说来!”
文国公和燕平搀着?皇帝坐在案后,三人纷纷看着?他。
裴沐珩道,“陛下当知?,我大?晋与蒙兀素有商贸来往,这些商户每年依照朝廷规定的数额,往大?兀输送生丝茶叶一类,可您也知?道,朝廷定下的数目远远不够大?兀所需,故而,那些商户私下瞒天?过海,用?各种法子偷运生丝茶叶盐去大?兀,高价出售,赚取利润。”
“所以?呢?”
“所以?,臣的意思是,您下旨,遣人前往桥头堡抽分局,调取五年内大?宗贸易来往纪录,寻到商户名?录,以?勾结外敌为由,查抄这些商户,一来,断了大?兀供需,扼住他们咽喉,占据谈判主动?权,二来也可充实国库,以?备军粮。”
皇帝听了这席话,微微吸了一口气。
文国公在一旁笑?着?抚掌,
“好计谋,好手腕,不愧是陛下的嫡孙。”
燕平也深以?为然,想了想道,“陛下,要查的话,臣可提供一个方向,”
“哦?”
“臣在户部观政时,曾记得晋州一带有不少商户,专做大?兀人的生意,他们不仅买卖生丝盐茶去大?兀,更私下偷运火药前往大?兀。”
晋州盛产煤火硝石,大?晋绝大?部分火药均产自此地?。
裴沐珩听了这话,轻轻瞥了一眼燕平。
秦王私下在做什么,裴沐珩也有所察觉,这个时候,这位内阁首辅将皇帝视线往晋州引,可谓是不着?痕迹,一着?妙棋。
如此,将来太子事泄,倒是还把他给捎上了,不愧是首辅,借力打力,玩得炉火纯青。
皇帝颔首,“有了方向,查起?来就更方便了,只是人选嘛……”
裴沐珩立即拱手道,“陛下,人选,孙儿也替您想到了。”
“哦,你说。”
裴沐珩笑?着?看向燕平,轻声吐出三字,“燕少陵。”
燕平微微吃了一惊。
皇帝抚着?下颚寻思道,“燕少陵?”
文国公在一旁接话,“陛下,少陵公子素来有几分意气,让他去查抄晋州商户,是不二人选。”
皇帝哈哈大?笑?,“确实如此,那小子朕已许久不见,可皮实了?”
燕平满脸苦笑?,“什么意气,无非是有几分痞气,这个差事,给他嘛倒是好,就怕他辜负了陛下深意。”
皇帝心患已解,舒适地?靠在背搭上,冲着?燕平笑?道,“咱们都老啦,该让年轻人历练历练了。”
燕平迎着?皇帝这意味深长的一笑?,缓缓眯起?眼,慢慢弯腰道,
“那臣便替那不成?器的竖子,谢陛下隆恩了。”
这一夜裴沐珩至晚方归,次日两国将士比武,裴沐珩一早又离开了,夫妻俩都没打上一个照面。
裴沐珊率先出发去了讲武场,留话让徐云栖待会去寻她,徐云栖用?过早膳便赶到了讲武场。
熙王妃不知?去了何处,李氏与裴沐兰带着?两个孩子在锦棚看热闹,四姑娘裴沐兰见她过来,将位置让开,徐云栖坐在二人当中。
一眼就看到裴沐珊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衫,跳在人群前对?着?讲武场吆喝。
“打他!戳他腋下,对?!就该这样!”
“哎,等等,喂喂喂,你打人别打脸,这么漂亮的脸蛋,哎哟喂……”裴沐珊捂着?头额满脸叹息。
李氏搂着?儿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云栖不知?其里,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讲武场正中一身着?胡服的少年被大?晋一名?威武雄壮的男子按在地?上,那位男子穿着?一件亮堂的锦袍,眉如剑鞘,浑身气势勃勃,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辈,满场官眷均在给他喝彩,独独裴沐珊发出惋惜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