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的金手指是我前任—— by裁云刀
裁云刀  发于:2024年0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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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没有第二个乾坤袋。
卫朝荣是真的想救她,粉身碎骨也不怕。
他带着冥印葬身在化神修士也不敢深入的冥渊之下,从此再不会有人能拿着冥印感应她手中玄印的方位,只要她不在化神修士的探查下,即使她从乾坤袋中取出玄印,也将永远安全。
他确实骗走了她一枚冥印,可他也为她保住了一枚玄印。
“徊光也算我半个徒弟,既然他是为你而死,我干脆也全了这段缘分,你和我回上清宗吧。”那时夏枕玉轻叹一声,瞥见曲砚浓的神情,忽然了悟,“你是不是根本不信他?”
不必曲砚浓回答,夏枕玉已明白了答案,她沉默片刻,一板一眼地说着,“你们魔修果然凉薄。”
后来曲砚浓确实跟着夏枕玉去了上清宗,自毁魔骨,从头修仙,直到她晋升化神,在仙魔之战里亲手诛杀当初追杀过她的枭岳魔君。
她心里一直有疑窦难解,念念不忘,怎么也想不明白:卫朝荣到底图什么?
他为她搭上一条命,甘愿粉身碎骨,究竟是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她一直想不明白,又或者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敢信。
很多年、很多年,她总是不愿信。
她宁愿相信卫朝荣蒙骗了这世上所有人,宁愿相信卫朝荣其实只是想骗走她一枚冥印,宁愿相信她就是明知故犯地狠狠吃了儿女情长的亏……
可她不敢相信卫朝荣真是凉薄世情里最难得的一抹滚热,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人把一颗心都剜出来给了她。
而在他们最后的分别,她却在想:原来他是想要我的冥印。
九重云霄之上,清殿寒宫几度,俯仰人世已千年。
淡漠寡情、无悲无喜的化神仙君微微失神,垂下眼眸,惘然一喟。
“上清宗的符箓,确实花里胡哨的。”她说。
淳于纯和胡天蓼俱是一愣。
曲砚浓的话没头没尾,就好像方才他们已经针对“上清宗的符箓没什么用”达成一致了一般。
人家上清宗可是当世第一超级宗门,对一域有绝对掌控之力,在玄霖域说一不二,山海域这些各自为政的宗门在上清宗面前根本排不上号。
能令上清宗自上古仙魔并立时便传承延续至今的绝学,怎么会是没用?
若连上清宗的绝学也无用,那五域四溟也就没有哪家绝学有用了——哦,行吧,假如把曲砚浓算进去,倒也能算得上一个。
可曲仙君并未开宗立派,也没收徒传艺,望舒域的季仙君就更不用说了,据说如今年年都在捣鼓那点生意经,根本无意传承自身绝学。
唉,“上清宗的符箓花里胡哨”这种话,曲仙君敢说,他们可没脸接啊。
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毫不犹豫地说上清宗的符箓不好的人,也就只有曲仙君了。
……毕竟,就算上清宗弟子心怀不满,也没人敢找她算账啊。
陇头梅林里,一个巨大的玄黄灵气团在原地飞快地翻转,隐隐若符形,如同有谁将一张巨大的符纸揉成了一团,转了又转。
灵气凝成的符纸坚洁如玉,朱笔宛然,哪怕只是凝神细看一眼,也会叫修为不够的修士头晕目眩。
这就是上清宗赫赫有名的绝学,天罗地网符。
无需符纸,无需灵材,只需平平一支符笔,随手将天罗地网符画在任何地方,都能即刻成符,一触即发。
天罗地网符极为强大,也非常艰涩,大多数上清宗弟子到了金丹期才能掌握,能在筑基期流畅画出的符师都堪称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在阆风之会中撞见能流畅画出天罗地网符的天才符师,还好死不死都一脚踩上去,完全可以说是提前结束了这场比试。
阆风苑外,透过周天宝鉴观看陇头梅林中比试的修士们不由唏嘘:“这个申少扬要被淘汰了……”
唏嘘声还没落定,镜中幻影猛然一变。
一点细小如珍珠的寒光冲破玄黄符纸,转瞬上下伸展,化作一线剑光,自下而上,将巨大的符纸从中一劈为二!
申少扬紧跟在剑光之后,片刻不停,转瞬便冲破天罗地网符。
周天宝鉴外,一片惊哗之声。
胡天蓼连元婴修士的养气功夫都稳不住了,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看起来格外想冲进周天宝鉴另一头大喊一声“这不可能”。
淳于纯一边咂舌,一边隐晦地望了上首一眼:曲砚浓一手搭在扶手上,轻轻扶在额前,微微垂首,凝神望着远处大放毫光的周天宝鉴。
不管这个申少扬之前是从哪来的,他引来仙君留意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的。
淳于纯压下心底艳羡,琢磨起来:既然仙君对申少扬有些格外的关注,她要不要做这个机灵人,在中间牵个线呢?
若是能借此得到曲仙君青眼,稍作点拨,那对于淳于纯来说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了。
一面周天宝鉴,内外无数心思,人人都在惊异这个从前籍籍无名的少年竟能一鼓作气破开上清宗的绝学。
可谁也不知道,申少扬冲出天罗地网符的那一刻,暗中对灵识戒惊叹:“前辈,和你说的一样——再强大的符箓,也不过是一剑的事!”
神识包裹着简短的语句,沉入漆黑的灵识戒中,在冥冥之中跨越天涯。
飞渡、飞渡……
千万里之外的南溟尽头,一道无穷无尽的幽邃天河下,无人知晓的亘古荒冢里,浩渺磅礴的灵识缓缓苏醒,顺着灵识戒跨越万里。
“我说的是刀。”卫朝荣说,语气淡淡的,沉冽如刀尖雪,冷不丁问,“你为什么不用刀?”
申少扬从一开始就用剑,从前蒙受前辈指点剑法也很顺畅,冷不丁听前辈问起“为什么不用刀”,愕然:“我习惯了用剑……”
万法归一,以卫朝荣的修为眼界,指点一个筑基修士剑法绰绰有余,所以从前卫朝荣随口点拨,并不要求申少扬弃剑从刀。
申少扬说着说着,声调就弱了下去,蔫蔫的:前辈不会打算让他改用刀吧?
虽说刀修也不是不好,可用惯了剑再改去学刀,总觉得有点舍不得。
至少、至少得让他再考虑一下!
但卫朝荣只说了那么一句。
灵识戒里声息都尽,只剩下茫茫的岑寂。
申少扬等也等不来下文,“前辈”“前辈”地喊了几声,没等到灵识戒里的回音,却等来数道冰凌,寒光闪闪,眨眼间就要刺入他胸膛。
他才刚从天罗地网符里脱身,前后不超过两个呼吸,对手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申少扬来不及多想,反手旋剑,剑身上薄薄覆了一层灵气,叮叮当当击飞冰凌,一时间只觉冰凌无穷无尽,险之又险,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剑锋横扫,硬生生格挡开蔓延冰凌,定神去看冰凌后露出身形的人,把方才的追问忘了。
千山迢遥之外,冥渊不尽奔涌。
少有人能记得这片生灵绝地存在了千千万万年,从仙域蜿蜒到魔域,见证过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往昔。
没有任何生灵能在这里停驻,冥渊源源不断地从周边摄取灵气和生机,哪怕是睥睨天下的化神修士也只能饮恨。
这片人间绝地默默存在了千万年,既不曾向外扩张,也不曾改道易流,如此死气沉沉,搏不来世人留意,于是也就这么沉寂下去,只偶尔被提及,成为茶余饭后的边角料。
似乎从来没有人好奇过,冥渊之下是什么?
又或者,就算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也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
卫朝荣阒然穿行于幽寂。
他也许是这世上第一且唯一见过冥渊之下的世界的修士,倘若他往后流年不利、倒霉透顶,那么也极有可能成为最后一个。
冥渊之下的世界暗无天日,没有半点光,可他走得很平稳,跨过蜿蜒的沟壑、坑洼的水塘、丛生的杂草,肩头扛着一株高大粗壮的树,行步如风。
他竟然在种树。
对,在万丈冥渊下,一片幽寂中,平静地种下一株树。
细土覆盖了盘错的根茎,零星的枝叶上亮起粲然的微光,照亮了远近晦暗的世界。
如果有哪个倒霉的修士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片坑洼像极了五域四溟的地形,那散落成五片似毫不相干、却又在边缘处隐约重合的地势,分明就是如今世界的翻版,无限缩小。
卫朝荣拊掌,拍落掌心的尘土。
他不作声地站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这片陌生而熟悉的霄壤。
——当初该让申少扬学刀的。
他于缄默中沉吟:如果申少扬用的是刀,那天在不冻海上,曲砚浓绝不会只看一眼便回头。
隔着另一人的视野,只得她无谓的一瞥,再没有下文。
微光映照在他身上,勾勒出高大宽阔的身形,又从他胸膛背脊穿透而过,如同穿过厚厚帷幕,微不可察地映照他身后的晦暗。
这分明不是在世生者应有的身躯,他也委实不能算活着,可在那如同虚影般的胸膛,错杂如晶管般的脉络之中,一颗虚幻到近乎透明的幽黑心脏缓缓跳动。
“咚——”
“咚——”
如远古沉雷般的声息,昭示这颗虚幻心脏的不息跳动,砰然过一千年。
在不息的砰然间,不知从哪混入一声叹息。
“陇头梅又要开了,”他低低地说,好像在用心说给谁听,“你现在还想看看吗?”
“咚、咚咚——”

曲砚浓高高坐在阆风苑的首座上,若有所思地琢磨着。
说来也很荒诞,他们曾风前月下云雨高唐,可直到卫朝荣葬身冥渊,曲砚浓也不曾觉得自己了解他。
她一向不乐意承认她在乎,夏枕玉明里暗里三推六问,曲砚浓也从没解释过她与卫朝荣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
毁去魔骨、从炼气期开始修仙道的那些年里,曲砚浓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上清宗,每当夏枕玉问她:以你的脾气,竟然也会对人垂青钟情,你其实不像是你自称的那样不在乎徊光吧?
曲砚浓总是漫不经心地敷衍:钟情?你想太多了,我们只是见色起意。
每一次听见她这么说,夏枕玉总要紧紧抿起唇,不作声,用很责备的眼神盯着她。
曲砚浓一直觉得夏枕玉像只老母鸡,性格一板一眼的,既不狂悖也不斗狠,总是拍着翅膀保护小鸡仔,三番五次确认过小鸡仔的情况都在羽翼之下,再板板正正地一拍翅膀,正经地点下脑袋“咕”一声。
卫朝荣就是一只小鸡仔,曲砚浓居然也是,她弃魔修仙,于是也被夏枕玉揽在翅膀下。
魔修中是不会有夏枕玉这种人的,只有仙域才供得下这样的人存身,夏枕玉如果生活在魔域,根本活不到化神。
其实曲砚浓不排斥夏枕玉,有人不求回报、纯粹善意地将她护在羽翼下,这事对她来说本身就很新奇。
但她在魔域待得太久了,她是峭壁绝境奋力振翅的戾鹰,挤不进旁人的羽翼。
夏枕玉管不了她,再加上相处的时间长了,夏枕玉已很了解她的脾气,只好随她去。
不过,夏枕玉大概想不到,在“见色起意”这件事上,曲砚浓说的是实话。
曲砚浓刚认识卫朝荣的时候,他还是个魔修。
准确来说,他是个伪装成魔修的仙修,瞒天过海,不仅骗过了同阶修士,甚至就连当时魔域三化神之一的枭岳魔君也骗了过去,被枭岳魔君收归为金鹏殿内门弟子。
卫朝荣在魔域有名有姓有实力有师承,在魔修年轻一辈中声名鹊起。
谁也猜不到,他其实是上清宗安插在魔域的内应。
魔域与仙域的风气截然不同。
千年前的仙修一向瞧不起魔修,认为魔修狠毒残忍、毫无人性,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魔修们自己也这么觉得。
不光是仙修瞧不上魔修,其实魔修之间也互相瞧不上,彼此照面一看,大家都是烂人,嘴上说着“魔门修士同气连枝”,心里都在翻白眼。
魔门修士主打的就是一个“谁也看不上”,对仙修瞧不起,对魔修也看不上。
曲砚浓也是个魔修,而且是个能让同辈魔修公推第一人的魔修,她第一次见卫朝荣就注意到后者,只可能是因为见色起意。
——这话也只有魔修敢直说,但凡换做是推崇清心寡欲的仙门修士,早就面红耳赤地怒斥“放浪形骸、不知羞耻”了。
魔门向来纵情声色、追逐欲望,不惮狂言,仙门则拘谨得多,在曲砚浓还是魔修的那个时代,仙修道侣甚至不会在人前牵手。
曲砚浓说卫朝荣怪,就怪在这里。
卫朝荣根本不像个从小在仙域长大的修士,他并不聒噪多话,甚至比常人沉定,但风言俏语张口就来,曲砚浓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甚至觉得他有些太轻浮。
也正因如此,在卫朝荣身份暴露、在枭岳魔君追杀下逃亡向仙域之前,曲砚浓从没怀疑过卫朝荣是不是个魔修。
可后来他们走得近了,在欲望之外掺杂了一些复杂的情愫,卫朝荣反倒渐渐沉默寡言了起来。
他总是缄默不语,在无罣无碍的间隙默不作声地、专注出神地望着她。
风言俏语慢慢成了绝响,他好像忽然变成了个笨口拙舌的人,翻来覆去也只会干巴巴地说“喜欢”。
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他说,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再追问为什么以前知道、现在却不知道,他就说,那不一样。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解释不上来。
——这不是敷衍是什么?换了谁能相信啊?
曲砚浓烦死他了。
最烦的时候,她翻脸让他滚,不滚就杀了他。法宝横在他面前,魔修说动手就真的会动手,她在魔门也是出了名的性情乖张、喜怒无常。
卫朝荣了解她的脾气,也了解魔修的性情。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片刻后转身走了,但没有走远。
他远远地等着,等她回心转意。
到最后,曲砚浓也没舍得和他一拍两散。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混着,她懒得刨根究底,也不关心他到底怎么想,直到他命殒冥渊,她才知道原来卫朝荣真的很喜欢她。
她是真的、真的不明白他。
卫朝荣身份暴露、回到仙域后,她仍和他藕断丝不断地来往着。
曲砚浓是魔修,她从进入魔门起便天生狂悖,不管什么仙魔正邪,她对魔门全无归属感,对她来说,情人是仙修反倒更有意趣,可卫朝荣竟也愿意,心甘情愿与她丝来线去,瞒天过海延续情丝——他可是个潜伏魔域多年不改丹心的仙修!
她也曾作弄般问过他:如果哪天你的师长同门知道了,你怎么办?
卫朝荣沉逸清俊的轮廓微凝。
他语气平静,不知从前已预先打过多少遍腹稿、多少次思来想去:宗门对我的恩义,我已赴汤蹈火还清了。往后的日子,我自己做主。
“你真不会后悔?”她有点诧异。
“不会。”他简短地回答。
他说不会后悔。
也不知道他命殒冥渊的时候,会不会改了主意。
曲砚浓思绪如乱线,往事回忆得太多,反倒叫人越发意兴阑珊。
她皱起眉头,伸手按在眉边,心底升起一股烦躁: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阆风之会?
原本是从那个叫申少扬的小修士身上窥见了卫朝荣的影子,一时兴起,可她到了这里,认真看过几眼,分明是不像。
不像,哪里都不像,没有人像他。
纯粹浪费她的时间。
尽管……时间已是她最宽绰、最不值一钱的东西。
曲砚浓霍然站起身。
她准备走了。
了无意趣、意兴阑珊,哪里都一样,永恒不变的枯燥乏味。
“我去,这小子到底是剑修还是刀修啊?这一剑怎么这么像是刀法呢?”胡天蓼正全心投入在周天宝鉴投影的比试中,没注意到曲砚浓的起身,无意间嘟囔,“他不会是扮猪吃虎吧?”
曲砚浓神色无波,平平地朝周天宝鉴瞥了一眼。
她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这一眼能收获什么,只是如从前在不冻海上垂钓、定下阆风之会一般纯粹随意而为,瞥一眼也就过去了,她已然决定要走。
可也就是这一眼。
淳于纯和胡天蓼忽觉身侧空间一阵扭曲,不由齐齐转过头来,目光所及,首座上已没了曲砚浓的身影。
这是撕裂空间、咫尺天涯的神通!
别说是淳于纯和胡天蓼这样的元婴修士了,只怕就连刚晋升化神的修士也未必能掌握这样的神通——淳于纯和胡天蓼不确定当今在世的另外两位化神仙君是否也能施展这样的神通,但就算那两位仙君能,也绝不可能像曲砚浓这样信手为之。
如此自如,轻描淡写。
淳于纯和胡天蓼对视一眼,望见彼此眼底的惊骇,还有无穷的茫然。
——曲仙君急着撕裂空间,究竟是要去哪啊?
陇头梅林里,绚丽灵光时不时闪过,刀光剑影。
申少扬一剑劈开面前的冰凌,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儿说,“祝道友你先停一停听我说两句,反正现在这里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了,咱俩都能进下一场比试,何必还要继续打下去呢你说是不是?”
玄黄道袍的清冷少女抬眸。
“好。”她声音也泠泠的,干脆利落,“你把一枝春给我,我立刻收手。”
申少扬哑然。
他在心里叹口气——谈崩了,一枝春肯定是不能给的。
陇头梅王树上的那枝冰梅就是这场比试要找的“一枝春”,申少扬算是来得晚,找到陇头梅王时,祝灵犀已在那里等待多时——当然不是等他,而是在等“一枝春”完全绽放。
申少扬来得不巧,正好卡在一枝春绽放前,又很不走运地踩上了祝灵犀先前布置的天罗地网符,杀机一触即发,立刻引来祝灵犀的攻击。
上一息他吹牛说“再强的符箓也不过是一剑的事”。
下一息,他手忙脚乱,恨不得长出八只手。
一剑不够,一剑真不够啊!
两人你争我夺,一直等到陇头梅王开了花,申少扬运气好,抢先一步夺下“一枝春”,试图说服祝灵犀休战。
——失败。
申少扬其实也不意外,换做是他,对手拿着裁夺官宣布的谜底和他商量休战,他也不会答应。谁知道比试里还暗藏着什么玄机呢?
“不管一枝春在谁的手里,都会得罪陇头梅王,”申少扬矮身躲过身侧梅树抽打而来的枝桠,又马不停蹄地游走出祝灵犀的符箓范围,气都喘不匀,“现在时间还早,离日落足足还有两个时辰,要不这样吧,祝道友,咱们联手先把周围的陇头梅清理掉,再来决一胜负?”
这样束手束脚的,除了防备对手,还要提防陇头梅的攻击,实在是太憋屈了。
祝灵犀神色微动,若有所思。
“可以。”她仍是一板一眼的模样,清凌凌地说,“你把一枝春给我,我就同意。”
申少扬噎住。
“还有两个时辰啊!”他鬼哭狼嚎,“足够我们分个胜负了,就不能先把陇头梅解决吗?”
祝灵犀神态板正:“你先把一枝春给我。”
申少扬:“……”
“那就是谈崩了。”申少扬只恨自己戴着面具,不能让祝灵犀看见他板起的脸,“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祝灵犀岸然望他,平静中带着点疑惑:“本来不就是这样吗?”
申少扬噎死。
薄寒风吹入林中,在梢头振振而响,陇头梅树剧烈摇动,梅枝甩动,狂乱作舞,朝林中的两个应赛者狠狠抽打下来。
“轰——”
申少扬猛然向后一栽,险而又险地赶在梅枝落下前冲出,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速度极快,迅猛之极,朝他冲了过来。
黑影的目标,正是他手中的“一枝春”!
申少扬悚然一惊:在这激涌如沸泉般的陇头梅林里,竟然还藏着第三人?
方才他和祝灵犀打了这么久,精力与灵力都损耗了不少,躲避梅枝躲得十分惊险,此刻根本没法轻巧地躲开。
谁知道这个藏在暗中的第三人究竟有多强?
“我去!”他想也不想,反手掣剑,以一种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姿势,像是掣刀而不是掣剑一般,朝黑影的方向用尽全力挥出一击,惨叫,“怎么——还藏着一个人啊?”
剑光震烁林樾,一瞬破开聚拢的梅枝,直直撞在急速而来的黑影身上。
“砰!”
黑影顺着原路倒飞回去,来的有多快,去的就有多快。
暗藏在梅林中这么久都不曾被发现的第三人,就被申少扬的古怪如刀式般的一剑,给击飞了?
不是击退,而是山崩陵摧的颓势,直接给击飞出去了?
——这小子不会是隐藏了实力吧?
祝灵犀神色一凝。
周天宝鉴前,一片哗然之声。
胡天蓼坐在裁夺官看台上脱口而出:“这小子不会是扮猪吃虎吧?他到底用剑还是用刀啊?”
只有申少扬错愕后,张大嘴巴,几乎能塞下一个鸭蛋:这、这和他没关系啊!
他只是凭本能用出了从前前辈教的一式刀法变式,威力和他的实力相匹配,如果是祝灵犀接到了他这招,她一定能设法化解的。
换言之——
不是他隐藏了实力,而是这个藏在暗处的第三人太弱了呀。
申少扬痛彻心扉。
……裁夺官不会以为他和这个第三人是串通好了作弊吧?
他冤枉!
陇头梅林千丈之上的飞舟里,被他心心念念的裁夺官战战兢兢地束手站着,偷偷摸摸地觑着船舷边的身影。
谁能想到,就在比试中途,已有数百年不曾现世的曲砚浓仙君,竟然亲临陇头梅林,撕裂虚空,出现在这架飞舟上?
哪怕金丹裁夺官此生从未见过曲砚浓仙君,光看来人这一手撕裂空间的本事,也能一瞬反应过来。
只手擎天,分定五域,毙杀化神同阶,强逐域内大妖,纵横四溟无与为比,定立乾坤第一流。
就连同为化神的另两位仙君也莫敢争锋,公推她为首。
别说她只是数百年不现身,就算是上千年、上万年,也能一瞬被忆起。
——天下谁人不识君?
“仙君,”裁夺官垂首,恭恭敬敬地请示,“您是否打算亲自主持这场比试?”

曲砚浓默然立在飞舟甲板上。
就连胡天蓼也能看出来,方才申少扬情急之下使出的古怪招式,分明不该用剑来施展,而应该用刀。
那是一式非常具有特点的刀法。
她认得这式刀法。
很多年前,卫朝荣也喜欢这么用刀。
卫朝荣的刀法不是那种高迈风雅的名门绝学,他虽然归属于上清宗,但他人生中为修行奠基的那些年都不在上清宗,没有机会接触仙域最顶尖的传承。
上清宗家大业大,有许多旁系分支,被主宗分流出去,不再算作上清宗的一员。
卫朝荣就来自这样一个分支宗门,千年前叫做“牧山宗”,这个小宗门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毕生的心愿就是重返上清宗,成为主宗的一员。
为了让牧山宗能回归上清宗,卫朝荣接受了上清宗秘密交给他的任务,舍弃道号“徊光”,以他自己当时都不记得的本名“卫朝荣”潜入魔域,假作魔修,在魔域一待就是数不清的春来秋去。
来到魔域时,卫朝荣也不过是筑基期,筑基之后无论是修行还是刀法,全都靠他自己琢磨,既有仙门的意蕴,也不乏魔门的痕迹。
但,仅从招式上来说,就是最土的那种刀法。
土,某些招式出其不意,简洁有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能算是,土得很有风格和特色。
除了卫朝荣,她几乎没见过旁人那么用刀。
没有人像他那样会用刀。
如今她却忽然见到了一个筑基小修士,有那么寥寥的一两个瞬间让她想起他,又在不经意时出手招式同他一模一样。
只有一点不同,这个小修士用剑。
不是刀。
曲砚浓罕见地拿不定主意。
——时隔千年,一个来历神秘的筑基小修士,纯粹偶然地用剑使出他的刀法招式,这样的事,可能性有多大?
申少扬是有章有法地出手,还是纯粹巧合的误打误撞?
卫朝荣陨落了千年,在他陨落之前,是否在哪里留下过独属于他的刀法传承,然后又在千年后被这个小修士偶然得到?
“待会胜者登上飞舟时,我来主持。”曲砚浓淡淡地说,“不过,不必让他们知道我是谁。”
申少扬一剑击退暗藏的第三人,周天宝鉴内外俱为之所慑,一个个神色变换,疑心他是隐藏了实力,谁也没想到他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磅礴气势下其实是色厉内荏。
祝灵犀目光微微闪动。
她清秀漂亮,不太爱笑,总是一副时刻都认真严谨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觉得太板正、难相与,上清宗弟子都服她的实力,在她面前束手束脚,谁也不敢和她亲近说笑。
依照上清宗的门规,每到阆风之会开启时,上清宗内部会先行宗内小比,选出符合阆风之会规则的弟子进行比试,角逐出几名最强的弟子,代表上清宗参赛。
祝灵犀就是本届上清宗小比第一名。
毕竟是相邻上千年的老邻居了,上清宗对隔壁山海域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算是知根知底,近些年山海域究竟有哪些少年天才,上清宗指不定比曲砚浓这个山海域之主还清楚——谁教曲仙君多年避世不出、无意染指世俗权柄呢?
赶往山海域之前,带队的上清宗长老随口对他们几个应赛弟子说,山海域近些年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年轻天才,只有沧海阁的戚枫拿得出手。
在这句话之后,长老还特意看了祝灵犀一眼,补充说:如无意外,这个戚枫也不是你的对手。
祝灵犀既不自高自大,也不妄自菲薄,一路从初比走来,认识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同龄修士,事实确实如长老所言,她锋芒过处无人能撄,顺理成章地闯入前十六,至今尚未遇见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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