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国公拢了拢衣袖,回眸看了一眼,失笑道,“熙王好?福气。”
文夫人与丈夫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好?气回了一句,“你羡慕熙王作甚,你该羡慕荀允和有一个?好?女婿,文寅昌,你也该收拾收拾你那女婿了!”
文国公抚了抚额跟着她进门?,从善如流道,“好?,我这就抽个?手?料理料理他。”
徐云栖这边从裴沐珩上了马车,瞥见小几?上搁了一张请帖,她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裴沐珩见她察觉,将之打开解释道,
“近日天气不错,十二叔在上林苑约了人打马球骑马射箭,云栖,若无事,明日你随我一道去?”
徐云栖正好?也想活动筋骨,便答应下来。
第49章
马车抵达王府,下车时瞧见一辆青帷小车往荀府方?向驶去,车旁挂着一块符牌上头写着太医院三字,徐云栖看着那张符牌,心里生了几分向往,裴沐珩见状侧身问管家,
“荀大人?病了?”
荀府现在就荀允和一个主子,能请动太医院的只有他。
管家?看了一眼徐云栖,轻声回道,“昨日?那案子不是判下来了么,荀大人夜里亲自送念樨小公子出京,着了凉,这会儿病着呢。”
夫妻俩皆是一愣,徐云栖面上没什么表情,先一步进了门,裴沐珩随后跟上,也不管徐云栖愿不愿意听?,告诉她道,
“叶氏一众亲信均凌迟处死,她两家?表亲均被连累罢官回家?,荀云灵关去了掖庭内狱,病得不成样子,恐时日?无多,荀念樨被发?配灵江,昨夜出的城。”
徐云栖漫不经心沿着斜廊往后院去,点头表示已知晓。
这一夜夫妻俩一宿无话。
次日?裴沐珩先去了朝堂,徐云栖被熙王妃叫去锦和堂,
“好长一段时日?不曾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是仁慈之人?,从不与我计较,我却不能不知礼,云栖帮着我治好了头风,我得去给她老人?家?磕头,你?们?都随我去。”
众媳妇称是,裴沐珊听?得一声“云栖”,朝徐云栖挤了挤眼,徐云栖笑而不语。
姑嫂俩照样同乘一车,裴沐珊送了一套马具给徐云栖,“这还是当年我学骑马时,哥哥送我的,如今我送给你?。”
徐云栖推辞道,“你?自个儿留着用吧,你?哥哥给我备了一套呢。”徐云栖示意银杏拿出来给她瞧,原来裴沐珩早吩咐黄维给徐云栖拿了一套崭新的马具,裴沐珊扒开包袱一瞧,护膝护腕一应俱全?。
到了东华门附近,丫鬟随马车先去上林苑,熙王妃带着儿媳女儿进坤宁宫拜见?皇后。
进了内殿,里头宫妃如云,个个衣着鲜艳华贵,颇有几分眼花缭乱,除了皇后和燕贵妃,其余有头有脸的嫔妃并?王妃们?都在?。
熙王妃跪下给皇后磕头。
皇后见?她神采奕奕,忙夸道,“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气色好了很多。”
有一位得宠的嫔妃接话,“依臣妾瞧呀,定是郡王妃妙手?回春。”
熙王妃在?外头可不夸徐云栖的医术,恐人?人?缠着她儿媳妇要治病,只道,“娘娘赐的养生丸吃了极好,近来从云栖之议,练了几套五禽戏,身?子骨着实松乏许多。”
练五禽戏是假的,无非是告诉嫔妃们?,要治病自个儿想法子,别劳动她儿媳妇。
大家?都是聪明人?,后面的话就没接了。
皇后已经习惯了熙王妃护短的性子,连声笑道,“快些?入座。”
燕贵妃目光落在?裴沐珊身?上,和和气气朝她招手?,“珊珊过来本宫这边。”
裴沐珊即将嫁给燕少陵,燕贵妃把熙王府的人?都当自己人?。
裴沐珊腼腆来到她跟前?,燕贵妃拉着她问长问短,“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裴沐珊低头答道,“两个月后。”
“倒是快。”皇后在?一旁接话。
燕贵妃看了皇后一眼,叹道,“我倒是嫌慢了,恨不得立刻让她过门才好。”
又与裴沐珊道,“昨个儿杭州织造局进贡了一批真丝绸缎,我挑了几匹颜色最好的,待会都拿给你?做衣裳穿。”
这话一出,宫里那些?娘娘们?便有些?倒抽凉气了。
眼看秦王渐渐失宠,宫里这些?娘娘们?也都见?风使舵,过去大半簇拥在?燕贵妃周身?,如今明里暗里转投皇后,除了最要好的两名宫妃,燕贵妃身?边几无亲信,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唯独令人?意外的是,皇帝至今未除燕贵妃协理后宫之权,以至于织造局进贡的好东西都落入燕贵妃之手?,燕贵妃意图十分明显,便是在?拉拢熙王府。
皇后神色看不出任何不悦,反是笑吟吟道,“珊珊生得美,合该穿鲜艳的衣裳,本宫这里也有些?新得的南珠,回头珊珊也捎回去。”
裴沐珊只得两头谢恩。
也是方?才那位唤丽嫔的宫妃,眼看燕贵妃拉着裴沐珊不放,便想个辙,“对了,娘娘,臣妾听?说十二王殿下今日?在?上林苑邀了人?打马球,娘娘最是慈爱不过的人?,干脆放她们?这些?晚辈去玩耍吧。”
皇后从善如流道,“是当如此?,珊珊你?带着嫂嫂们?过去吧。”
裴沐珊也招架不住这些?娘娘们?的攻势,连忙带着徐云栖等人?离开了坤宁宫。
过一会,皇后留下几位儿媳妇说话,将宫妃给遣散了,宫妃们?三三两两跟在?燕贵妃身?后出殿,往西出了坤宁宫,却见?燕贵妃突然驻足在?宫墙下不走,其他几位娘娘愣愣看着她,不敢越她离去。
燕贵妃搭着宫女的胳膊慢腾腾转身?,目光扫了众人?一圈最后落在?丽嫔身?上,那丽嫔是三年前?刚进宫的宠妃,她生得俊俏可爱,口齿伶俐,被誉为皇帝的解语花,是近三年被临幸最多的妃子。
燕贵妃深知丽嫔是皇后用来对付她的靶子,上下扫了她一眼,轻哼道,
“丽嫔今日?穿着一身?绣牡丹的粉裙,此?裳逾矩,来人?将她押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几位宫妃均大吃一惊,惊愕地盯着燕贵妃。
丽嫔更是恼羞成怒,“燕贵妃,这衣裳是皇后娘娘所赐,你?这么做便是对皇后娘娘不敬。”
燕贵妃端得是四平八稳,“即便是娘娘所赐,也得依照宫规来,否则人?人?逾矩,岂不乱了套,再说了,娘娘赐给你?,兴许是鼓励你?上进,也没让你?穿呀。”
宫内制式,三品以上宫妃方?能着粉,牡丹名义上也只有皇后能穿,皇后显然是拿了年轻时的衣裳赏了丽嫔。
丽嫔哑口无言。
燕贵妃定是记恨她方?才替皇后说话,意在?敲山震虎。
可惜燕贵妃实权在?此?,丽嫔奈何不了她,立有宫人?快步过来将她拿住,押去戒律院行刑,一路只听?见?丽嫔哭天抢地,十分凄惨,其余宫妃大气不敢出。
婢女搀着燕贵妃回宫,路上忧心忡忡道,
“娘娘,您这是何苦?明目张胆得罪皇后,陛下那头也说不过去呀。”
言下之意是燕贵妃过于嚣张了些?。
燕贵妃却是摇摇头,“本宫嚣张了这么多年,自皇后入宫便压她一头,至而今,你?可见?陛下拿我如何了?”
婢女忐忑答道,“那是因为过去有秦王殿下和燕阁老给您撑着呀。”
燕贵妃冷笑,“非也,比起那不叫的狗,本宫这样的,陛下看得透,好拿捏,他老人?家?才用得放心,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这么多年盛宠不衰。”
“陛下还没立太子呢,她们?一个个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岂能不敲打敲打!”
燕贵妃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想借此?机会试一试皇帝对她和秦王的态度。
婢女心里想的是燕贵妃再得圣心,秦王继承不了大统,迟早也是看皇后脸色行事,
“如今内阁已无殿下的人?,荀允和不参与党争,次辅施卓上回恨不得要了太子的命,鲜见?是十二王的人?,那郑阁老虽然是棵墙头草,可他既然是礼部尚书,必崇尚立嫡,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暂时还不明朗,不管怎么说,陛下重新调整内阁,鲜见?是给十二王铺路呀。”
燕贵妃何尝不知,眼底那撮烈火却始终不熄,“不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鹿死谁手?。”
上林苑这边,李氏和谢氏带着孩子寻交好的皇孙媳唠嗑去了,裴沐珊牵着徐云栖与裴沐兰来到猎场。
丫头桃青和银杏在?草地上铺了一块席子,给主子们?备了水和点心。
桃青铺好便迎了过来,“姑娘,燕少公?子陪着十二王进山了,他说了,他不打猎,只陪在?一旁瞧瞧。”
裴沐珊不太放心,“他们?去哪了?”
桃青往西边林子里指了指,“往西边去了。”
裴沐珊想了想,将备好的弓箭背在?身?上,翻身?上马与徐云栖二人?道,
“兰儿,你?陪着嫂嫂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只见?她扬鞭一声驾,红影从眼前?一晃,利落往林子里奔去。
此?地是一处背风坡,地势低矮,青草绵延,山坡往下便是狭长的太液池,秋阳绚烂,铺了一池粼粼的波光,远远眺望,颇为心旷神怡。
裴沐兰望着裴沐珊的背影淬了一口,“什么去去就来,嫂嫂你?信不信,两个时辰内她回不来。”
徐云栖但笑不语,反而是拾起裴沐珊留下的一套弓箭,在?手?中把玩。
裴沐兰以为她也想进林狩猎,“嫂嫂,你?要骑马吗?”
徐云栖摇头,将弓箭慢慢拉开,对着林子方?向一棵树瞄准,她抬手?,银杏递给她一箭矢,徐云栖张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射出去,却悄声无息没入林子深处。
没射中。
徐云栖也不气馁,接着练。
裴沐兰见?她连射了八箭,连那颗树干的影子都没摸着,不觉好笑,“这世间也有嫂嫂不会的事。”
徐云栖面露赧然,“我想学射箭,你?会吗?”
裴沐兰兴致勃勃接过弓箭,“少时爹爹教过我们?,我来试试。”
裴沐兰射了三箭,倒是中了一箭,这半吊子师傅便开始教笨徒弟。
两人?折腾半晌,本事没教出来,倒是害银杏及两个小丫头来回捡箭矢。
最后银杏不干了,“奴婢去寻皇城司要一捆子箭矢来。”
她朝远处锦棚跑去,十二王既然约了人?玩,皇城司便安排了内侍在?此?地伺候,那里有坐镇的太医,有马匹供挑选,还有不少弓箭箭矢备用。
草席上只剩下七支箭矢,裴沐兰不敢用了,将弓箭交给徐云栖,“剩下的嫂嫂玩吧。”
徐云栖再次搭弓,她自小力气大,几乎能拉至满弓,她不停地调整姿势,试图找到感觉,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雅量的嗓音,
“肩放平,两脚与肩同宽……”
徐云栖微愣,侧过眸,只见?十二王不知何时已踱步至此?,他身?上武服未褪,手?执马鞭,背手?立在?她身?后五步远,他笑容总给人?一种浑阔的力量,仿佛有朗月入怀。
大晋第一神射手?肯下场指正,徐云栖不敢浪费机会,连忙依照他的指示调整站位,目视前?方?问,“然后呢。”
得到她的许可,裴循走近了些?,来到她身?侧,甚至探头试了试她瞄准的方?向,摇了摇头,
“虎口推至握弓处,手?腕与前?臂成直线……”
裴循抬手?纠正她的姿势,修长手?臂伸过来,徐云栖清晰看到他虎口处厚厚的茧,
另一边裴沐兰也取来自己马背上的弓箭,立在?一旁学,裴循调整完徐云栖的姿势,又来教她,“不对不对,力道放松些?,这里不要捏这么紧,不要紧张……”
随后他立在?二人?当中,吩咐道,“目视前?方?,眼神,箭矢,靶心在?同一水平线,举弓高?度与下颚持平。”
“第一箭,力道用七分,留三分,好,可以开弓了……记住背肌带动手?臂用力,慢慢拉开,至满弓,快狠准,射出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箭已脱弦,徐云栖睁大双眼看着那枚箭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插入枝干中,虽说偏了些?位置,却是射中了,她高?兴地笑起来,
急急忙忙赶回来的银杏,抱着箭矢欢呼,
“射中了,射中了,姑娘您射中了,十二殿下不愧是神射手?!”
裴循慨然一笑,修长手?指一勾,从银杏抱着那捆箭矢中抽出一支,递给徐云栖,“站着别动,找到感觉,再试一次。”
裴沐珩忙完公?务,从户部折出承天门,纵马往北一路赶到皇城北苑,也就是上林苑,从上回的锦楼小门进入马场,远远地瞧见?一高?大男子立在?徐云栖身?后,时不时抬手?纠正妻子的姿势,随着她箭矢射出,他又是抚掌一笑。
徐云栖连中三箭,美目睁得又明又亮,眉梢弯成月牙,仿佛有光随着笑容溢出眼角。
他从未瞧见?她这么高?兴,这与平日?那温软内敛的笑不同,眉目鲜见?带着几分肆意与张扬,甚至在?她出箭时,那份果敢又隐隐彰显出一股霸烈来。
她回眸往十二王露出个感激的笑容,面颊沁着薄汗被骄阳映得闪闪发?光,明媚地令天地都失色了。
那一瞬,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充滞在?胸口,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裴沐珩下意识加快脚步,极近了,又放缓脚步,缓缓吁了一口气,保持着风度往前?,
“十二叔!”
裴循三人?不约而同回眸,裴循瞧见?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往徐云栖指了指,“我方?才领着她学了些?皮毛,她甚是生疏,小七日?后当勤加督导。”
徐云栖别了别面颊的碎发?,看向裴沐珩,也不知他有没有空陪她练箭。
裴沐珩抬手?一揖,“多谢十二叔。”随后来到徐云栖身?旁,定定看着妻子,
“练了多久,累了吗?”
徐云栖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一个时辰还多,是累了。”
裴沐珩接过她手?中的弓箭,交给侍卫,“那先歇一会儿。”
这边裴沐兰还沉浸在?连中三箭的喜悦中,拉着裴循问道,
“十二叔,您方?才说我这弓箭不行,那我得寻什么样的才好。”
裴循哈哈大笑,“你?爹呀舍不得给你?用好的,你?等着,我待会着人?给你?们?俩送好弓来。”
随后目光落在?裴沐珩身?上,“小七?”
裴沐珩明白他的意思,上回裴循指了指自己的伤腿,显然是想请徐云栖施针,于是他看向妻子,
“十二叔的腿受过伤,云栖可否帮他瞧一瞧。”
到了徐云栖的本职,她向来不含糊,立即拂了拂额尖的汗,“好。”
裴循的内侍往前?方?一水阁指了指,一行人?便从马场沿着山坡往下行至水阁。
早有宫女与内侍在?此?地备了茶水点心,亦设了围屏遮挡湖风。
裴循坐在?屏风下一把太师椅上,将腿伸出搁在?面前?长凳,内侍跪下来替他褪去足衣,露出伤口位置,离着通州一案一过去了大半年,剑伤已完全?愈合,只留下一条泛红的痕迹。
裴沐兰口渴了,坐在?桌案右侧的月牙凳上喝茶擦汗,裴沐珩就在?她对面。
宫女伺候徐云栖净了手?,银杏摊开医囊搁在?长凳旁的方?凳上。
徐云栖戴上一条白纱手?套,蹲坐在?长凳前?方?的锦杌,开始摸触伤口,“还疼吗?”随着她力道慢慢加重,裴循试着察觉,“略有一点……”
“这里呢……”
“对,这里还疼,尤其是下雨天便更疼了……”裴循面露愁色。
徐云栖抬眸看着他,已然没了方?才的笨拙与生疏,而是一副大夫看病患的严肃,“再拖下去,便成痼疾,殿下这神射手?之称便得换人?了。”
裴循失笑。
裴沐珩听?得那句“再拖下去”,隐约觉得不对,她怎知十二叔这伤拖了很久。
裴循深知裴沐珩心思细敏,恐他误会事后追责徐云栖,连忙解释道,
“小七,早在?我从通州回京,底下人?便打听?到南城有位大夫极擅针灸,行宫与大兀比武,伤势加重,回来后,我便去了一趟南阳医馆,不成想恰恰遇见?你?媳妇,她给我施过一次针。”
原来如此?。
裴循当面释疑,裴沐珩心里舒坦一些?,只是很快他心里又起了褶皱。
这么说,十二叔比他更早知道云栖擅医,二人?相遇之事,云栖也从未跟他提过半字,这种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感觉,令他生出不快,这份不快伴随方?才那一幕持续发?酵,便有些?泛酸了。
裴沐珩这人?一贯不动声色,面上不曾表现分毫,
“既如此?,十二叔怎么拖到现在?复诊?”
裴循优哉游哉往后靠了靠,“我还是希望由你?带着她过来。”
裴沐珩明白了裴循的意思,希望他认可徐云栖行医并?主动领着她来。
他颔首不再说话。
徐云栖这厢没有在?意二人?对话,而是给裴循伤处涂上一层药水,开始扎针。
裴沐兰见?她捏着一根根长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往脚踝处插去,打了个哆嗦,“十二叔,疼吗?”
裴循笑着答,“十二叔告诉你?不疼,甚至有一股酸爽你?信不信?”
裴沐兰狐疑地看着他。
银杏回眸解释道,“四姑娘,针灸之术最考验一个人?的手?法,手?艺拙劣者扎着人?疼,手?艺高?超着穴位摸得准,扎下去只会让人?觉得解乏舒适,虽酸胀却很爽快。”
裴循点头,“正是如此?。”
裴沐兰弱弱伸出手?,“我这只胳膊常年绣花,也有些?酸痛,那待会嫂嫂能否给我也扎几针。”
裴沐珩眼风扫向妹妹,“你?嫂嫂累了一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裴沐兰悻悻闭了嘴。
银杏见?她十分失落,悄悄安抚道,“赶明儿我家?姑娘闲暇时,你?来清晖园找我们?呀。”
“嗯嗯。”裴沐兰眼神发?亮地点头,说完又悄悄瞥了一眼哥哥,离着他坐远了些?。
两刻钟后,徐云栖收针,吩咐银杏用药油给他刮筋,收针时,裴循已感觉不到痛意,等到银杏刮筋,便十分舒坦了。
这姑娘的本事堪称出神入化。
裴沐兰很喜欢银杏,蹲过来观摩,原先的位置让给了徐云栖,宫人?伺候徐云栖净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已是午时初刻,徐云栖肚子饿了,便吃了几块点心。
水阁内静悄悄的,唯有湖风拍打围屏的飒飒声。
远处几只云燕盘旋在?半空,时而跃上云霄,时而一头栽下水泊,翅尖带出一片晶莹的水花,矫健灵动的身?姿又驰向深空,在?苍穹划出流畅的弧度。
裴循目睹这飞燕穿云的景象,不由感慨道,“我年轻时向往云燕悠闲自在?,射了几只,用牢笼困之,可惜没多久云燕便死了,云燕终究适合翱翔于天际,不该将之困于宫墙,繁华作茧,久而久之也不过是零落成泥。”
云燕指代谁,裴沐珩心如明镜,“宫墙是墙,云墙也是墙,心若自由,便无处可困,所谓繁华作茧,也不过是世人?作茧自缚,将之视为墙而已,你?若不把它当墙,它便不是墙。”
徐云栖并?不知二人?在?打哑谜,却是听?出了裴沐珩这席话的意思。
这话她十分认同。她这人?无论?去了何处,总能让自己过好便是这个理,束缚自己的从来都不是环境,而是人?自个儿。
她看了丈夫一眼,继续喝茶。
裴循听?了这话,慢声笑出来,
“小七尚还年轻,不知世间险恶,人?心难测,很多时候等你?到那个位置,便身?不由己,因为你?身?上担着更多的责任和担子,你?有更为重要的使命,十二叔今日?教你?一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美人?和江山不可兼顾。
裴循的母族是江南第一大族,苏家?在?整个江南称得上是呼风唤雨,也因为苏家?为江南豪族之冠冕,当初皇帝在?先皇后去世后,很快娶了他母亲为继后,可偏生在?燕平接任内阁首辅之时,将曲维真插入江南,生生分了苏家?半壁江山。
曲维真是他心腹大患。
裴沐珩为何没有配合他彻底拉秦王下马,为何要保住曲维真,乘势拉拢刘希文,只有一个缘故,熙王府要夺嫡。
裴循不希望裴沐珩站在?自己对立面,是以如此?告诫他一句。
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
徐云栖不一定与他一条心,上回毫不犹豫和离可见?一斑。
裴沐珩掌心捏着茶盏慢悠悠看向对面的妻子,徐云栖一无所知回视丈夫,那双盈盈的杏眼似两泓清泉,有着一眼望入底的清澈,模样儿温温柔柔,懵懂天真,任何人?瞧她一眼,心恐要化了去。
这一瞬,他很想将这一抹美,珍藏掌心不叫任何人?窥觊。
他薄唇轻启,清隽的双眸幽荡着踏平一切艰难险阻的锋芒,“这世间没有什么人?和事不可兼得,要么能力有限,要么格局不够。”
裴循闻言无声笑了下,“嗯,说的也在?理。”他缓缓直起身?,擒起一侧桌案上的茶盏浅酌一口,
“小鹰易擒,老鹰难制。”
提醒裴沐珩,别忘了徐云栖身?后还有个荀允和,那可是个事事以徐云栖为先的女儿奴。
徐云栖不知裴沐珩为何老盯着自己瞧,朝他眨了眨眼,裴沐珩阖了阖目,兀自笑了一声。
眼看银杏也刮得差不多,裴沐珩笑道,“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十二叔好好养伤。”
待夫妇二人?回到马车处,裴循着人?送来一套弓箭,那内侍朝徐云栖施礼,
“这是十二殿下的谢礼,还请郡王妃务必收下。”
徐云栖看了一眼丈夫,裴沐珩目光落在?那套弓箭,那是十几年前?,裴循教导他习练时给他用的老弓,也是陛下所赐,裴循一直很珍爱,如今却赠给徐云栖,不知十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归不是什么高?兴的事,裴沐珩也不好拒绝,替徐云栖收了过来,
“多谢十二叔好意。”
路上,徐云栖吃了些?东西裹腹,靠着车壁便睡过去了,回到王府时辰尚早,过去裴沐珩要么去书房,要么回朝廷,今日?却陪着她一路回到清晖园,她都换了衣裳出来,他还没走,自顾自坐在?翘头案后喝茶。
徐云栖隐隐察觉丈夫情绪不太对,在?他身?侧坐下来,“三爷,你?怎么了?”
裴沐珩承认他心里堵得慌,扭头问妻子,“云栖,你?想学射箭?”
徐云栖毫不犹豫点头,“是,我很想学,也很喜欢。”
裴沐珩失笑一声,眼底的笑略渗了几分涩意,“先前?怎么没听?你?说。”
否则他也不至于让旁人?来教她。
徐云栖眨眼道,“你?也没问我呀。”
察觉裴沐珩面色有些?发?沉,徐云栖明白过来,他介意了。
裴循是长辈,又有裴沐兰在?场,长辈教导晚辈习箭,实属寻常,瞧裴沐兰那模样,这样的事仿佛时有发?生,所以她并?未觉得不妥,如今看来,丈夫的占有欲超乎她想象。
她无奈解释,“十二王殿下突然驾到,见?我与四妹妹在?练箭,路过指导……”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裴沐珩及时截住她的话,目光幽暗地看着她,心底那一股不可控的醋意不停往上翻腾,
“云栖,我就是……吃醋了。”他承认道。
徐云栖呆了呆。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愣了下。
裴沐珩面上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自在?,只是很快他又调整过来,他确实不喜欢瞧见她与?旁的男子亲近,这无可厚非。他是通透之人,这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他并非不知,他看向徐云栖。
徐云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她并非没有被小伙子追求过,那?些年跪倒在?她跟前,恨不得将她留下的公?子哥比比皆是,她从未停留,除了最先几次有些尴尬,慢慢适应后,心里更掀不起丝毫波动,但面前这个人是裴沐珩。
新婚夜与?她约法三章,恨不得对?她敬而远之的裴沐珩。
徐云栖垂下眸握住了面前的茶盏,是裴沐珩早替她备好的茶,茶盏犹温,澄澈的水波依然在?微微荡漾。
裴沐珩见她如此,也徒生了几分?尴尬,他再次握紧瓷杯,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便要喝几口,垂眸发现水已见底,又重新搁置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
这个空档,徐云栖已缓过神来,到底是占有欲之故,还是真的对?她起了些心思,徐云栖没有细究,也不必细究,感情有的时候没必要戳的太破,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朝夕相?处多少都能生出亲近之感,譬如她现在?就觉得裴沐珩这个人很不错。
盲婚哑嫁磕磕碰碰至而今,能到这个地步,他们都很幸运。
为了回?应丈夫,徐云栖轻声道?,“我知道?了,以后我注意。”
裴沐珩看着柔秀的妻子,几番想开?口说什么,最终一言未发。
徐云栖便想,他这样的一个人,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极限,不会有更直白的言语。
“那?十二?王的弓我还回?去?”
裴沐珩失笑,“不必,你给我便是,我回?头给你寻一把好弓来。”
时辰尚早,裴沐珩打算回?一趟书房,临走前道?,“往后我抽出时间教你学?箭。”
回?到书房,回?忆方才那?一幕,裴沐珩独自沉静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一日,也罢,与?她挑明了,她便不能再这般没心没肺过下去。
裴沐珩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是夜便着人在?清晖园的院子里安置了一个靶子,又亲自设定了射击的距离,给徐云栖挑了一把好弓让她习练,徐云栖饭后又学?了几把,已经渐渐摸到门路。
只是有了这么一出,夜里夫妻俩反而没有寻常那?般自在?,变得更加沉默了。
小丫鬟在?梢间药房制药,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清脆的腔调时不时传来几声,衬得东次间格外幽静,徐云栖在?翻医案,裴沐珩拿着一本《食货志》在?她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