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卫朝荣像是缄默了?片刻。
“你想的是挺远的。”他好像有点无?语,想不出怎么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先等我活到那?一天再?说吧。”
寻常修士可?活不到一千年,尤其是魔修,他们只争朝夕,因为都知道?没有未来。
她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反倒被?逗笑?了?,“那?你就努力活到那?时候吧。”
他竟然也答得?很上心:“会的。”
——但他没有。
曲砚浓倏然回过神?,默然望着那?双紧握着她的、陌生的手。
她无?声地叹息,微微用力,将漆黑面具后的人拉了?上来。
那?人借着她的力,三两步登上残缺的甬道?,不作声地站在她面前,沉默地凝望。
这一瞬间,她克制不住地想起卫朝荣。
很多次,他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如果她不出声,他能一直默默地看下去?,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她在这全然陌生的身影上找到了?他的影子,这一千年她从未从任何人身上找到如此?相似的感觉,她不会认错的那?种感觉——万一他真的是卫朝荣呢?
万一呢?
她总要看一眼!
曲砚浓蓦然抬手,将面前那?碍眼的漆黑面具一把摘了?下来。
不是卫朝荣。
这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朝气昂扬,有股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无惧无畏,很能博得旁人?的好感。
然?而?在这张清秀朝气的脸庞上, 竟生长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黑色纹路,犹如虺虿攀附在面颊上, 细看去?,诡异可怖。
曲砚浓攥着面具,挑了一下眉。
她已很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纹路, 以至于骤然?望见一个脸上长着黑色纹路的修士, 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方今之?世,大约已经没多少人?能认出这种纹路了,因为?这五域四溟中只剩下仙修传承,四海一同。
但就在一千多年前,世人?还对它很熟悉, 因为?每个魔修刚刚铸成魔骨的时候,脸上都会浮现出这种黑色纹路,铸成了魔骨,就意味着魔修正?式踏入筑基期了。
魔纹持续的时间不定?,因人?而?异, 一般来说魔修的根基越深厚、实力越强大,魔纹持续的时间就越短暂。
当初曲砚浓铸成魔骨、踏入筑基的时候, 魔纹在她脸上只浅浅地浮现了一层便?褪去?了, 而?她的同门?往往需要好几年的时间。
不过, 无论资质到底怎么样,曲砚浓还真没见过像申少扬这样修为?已经到了筑基后?期, 脸上却还带着深深魔纹的人?——这资质得有多差啊?看申少扬在阆风之?会的表现也不像啊?
难怪这小修士要戴面具,就算被元婴裁夺官斥责了也不愿意摘下,暗号裙一五耳二漆雾而爸义更新漫话视频广播剧胡天蓼怎么说也是见过魔修的元婴大修士,一旦看到申少扬脸上的魔纹,立刻就能反应过来。
以仙修对魔修的成见之?深,若是申少扬的魔修身份暴露,也许现在立马就会被怀疑是他蓄意破坏镇冥关?——反正?周天宝鉴没有将当时的情景映清楚,谁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呢?
申少扬也算是幸运,这一刻的周天宝鉴并没有映照艮宫,揭开他面具的人?也不是任何?一个元婴裁夺官,而?是曲砚浓。
爱也罢,恨也罢,她毕竟也曾是个魔修。
也亏得申少扬藏了这么久,都快赶上卫朝荣当初在魔域了。
曲砚浓漫无边际地想着,攥着面具,说不出的失望。
全然?陌生的脸。
不是卫朝荣。
当然?不是卫朝荣,不可能是他,她早知道的,只是又明知故犯地犯了一次傻,相信他会如约归来,即使岁月绵长,她已慢慢淡忘他的名姓。
傻得可笑。
她自己都想笑,怎么会这么愚蠢,去?相信一个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虚妄幻想?
檀问?枢说:人?总是死于对旁人?的幻想。
她一次又一次深陷在这幻想里,从?没学会挣脱。
被揭下面具的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像是根本没能对她这突兀的举动作出反应,双目失神地望着她,动也没动一下。
曲砚浓垂下眼睑。
她抬起手,将面具重新扣到申少扬的脸上。
“您、请问?您是哪位前辈?这个时候出现在镇冥关?,您不会就是曲仙君吧?”眼前人?终于像是回过神,愕然?而?局促地看着她,一反之?前沉默寡言的模样,活跃得有点过分了,问?题一个接一个,“您刚才为?什么忽然?揭开我?的面具?我?让您想起什么了吗?”
曲砚浓微微皱眉。
她还是更喜欢眼前人?方才一言不发、沉默凝望的模样。
“魔修敢来参加我?的阆风之?会,胆子倒是不小。”她打断申少扬喋喋不休的问?题,语气淡漠,听不出情绪。
申少扬愕然?:“什么?”
他简直快被这一串接一串的变故搞晕了!
方才他按照前辈的指点闭守神识,就如修炼时陷入冥想一般,根本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这个神容瑰丽摄魄、气息缥缈无定?的女修。
还没等他惊诧,他就感受到脸上一片空荡荡,面前女修手中攥着的分明就是他的面具。
向前辈求救时,申少扬怎么也没想到,他醒来时不仅从?破碎虚空回到了镇冥关?内、眼前多了个陌生女修,就连戴了几年不敢摘的面具也被摘掉了。
——他真的只是闭守神识了一会儿,不是昏迷了一天吧?
就在刚才,他倏然?恢复意识,睁眼就看见一张陌生而?瑰艳的脸,下意识去?问?前辈发生了什么,可灵识戒里一点回应也没有。
申少扬能隐约感觉到,这次和从?前不一样,不是前辈懒得理他,而?是前辈在离开的一瞬彻底切断了和灵识戒的联系。
灵识戒里一片死寂。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申少扬暗暗纳罕,但眼前还有一位神秘莫测的陌生前辈,只能提着神,用喋喋不休的问?题来掩盖紧张,希望对方没有察觉到他刚才的异状。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气息虚渺的女修前辈就是那位传说中分定?五域、定?立青穹屏障的曲砚浓仙君。
只有涉及到曲仙君的时候,前辈才会如此反常。
先前在不冻海上遥遥一望,看不清容色,只记得那道飘渺惊鸿影,直到站到眼前了,他才倏然?惊觉:原来曲仙君是这般模样。
她也应当是这样的,一旦见过了她,便?让人?再也想不出比她更贴近那些仙气渺渺的传闻的人?了。
对这位疑似和灵识戒中的前辈大有渊源的曲仙君,申少扬一直是十分好奇的,此时听了曲砚浓的话,惊诧极了,“什么?仙君,有魔修混进阆风之?会了?”
不等曲仙君回应,这小修士已经恍然?大悟般嚷嚷起来了,“是戚枫对不对!我?就说他不对劲,怎么会有人?毁坏镇石、还那么巧合地在镇冥关?弄出裂口呢?原来他是个魔修!”
脸上还挂着魔纹呢,居然?敢在她面前装傻,一副浑然?不知哪有魔修的样子,这理直气壮地贼喊捉贼,曲仙君都给他说懵了!
曲砚浓不由仔细打量这小修士。
隔着黑漆漆的面具,她看不到申少扬的表情,也懒得再去?摘,只是抬手,在他面具上轻轻敲了敲。
“我?看到了。”她意味不明地说。
魔纹都印在脸上了,刚才满身都是魔气,还在这嘴硬抵赖?
申少扬是真的茫然?。
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脸上长出了诡异的纹路,自从?那次摔下悬崖醒来后?,这种诡异纹路就一直在他脸上,所?以他才特意花重金买了个面具戴上。
参加阆风之?会以来,关?于他的面具有很多离谱的传闻,但只有申少扬自己知道,他戴面具,主要是嫌丢脸。
这个纹路实在是太丑了,他怎么能顶着这一脸丑纹路见人??
他也是要面子的啊!
“您说这个啊?”他局促地挠了挠头?,难为?情极了,“是、是有点丑,就因为?脸上长了这个东西,我?一直不太敢让别人?看见我?的脸,实在是太丑了,要是被人?看到就太丢人?了。”
好在,据灵识戒中的那位前辈说,等申少扬结丹后?,这个诡异的纹路就会彻底消失,到时就不必戴面具了。
如今申少扬已经是筑基后?期,距离金丹期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光明的未来近在眼前了。
曲砚浓高高挑起眉,打量着申少扬。
她罕见地生出一种疑惑来:是她这些年修身养性、不问?世事,让年轻一辈的小修士误以为?她脾气很好吗?
明明顶着一脸魔纹却敢坚称自己不是魔修,这个申少扬哪来的胆子?
——总不会有人?明明身怀魔骨,自己却压根不知道吧?
曲砚浓不说话,只是目光淡淡地打量眼前的小修士。
她气息虚渺,犹如远天长风,仿佛风轻云净,其实给人?的压迫感比凶神恶煞更甚,正?如这世间最摧折人?胆气的从?不是显而?易见的凶险,而?是扑朔迷离的未知。
申少扬并不是真的傻大胆,他对戚枫怨念很深,方才听到曲仙君说魔修,情之?所?至,想也不想就扣到戚枫头?上了。
直到他被曲砚浓这么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后?知后?觉地紧张,憋住一口气不敢呼吸,慢慢回过味来:方才曲仙君的神态和言语,不像是在告知他比试中有魔修混入,反倒像是……在点他。
可他绝对是个仙修啊!
他经络里流转的绝对是灵力,他修练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连自己走了哪条路都分不清吧?
申少扬懵然?想着,忽而?想起刚才戚枫打入他泥丸宫内的诡异力量,还有他骨髓中冒出的黑色力量……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仙君,戚枫绝对有问?题!”申少扬来不及细想,当场告状,“他肯定?是个魔修,故意破坏青穹屏障——他还攻击了富泱,说不定?他参加阆风之?会就是一个阴谋!”
他就说,镇冥关?固守千年,在虚空侵蚀下也没事,怎么可能被戚枫这个筑基修士攻击后?直接出现裂缝?
曲砚浓发觉这小子真不是一般的理直气壮。
……难道这世上真有这种笨蛋,连自己到底是什么修士都不知道?
装的吧?
曲砚浓一哂。
“下一场比试,我?会来看。”她语气轻淡漠然?,“既然?来参加了,当然?要走完每一场比试,是不是?”
她已经过了因为?对某个人?好奇而?思来想去?、反复思量的年岁,也再不会有那样的情致。
真与?假、装傻与?否,拉出来多遛遛就知道了。
申少扬微愕。
“如果我?没在下一场比试里见到你……”曲砚浓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轻轻笑了一下,“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是吧?”
言辞疏淡,可意蕴森然?,申少扬凛然?生寒,背脊发凉。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天在不冻海上的鲸鲵的感觉,那如出一辙的幽长恐惧,她不需要表露出任何?威胁的意思,甚至她此刻根本没这个意思,因为?她从?来不考虑旁人?违背她命令的可能。
她也确实无须做那种无谓的假设。
“我?一定?会努力的。”申少扬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应诺。
曲砚浓敷衍地点头?。
她吓唬完小朋友,望向破损坍塌的镇冥关?艮宫,神色里掺杂了一股很淡的厌烦与?疲倦。
真烦,她想。
似乎从?来没有人?想过,高高在上的曲仙君为?什么愿意千年如一日地维护青穹屏障,即使这件事对她来说既不有趣,也不有益。
世人?笼统地为?她冠上“当世完人?”的名号,奉上神坛加冕。
于是她千年如一日地无偿维护青穹屏障也顺理成章:曲仙君是当世完人?嘛,当世完人?自然?是卓尔不群、道德无瑕、心?怀天下的,甘愿付出有什么奇怪呢?
好像谁都忘了,从?前的曲仙君并不是个道德无瑕的完人?。
在她毁去?魔骨之?前,她也曾是让世人?惊惧的魔修。
到底为?什么呢?
她以为?自己有点忘记了,可其实没有。
之?所?以毁去?魔骨、重定?五域、维护青穹屏障,只因她想做个真正?的仙修。
一个有血有肉、能爱能恨、敢信任也能交付信任的仙修。
她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包括卫朝荣,也永远不会对他说起,从?她淬炼魔气、正?式成为?一名魔修起,她一直有一种幻想,如果她的人?生停留在四岁那一年,檀问?枢没有带着碧峡弟子来到曲家,如果没有那桩灭门?惨案……那么她会是一个仙修。
世上最虚妄美满的词一定?是“如果”。
曲砚浓并不向往仙门?,也并不觉得仙修就一定?品行端正?,她甚至不认为?修了仙就能成为?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她只是拥有一个虚无的幻想,去?填满她空洞的人?生。
卫朝荣身份暴露后?,问?过她很多次,愿不愿意去?仙域,她从?来不应,也从?未在他面前承认过向往,因为?幻想只是幻想,只在虚无时美好。
从?她被檀问?枢带回碧峡的那一天起,她已注定?在魔修的路上一去?不返,横亘在她和另一种人?生的幻想之?间的,不止有时光,还有她曾经的恶名、数不清的仇敌、树大招风的魔门?第一天才头?衔。
毁去?魔骨的风险极高,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甚至成为?一个无法修行也无法行走的废人?,已经拥有力量的人?,又怎么能忍受弱小的自己?
有一年她烦了,抱膝坐在床榻上。
“你想渡我?吗?”她问?,满头?青丝未梳,散落在肩头?膝上,而?她回过头?,拨开绿鬓看他。
卫朝荣英挺眉目深凝。
“只要我?能。”他答得毫不迟疑。
“但你不能。”她语气很淡,和她平时不一样,有种厌弃到麻木的疏淡,那是她第一次对他心?平气和、不含讥讽,却在字里行间满是讽刺,“和一个魔修在一起,你不打算回上清宗了?上清宗的长老若要杀我?,你能拦住吗?檀问?枢上门?讨人?,你能让上清宗护住我?吗?”
她总是浑身带刺,扎得人?鲜血淋漓,可这一回,卫朝荣紧紧抿唇,默然?无声,她竟头?一回尝到被自己蛰伤的隐痛。
也许是有点虚荣,她总不愿在他面前跌了面子,更不愿意让他知道她也是个会心?存幻想的愚钝庸人?。
“以后?不要问?这种超出你能力的问?题了。”她奇异地平静,“少说漂亮话,心?意我?领了。”
卫朝荣背脊笔直地枯坐很久。
“对不起。”他定?定?地望着她,声音干涩。
可他又有哪里对不起她呢?没有的。
她不想再谈,向后?一仰,靠在软枕上,懒懒地勾着他小指,“本来我?也不想当仙修,你们仙门?繁文缛节也太多了,这不许、那不许,我?可受不了。还是我?们魔修痛快,想干好事就干好事,想干坏事就干坏事,自由自在……喂,你还真打算在这种时候和我?聊天啊?”
于是短暂的对话至此终结,一直到窗外残月落尽,朝露凝冷,再也没有闲谈。
镇冥关?里,曲砚浓久久静寂,神色难辨。
——也许,去?见一见夏枕玉,谈一谈那无形无相的道心?劫,也没什么不行。
曲砚浓抬起手,五指一拢,玄妙而?磅礴的灵力从?长天外浩荡而?来,如渺渺长风吹入破碎的缺口,将凌乱散落的镇石卷了起来。
也不拘这些镇石究竟是破碎还是完整,尽数堆叠在一起,强行用灵力凝成一团废墟。
申少扬近乎目瞪口呆,看她指尖流光轻点,用灵力在废墟上画了一道结界,竟堪堪将缺口堵上,虽然?还是有零星的虚空侵蚀痕迹,但乍一看倒也撑得住。
“仙君,这个……镇冥关?就这样放着了?”他一时不知道是震撼曲仙君的实力超卓,连青穹屏障也能颠来倒去?信手为?之?,还是该震惊这道信手捏成的结界敷衍了事,就靠这个废墟,能保护得了屏障后?的世界吗?
曲砚浓收回手。
“放着。”她语气寥寥落落,到尽处已觉厌烦,转过头?来看了申少扬一眼,“你怎么还不去?继续比试?”
申少扬如梦初醒:“啊!”
在比试中见到天下第一人?的经历实在太传奇,他哪还记得自己在参加阆风之?会啊?
“那,仙君,我?先去?比试。”他讷讷地说,顿了一下,又像是不甘心?般加了一句,“那个戚枫——他绝对有问?题,仙君,他就是故意破坏镇冥关?的,我?觉得他才是个魔修!”
曲砚浓定?定?望他一眼。
不说话,只是淡淡瞥过去?。
“……我?先告辞!”申少扬胡乱鞠个躬,一溜烟跑了。
曲砚浓定?立在原地,看他背影消失。
“术业有专攻,我?确实不如季颂危会算账。”她叹口气,苦恼地算着,“想一箭双雕,省一笔替换镇石的钱,结果居然?连镇冥关?都塌了。”
亏了,血亏。
——不过没关?系。
会有人?主动出钱出力来弥补这场意外的,短短一瞬,她已经想好由谁来代替她给镇冥关?会钞了。
在这世上,她永远不会亏。
曲砚浓回过头?,望向镇冥关?完好的方向。
“戚枫。”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两遍。
早就说过了,他最好是别落到她手里。
“不会真是你吧?”她轻声说,“师尊。”
祝灵犀的镇石数也变少了, 罪魁祸首都不必猜,一定?也是?戚枫。
现在?这家伙居然成了第一, 毁去的?镇石少说也有五十块——曲仙君怎么没把这人直接打出去啊?
他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方才艮宫崩裂,他填换好的?镇石恰好在?那?一片,在?那?一场意外中化为乌有, 这下进度清零, 还?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赶上对手。
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申少扬警觉地?握住剑柄,朝灵力的?方向看去。
富泱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望见申少扬时,他似乎也有一瞬戒备,可很快又放下了敌意, 耸了耸肩,“哟,这么巧,又见面了。”
申少扬握在?剑柄上的?手也放下了。
他和富泱实在?没什么利益冲突可言,现在?俩人是?难兄难弟, 手里没几?块完整的?镇石,排名也都在?最后, 就?算把对方淘汰了也进不了下一轮。
“你也遇见戚枫了?”他问富泱。
富泱那?副总是?轻快的?神情罕见地?消失了。
“哈, 是?啊。”他神色有些冷, 语调倒还?是?很平静,只是?透着一股讥讽, “实力不够,只能自认倒霉了——总不能也和人比一比谁更没底线吧?”
和谁比底线?是?谁没底线?
虽然没直接说,但谁都知道再说谁。
“我听到通报了。”富泱主动说,“我们俩半斤八两,戚枫也毁了我二十块镇石,现在?我手里只剩五块没替换的?,我不打算继续了,你倒是?可以再去试试。”
申少扬大吃一惊:富泱目前?的?镇石替换数是?十五,加上还?没换的?五块就?是?二十,怎么就?打算放弃了?
他这个成绩归零、手头一块镇石都没有的?还?不打算放弃呢。
“我又不在?乎这个比试资格。”富泱耸耸肩,神情淡淡的?,“既然裁夺官没出现,就?说明毁掉镇石这个方法是?被?允许的?,我做不出这种事,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再说了,我可打不过戚枫,祝灵犀手里更是?一块镇石都没剩下,如果我还?要继续比下去,不就?得抢你的?镇石了?”富泱说到这里,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你可是?我的?大客户,我们四方盟修士可不会得罪大客户。”
申少扬一怔。
他只拿到一个镇石袋,别人却不知道,起码富泱不知道,还?以为他现在?手里剩了二十块完好的?镇石——难怪富泱刚才让他再试试。
他隐约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被?忽略的?东西。
“你刚才说,祝灵犀手里一块镇石也没剩下?”他问富泱,“你怎么知道?”
“镇冥关按照九宫布局,我们被?分到坤、巽、乾、艮四宫,我和她在?兑宫遇到,算算时间?,她和我一样,只拿了两个镇石袋。”富泱说到这里,微微睁大那?双猫一样的?眼睛,“你不会只拿了一个镇石袋吧?”
申少扬没回答,更急切地?反问:“镇冥关共有九宫,你怎么知道我们分别被?分到哪里的??”
哪怕中宫暂时无法入内,那?也有八宫开放,富泱怎么知道他们四个被?分到乾、坤、巽、艮四宫?
富泱明显有点疑惑,看了看他,又恍然大悟:“忘了你是?散修了。”
“《九宫算图》你知道吗?九宫画成井字型,你就?当它?有三行三列共九格。”富泱给他解释,“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对应的?是?四个角上的?格子。我们上一场比出的?排名,祝灵犀第一、戚枫第二、我第三、你第四,正?好可以对应二、四、六、八,那?就?是?坤、巽、乾、艮四宫。”
申少扬听得一头雾水,九宫他知道,但只限于知道名字和方位,《九宫算图》是?第一回听说,听是?听懂了,可疑问更深了,“就?算有这么个规律,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会被?分到四个角啊?为什么就?是?二四六八,而不是?直接一二三四呢?”
这前?后不通啊!
富泱一哂:“九宫里对应一二三四的?四宫,分布得不均匀啊。”
他摊手,“震宫和巽宫对应三、四,这两个是?挨在?一起的?,难免要抢得更激烈,而对应一、二的?坎、坤两宫,周围都空了至少一宫,必然能拿到更多的?镇石。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把四个应赛者传送进去,那?对于进了震、巽宫的?应赛者不公平啊。”
“既然是?比试,肯定?要考虑公平。”富泱说到这里,很为申少扬叹气,“这些也不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是?四方盟在?阆风之会前?教的?——阆风之会办了很多年了,总有些规律可循,像我、祝灵犀和戚枫这样背靠大宗门的?应赛者,赛前?都会有人来教。只要提前?知道了这些规律,一进镇冥关就?能推断出其他人的?方位。”
申少扬当然是?没有这个便利的?,他不仅是?个散修,而且还?是?堪称穷乡僻壤的?扶光域散修,连《九宫算图》也没听说过,自然也就?猜不到别人的?方位了。
按照富泱的?说法,四人分别在?九宫的?四个角上,申少扬和戚枫、富泱相邻,而祝灵犀所在?的?坤宫和他成对角,隔着还?没开放的?中宫。
——他没拿到的?另一个镇石袋,是?被?戚枫拿走了!
申少扬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你的?意思是?,戚枫也知道我们被?分到哪里了?”他问,“刚才他有没有把一枚方孔玉钱贴到你额头上?”
富泱愣了:“什么方孔玉钱?”
他说完,又补充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斩钉截铁,“戚枫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规律。”
申少扬只觉豁然开朗,“戚枫在?针对我!”
镇冥关的?那?一眼,他根本?没有看错,戚枫在?比试前?就?对他有恶意,因此?戚枫对付富泱的?时候,只是?毁掉了富泱的?镇石,而对他下了狠手。
即使不知道那?枚方孔玉钱究竟是?做什么的?,申少扬也能根据那?股侵入体?内的?诡异力量判断出戚枫的?恶意,那?绝不会是?简单的?攻击;而在?戚枫发?现诡异力量攻击不成后,立刻摧垮镇冥关,故意让申少扬陷入死境。
要不是?申少扬有灵识戒,要不是?曲仙君离奇地?出现,现在?已经跌进虚空或冥渊里尸骨无存了。
甚至于,被?青鹄令传送进镇冥关后,戚枫也像富泱一样判断出了四人的?方位,有意选择了申少扬的?方向,抢先取走了震宫的?镇石袋——戚枫比申少扬早进镇冥关,不管申少扬究竟往哪个方向走,他都决计拿不到震宫的?镇石袋了。
而申少扬也真的?就?这么倒霉,在?根本?不知道其他人被?传送到哪里的?情况下,跑去了震宫,空手而归,再往前?走,到了戚枫初始传送到的?巽宫,再次空手而归。
兜兜转转一大圈,镇石袋自然全都被?其余三人拿走了,回到艮宫时,他仍然只拿到了一个镇石袋。
“我到底怎么得罪他了?”申少扬百思不得其解,“他居然这么恨我?”
他真的?是?冤死了——他又不认识戚枫!
申少扬想到这里,忽而一顿。
他确实是?从来没和戚枫打过交道,因此?这无缘无故的?恩怨并不来自于他做了什么,更可能是?一场无妄之灾。
按照这个思路,申少扬只能想到戚枫打入他体?内的?那?股诡异力量,和他骨髓中冒出来的?黑色力量……
假如曲仙君说的?是?真的?,他也许真的?和魔修有点关系,那?么,会不会是?那?股黑色力量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流溢出去,被?戚枫探查到了,这才产生敌意?
申少扬想到这里,表情顿时垮了下来:他不会真的?是?个魔修吧?
他真的?不知道啊!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前?辈……
申少扬沉痛地?瞥了一眼手上的?灵识戒。
漆黑戒指里,依然是?一片死寂。
前?辈到底怎么了?
冥渊在?沸腾。
千万年死寂的?河水,永不停歇地?攫取生机的?无尽天河,在?这一天澎湃如沸。
卫朝荣屈身?伏跪在?晦暗无光的?乾坤中。
他一手撑在?地?上,五指用力蜷曲,深深陷在?泥土中,绷紧到极致了,也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微光映照在?他身?上,那?具高大宽阔的?虚幻身?躯此?时像是?一团蒸腾的?黑雾,扭曲着,勉强维持着人的?形态,剧烈地?滚沸。
极致的?痛。
痛到让人想把这具身?躯也彻底撕碎,结束这没有尽头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