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戚长羽没想过,即使他成为了沧海阁的阁主,即使他已经是元婴大修士,在这一刻,站在她的面前,他还是本能地去学那个人。
因为只有那个人在她心里有一点偏爱,戚长羽想要活着,他要利用这一点偏爱。
“承蒙仙君厚爱,属下铭感于心。”他勉强开口,“属下必将忠心耿耿,聊报君恩。”
曲砚浓久久地盯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了无意趣般挥了挥手,“回去吧。”
“我不要忠心。”她垂眸,指尖轻点,“我要好用。”
戚长羽浑身一松。
他几乎站不住一般地抖了一下,又强行定住身形,挺直僵硬的背脊,默不作声地行礼,转身走出了知妄宫。
卫芳衡看着他背影走出去。
“当初你到底为什么会把他带到知妄宫里来?”她纳闷,“我真的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他。”
曲砚浓知道卫芳衡不喜欢戚长羽。
戚长羽来知妄宫的第一个月,就在卫芳衡离开的时候对曲砚浓说,“卫师姐脾气似乎不是很好,是因为知妄宫冗务繁多吗?仙君,我愿意为您分忧,卫师姐也不必再板着脸了。”
谁会喜欢在背后说坏话还抢活的人?
“这事也很奇怪。”曲砚浓颇感忧愁地说,“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告诉他,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卫芳衡拧着眉头:“我叔祖?”
她当初被曲砚浓带回知妄宫就是因为和卫朝荣有遥远的血缘关系,现在又来个戚长羽。
——曲砚浓怎么一天到晚在别人身上找卫朝荣的影子啊?
“不是他,是另一个人。”曲砚浓也很疑惑,“但是很奇怪,过了二十年,戚长羽学起了卫朝荣的样子,反而连原本那个人都不像了。”
“他不像。”曲砚浓非常公允地说,“真的不像。”
卫芳衡,沉默了。
“你到底有多少个故人啊?”她无语。
山海域最热闹的坊市。
“目前市面上的这些乾坤袋都是按曲仙君的方子炼制出来的,品质其实都差不多,寻常法宝法器都能容纳。”富泱熟门熟路地带着申少扬在多宝斋里绕过一个又一个摊位,很在行地说,“要说优劣之分,主要是看乾坤袋里能装多少东西。”
乾坤袋的容量选择也是丰俭由人,有钱就买大的,囊中羞涩就选个小的,端看人能掏出多少钱来买。
“最小的乾坤袋……大约是个什么价钱?”申少扬从莽苍山脉出来,手头倒是有不少晶核灵草,但甫一走进多宝阁,看着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景象,不免有些局促起来,犹豫了一下,“要是用晶核买,大约要多少啊?”
富泱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回过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申少扬。
“怎么了?”申少扬被他看得发怵,“很贵吗?”
富泱摇摇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很喜欢用妖兽晶核来结账?”
上次在茶楼里,申少扬急着要走,也是丢下了两枚晶核。
申少扬挠头,“也不是喜欢,我手头就这东西最多。”
富泱点点头。
“你知道多宝阁用什么来标价的吧?”他问。
申少扬压根没听懂:“……啊?”
什么叫,用什么来标价?什么什么?
富泱扬眉,重重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申少扬:“……啊?”
他到底明白什么了?
富泱笑了起来,“原来你真的是扶光域的散修。”
申少扬感觉这对话是越来越牛头不对马嘴了。
“我确实是啊?”他刚参加阆风之会的时候就说了,从来没瞒过谁啊。
富泱耸了耸肩,“看来你还不知道,如今外界盛传你是山海域隐世豪门的传人,特意来参加阆风之会大展身手的。”
申少扬每个字都能听懂,合起来就怎么都听不懂了。
“我?”他惊奇,“隐世豪门的传人?他们搞错了吧?我早就说了我是散修!”
富泱微微一笑,语气轻快,“看来是你的实力出色,大家更愿意相信你有个厉害的来历——你真的没有师承吗?”
申少扬下意识地一顿。
师承……他立刻想到了灵识戒里的前辈,虽说前辈从来没有收徒的意思,但这一路上的指点不亚于给他开辟了一条坦途大道。
“呃,师承,确实是有的。”申少扬含混地说,“有的。”
富泱看出申少扬不想说下去,便没追问,“你猜我为什么说起这个?”
他说着,没卖关子,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两张异色的纸片,质地有些硬,看上去有一点像是符箓,但纸上写着字。
“这个是如今五域流通最广的钱券,最初由四方盟炼制发行,与灵石等值,直到二十多年前,四方盟过量发行钱券,使得五域货值动荡不休,曲砚浓仙君和夏枕玉仙君联手找上四方盟,将季颂危仙君狠狠地打了一顿。从那以后,钱券都由山海域与玄霖域共同掌管。”
富泱说到这里,唇角勾一勾,无名的讽刺,“这种钱券的名字,叫清静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最坏人清静的东西,名字叫清静。
申少扬眼睛瞪得比牛大,他左看右看,也没从那两张清静钞上看出什么灵气来,“这、这不就是两张纸吗?”
就这两张毫无灵气的纸,能换东西?
连常年在灵识戒里默不作声的卫朝荣也留了神。
这又是一个千年前绝不会有的东西,不光是申少扬难以理解,卫朝荣也惊异。
“看来,如今的天下,确实已是清平世界。”沉默了一会儿,他在灵识戒那头淡淡地说。
若不是太平世界,谁会如此信任发行这种钱券的宗门和人?一千年前无论是仙域还是魔域,都不会有这样的“傻子”。
申少扬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主要好奇一个问题,“富泱,你怎么知道曲仙君和夏仙君把季仙君打了一顿?”
这是谁都能知道的吗?
“哦,这事已经传遍望舒域,四方盟上下没人不知道,也就是大家为了维护望舒域的面子,对外讳莫如深罢了。”富泱说得云淡风轻,“单纯针对钱串子挨揍这件事本身,大家都是很高兴的。”
钱串子?这、这是在说季仙君吗?
望舒域的修士居然敢这么叫自家仙君?
“……望舒域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富泱勾起唇,大拇指一翘,指向自己。
“自我介绍一下,本人来自望舒域四方通财盟,去年四方盟元婴以下修士中,忝为代销魁首。”他语调明快,“自家人的事,我了解很正常吧?”
申少扬:“……”
代销魁首?到底什么宗门会比这个啊?
你们四方盟修士,真的好奇怪啊!
阆风苑。
“就连四方盟的钱串子也不会把比赛定成这个样子!”胡天蓼刚拿到本场比试的规则,大略读完后,怒不可遏,“你们沧海阁怎么穷酸成这样了?让应赛者给你们搬砖,你们要不要脸啊?”
不怪胡天蓼大怒,实在是沧海阁送来的比试规则看起来有些离谱,比试地点定在镇冥关倒没什么,可比试内容竟然是让拿到青鹄令的四名应赛者辨别镇冥关损毁的镇石,并亲手将损毁的镇石换成完好的新镇石。
镇冥关可是山海域青穹屏障的第一天关,奠基镇石足有一百零八万,每一枚镇石都需要修士亲手填入,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灵力,而且很考验修士的控制力。
在过往千年里,填换镇石完全是沧海阁的工作,如今居然好意思拿出来作为比试内容,这不是丢脸丢到五域四溟去了?
“胡道友,慎言。”戚长羽亲自来阆风苑递送规则,他脸上罕见地没了笑意,很冷淡地说,“这是今早由卫芳衡道友亲自送来的、仙君定下的规则,沧海阁代为送达罢了。”
戚长羽的心情可称阴郁。
他怎么也想不到,曲砚浓定下的比试规则竟然是这样的,她一定是发现了,可她不是从来不关心这些吗?
一千年前不关心、五百年前不关心、二十年前不关心,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发现了?
“呃——”胡天蓼尴尬地僵在那里。
怎、怎么又是曲仙君啊?
“居然是仙君手笔。”淳于纯也拈着一张规则,若有所思,看来仙君对申少扬确实非常看重,连番来看比试,这可是数百年不曾有过的事。
她想着,张张口要说话。
“——不愧是曲仙君的手笔!”胡天蓼眼尖,看到淳于纯张口,心头一紧,抢先开口,“物尽其用,两全其美。这比试内容不仅能考验应赛者的实力,也是训示晚辈们克勤克俭、体悟青穹屏障来之不易。不愧是曲仙君,格局超然,高山仰止。”
他绝对不会再给马屁精踩着他长脸的机会!
淳于纯、戚长羽:“……”
谁说他们是马屁精来着?
好家伙,原来胡天蓼这老小子还在这儿藏着呢?
曲砚浓刚到阆风苑,就听见胡天蓼深情并茂的赞誉。
她坐在首座上,幽幽说:“你知道的太多了。”
几人转过头。
“是仙君一言一行皆有深意。”胡天蓼背后拍马屁义正词严,一见人立刻支吾起来,脸涨红成猪肝色,勉勉强强憋出来,“我不过……嗯,解读出来罢了。”
哼哼唧唧,可要了老命了。
曲砚浓含笑:“解读得不错。”
“我就是打算让五域四溟的天才修士给我搬砖。”她好整以暇。
胡天蓼:“……”
这话叫人不敢接啊!
曲砚浓清风流云般微微笑了。
“这么紧张做什么?”她轻飘飘地说,“五域四溟是我一个人的?青穹屏障只护我和沧海阁?大家都受益的东西,大家一起出力维护,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胡天蓼干笑:这五域四溟都已经任你颠来倒去了,你说要怎么样大家都只能紧跟其后,你非要说不是你的……那就不是吧!
好歹曲砚浓不爱过问世事啊。
要是她也像望舒域的季颂危一样钻钱眼里,那这五域四溟的日子是真别过了。
“仙君,您打算什么时候在周天宝鉴前现身?”淳于纯问。
之前曲砚浓只在阆风苑现身,几乎没人关注裁夺官坐席上多了一个身影,更不知道那就是多年不曾现身的曲仙君。
这已经是倒数第二场比试了,前四名应赛者中角逐出两名胜者,下一轮就该决出阆风使了。仙君若再不现身,阆风之会就要结束了。
“不着急。”曲砚浓慢悠悠地说,“这场比试里有个很有意思的小修士,我现在还不想让她知道我是谁。如果她能进下一轮,我们再说吧。”
上清宗的天才修士,应该能进决赛,不会让她失望的吧。
淳于纯暗道“果然”。
她之前就发现曲仙君对申少扬格外关注,暗暗疑心曲仙君是专门为了申少扬来阆风之会的,为此还想过如何牵线搭桥,如今算是终于从正主的嘴里确定了。
“不知仙君说的是哪个应赛者?”淳于纯故作好奇,“今年的这几个小修士确实都实力出众,比往届的前四强上一截。无论是咱们山海域的戚枫、上清宗的小符神祝灵犀、望舒域的富泱,还有来历神秘的申少扬,放在往届都是能争头名的。”
“往届应赛者的水平确实良莠不齐。”曲砚浓赞同,叹口气,她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无聊的。
原本她筹办阆风之会,是想看看年轻修士们能整出什么新花样,可等她办了三届,才发现都是她当年玩剩下的。
也不强求这些应赛者比她当年更强,但也不能比她的手下败将们还差得多吧?
“承平日久,外无敌侮,这修仙界的年轻一辈,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曲砚浓挑剔地说,“早知这样,当初就留着魔门了。”
淳于纯噎住。
就,您这个前魔修第一天才带头把魔门连根拔起,灭得干干净净,现在又开始嫌弃修仙界承平日久外无敌侮了?
“现在就看这个小修士怎么样了。”曲砚浓支颐,幽幽地说,“上清宗的功法,我可是很熟的。”
淳于纯:“?”
等会,怎么又扯到上清宗了?
仙君她上次关注的不是申少扬吗?
阆风之会进行到这一轮,已只剩下四个应赛者,人人皆佩青鹄令。
对于关注比试的修士们来说,这一届阆风之会已经到了最精彩的部分,个个呼朋引伴,齐聚在阆风苑外的周天宝鉴前。
“上一场比试决出了咱们四人的排名,祝灵犀第一,沧海阁的戚枫第二,我第三,你第四。”阆风苑外,富泱侃侃而谈。
“祝灵犀被誉为上清宗这一辈中最出众的天才,你已经打过交道了,比我更了解她。”富泱很在行地分析着,“至于戚枫,我先前没和他打过交道,但他在山海域早有盛名,据我朋友说,他是个性格内向腼腆的人,不怎么张扬,但实力很强。”
富泱的圈子是个未解之谜,申少扬一方面觉得以这家伙的性格,能和谁成为朋友都不奇怪,一方面又深深怀疑富泱的朋友们是不是都像他一样满肚子生意经。
不太敢问,感觉他们望舒域的修士在修一种很新的仙。
“咱俩马上就是对手了,你给我介绍其他对手的底细……”申少扬没说下去。
富泱明白他的意思,拉长语调:“这算什么介绍底细啊?”
也没说对手的招式手段,也没说对手的弱点长处,完全就是寻常唠嗑嘛。
“况且,我也没你们那么想赢。”富泱摊手。
申少扬疑惑:“你不想赢?”
这可真是奇怪,不想赢为什么要来阆风之会?难道还真有人过五关斩六将就为了来玩的?
“不是不想赢,是没那么迫切地想赢。”富泱解释,不太在意地挥挥手,“我本来没想参加这个阆风之会,来山海域是为了找到更多客户老板的。没想到今年四方盟送选参加阆风之会的应赛者实力实在不行,钱串子和四方盟都丢不起这个人,发现我在山海域,就找到我来参加了。”
原来富泱还真不是主动参加阆风之会的。
“那你对四方盟感情还挺深的。”申少扬感慨,他自己无门无派无父无母,是个再纯粹不过的散修,修行路上全靠自己,要不是运气好捡到了灵识戒,得到了前辈的指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富泱一摆手:“什么呀!我是为了清静钞来的。”
申少扬一愣:“阆风之会的优胜者有清静钞拿吗?”
他怎么没听说过?也没人给他发啊!
“阆风之会是不发,但四方盟发啊。”富泱眼尾微微眯起,狡黠而精明的笑意,“四方盟让我参加阆风之会,耽误了我的生意,总得给我点补偿吧?不然我可不干。”
明码标价,闯进前六十四是一个价,闯进前十六是一个价,夺下青鹄令又是一个价。
“走到这一轮,我已经赚了三年的收入,怎么也够了。”富泱语气轻快,“我也不是什么贪心的人,接下来的钱看缘分,能赚到最好,赚不到我就继续做生意去。”
申少扬叹为观止,下巴都要掉下来。
他由衷感慨:“你们四方盟的修士,真是上下同心啊!”
在赚钱这件事上,默契得让人感动。
“前辈,一千年前的修仙界也有这样的修士吗?”从扶光域来的土包子申少扬不明就里,暗暗通过灵识戒问前辈,“还是说,这一直就是咱们仙门的一种风气?”
卫朝荣默然。
这个黑锅千年前的仙修可真不能背。
“不是。”他简短地说。
千年前,仙修没有所谓的“钻钱眼里”,也没有满肚子生意经的钱串子。
仙修更注重清心寡欲、修持道心,不谈利欲。
“唯利是图”“利欲熏心”这样的评价,通常是用来形容魔修的,只有推崇欲望的魔修才会坦然且傲慢地追逐利欲。
也许当年也有一些仙门修士致力于收敛财富,但绝不可能像四方盟一样蔚然成风,当年的仙域也没有那样的条件。
冥渊下的幽邃荒冢。
卫朝荣默不作声地想着:这又是当今世界和千年前截然不同的一个方面。
今夕的山海已不是千年前的山海,今夕的人世也不是千年前的人世。
什么都变了,也包括他和她。
他抬起手,在晦暗的幽光里望见虚幻的掌心和手臂。
到最后,只剩一声幽长的叹息。
阆风苑前,富泱忽然用手肘撞了申少扬一下:“哎,那边走过来的就是戚枫。”
申少扬转过头看去,一群身着月白制式道袍的年轻修士说说笑笑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他茫然:“哪个?”
富泱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他罕见地用一种犹疑的语气,慢慢地说:“应该是,中间的那个。”
申少扬定睛望去。
韶秀俊美的青年走在人群正中,脸上挂着和易得宜的笑容,显得格外矜贵。
很显然,他是人群的核心,这群出自同门的年轻人都以他为首、热切地同他搭话,渴望能得到他的回应,而他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申少扬也慢慢地转回去,和富泱面面相觑。
“你们望舒域的修士,管这个叫做内向腼腆?”他不确定地问。
“这个戚枫,如今倒是有点样子了。”
裁夺官席位上,胡天蓼感慨:“之前我也见过他,实力和天赋倒确实是不错的,可性格太过拘谨羞涩,忸忸怩怩的,不敢和人说话,实在是小家子气了。”
“没想到,不过是三五年功夫,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如今这气度摆在这里,再不会有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天之骄子了。”胡天蓼说着,有些纳罕,“这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居然能有这惊天巨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像前魔门第一天才转而修仙千年,到如今还是喜怒无常随心所欲的性子,性情哪是那么容易变的?
曲砚浓若有所思地望着人群中的韶秀青年。
“戚枫。”她短短地重复,望向戚长羽,“和你是一家人?”
当初戚长羽就是被长辈引荐给她的,在沧海阁中,戚家人也算是元老肱骨了。
戚长羽望见她脸上的神情,心头不由一颤。
他太熟悉她这样的表情了。
每当她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她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曾望着他,有这样一瞬凝注。
为什么?
他也就罢了,为什么戚枫也会让她想起那个人?
难道那个人和戚家有什么渊源么?
那个人是戚家的远亲?和他们有相似的面孔?
“是。”戚长羽匆匆地说,用和易的笑容掩饰不安,他有些刻意地笑谈,“戚枫是我最小的侄子,天赋很不错,从前家里闲谈,都说他长得像我。”
其实戚长羽和戚枫长得不太像。
虽则都是韶秀眉目,但戚长羽姿仪更清爽些,戚枫五官昳丽,更显风流。
但听到戚长羽这话,淳于纯和胡天蓼目光在他和戚枫脸上来来回回看了几眼,竟然齐齐点头:“确实,你们叔侄俩长得有点像。”
戚长羽不经意攥紧五指,险些捏断了座椅的金扶手。
像?到底哪里像?
曲砚浓支颐望着远处的戚枫。
哪里像?神态像,气质像。
哎,她了无意趣地叹气,戚长羽怎么就想不明白,她从来不是因为容貌来留意一个人,也从来没觉得他和卫朝荣有哪里相像。
戚长羽多年如一日地琢磨卫朝荣在她心里的地位、琢磨她对卫朝荣的印象,完全是缘木求鱼,错得离谱。
当初她第一次见戚长羽,想起的当然不可能是卫朝荣,而是她的师尊,千年前的碧峡之主,魔君檀问枢。
曲砚浓当然是有师尊的。
千年前她是魔门人尽皆知的第一天才,不仅有超卓的实力和天赋,也有显赫的师承背景。
魔门共有三位化神修士,平日里王不见王,也不像是仙域的化神修士一样守望相助,甚至常有为了利益而互相厮杀的事,唯一的默契就是大家都看不上仙门。
当年的三位魔君既看不上仙门,也看不上同为魔修的其他化神修士,魔门修士大多性情桀骜,也算是上行下效。
这三位魔君各自都有地盘和门徒,但并不像是仙修那样开枝散叶广为传道,门生弟子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豢养的家奴,其中有特别合心意的家奴,就赐予她超越其他家奴的权力和地位。
说得好听一点,就叫嫡传弟子。
曲砚浓就是檀问枢最宠爱的嫡传弟子。
行走在外,碧峡曲砚浓的名号伴随她前半生,成了她抹不掉的烙印。
按理说,对待向自己传道的恩师,曲砚浓应该感激涕零、铭感五内。
不过,她也是个魔修,普遍性情桀骜、心狠手辣的魔修,对于昔日恩师,她只有一个评价:
师尊,你可千万别有哪一天落到我手里。
檀问枢运气很好,没有那一天。
千余年前,曲砚浓转修仙道有成,晋升化神,带着当时已成化神的夏枕玉和季颂危,挨个把当年的三魔君斩草除根。
三个魔君里,有两人死在她手里。
一个是枭岳魔君,她给卫朝荣报仇;一个是檀问枢魔君,她给自己报仇。
如今千余年辗转一弹指,仇已报尽了,她可以很从容地回忆起檀问枢,回忆起从前在魔门的时光。
留意戚长羽,自然不是因为他长得像檀问枢,而是他身上那种野心勃勃,却又被清爽干净的外表和举止掩盖的感觉,和她师尊着实有几分相似。
可惜的是,戚长羽错以为自己与卫朝荣相像,刻意去琢磨她心里的卫朝荣,反而把类似檀问枢的圆滑和狡诈丢了大半,学成个四不像。
就好比前几天,戚长羽明明在她面前怕得要命,却还强行梗着脖子不说话,这确实是在学卫朝荣,可曲砚浓根本是在等他利落干脆、诚惶诚恐地认错。
如果是她师尊遇上这种事,一定会这么干,她是真的很想见一见檀问枢在她面前俯首低头、绞尽脑汁模样。
纵使千帆过尽,她果然还是记仇。
曲砚浓并没有刻意去从旁人身上找故人的痕迹,否则以她在五域四溟的地位,今天的五域盛事就不该是阆风之会,而是“曲仙君故人模仿大会”。
不过,假若她无意中遇见了勾起她回忆的人,也会注目留神。
真有意思,她若有所思,戚长羽只是性情有三五分像檀问枢,可这个叫戚枫的年轻修士,却让她恍然以为师尊就站在眼前。
“你刚才说,戚枫以前性格很忸怩,现在像换了个人一样?”她回过头,问胡天蓼。
胡天蓼一愣。
“啊,是,没错。”他点头,“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变得也太多了。”
曲砚浓微微笑了起来。
她终于露出一个愉快而明丽的笑容。
哇,她想,这一届的阆风之会,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镇冥关是天下第一雄关。
青穹屏障环绕五域,其中有大大小小数十道天关,均为守护山河地脉而设,唯独镇冥关立于冥渊水尾,专为镇靖冥渊而立。
煌煌赫赫的天关,如穹顶仙宫的天门,自云霄俯瞰人世,巍峨磅礴。
站在镇冥关下,只觉己身如此渺小,如天地间的蜉蝣。
申少扬踏出飞舟的那一刻如是想。
“前辈,冥渊究竟为什么这么特别啊?”他不报指望地随口问,也不知道前辈究竟是否会应答,“连曲仙君也对冥渊这么忌惮。”
申少扬问起冥渊,只是漫无边际的好奇。
因为比试的地点和冥渊有关,于是他便提问。
灵识戒里沉默了片刻。
卫朝荣从来没同申少扬说过,他就身处冥渊之下。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冥渊的尽头,看到这座伫立千年的天关。
镇冥关是在他陨落后建的,伴随着魔门覆灭、五域初定、青穹屏障初设,磅礴天关轰然落定,将幽晦深邃的冥渊永远隔绝在世外。
虽然这千年间他并非始终清醒,也无法穿越冥渊见证镇冥关的存在,但他能想象。
想象……
这一道近乎神力铸成的天关如何在悠悠岁月里抵挡侵蚀,冥渊如何源源不断地向四州吸蚀灵气与生机,多少世人不曾留意的无声片段里,他们曾和死亡擦肩而过,又是如何被镇冥关和青穹屏障不动声色地保护。
想象,那个亲手定立天关的人。
申少扬说,五域中有些修士对青穹屏障的存在颇有微词,认为这屏障花费了太多灵材和钱财,几位仙君应该想个更好的方法取代青穹屏障。
“当然,这只是极少数人的想法,绝大多数修士还是明事理的。”申少扬说起时补充,“我们都知道五域外的空间不稳定,很有可能陷落进虚空裂缝中,青穹屏障在保护我们。”
自从申少扬察觉到灵识戒中的前辈与曲仙君隐隐的渊源后,就经常打听有关曲砚浓的传闻,有意无意地对着灵识戒喋喋不休。
一桩桩、一件件,说给灵识戒听,想等来一个明确的反应,或是回应。
卫朝荣绝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做回应,也不出声,就好像申少扬的那些言语都石沉大海,随着水波沉入深渊,没有一点痕迹。
只有当灵识戒的那头转述的传闻太过荒谬,又或是颇多误解,他才像是枯木重焕,冷淡地只言片语,用讥诮或平淡的语句一一驳斥。
曲砚浓。
卫朝荣在心里念她的名字。
他其实很难想象她语调疏淡、气清神虚、不食烟火的模样,哪怕申少扬从不冻海上的那一望后便已认定曲砚浓是世外仙圣,哪怕转述中的曲仙君超然出尘得无欲无求,可他却始终没有办法把她和清心寡欲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