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循所料不差,荀允和着实气得眼前发黑,一向?温和雅重的内阁阁老,一气之?下将桌子都拍碎了。
恰在这时,皇宫传来消息,刘希文请荀允和去一趟奉天殿,荀允和压下心头恼怒,冒着严寒飞快奔去皇宫,皇帝已?昏迷过去半日,范太医施针尚未让他转危而?安,刘希文便知大事不妙,与羽林卫大将军左逍林商议,要请荀允和入局。
关于这件事,刘希文与左逍林其实吵了很久。
“左将军,眼下陛下昏迷不醒,依照惯例,得请内阁首辅入殿坐镇。”
左逍林第一个念头是不答应,
“荀允和虽是首辅,可他是熙王府的亲家,陛下忌惮熙王府又不是一日两?日,这么做,恐违背陛下心意。”左逍林语气十分坚决。
刘希文颔首,叹道,“你说?的没错,可问题是,咱们能?瞒住一时,瞒不了一世,我管着司礼监,你只?能?控制住宫防,那些朝臣怎么办?唯有荀允和在场,方能?释去朝官的疑虑,稳住局面。”
左逍林听到这里,已?然有了些动?摇,不过他语气还是很坚定,
“再?等等吧,再?给范太医一点时间,没准明日清晨,陛下能?醒来呢?”
刘希文这回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倒是不担心熙王府会如何,熙王此人品性你也清楚,你在军中时与他打过交道,逼宫这种事熙王不会做,我担心的是另一位……”刘希文往后宫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下左逍林神色明显迟疑,沉着脸没吭声。
眼下局面不利于皇后与裴循,若裴循铤而?走险,也不是没可能?。
恰在这时,下辖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陈立匆匆奔来,将刚刚发生?在熙王府和荀允和之?间的事告诉了二人,刘希文眼珠转悠半圈倒是没太当回事。
以他对裴沐珩的了解,这未必不是惑敌之?计,但这个消息很显然打消了左逍林对荀允和的顾虑,他当机立断答应道,
“将荀允和宣入奉天殿。”
两?名侍卫并一名小内使急赴荀府,护送荀允和入宫。
一旦荀允和进驻奉天殿,熙王党便已?在夺嫡的中枢站稳了脚跟。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当然没有。
裴循很快有了不少动?作,给奉天殿施压。
裴沐珩当然不会给裴循安然备战的机会,连夜便把柳太医一案透露给了秦王,秦王这个时候充分发挥了搅屎棍的本事,雄赳赳气昂昂赶赴奉天殿要见皇帝,左逍林当然不会让他进去,秦王不干了,借着天色刚亮,将此事闹去了文昭殿。
一大早聚在此处等着议事的官员顿时炸开了锅。
裴循被迫不得不入宫辩护,声称这是有人伺机诬陷,而?这个人便是秦王。
两?位王爷在文昭殿吵得热火朝天,裴循这人极有口才,把秦王不知从哪得来的线索一一驳斥,
“证据?秦王兄,凡事讲究证据,您去大理寺将那人带来文昭殿,让他拿出皇后陷害长公主的证据来!”
裴循既然知道真正人证在文国公手中,自?然就不怕刘越的指控。
但秦王也不是好惹的,他还真就从大理寺将人提了来,有了徐云栖的画像,请高手易容一番,那人又将当年的事说?的一板一眼,还真有不少朝臣信了大概,旁人不说?,郑阁老当场跌在地上,昏厥过去。
至于证据,那假扮章老爷子的证人声称,
“开棺,请人去燕山陪政园开棺便是。”
开棺验尸尚需时日,且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再?说?了,都三十年了,棺椁里还能?有什么站得住脚的证据?
等验尸结束,恐这边大局已?定,裴循镇定自?若,十分坦然道,
“行?,那就开棺!”
裴循用这个态度,稳住了朝臣的心。
安抚过后,裴循疾步迈出文昭殿,这个时候,一心腹内侍匆匆行?来,在他耳边低语数句,裴循闻言整个人登时就怔住了。
内侍望着他迟疑的眉目,低声道,
“苏大人说?,他就帮您到这了,接下来的路让您自?个儿走。”
裴循白皙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下,忍不住虚虚握了握,连着嗓音也飘着几分不真实,
“她现在就在成国公府?”
内侍答道,
“是的,今日是云栖姑娘给文如玉看诊的最后一次,错过今日,再?无?机会了,苏大人已?派了人手埋伏在成国公府内外,就等您的示下。”
裴循什么都没说?,只?一步一步沉重地朝午门迈去,迎面的寒风格外烈,跟刀子似的割在他面颊,他不知怎么上的马,那马也似乎十分灵验,就这么载着他到了成国公府。
府门前立着一人,眉目欺霜含雪,风姿如玉,正是工部?侍郎苏子言。
裴循面色前所未有凝重,缓慢地从马上翻下,随后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
裴循目光越过苏子言,投向?洞开的门庭内,十步一人,五步一岗,苏子言显然已?布下天罗地网,只?为留下徐云栖。
裴循深深闭了闭眼,挺俊的身姿在这一刻微微晃了晃。
他不知自?己在迟疑什么,以他一贯毫不留情的作风,苏子言替他铺了路,他该是毫不迟疑的。
困住徐云栖,便彻底拿捏住了荀允和,没有比这更好更便捷的法子。
没有时间了。
裴沐珩已?经去了燕府,显然是打算说?服燕平与燕少陵,替他出兵夺嫡。
裴循就这样,带着坚毅的目色,大步跨入成国公府。
沿着中庭石径一路穿过正厅,后厅,直到垂花门,过了垂花门,绕过一座翡翠照壁,正院穿堂内传来一道敞亮的笑声。
“云栖,你瞧瞧,你打扮起来多?好看,再?别穿这些素净的衣裳了!”
紧接着,有人接话,
“我好心给你治病,你却拿我作玩笑,这些花花绿绿的头饰挂在发髻上多?不方便呀!”
她嗓音还是那般轻柔,像是春日的花絮猝不及防滑过他心尖,一种莫名的渴望和悸动?无?可预兆地涌上心头,裴循脚步蓦地一顿。
他并不年轻,少时为了迷惑太子和秦王,也时常出入烟花柳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一瞬间的悸动?意味着什么,他突然间就明白了。
明白脚步为何这般迟疑,明白一旦想到那个人,牵扯那个人,他总是忍不住多?想一些,多?思虑一些,甚至每见了女子,忍不住拿来与她做比……
明白了她未能?与裴沐珩和离时的那种遗憾,明白了每每看到她忍不住多?看一眼时的情不自?禁……
原来如此呀。
裴循苦笑一声。
就在这时,门扉被人推开,一前一后迈出一双俏丽端方的女子,文如玉打扮完徐云栖亲自?送她出门,
“就这么回去,好好惊艳惊艳裴沐珩,看他这高岭之?花下不下神坛!”
文如玉话音一落,抬眸发现了裴循的存在,只?见那寒风朔朔的穿堂内立着一人,那人身着绛色王袍,端得是朗月清风,松姿赫赫。
裴循眉目灼灼盯着徐云栖,只?见她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对襟镶边软袄,满头珠翠,一对剔透的红宝石耳坠,轻轻在她面颊处晃荡,衬得她肌肤如雪,眼如耀月。
第71章
漫天的雪花浇下来,覆在?他?面颊化作冰水,刺骨的凉意很快将他心底那抹躁动驱得干干净净。
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裴循比谁都清楚。
明白这一点?缘故后,他眼神反而更坚定了。
对于裴循突然出现在?后宅,文如玉先是震惊,随后皱眉,
“十二殿下,您怎么?到这来了?”言下之意是他?过于冒失。
裴循依旧没有看她一眼?,视线始终落在?徐云栖身上。
徐云栖对上他?异样的眼?神,脸上的笑意退去,眉尖蹙紧,明显带着防备。
这时一个高瘦的男子出现在?裴循身后,他?面庞白的发虚,一看就是犬马声色被掏空了底子,面上没什么?精神气,正是文如玉的丈夫成国公成鑫。
他?立在?门槛外朝文如玉使了个眼?色,“如玉,出来,十二殿下有话与云栖说。”
文如玉顿时大?为震撼,看了一眼?裴循冷淡的脸色,二话不说将徐云栖拉至身后,警惕盯着裴循,
“你?们要做什么??云栖是我的客人?,我视她为亲妹,若是你?们敢伤害她,我跟你?们拼命!”
成鑫闻言顿时气血翻涌,大?步跨过门槛,三步当两步来到正屋廊庑下,对着文如玉吼道,
“你?别犯糊涂,殿下的话便如同圣旨,快些让开?!”说着成鑫便伸出手来扯文如玉,
文如玉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臂,拉着徐云栖往后退,“来人?!”她四下张望,骤然发现院子里悄无声息,熟悉的婆子丫头竟一个也不在?,心?顿时滑入冰窖。
这是有人?预谋!
裴循与裴沐珩之间的暗潮汹涌,文如玉并非毫无所知,眼?下铁定是裴循想拿徐云栖做文章,以来要挟裴沐珩。
更令她惊骇的是,她丈夫成鑫怎么?也牵扯进来了,她气得对着成鑫大?骂,
“你?个混账东西!咱们成国公府和文国公府从?不参与党争,好端端的,你?干嘛牵扯进来?我警告你?,若是我爹爹知道了,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文如玉发现她说完这话,无论是成鑫抑或是裴循,脸色都没有半分变化。
不对劲。
猛然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仓惶后退,单薄的脊梁就这么?撞在?墙壁,身子吓得剧烈地颤抖。
这世上除了她父亲还有谁指使得动成鑫?
原来如此。
文如玉难过地哭了出来,“云栖,云栖,怎么?办?”她慌张地握紧了徐云栖的手腕,使劲将她往身后藏。
裴循见?文如玉吓哭了,立即出声安抚,
“如玉,你?别怕,更别慌,我只是与云栖说几句话,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她!”
“我呸!”
文如玉红着眼?凶巴巴瞪着他?,“你?还算男人?,就将云栖放走,堂堂正正与裴沐珩分胜负!”
裴循闭了闭眼?没再?说话,他?只看了一眼?成鑫。
成鑫脸一寒,抬手招来几名侍卫。
眼?看屋檐上跃进几条身影,文如玉大?惊失色,同时也气得面色发紫,
她绝对不能让云栖在?她这里出事。
文如玉到底是将门之女?,骨子里也有一股烈性,情急之下,她突然从?发髻上拔除一支金钗,抵在?自己脖颈,对着渐渐迈步过来的成鑫等人?喝道,
“你?们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我爹即便参与夺嫡,也不可?能枉顾我这个女?儿的性命!”
文如玉此举果然逼得成鑫等人?止步不前,诸名侍卫面面相觑。
不过裴循也仅仅是皱了下眉,继续抬手下令。
一颗石子飞快击中了文如玉的手腕,她手中的金钗应声而落,紧接着成鑫往前一扑,就这样将文如玉给制住了。
文如玉气得大?怒,一面对着他?拳打脚踢,一面朝身后的徐云栖大?喊,
“云栖快进去,快藏好!”
她眼?眸深深窝成了一对漩涡,蓄着一眶绝望的泪水,哭得撕心?裂肺。
徐云栖始终是冷静的,深深看了文如玉一眼?,提着医箱飞快退身入内。
裴循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槛内,抬了抬手,成鑫半扯半抱将文如玉带了出去,其余侍卫将整个正院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一人?率先靠近门扉,侧身躲在?门槛外,猛地将门推开?,只见?徐云栖立在?桌案后,手中的医箱被打开?,俨然做了出手的准备。
侍卫意图闪身进去夺了她的医箱,为裴循制止,裴循绕了过来,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随后就这么?堂而皇之跨进堂屋。
这间堂屋还算宽敞,正北的墙下摆着一条翘头长案,上头搁着些瓜果香烛,墙面挂着一副老君图,左右各有诗联,这幅画是已?故老成国公六十大?寿那年,皇帝御笔亲题的画作,成家?将它视为珍宝挂在?此处瞻仰。
长案往南摆着一张八仙桌,而徐云栖就立在?八仙桌后,裴循慢悠悠踱步至她对面,坐了下来。
天光从?他?身后的窗棂倾泻而入,他?神情背着光晦暗不清,只察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案敲打着,唇角似含着笑,
“云栖,我们来谈谈。”
徐云栖冷冷淡淡看着他?那双手,脸上毫无惧色,“谈什么??”
裴循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言道,
“当初这门婚事于你?而言也算是被迫,如果让你?自己选择,你?应该不想待在?王府吧?比起被人?指指点?点?,我想云栖应该更愿意自由自在?行医……”
裴循说到这处时,怅惘的眸色里掠过一丝苦涩,
“一日,你?只需留在?这里一日,等大?局已?定,你?父亲还是内阁首辅,而你?便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喜欢又如何,喜欢不意味着占有。
他?着实?可?以等天下坐定,再?将她带入皇宫,给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尊荣,可?他?不会。
放她自由,是他?今日与她和荀允和谈判的最?大?资本。
徐云栖是只灵燕,她不该被束缚在?宫墙,他?从?始至终,对这一点?深信不移。
可?是放手,对于一个习惯掌控,以未来帝王为目标的男人?而言,何尝不是莫大?的考验。
裴循暗自吸了一口气,驱逐出内心?深处那点?欲念,重新对她露出笑容,
“我裴循指天为誓,决不食言!”
可?惜对面的姑娘显然不是一般人?,她听了这话,也只是轻轻嗤了一声,旋即陪着裴循坐下来,笑容冷淡,
“十二王,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徐云栖笑,“我外祖父还在?你?们手里。”
这一点?裴循事先也想到了,他?叹声道,“我允诺,等事成之后,放了你?外祖父。”
徐云栖仿佛听了笑话般,轻蔑掀了掀唇,“是吗?我外祖父可?能握着你?母亲杀人?的证据,你?愿意放他?一马?”
裴循也料到她会这么?说,笑着摇头,“等我坐在?那个位置,你?觉得这些事还算事吗?只要你?外祖父将证据交出来,对于我来说,他?便没有任何威胁了,况且,此事已?被沐珩捅出去,百官均有耳闻,我要做的便是释疑,我已?打算利用开?棺,坐实?熙王谋杀柳太医的罪证,不仅洗白我母亲,也乘势给熙王府定罪。”
“原来你?都计划好了。”徐云栖凉凉道。
裴循静静望着她双目,问道,“现在?你?还有疑问吗?”
徐云栖没有接他?这话,而是往窗外来回闪烁的身影望去,清澈的杏眼?里缀满了冷色,
“我今日是离不开?此地了吗?”
裴循肃然点?头,“云栖,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聪明人?,与我做交易,你?没有任何损伤,退一万步来说,我与沐珩谁败谁胜,你?荀氏父女?均是稳坐钓鱼台。”
这个时候,徐云栖不得不承认,荀允和以内阁首辅之尊,以他?多年在?朝廷立下的威望与功勋,给了她最?大?的靠山,也是她今日扭转局势的底气。
她敢孤身来此,倚仗的不就是这一点?吗?倚仗裴循需要荀允和,不敢拿她如何。
想明白后,徐云栖沉默了许久。
裴循只当她在?权衡,最?后敲打她道,“你?不要做无畏的抗争,最?后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我要见?我外祖父。”徐云栖抬眸看着他?,淡声开?口。
裴循听了这话,好一阵无语。
“云栖,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
孤身来此,示敌以弱,裴循不是没有怀疑,裴沐珩故意以徐云栖为饵,诱出老爷子真正藏身之处。
他?不可?能给徐云栖这样的机会。
徐云栖闻言将桌面上早凉的茶盏,擒在?掌心?,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悠闲,“那就算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裴循闻言顿时皱眉。
如果徐云栖不配合,事情就很难办。
依照计划,他?需要从?徐云栖这里拿道一封手书,迫使荀允和下兵令。
以荀允和之老辣,若非徐云栖亲笔,若非确信她好好的,不会听他?摆布。
不到万不得已?,裴循不想用强。
“云栖,不要为难自己,我保证,一日过后,让你?见?到你?外祖父。”
徐云栖这回神色坚定,甚至流露出一分狠色,“我是我外祖父教?养长大?的,他?是我这辈子最?亲的人?,什么?荀允和,什么?裴沐珩,什么?江山夺嫡皆不在?我眼?里,见?不到他?,我绝不会受任何胁迫!”
“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来吗?我明摆着告诉你?,裴沐珩不许我来,但我来了,我就是要孤军深入,去到我外祖父身边,只要能见?到他?老人?家?,无论刀山火海,吾往矣!”
无论刀山火海,吾往矣!
吾往矣……
徐云栖眼?底绽放的这份魄力与霸烈,竟令裴循有一瞬的失神,看来他?还不算了解她,又或许这才是徐云栖的本色。
难怪她连银杏都不带,原来她早做了准备,以裴循之城府,他?自然也怀疑徐云栖不过是裴沐珩放出的饵,但现在?徐云栖亲自承认,还真是让他?微微吃惊。
然而,又怎样?
很快,裴循眼?眸深深眯起,露出几分阴沉。
“云栖,得罪了!”
申时初刻的天色已?暗如长夜。
苍苍茫茫的雪毛在?半天飞舞,苍穹深深堆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整个天际仿佛要倾轧而下。
兴许是朝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到了京城百姓,偌大?的都城,街上行人?稀稀疏疏。
裴沐珩与燕少陵立在?京城正中最?大?的一座望楼。
武都卫掌京城巡逻稽查,每隔一里地设一望楼,平日三人?一岗,立在?此地望火缉盗,若遇重大?变故,望楼还可?传递重大?军情。
而这座最?大?的望楼地处正阳门之南,去宫门十里之地,立在?此处可?俯瞰城中大?半景象。
裴沐珩选这个位置,也因这里正处成国公府与文国公府相交的中轴,他?可?利用望楼看清两府的形势。
而立在?二人?身侧的,还有一人?,正是被徐云栖落下的银杏,
她从?望楼的柱子后探出半个头,眼?巴巴看着成国公府的方向,一抽一搭小声啜泣。
姑娘胆子真的是太大?了,若出了事怎么?办?
就在?这时,有武侯往文国公府方向指了指,
“将军快看,有四辆马车从?文国公府使出来,分别朝四面八方驰去!”
身着银色铠甲的燕少陵,抬目望去,只见?黑黢黢的夜色里,文国公府附近的小巷子灯火闪烁,他?抹了一把汗哼道,
“这个老狐狸,有本事堂堂正正打一场,竟整这些歪门左道。”他?不屑地埋汰几句,扭头觑着裴沐珩,“要不要追?”
裴沐珩目光从?成国公府方向收回,看向文国公府方向,
“当然要追,不过这里面到底那辆马车坐着老爷子,很难断定,”说完他?看向银杏,“银杏,该你?出马了!”
银杏吸了吸鼻子,抬袖拭去泪水,将姑娘交给她的金丝马甲往胸背一套,狠狠振声道,
“跟我走!”
小丫头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侍卫下了望楼。
裴沐珩有武都卫在?手,武都卫掌巡逻,他?的兵马在?城中驰骋那叫名正言顺,这是裴沐珩最?大?的便利,而文国公第一计,便是要用四辆马车,逼着裴沐珩分散兵力。
裴沐珩又岂是好惹的,他?照旧立在?望楼没动,等着银杏的消息。
银杏,徐云栖和章老爷子素来有暗语相通,这是祖孙三人?行走江湖养成了的习惯,这些年就靠着这套暗语,她们无论分离多久,总能汇合。
银杏被王凡拧上了马背,带着她往最?近的马车驰骋,每撞上一辆,银杏便吹一特殊的鸟哨,其中三辆没有反应,唯独其中一辆通往西北方向去的马车,发出了微弱的求救信号。
很快一束信号烟花悄悄在?某一隅闪烁,裴沐珩瞧见?了,立即转身下望楼而去。
燕少陵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奔下望楼,底下上千武都卫高举着火把,个个神情肃整,整队侯驾,裴沐珩翻身上马后,指了指成国公府的方向,“少陵,那边看你?了!”
燕少陵一个箭步跃上马背,整个人?如同一头豹子似的快如旋风奔向成国公府,
“不救回三嫂嫂,我提头来见?!”
随着他?一声令旗麾下,五百精兵随他?奔赴东面。
裴沐珩看了他?背影一眼?,蓦地调转马头,朝西北方向疾驰。
五百侍卫紧随其后,更有熙王府十几名暗卫高手护在?左右。
前方王凡也带了一队人?马踵迹在?那辆马车身后,可?惜对方且战且退,进退自如,王凡一时没能奈何他?们。
片刻,马蹄声由远及近,眼?看马车在?望,燕少陵一名副将请示裴沐珩,
“郡王,要不要分兵?”
裴沐珩目色幽幽盯着前方深长的巷道,摇了摇头,“不必,切忌分兵!”
副将不解,心?想就这么?包抄过去,没准能将马车拦个正着,而现在?,这么?多人?马被狭小的巷子限制,施展不开?拳脚。
夜色里,裴沐珩一面飞驰,一面侧眸看他?,“你?知道文国公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他?擅长不动声色给人?下陷阱,你?若是这么?想,就着了他?的道。”
副将揉了揉脑袋瓜子,琢磨不明白,只是想起燕少陵的吩咐,最?终点?头,
“好嘞,听郡王吩咐便是!”
于是这五百精兵就这么?尾随马车到了城北一处街道,与此同时,裴沐珩与银杏和王凡也汇合了。
那辆载着章老爷子的马车,往西北疾驰两条巷子后,蓦地转向北面,眼?看就要抵达主干道阜成门大?街,赶车的中年男子看了看身后,
身后的追兵越离越远,似乎已?经停下了。
怎么?回事?
跟在?马车左右的共有十余人?,均是文国公府的精干侍卫,一行人?拱卫马车奔到此处,发现裴沐珩等人?停下后,大?家?脸色都变了。
“他?们为什么?不追了?”
这名中年男子是文国公在?军中的心?腹爱将,曾在?战场立过赫赫战功,今日文国公将他?调来与裴沐珩周旋。
中年男子看着突然如潮水褪去的兵力,暗道不妙。
“为什么?不追了?”
同样发出疑问的还有燕少陵的副将。
这位副将个子并不高,却生得十分雄壮,眼?看前方即将抵达宽阔地带,很快就要追上马车了,裴沐珩却突然退兵,他?很是不解。
这位郡王莫非是带着他?们玩来了吧。
裴沐珩高坐在?马背,淡淡往前方指了指,“你?可?知道前方有什么?衙门?”
副将毕竟常年在?京城巡逻,对京城各个角落知之甚深,借着火把的光色往前面细细勘察一眼?,又抬眸往附近望楼扫视一周后,渐渐明悟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前方阜成门大?街有都察院在?宫外的分院,还有虎贲卫的驻军衙门……”
一提到后者,副将猛地反应过来,满脸震惊看着裴沐珩,“这便是文国公的计谋?”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前面的阜成门大?街灯火通明,却无行人?路过,巷子口那一抹光亮仿佛是一道圣洁的灯火,引着人?往前,再?往前……
“虎贲卫驻军在?此拱卫皇城,平日无召,将士们按兵不动,一旦有召便可?破门而入,保驾勤王。”
“你?可?知道虎贲卫两位中郎将是何许人?也,其中一人?是陛下心?腹无疑,而另一人?叫斩游,他?曾在?文国公手底下效力,如果我没猜错,今日必定是此人?值守,一旦咱们进入虎贲卫驻军附近,双方起了乱子,虎贲卫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介入,以武都卫这点?巡逻的兵力,哪能抵抗得了身经百战的禁军?届时,咱们这点?优势便微不足道了。”
文国公就是文国公,以一辆马车为诱饵,差点?就要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带入陷阱。
裴沐珩有个习惯,他?任何时候都不会轻视任何一位对手,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是他?一贯作风,是以他?细细将文国公履历给捋了一遍,罗列出他?可?能的亲信,以做到心?中有数。
如果文国公目的仅仅是藏好章老爷子,事情就简单了。
可?偏偏文国公目的不仅于此,心?思缜密如裴沐珩,又怎会猜不到文国公真正的用意呢,文国公定是想以章老爷子为诱饵,射杀他?。
一旦对方目的变得复杂,裴沐珩便可?以之做文章。
所以裴沐珩撤兵,回到一个安全的境地,等着文国公将人?主动送上门来。
你?既然想杀我,就得乖乖被我牵着鼻子走!
消息很快被递到文国公耳中。
彼时文国公正坐在?一处幽静的院子喝茶。
这是一处布满杂草的荒院,院子多年未修,荒草萋萋,远处假山传来淙淙流水声,衬得整个院子格外幽静渗人?。
很多年前他?曾在?此地遇见?一个人?,结成一段缘,而今日该要做个了结。
文国公独自穿着那身灰色的道袍,坐在?院子正中的圈椅,圈椅旁搁着一高几,上头摆着一副残棋,一暗卫匆匆行来,单膝着地跪在?他?脚跟前,神色惭愧道,
“老爷,咱们的计策被裴沐珩识破了,他?先是轻而易举找到了真正的马车,待辗转将人?追到阜成门大?街处,他?又悄无声息退兵了,眼?下咱们进退两难!”
暗卫不敢看文国公的脸色,将头压得很低。
檐下嵌着一盏孤灯,晕黄的灯芒透过树梢洒下密密麻麻的光影,光影在?他?脊梁上渡上一层清晖,一如当年。
文国公抿了一口茶,眼?底闪过一丝阴沉。
不赖呀,这个裴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