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门娇媳——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4年0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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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王府长史如今便替熙王坐镇西州。
裴沐珩这一日?提早回到?府中,以为徐云栖回因白日?一事伤神,心存抚慰之意,哪知踏入东次间时,便见徐云栖带着银杏正在观摩今日?从太医院带回来的医案。
“你瞧这副方子,这是给宫里?五岁的小公主所下的药,病症是咳嗽高热,伴随鼻塞,起?先开了十二种药,有连翘,柴胡,牛黄,金银花……三日?症状未消,又加了几味药,分?量更重,种类也更多,可怜小小年纪吃了这么多药,脏器如何承受得?住,整个病期持续一月之久。”
“那是什么缘故?”银杏好奇问。
徐云栖又翻了几页,发现这位小公主一月总要?病一次,“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位小殿下当是积食之症,胃强脾弱,每每着凉必起?咳嗽高热,药倒是对症了,却又不是循着根子治的,自然好起?来就?慢了……若在退热的同时,给她服用珠珀猴枣散,病便好的快些。”
裴沐珩看着这样的妻子,知道自己担心是多余。
明日?要?去太医院当值,徐云栖这一夜睡得?很早,过去裴沐珩要?上朝,天还没亮便醒了,徐云栖也得?如此,可惜到?了次日?,裴沐珩照常醒来时,徐云栖安安静静睡着一动不动,日?子进?入八月,秋老?虎发挥了一波余威后,天气彻底转凉。
徐云栖一只手露在外头,裴沐珩替她掖了掖被,随后轻声唤了一句,
“云栖。”
远远不到?徐云栖起?床的时辰,她不悦地?蹙了蹙眉,转过身去,娇软的身子蠕动着,玉足往他膝盖一蹬,有将他蹬开的架势。
裴沐珩还是头一回瞧见她赖床的模样,哭笑不得?。
正要?探身将她捏醒,身子刚伏过去,徐云栖大约也是警醒了,二话不说弹跳起?身,
“是不是晚了时辰!”脑袋毫无预兆拱起?来,恰恰将裴沐珩眉骨撞了个正着。
“嘶!”
疼声明显又暗又沉,徐云栖才知自己闯了祸,忙道,
“三爷,是我莽撞了,你怎么样,很疼吗?”
裴沐珩捂着左眼,疼得?眼冒金星,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夫妻俩手忙脚乱起?了床,徐云栖从药房里?寻来冰凉的膏药,擦在他眉骨处,红印子倒是消了些,只是短时间内疼痛是免不了。
徐云栖看着丈夫满脸歉意,
裴沐珩身上还挂着那身雪白的中衣,系带随意往腰上系着,衣裳半开不解,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手揉了揉眉骨缓缓放下来,修长的身影撑着梳妆台懒懒散散,颇有几分?落拓不羁的气质。
“云栖,我今日?怕不太好见人了。”连语气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无奈。
徐云栖大约看惯了他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模样,还是头一回见他仪容不整,形容懒淡,不得?不说,裴沐珩这挺拔的身材,俊美的模样,合着这副惨淡愁容便像极了江湖浪客,徐云栖不知不觉,竟看呆了去。
裴沐珩说完见徐云栖没有反应,定?睛看去,东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天光不算很明亮,却大致能看清屋内的景象,以及面前这张脸,她双目怔怔,端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懵然与平静,清澈的眼珠就?这么凝着他一眨不眨。
裴沐珩心稍一怔,抬手将纤腰抱住,将人搁在梳妆台上,
“你看什么呢。”
徐云栖微微红了脸,随后小幅度摇头,“没什么,”眼看裴沐珩双目欲深,有不放的架势,徐云栖连忙提醒,“好了,时辰不早,咱们快些上衙。”
裴沐珩俊挺的脊梁往后一躬,腰弯下来,浓密的眉睫低垂,眼底的光幽黯深邃,觑着她。
目光交错片刻,徐云栖明白了他的意思。
得?哄。
环视一周,屋子里?无人,她很痛快地?在他颊边亲了亲,那一抹软糯快到?触不可及,如蜻蜓点水在那波澜不惊的心湖勾了勾,又转瞬即逝。
等那点涟漪慢慢平复,裴沐珩方才松开她,放她下来。
他不知她肯亲他,是因为喜欢,还是不以为意,换做别人他能断定?,但徐云栖这人没心没肺惯了,他不知什么人和事才能在她心底泛起?涟漪。
有那么一瞬,他很想试探,转念又放弃了,夫妻之间感情戳得?太破,为难的只是自己。
幸在熙王府离着宫墙不远,夫妻俩很快整饬一番到?了正阳门?。
陆陆续续有官员沿着白玉石桥往里?去。
徐云栖换了六品太医绿袍进?了宫,刚跨进?大明门?,即将折往太医院,却在礼部衙外的宫墙下看到?一道熟悉是身影。
徐科被礼部一位同窗叫住说话,两人打?了招呼,礼部官员先一步进?衙,徐科打?算顺着宫墙往里?,工部衙门?就?在鸿胪寺之北,从礼部与太医院之间的官道往北便是。
走了不到?两步,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呼唤。
“父亲。”
这一声“父亲”叫的徐科心惊肉跳。
他猛地?回过头,只见一绿袍官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从穿着来看,那衣裳明显十分?宽大,并不合体,尽管如此,徐科还是一眼认出了徐云栖来,慌忙四?下扫了一眼,好在近处无人,他连忙往路边一避,低声唤道,
“云栖,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这副装扮?”
徐云栖带着银杏上前屈膝一礼,简单与他解释了经过。
徐科顿时抚了抚额,这还是青山寺一事后,父女俩第一次见面,从徐云栖那声毫不犹豫的‘父亲’来看,这个女儿的态度可见一斑,徐科起?先是欣慰的,徐云栖知恩图报,记着他这份养父的恩情,是个善良又乖巧的好孩子,可很快,便有一股冷汗从脊梁渗出来。
他宁可她不叫这声父亲,宁可她立即摒弃徐家女的身份,对他弃若敝履。
徐科欲言又止,徐云栖先一步笑吟吟问,“母亲近来身子可好?”
徐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好,你放心便是。”
徐云栖看出徐科的窘迫,大抵也猜到?缘故,不愿叫他为难,连忙再施一礼,带着银杏往太医院去了。
徐科看着她背影,连连揩了两次汗。
二人不知,就?在大明门?处,将将踵迹女儿入宫的荀允和,就?立在高大的城楼下。
今日?女儿第一次上衙,他不放心,遂一路跟着至此,原打?算去太医院叮嘱几句,恐人怠慢了她,不想将她与徐科的话听了个正着。
他脸上的温煦瞬间荡然无存。
他不奢望囡囡原谅他,甚至已做好囡囡一辈子不认他的准备,却绝对不能容忍旁人占着她父亲的名分?。
荀允和冷冷掀了掀蔽膝,顺着宫道大步往内阁的方向去。
每日?各部均有无数公文?需要?内阁批复,工部亦然,近来工部诸位官员知晓徐科处境尴尬,每每有去内阁或吏部的差事,大家默契地?不找他,甚至还主动帮他分?担,但今日?,午后刚歇个晌,徐科还在为徐云栖的事犯愁,门?被推开,工部侍郎迈了进?来。
见是顶头上司,徐科连忙从案后绕出来,拱袖施礼,
“苏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事吩咐下官?”
工部侍郎苏子言,今年方才三十出头,正是皇后的小侄子,眼看中宫嫡子即将入主东宫,苏子言此人就?变得?炙手可热,很多人暗中揣测,等十二王裴循登基后,苏子言少不得?入阁拜相。
是以苏子言在工部,话语权比工部尚书还大。
徐科对着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
苏子言很有江南文?人的风范,眉目生得?十分?俊雅,他对着徐科满脸同情,拍了拍他的胳膊道,
“我方才打?内阁来,你们都水司上半年的账目表被内阁拦下来了,我今日?亲自找荀阁老?请他裁夺,他说要?司职此事的官员主动去内阁陈情。”
徐科冷汗冒了下来。
荀允和这是要?见他。
该来的还是来了……
徐科绝望地?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如此,下官便去内阁见荀阁老?一面。”

尚是巳时初刻,此时的内阁是最忙碌的时候。
廷议刚过,各部官员熙熙攘攘奔入内阁,有急急忙忙取了文?书离开的,有愁眉苦脸被骂得狗血淋头出门?的,更?有官员争先恐后往里挤,恨不得托门路早些批复了自家衙门的折子。
“荀大人有令,各部折子先交予文?书房,内阁会依照轻重缓急处置。”
“哎哎哎,我们兵部这个?折子十万火急,只等内阁勾签便可去户部支帐,您知道的,这会儿西北边关已下了雪,再迟一些,将士们都要冻死了!”
“一边去,你急我就不急了,淮河水漫,淹了半个?县了,户部这个?银子必须快些批复!”
“肃静肃静,此地乃大晋中枢,能到这里的事那桩不急?”
徐科就坐在内阁堂屋的角落里,看着各司郎中吐沫横飞。
堂屋往里有三间值房,均坐北面南,每日朝议后有三名内阁官员在此地处理?政务,正中那间无疑是首辅荀允和的,比起?其他两间时不时传来骂骂咧咧的嗓音,荀允和的值房内一直安静如?斯,官员进的快出的也?快,这位内阁首辅向来以处理?政务娴熟为名,果然名不虚传。
徐科就这么坐了一个?时辰,直到荀允和的值房外人烟减少,大约是要务处置完毕了,一年轻官员出来,朝他看了一眼,再往里一指,“徐大人,请。”
徐科缓缓吁了一口气,正了正衣冠,面庞严肃绕进门?槛,余光注意到一人穿着仙鹤补子绯袍坐在案后,仿佛端着茶盏在喝茶,徐科并未细看,头也?不抬拱起?衣袖,
“下官见过荀阁老。”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架势。
前?方那人轻吐一字,“坐。”
宽大的紫檀长案前?搁着一鼓凳,想来是旬日那些官员坐的地儿,徐科暗暗敛了敛神,坐了上去,这下免不了要正面相对,徐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抬目看向荀允和,
“都水司的账目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还请荀大人示下。”
他是晴娘的男人,这个?时候没?有理?由退怯,他告诉自己。
上一回相见是什么时候,是荀府寿宴,那一日他卑躬屈膝极近讨好之能事,而?如?今,二人戏剧化地成?为同一个?女人的男人。
徐科心里苦闷至极,他这是摊的哪门?子的事。
荀允和手中还捏着茶盏,靠在圈椅背搭上,面无表情看向徐科,上回在荀府,他甚至没?记住徐科的模样,只听到一句同乡才看了他一眼,他最看不惯谄媚讨好之人,是以对徐科没?什么好印象。
晴娘跟着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
“上半年都水司共支了三十四笔银子,包含沟渠水利江防河道。其中江浙一带江防全归两江总督府管,在总督府递来的折子里算了一道支出,回头浙江河道衙门?又算了一道,国库的银子这么好糊弄吗?”
荀允和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徐科苦笑,闭了闭眼答道,
“荀大人,此事下官也?质询过两江总督府和浙江知府,他们回折子说?,这里头江防是归总督府管辖,可发生了水患却是河道衙门?的责任,每年两边差事有重叠的时候,两边都出了银子,还说?此事户部曾下明文?,准许了此事。”
荀允和将茶盏往长案一搁,
“户部的确下过明文?,还是本辅亲自签发,江防布置与河道修缮着实有重叠之处,时常相互推诿,可谁修的河道谁负责,当?年也?划分了河道水系管辖图,干流归总督府,支流归河道衙门?,再由两江总督统筹,若有账目不明之处,交付工部核实勾签,你们都水司倒好,人家递上来什么便交上来什么,也?不核对下文?书,稽查清账目。”
“总之,一条河道只有一项修缮支出,没?有重复收支的道理?,这就是你们都水司衙门?存在的意义。”
荀允和心里很清楚,这是工部侍郎苏子言与两江总督曲维真在暗中交锋,他的明文?上写着让曲维真统筹,出了问题自然是曲维真担责。
裴循无时无刻不想拔了曲维真这颗眼中钉。
徐科显然是被自己顶头上司当?了枪使。
徐科哪里清楚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一听户部明文?实情冷汗都冒下来,他完全是依照上司苏子言的指示行事,不成?想苏子言与荀允和之间不对付。
“那……下官回去再寻出明文?敕令,好好核对一番。”
荀允和发现徐科这人没?有官场敏锐性?,他拿回去,苏子言只会动怒,责他这个?下属不会办事。
不过这不是荀允和该关心的事,他将那张折子还给?徐科,徐科此时冷汗涔涔,已然没?了进门?时那番从容。
他以为荀允和会故意刁难他,实则人家是指出了里头的门?道,让他自个?儿斟酌体会。
过去徐科以成?为京官为豪,如?今却深知,京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心里压了一颗石头般,恨不得立即调任外地。
有那么一瞬他想,荀允和应该也?不想见到他,何不将他外调,可徐科终究没?有懦弱到开这个?口,他接过驾帖重新坐下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吭声。
就在徐科差点忘了自己置身何处时,荀允和终于幽幽开了嗓,
“这些年晴娘过得好吗?”
徐科喉咙猛哽了下,压根不敢看他,轻颤点头,“还好……”
荀允和眼底情绪近乎灰丧,木木看着徐科的方向,“徐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离开晴娘,我如?你意。”
徐科闻言猛地睁开眼,方才所有的隐忍忐忑终于在这一刻如?出闸的水,一下子倾泻干净,
“没?门?!”
他脱口而?出。
他确实不算有多?大的能耐,却极好面子,还做不到卖妻求荣。
只见荀允和低低地嘲讽一声,以一种近乎灼人的眼神,无情盯着他,“你以为我没?有法子?还是没?有理?由?只消我回一趟荆州,取出当?年存档在县衙的婚书,你们俩又算什么!”
徐科面色瞬间泛白,连着手中的驾帖也?悉数落地,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以嫌恶的目光瞪着荀允和,
“荀允和,你别欺人太甚,当?年是你招惹了女人,辜负了晴娘,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将她夺回去?你已改名,便不是当?年的荀羽,她改嫁顺理?成?章,我们也?有婚书,在洪湖县衙,你如?果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无非是让人辱骂晴娘,责她一女二嫁罢了。”
听到徐科为晴娘据理?力争那一刻,荀允和闭了闭眼,心里蓦地生出些许复杂,不知该替她庆幸还是替自己惋惜。
如?果徐科嘴脸可憎,主动卖妻求荣,他可顺水推舟,如?果当?初晴娘没?有那么轻而?易举扔下囡囡,他也?能说?服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夺回来。
荀允和终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他久久阖着目,发出一声滋味难辨的冷笑。
“你可要想清楚,往后你要在我手底下讨活,可不容易。”他语气极淡地说?着。
徐科被气得险些哭出来,咬牙道,“我大不了辞官,荀允和,我还就哪儿都不去,我就在京城待着,天?子脚下,百官云集,我就不信你不要脸,非要逼着我无处可去!”
荀允和听了这话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手搭着案,徐徐道,“你觉得我能让我女儿唤你一辈子爹?徐科,你想清楚再答!”
这下,徐科如?同被泼了一身冷水,心底的怒火慢慢冷却。
徐云栖跟章晴娘情形可不一样。
妻可以再娶,女儿却是他的亲生骨肉,荀允和绝不可能让步。
易身而?处,这会儿让若儿唤荀允和爹,他估计得当?场气死。
徐科飞快权衡一番,哼声道,“我答应你将云栖从徐家家谱除名,对外不以云栖父亲自居,斩断与她一切的关联,可如?若你想让我将晴娘拱手让人,我做不到,士可杀不可辱,荀允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别以为我不敢。”
说?最后一句话时,徐科声音都在抖。
荀允和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慢慢将早准备好的一份地契推至他跟前?,
“这是京郊一处庄子,我已转至你名下。”
徐科陡然一愣,吃惊看着荀允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意思?”明明方才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怎么突然给?他好处?
荀允和撑额静静捏着眉心,语气极是平淡,“这些年你多?少为囡囡做了些事,我荀允和此人恩怨分明,这个?庄子是我替囡囡还你的人情,从此之后,她与徐家再无瓜葛。”
徐科听了这番话,紧绷的情绪慢慢卸下来,随之眼眶泪花闪动,是紧张过后的余怕,他深吸一口气,
“云栖唤我一声父亲,替她做些事是应当?的,这庄子我不要。”
荀允和闻言眼底生出一抹戾气,耐心告罄,
“你不要,我心里就不高兴,我不高兴,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最好识相一些,拿着东西走人,从此不再出现在囡囡面前?。”
徐科被他这赤裸裸的威胁给?气疯了,他抬手抓起?那张地契,又捡起?地上的文?书,头也?不回夺门?而?出。
秋阳还剩最后一束光落在窗棂下,很快太阳升至当?空,那抹光便在荀允和眼底悄然流逝了。
是啊,那束光已不再属于他。
荀允和默默坐了许久,久到恍若隔世,他忽然喃喃唤来属官,
“午膳备好了吗?囡囡该饿了……”
这话仿佛是对着属官说?,仿佛又是对着当?年秀水村那个?俏丽的少妇说?,明澄澄的秋光泼下来,他穿着一身白衫气质轩然坐在廊庑下,院子里的野菊花开了,囡囡猛拔了一朵在手,扭头朝他露出得意又张扬的笑,他张开双臂,那个?笨拙憨实的小丫头磕磕碰碰朝他扑来,脆生生唤了一声,
“爹爹,爹爹,囡囡采花……囡囡采花……”
荀允和兀自笑了,眼底沁着泪花。

第53章
徐云栖第一日入职太医院,贺太医并未安排她出诊,而?是让她跟着韩林了解太医院流程章制。
韩林交给她一叠文书一堆医案,又领着她在太医院逛了一圈,原来太医院不?只出诊看病,还下辖数个?衙门,有典药局,生药库等,除了这些日常坐诊的太医,底下还有不?少医事官,这些人负责与各州县的医药局联络,输送人才,培养医士,并制定药材目录等,甚至还有一批人专职编书,藏书之丰富也超出徐云栖之想?象。
了解全貌后,徐云栖对太医院的兴趣更浓了,
“果真是医学渊源,浩瀚无边。”
韩林一路耐心讲解,毫不?藏私,“太医院旁的都好,就是有一处比不?得外头…”正待细说,一内侍匆匆寻来,朝徐云栖和韩林作了一揖,
“两位太医,贺太医请你们过去?。”
二人于是跟着内侍回到前?面正堂,却见一紫衣太监傲慢地立在堂中,手肘处搁着一拂尘,拿着鼻孔看人,
“哪位是荀大夫?”
贺太医连忙往徐云栖一指,“是这位,敢问?赵公公有何?吩咐?”
赵公公淡淡打量了徐云栖一眼?,“来,跟杂家去?一趟宗人府,齐王老殿下头风犯了,请你过去?治一治。”
贺太医面露为?难,徐云栖发现大家脸色都不?太对,便?觉这其中当有蹊跷。
果然韩林很?快覆在她身侧,低声道,
“老齐王是陛下的同胞亲弟,如今领着宗人府的职,宗亲贵胄事务都从他手上过,仗着辈分高,平日行事极是霸道,我?猜他定是听闻你昨日治好了陛下的头风,今日便?想?请你过去?诊治。”
徐云栖隐约听说过老齐王的名头,因着平日没打过照面,并不?熟悉,今日见太医院人人严阵以待,可见此人不?好惹。
去?不?去?,不?是她说了算,她等贺太医的意思?。
贺太医很?是为?难,答应吧,便?是把徐云栖往火坑里推,且陛下口谕只准她给?女眷看诊,若不?答应,他保准待会闹去?皇帝跟前?,皇帝也不?会拂了这位王弟的面子,照旧准徐云栖看诊,回头只太医院左右不?是人。
权衡一番,贺太医很?快有了主意。
“这样,下官陪着荀太医一道过去?,我?也许久不?曾给?老齐王殿下请平安脉了。”
赵公公见他态度恭敬,面色转好,“行,那就随杂家来吧。”
贺太医这边领着徐云栖往外走,又悄悄朝韩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斜对面知会裴沐珩一声。
宗人府就在官署区第一排,沿着太医院与礼部之间的宽道往北,走到兵部对面便?是。
宗人府修得十分气派,五开间的歇山顶大建筑,明显比其他衙门更加气势恢宏,不?过比起六部,这算是清闲衙门,里头供养着一批宗室,平日游手好闲,寻欢作乐。
徐云栖不?动声色跟在贺太医身后进殿,偌大的殿宇宽阔奢华,北面摆着一架十二开的花鸟屏风,齐王坐在屏风下的太师椅,嘴里叼着烟枪,一只腿伸在月牙凳上,悠闲地听曲,他身影修长,极为?纤瘦,白胡子拉渣的,看模样比皇帝小不?了多少。
赵公公毕恭毕敬上前?,在他耳边低语数句,又往徐云栖指了指,老齐王这才幽幽睁开眼?,往徐云栖看了一眼?,这一眼?倒也没停留多久,只慢腾腾将腿搁下,坐直了身,朝那条月牙凳指了指,
“来来,给?本?王看诊。”
贺太医忙不?迭拎着医箱往前?,不?料老齐王脸色一变,语气发沉,“没说你呢。”他往徐云栖指了指。
徐云栖没有犹豫,从容上前?来到月牙凳坐下。
赵公公亲自帮着老齐王挽起衣袖,露出手腕,又将之小心翼翼捧着搁在手枕上,徐云栖开始搭脉。
贺太医从银杏手中接过徐云栖的医箱,端了个?锦杌坐在她身侧,徐云栖搭腕片刻,便?停了下来,她蹙着眉打量老齐王的脸色。
老齐王脾性不?好,哪里任由一个?女娘打量,当即脸色沉下来,“本?王跟陛下一个?病症,你便?学着给?陛下扎针那般,给?我?扎针便?是。”
徐云栖却是摇头,“殿下,您的头风与陛下迥然不?同,与其说您是犯了头风,还不?如说您是消渴症。”
一听是消渴症,贺太医差点?呛一口水,他晦涩地看了徐云栖一眼?。
过去?齐王的病都是范太医在治,范太医早诊断出齐王是消渴症,并嘱咐齐王如何?调理,可惜齐王不?听,继续大鱼大肉吃着,眼?看病状越来越严重,他老人家便?在太医院闹,骂范太医是庸医,范太医无法,便?只得顺毛捋,半哄半骗糊弄至今。
但贺太医没料到的是,徐云栖竟然一把脉便?断出真章,这等本?事委实?让贺太医吃惊,以至于他事先并未跟徐云栖通气。
这下好了,消渴症三字便?是捅了马蜂窝。
齐王果然怒了,“胡说,过去?每每我?有头昏之症,你们院使范如季便?给?我?扎针,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你昨日怎么治好陛下的,今日怎么治好本?王!”
徐云栖面露无奈,“殿下,消渴症可不?能胡乱治。”
老齐王气哼哼道,“到底什么是消渴症?”
贺太医解释道,“消渴症便?是指一人多饮多尿多食,却偏生消瘦乏力之病,长此以往,容易出现头晕目眩,四肢麻痹等症状,再而?……”联想?这位老齐王的毛病,贺太医并未往深里讲。
头晕目眩倒是有,却不?到四肢麻痹的地步,老齐王摇头,“你断错了,我?不?是这个?病。”
徐云栖苦笑,“消渴症患者,所尿便?甘甜,只需尝一尝便?知。”
老齐王听到这里,脸色一沉,他每日出恭便?能闻到一股腥甜的气味,难不?成还真是这个?病。
“这个?病好治吗?”
贺太医与徐云栖相?视一眼?,露出为?难,贺太医起身拱袖答道,
“回王爷,此病不?在治,而?在养,若是病患从此戒了荤腻,饮食清淡,多动少思?,慢慢调养便?可减轻症状。”
老齐王也不?多言,将手臂伸出来,“行行,你开始扎针吧。”
老齐王显然是听说徐云栖医道卓绝,针灸出神入化,便?如此这般。
徐云栖却是满心犯难,她起身施了一礼,柔声道,
“殿下,消渴症的治疗与头风发作不?同,您既然是消渴症引起的头晕目眩,便?不?是扎针能治好的,不?如这样,我?与贺太医给?您开个?方子,从即日起,您依照贺太医方才的嘱咐行事,这病咱慢慢治。”
徐云栖没告诉他,这个?病几乎没法根治,更何?况齐王已?病入膏肓。
老齐王脸拉得老长,“昨日你施针一次,便?把陛下多年沉疴治好了,到了本?王这里,你便?不?肯下针,是何?缘故?瞧不?起本?王?”
贺太医闻言冷汗涔涔,赶忙躬身赔罪,
“殿下海涵,荀大夫所言句句属实?,不?同的病症治法不?一样,若是乱来,受罪的是您……”
齐王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忍耐片刻问?道,“若是你们开方子,多久能治好?”
这便?是贺太医和徐云栖最不?想?答的问?题。
贺太医等着徐云栖答,徐云栖也等着贺太医答,结果二人一对眼?,就被老齐王看出端倪,老王爷当即大发雷霆,
“可恶,难不?成本?王这是不?治之症?”
贺太医连忙补救,“非也,殿下,只消您依照下官方才的嘱咐休养,便?与寻常人无异,此病虽不?好治,却并无大碍……”后面数字是他硬着头皮挤出来的。
齐王不?管,只觑着徐云栖,“先给?本?王扎针,缓解本?王头疼头晕再说。”
徐云栖见过硬骨头,但这样有权有势的硬骨头属实?头一回见。
“殿下,我?着实?可以给?您施针,可一旦施针会引起气脉窜动,于您的头晕并无益处,反而?会加重,我?有法子给?您治病,您相?信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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