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齐王的病,第一要务是服药,戒荤腥糖食,而?不?是扎针。
老齐王已?经没有耐心了,他凉凉觑着徐云栖,
“别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内阁首辅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别人怕荀允和我?可不?怕,他堂堂内阁首辅却被一女人戏弄,本?王都替他羞!”
徐云栖神情一顿,眼?底的柔色慢慢褪得干净,交合在腹前?的双手也缓缓垂下,她默默立了一会儿,回道,
“抱歉,王爷的病,我?治不?了。”
有那么一瞬,贺太医想?劝徐云栖糊弄糊弄齐王算了,对上少女淡若云丝的眼?神,终究什么都没说。
齐王勃然大怒,“你若不?治,信不?信本?王去?太医院撤了你的牌?”
“你敢!”
一道冷冽的嗓音从门口方向插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绛红王袍的裴沐珩负手阔步而?入,贺太医见他驾到,松了一口气,赶忙往后让一让。
裴沐珩上前?将妻子拉到身后,转身立定朝齐王道,
“殿下是老王爷了,怎么能为?难太医?太医治病必定是有的放矢,岂能由着您的性子来?”
齐王不?悦他的语气,冷笑道,“裴沐珩啊,你爹在我?面前?还要低三下四,你别搁这嚣张。”
“我?就问?你,我?今日招了他们俩来治病,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有何?不?对?我?是看得起这小丫头,方让她来给?我?治病,否则太医院院使院判都在,我?喊她作甚,我?喊她还是给?你面子呢。”
“哦,这个?面子您不?必给?。”裴沐珩毫不?客气道,
齐王登时给?噎住,还是头一回有人这般驳他脸面,他给?气笑了,
“范太医能施针,她便?能施针,她能治好陛下,也能治好我?,总之她既然是太医院的大夫,她就必须得给?本?王治病。”
徐云栖看着面前?高大的丈夫,心里微微叹息,太医院差事果然不?好当,她还不?习惯躲在人身后,也不?想?让裴沐珩为?难,
“三爷…”她轻轻牵了牵裴沐珩的衣袖,裴沐珩却顺手握住了她,目光凌厉与齐王道,
“陛下口谕,只准她给?内外命妇看诊,敢问?您是外命妇还是内命妇?”
这话与骂人无异。
齐王险些跳起来,“你你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去?陛下跟前?评理,陛下照样下旨让她给?我?诊治,况且我?是你叔祖,又是长辈又是血亲,还讲什么男女之防?你爹犯病,你能不?让她治吗?”
说到此处,他又换了一副口吻,
“实?话告诉你,范太医给?我?扎针这么多年,效果渐微,我?就想?试一试她的本?事,好与不?好我?也不?怪她,珩哥儿,你如今管着督察院和户部,手里掌着权,担着责任,不?可意气用事,太医院的规矩,你回去?翻一翻,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裴沐珩平静看着他,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齐王殿下,我?首先是个?人,才是朝官,身为?她的丈夫,我?不?是来主持公道的,我?是来替她撑腰的,这个?病她还真就不?治了!”
扔下这话,他牵着徐云栖头也不?回离开了宗人府。
齐王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们夫妻俩的背影,嘴里骂骂咧咧,“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跨出大殿,裴沐珩带着徐云栖往太医院走,脚步又快又稳,徐云栖偏头看向丈夫,见他怒容难消,满脸歉意道,“三爷,我?第一日当差就出了乱子,给?你添麻烦了。”
裴沐珩闻言驻足下来,摇头道,
“云栖,正因为?是第一日当差,就必须立规矩,病患信任你,你就给?他治病,如若不?然,就不?治,你身份与旁的太医终究不?同,无需看人脸色。”
徐云栖听了这话,心里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在涌动,这确实?是她行医以来一贯的准则,只是进入太医院,许多事情便?不?能由着性子来,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来吃苦的准备,不?成想?裴沐珩没打算让她吃苦。
“谢谢你。”她眼?梢微微明亮。
裴沐珩见她如此,也放心了,当即送她回太医院。
不?一会,宫里来了内侍,说是一位小公主发高热了,恳请徐云栖过去?诊治,徐云栖与韩林立即赶赴后宫,裴沐珩此举的效果是显著的,这位陈娘娘便?是一字不?说,事事听从徐云栖吩咐。
这一耽搁至未时才出后宫,二人尚未用午膳,早已?饿得饥肠辘辘,银杏走不?动了,韩林接过她手中的医箱。
银杏也没客气,边走边扶着腰问?韩林,“上午韩太医跟我?们家姑娘说什么来着?太医院与外头有什么不?同?”
韩林抬袖拭了拭汗,与徐云栖道,“方才还想?告诉你,在太医院看病,病能不?能治好还在其次,可千万不?要得罪人,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郡王深思?熟虑,给?您铺了路。”
徐云栖想?起丈夫眉梢微扬,“我?这会儿饿坏了,咱们快些回太医院歇着…”
眼?看午门在望,一道绯袍身影立在前?方,他显然等了许久,
“囡囡,这里离太医院尚远,等你回去?饭菜都凉了,我?在内阁给?你备了午膳,我?有话跟你说。”荀允和眉目温煦。
徐云栖神色一怔,脚步顿住。
第54章
不给徐云栖拒绝的?机会,荀允和抬手拽住女儿的手腕,牵着她往内阁走,大庭广众之下,徐云栖不可能与他争执,遂跟了过去。
内阁在午门?之东,往北毗邻奉天殿,往南出午门?接六部衙门等官署区,一进去,里面?熙熙攘攘,有各色品阶的官员在此忙碌,更有不少内侍穿梭其间?,人人手捧文书神色匆匆,好不忙碌。
在一声一递的?“荀阁老”中,父女二人沿着厅堂往衙内去,直至三进院子最深处荀允和的?值房,与此同时,韩林与银杏也?被一名内侍引着在倒座房歇响用膳。
荀允和先将徐云栖引进去,便亲自?掩上门?,徐云栖立在桌案前,已闻得屋子里飘着丝丝缕缕的?菜香,荀允和回过眸见她站着不动,先上前用手帕净了净手,又亲自?揭开罩盖,七八样精美的佳肴摆在桌案。
鼓凳已放好,只?留了她一人的?位置。
荀允和打湿了手帕递过来,“囡囡,先填饱肚子。”
徐云栖余光落在他手腕,他手掌很是宽大,手指纤长,指腹微微粗粝,其中一处还看得出昨日给他扎针的?针眼?,徐云栖沉默片刻,接过来净了手便坐下用膳。
菜香清冽,温度适宜,该是刚出锅不久,说明他已精确掌握了她行踪,便及时备好午膳。
徐云栖默不作声吃着。
荀允和见她如?此,满意地笑?了笑?,慢慢来到她对面?的?圈椅坐下,咳嗽并未好全,又怕叨扰女儿用膳,一直忍着。
荀允和注意力都在她的?筷子,他试图窥出徐云栖的?喜好,可惜徐云栖这人从不挑食,桌上的?菜她雨露均沾,一盏茶功夫,徐云栖填饱肚子,而?这时,荀允和已及时递了一杯茶过来。
刚用完膳,还不宜饮茶,茶杯滚烫,徐云栖握着没动,那一丝炙热顺着肌肤透过来,一点点往上攀爬,徐云栖垂着眼?淡声开口,“谢谢您。”
荀允和知道女儿没有心思跟他攀谈,便选择开门?见山,
“爹爹今日见了徐科。”
徐云栖一愣,这才看向他,迟钝了下问道,“然后呢?”
荀允和道,“我?赠了一庄子给他,算是还了他予你落脚之恩,从此你与徐家再无瓜葛。”荀允和小?心打量女儿神色,担心她怪他自?作主?张。
徐云栖听到这句话,眉目慢慢垂下来,浓密的?鸦羽将她双眸掩得严严实实,荀允和窥不出她的?心境。
徐云栖双手交握在茶盏,再次点头,“谢谢您。”语气比方才要轻一些。
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并不想去徐家,小?的?时候不想,长大后也?不想,她无比庆幸当初母亲将她留在乡下,跟着外祖父才是她这辈子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候,她喜欢云游四海,遍览河山。
如?果不是为了寻外祖父,她大概不会入京。
不过徐科与她无任何血缘,对她也?算仁至义尽,她始终心存感激,感激徐科给了母亲安稳的?日子,让她和外祖父无后顾之忧。
荀允和见她没有抵触,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荀允和说这话时,双手搭在膝盖上握了握,明显十分紧张,也?斟酌了许久,
“抱歉,囡囡,我?实在无法容忍你的?名字记在徐家家谱,故而?我?让徐科将你除名,宗人府的?户籍簿上我?也?打算改过来,你看如?何?”
徐云栖出嫁后,名籍已归宗人府管,档案记载依旧是徐科之女,荀允和岂能坐视不改,哪怕云栖不肯记在他名下,也?不能记徐科。
徐云栖闻言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荀允和听得这声轻叹,神情不自?觉绷紧,就在他以?为女儿可能生气动怒甚至责问他时,徐云栖慢慢抬起眼?,眼?底甚至有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
“如?果这么做,能让您高兴一些,且释怀一些,并不再与他们夫妇纠葛的?话,我?这边没有异议。”
我?这边没有异议。
荀允和看着对面?云淡风轻的?女儿,心里绷着那根筋就这么轰然一断,
他当然不会认为徐云栖这是原谅他或者接受她,她只?是不在乎而?已。
细细密密的?酸楚跟藤蔓一般缠绕在心间?,越箍越紧,难过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宁可她骂他一顿,怨他识人不明,恨他离弃了她,而?不是像眼?前这样,于她无关紧要。
茶盏已没那么烫,徐云栖轻轻抿了一口,“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要走了……”
她搁下茶盏起身,转身准备迈步。
荀允和突然快步绕过来,拦在她跟前,父女俩差点撞在一处,徐云栖往后退了一步,抬目望着他,荀允和整个人像是随时可能崩掉的?弦,双目凌厉而?深邃,
“云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高兴了会笑?,委屈了会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欲无求。
徐云栖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您恨不得我?骂你怨你,那我?告诉你,我?已经怨过了,在我?四岁那年,五岁那年,或者到七八岁还不懂事的?时候,我?怨过了……”
“人总要慢慢长大的?对不对?”
就是这样一句话,像刀锋一般将他抵在墙角,让他成为无计可施的?困兽,荀允和双手覆额,险些老泪纵横。
看着他痛苦得无以?复加,徐云栖叹了一声,轻轻安慰,“我?早就走出来了,现在,您也?要慢慢走出来。”
荀允和猛吸了一口气,缓缓平复,忍不住问她,“十五年里,你可曾想起过爹爹?”
徐云栖对上他猩红的?双目,舌尖在齿关抵了抵,平静回,“您走得太早了,我?什么都记不清了。”
荀允和苦笑?一声,云栖说得对,再沉迷于过去没有任何意义,他要关心的?是女儿未来,
眼?看她头顶太医梁帽被他撞歪了,他定了定神,抬手替她扶正,露出酸涩的?笑?,“云栖,爹爹从来都惦记着你,过去是,往后也?是。”
说完,荀允和亲自?将门?推开,像个送孩子出门?的?父亲,温声道,“好了,我?们云栖可以?去忙了。”
语气带着朝阳般的?温煦甚至宠溺。
徐云栖愣了愣神,随后缓步踏出门?槛。
离开内阁,回了太医院,已是申时初,此时的?太阳斜斜从庭外射进来一束光,一人背着一个行囊,停驻在正厅,自?有小?吏赶忙上前接过他的?包袱,另一人撑起一件象征四品太医院院使的?官服过来,替他穿戴,等?到那人慢慢系好衣领,转过身来时,徐云栖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中等?个子,年纪该在五十上下,背脊微曲,并不那么挺直,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眉宇间?藏着一抹阴郁。
韩林瞧见他,立即露出恭敬的?神色,赶忙迎上去,
“师傅,您回来了。”
范如?季淡淡点头,目光落在徐云栖身上,见她面?生,微微露出一丝疑惑。
这时,贺太医领着人迎了出来,见徐云栖和范如?季立在门?口,赶忙引荐,
“范太医,这位便是此前与您提过的?徐娘子,她针灸甚是出众,昨日您不在京中,便是她替陛下针灸,治好了陛下头疾。”随后把皇帝许徐云栖坐诊太医院的?事告诉了范如?季。
“陛下还拿她跟当年的?柳太医做比呢,言下之意是希望咱们太医院借着荀大夫的?光,多培养几?名针灸国手出来!”
范如?季听了这话,瞳仁猛地一缩,眉头也?跟着狠狠皱了一下,再次看向徐云栖时,眼?神就变得不一样了。
“陛下让一女子入官署区坐诊?”
“唔,这……”贺太医没料到范太医当着徐云栖的?面?说这样的?话,几?乎是丝毫不给面?子。
场面?顿时很尴尬。
范如?季冷冷看了一眼?徐云栖,轻轻拂袖进了衙内。
韩林和贺太医相视一眼?,无奈摇头,又纷纷与徐云栖解释,
“范太医此人性子是有些桀骜,不过心肠是极好的?,你别放在心上。”
贺太医嘱咐韩林安抚徐云栖,赶忙跟去范如?季的?值房,可惜没多久,里面?传来剧烈的?争吵声,韩林脸色一变,立即跟过去劝解。
徐云栖独独立在正厅,凝望内衙的?方向,
这个范如?季很不对劲。
也?好,总算是找到了突破口。
徐云栖神色丝毫不为所动,径直回了自?己的?值房。
范如?季的?值房内,争吵声始终不息。
“我?怕他?郡王又如?何,首辅又如?何,规矩就是规矩,我?这就去寻陛下陈情!”
贺太医就差没跪下来,不仅如?此,其余几?位太医也?纷纷堵在门?口,
“您老这是怎么了?那荀大夫人品出众,手艺卓绝,她能来太医院,简直是咱们太医院的?福气,您是不知道,她方才连齐王都镇住了,这会儿那齐王正绞尽脑汁怎么豁下面?子求她去看诊呢!”
“您原先也?不是固执之人,今日怎么谈起男女之防来,您家里没有女人嘛,您不是女人生的?!”
一位素来与范太医不合的?老太医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顿骂。
可怜贺太医左劝右哄,忙不过来。
这一场争执至晚方休,好在众人还是把范太医给劝住了,没让他去奉天殿闹事。
傍晚时分,徐云栖按时按点出衙,银杏问她,“咱们要不要去隔壁户部等?等?姑爷?”
徐云栖摇头,“算了,他忙着呢,咱们去只?会耽搁他的?公务。”
出了正阳门?,果然见黄维追过来告诉她,说是陛下急事召见裴沐珩,让徐云栖先回府。
徐云栖今日不曾午休,回到王府早早用了晚膳,消食过后便歇着去了,这一觉睡得便熟,至半夜,不知被什么动静吵醒,睁开眼?时,屋子里点了一盏琉璃灯,灯芒顺着红纱帘帐浅浅流转在她面?颊,衬得那张温软的?脸如?同软玉般令人垂涎。
裴沐珩高大的?身影覆了上来。
徐云栖还没有反应过来,大掌拖在她腰身,将她抱起来,徐云栖被迫搂住他双肩,方觉他肌肤滚烫惊人,
徐云栖脸登时一热,
“快中秋了,天气凉,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裴沐珩身上只?罩了件薄衫,隔着衣料还能察觉一股热腾腾的?潮气冒出来。
他手掌抚着她纤细的?脊梁,清了清暗哑的?嗓,“我?要出京一趟。”
指腹覆着一层厚茧,每到之处,便窜起一层酥麻的?痒意,徐云栖双肩微颤,轻声问,“去哪里?”
裴沐珩答道,“潭州一带有蛮民闹事,反对盐政推行,陛下让我?亲自?去料理。”
大约是有层离别的?情绪在,裴沐珩总舍不得罢手,不仅如?此,薄唇轻轻黏着她饱满的?菱嘴慢慢蚕食,比起上回不同,这一回她没有抗拒,一双漂亮的?眸子跟黑曜石般浅浅落在他胸前,不动也?不闹,那模样过于乖巧,惹得裴沐珩心口热流翻滚。
鼻尖交错,蹭出一层痒意,连着呼吸也?沉了几?分,他吮吸着她的?柔软,处处密不可分。
他像是胸有成竹的?猎人,循序渐进,一时之间?,原本灼热的?帘帐内安静地异常,她绷直了腰身不敢动,他也?不必她动,只?时轻时重啄着她的?唇,过去他不喜这等?肌肤相亲,如?今却觉得那红艳艳的?唇瓣仿佛是香甜的?花瓣,有无尽的?芬芳,伴随着潮湿的?呼吸交缠,他渐渐将她放下去。
等?到次日醒来,徐云栖已不见裴沐珩踪影,只?陈嬷嬷进来服侍时告诉她,裴沐珩一早出了远门?,徐云栖倒也?没太放在心上,想起太医院的?范如?季,她整饬心情严阵以?待。
起先几?日,范如?季几?乎看都不看她一眼?,不仅如?此,但?凡有人传诊,他也?不安排徐云栖。
太医院众人看得出来,范如?季这是在排挤徐云栖,意图将她逼走。
韩林可犯愁了,趁着午时范如?季不在,便悄悄寻到徐云栖,
“郡王不在,您不如?去寻荀大人,请他出面?调停。”
徐云栖摇头,“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水滴石穿,我?总能磨得范太医松口。”
她倒是要看看范如?季打算拿她如?何。
眨眼?到了中秋,熙王领着阖府在皇宫用了午宴,夜里各自?回府吃家宴,裴沐珩这一走,王府的?中秋家宴便显得冷清,熙王妃担心儿子,徐云栖有心事,裴沐珊最近被母亲逼着绣嫁妆,也?极少出门?,一家人草草吃了顿晚膳,便各自?回房歇着。
哪知到了半夜,徐云栖被陈嬷嬷摇醒,
“少奶奶,快醒醒,出事了。”
徐云栖迷迷糊糊睁眼?,“什么事?”
陈嬷嬷匆匆点了一盏琉璃灯,先取来她的?外衫,一面?给她穿,一面?道,
“宫里来人了,今日陛下留着几?位老王爷在奉天殿用晚膳,老齐王殿下吃多了甜食,如?今人昏厥在奉天殿,陛下有旨,请您赶快入宫!”
徐云栖心神一凝,
机会来了。
陛下既然传召她,也?定传召了范如?季。
不多时,徐云栖带着银杏穿戴整洁,出了清晖园。
熙王亲自?等?在大厅,见她面?上倦色未褪,纤细的?身子裹着一件银色披风,显得十分单薄,心生愧疚,
“好孩子,难为你了,情况紧急,那老齐王府的?世子亲自?来接,你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切莫与齐王计较,先把人救过来。”
徐云栖屈膝道是。
熙王送她出门?,等?着她登上宫车方回屋。
夜深,月银如?纱浩瀚地铺满整个苍穹,街道几?无人烟,只?有少许府邸宴席未靡,待入了东华门?,又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整座皇宫灯火通明,侍卫来回穿梭,远远听到鼎沸的?人声,该是来自?奉天殿的?方向。
大约是怕徐云栖走得慢,皇帝准侍卫抬了个轿撵来,急急忙忙载着徐云栖往奉天殿去,可怜银杏没这个待遇,小?丫头跟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徐云栖怕她累坏了,接过了她的?医箱,直到奉天殿脚下,侍卫方才将徐云栖放下来,
那为首的?羽林卫中郎将擦着汗,接过徐云栖手中的?医箱,领着主?仆二人往上走,
“除了陛下,从无人抬轿入奉天殿,郡王妃是第一人。”
徐云栖失笑?,“陛下宽宏,我?愧不敢当。”
奉天殿内灯火煌煌,人头攒动,嗡声不断,徐云栖进去时,便见皇帝垂首坐在龙椅上,在他脚下不远处,用屏风围出一隅之地,旁边挤着几?位太医,可见那老齐王被安置在屏风内,除此之外,殿内聚了不少皇亲与大臣,其中便有荀允和。
瞧见女儿风尘仆仆跨入大殿,荀允和连忙迎过来,
“云栖。”
徐云栖看了他一眼?,稍稍颔首,便上前朝皇帝请安,皇帝显然被齐王的?事吓得不轻,扶着额神色极是疲惫,只?朝屏风处指了指,示意她过去,徐云栖急忙带着银杏绕进屏风。
屏风内点了数盏宫灯,巴掌大的?地儿被照得透亮,只?见老齐王直挺挺躺在软塌上,看神情已是奄奄一息,范如?季正蹲在塌前给他把脉,贺太医瞧见她,赶忙把位置让出来,“荀大夫,快些来看看。”
徐云栖走过去,范如?季不曾回头看她一眼?,徐云栖坐在他身侧,轻声道,
“范太医,把脉如?何?”
范太医眉头蹙得老紧,“血栓血堵,情况危急。”
老齐王脸色已覆着一层青气,显然是危在旦夕,她立即道,“您让开,我?来施针。”
范如?季一听这话,猛地看她一眼?,眼?底深处裹着浓浓的?锐气,细辨还藏着一丝惶恐。
不等?范如?季反应,外头已传来皇帝冷沉的?嗓音,
“范卿,让她诊治。”
范如?季咽了好几?下嗓,警惕地盯着徐云栖,迟迟没动,这下贺太医和韩林顾不上了,一左一右将他架开,徐云栖二话不说上前,吩咐银杏做准备,主?仆二人开始施针救人。
这边贺太医怕范太医挤兑徐云栖,赶忙拽着他胳膊低声劝解,
“您老可别犯糊涂,老齐王的?病一直是您治的?,若今日在奉天殿出了事,您也?难辞其咎。”
范如?季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冷静,低声回,“老齐王的?病我?早就禀明陛下,陛下心知肚明,怨不上我?。”
贺太医噎了下,“今日中秋,让人死在这里,陛下必定震怒。”
范如?季压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一双龟裂的?眸死死盯着徐云栖,只?见那双纤细的?玉手,从容地捻起一根长针,对准老齐王胸口的?方向扎去,
一根,两根,三根……
乾在上,代表天,坤在下,代表地,巽针下,柔如?春风,随风而?顺,震针出,淤血排出,雷火交叠,起死回生。
十三针!
她怎么会十三针!
范如?季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连颤抖都忘了,掌心的?汗一层层往外冒。
三十年了,十三针竟然重现江湖。
也?不知僵了多久,只?觉徐云栖那双手跟无影针似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跟记忆深处的?画面?深深交叠。
骤然间?,老齐王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大口大口淤血往外吐,吓了在场太医们一跳,贺太医赶忙扑过去,按住他的?胳膊,惶恐地看着徐云栖,
“怎么回事?”
徐云栖神色镇定解释,“这是在排淤血!”
这时,外头的?皇帝并荀允和等?人纷纷涌过来,一时屏风内被围得水泄不通。
可惜不等?皇帝垂问,范如?季突然将她扎在老齐王胸口的?五针给抽离,并迅速将之折断箍在掌心,指着她怒道,
“放肆,你是想害老王爷的?命吗?”
徐云栖吃惊地盯着他,眼?底交织着几?分狐疑,她慢慢站起来,“他体内淤血堵塞,必须先排清……”
不等?她说完,范如?季扭头与皇帝道,“陛下,不是这样的?,依照臣方才的?法子便可挽救老王爷的?命,臣方才已喂了虎狼之药下去,若荀大夫再施针,恐气血乱窜,令老齐王窒息而?死……”
一个是太医院最负盛名的?院使,是跟随多年的?心腹,一个是出手果断针灸出神入化的?孙媳妇,皇帝一时不知该信谁。
徐云栖看向范如?季掌心,只?见他将银针深深嵌入肉里,血顺着掌纹往下滴落。
毁了她的?针,不想她施展十三针,他在怕什么?
人命关?天,不可等闲,徐云栖问他,“您喂了什么药?”
范太医将自己方子一说,徐云栖一听就?明白了,
“敢问,您这么做,又能保老王爷几日命呢?”
范如季扭头,冷笑睨着她,“那你呢,你又能保他多久?”
徐云栖不说?话了。
老?齐王这般情形,即便救回来,也没多久好活了。
皇帝看二人这神情,心知已是无力乏天,他踉跄了两步,不忍去看王弟,心痛地摆摆手,“送回府吧。”
末了又加了一句,“范卿跟贺卿陪着过去,多留一日是一日。”
贺太?医连忙领旨。
老?齐王吐了些淤血出?来,脸色已有?好转,几名内侍将人小心翼翼抬出?,贺太?医领着其余人连忙踵迹而出?,唯独范如季却迟迟不走。
皇帝心情极是不好,已挥退朝臣与皇亲,又见范如季杵在屏风处不动,脸色十分不快,
“范卿,你这是做什?么?”
彼时徐云栖还未走,荀允和也陪伴在她身侧,殿内自有?一些侍卫与内侍伺候,大家纷纷看着范如季。
范如季看了一眼徐云栖,对着皇帝径直跪下,
“陛下!”
他先是一阵痛哭流涕,旋即道?,“陛下,臣身为太?医院院使,职责在身,决不能容忍太?医院乱了纲常,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让郡王妃再待在太?医院了。”
荀允和闻言面色如铁,喝道?,“范如季,你好大的胆子,折了云栖的针不说?,还想忤逆圣意,你以为太?医院是你一人的天下!”
范如季压根不理会荀允和,只望着皇帝,
“陛下,她一妇人,岂能日日抛头露面,行走宫廷,久而久之,还不知传出?什?么闲话来!”
荀允和脸都给?气青了,“你!”
换做是别人,荀允和此时一定乘势攻讦他,以忤逆的罪名将他拿下,可范如季不同,这位太?医院院使极擅妇科,兼学针灸,三十年盛宠不衰,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恐比他这个内阁首辅还要稳当,皇帝无论如何不可能罢黜他。
范如季性子执拗,远近皆闻,皇帝对于他的反应也无太?多惊讶,不过眼下,皇帝已疲惫之至,不想理会这层官司,
“范卿,朕知你今日为救齐王,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就?不追究你忤逆之罪,你先回去,改日再与郡王妃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