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盒里?装着?五月霜。
他拼了命夺回来的五月霜。
“站住!”申少扬毫不?犹豫地起身追上,“把宝盒还回来。”
富泱和祝灵犀也从打坐中惊醒了,只来得及看?见他们一前一后跳入奔涌激流的碧峡,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一样,谁也没回头。
“怎么回事?”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申少扬已再度冲入了狂浪。
飞溅的白?沫在他身边炸开,他看?也没看?,转眼全甩在身后,没有一滴水珠能追上他。
他已经是个金丹修士了,这一段碧峡水对他来说不?再是必死的险境,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游刃有余,也比任何?一次都自信。
可他对自己并不?满意。
他刚才旁观过前辈在碧峡狂浪里?穿行,那时候他还没结丹,前辈所能调动的力量只有筑基后期,可前辈的速度比他现在还快很多。
金丹期的他还比不?上筑基期的前辈!
申少扬越发感觉自己刚才的猜测是对的:他和前辈在同样的修为下交手,一个照面就会被打崩。
明明他已经竭尽全力,可是视线尽头的那道身影还是离他越来越远,转眼就要消失在茫茫的风涛里?。
戚枫明明是个筑基修士,怎么会比他这个金丹期跑得还快?
“前辈,”申少扬咬牙,“要不?你?来追他吧?”
卫朝荣却拒绝了。
“他跑不?远。”他说。
申少扬不?知道前辈究竟凭什么这么说,反正他是眼睁睁看?着?戚枫的身影一点点被风涛掩盖,再也看?不?到,他终于没忍住,怒道,“他怎么会跑的那么快?”
卫朝荣的声音很冷,“檀问枢以前是化神,碧峡本就是他的地盘。”
申少扬蓦然一惊。
“附身戚枫的人是檀问枢?从前那个碧峡魔君?”每日更稳稳群亦尔伍衣死衣四以而沧海阁并没有对外公布因?由,只说戚枫是被人控制了,这还是申少扬第一次听说,“那他就是曲仙君的师尊?”
他立刻释然了。
什么事情能和曲仙君扯上关系都会变得可以理解,檀问枢既然是曲仙君的师尊,本身还是个化神魔君,附身戚枫后速度比他快,那不?是很正常吗?
申少扬越过重浪,脚步忽然顿住了,差点被风刀击中。
他又看?见戚枫的身影了,但这次不?是狂奔的背影,而是漂浮在水面上,身下有玄衣苔慢慢汇聚,而戚枫动也不?动。
在戚枫的身前,有一道身影伫立。
“怪不?得仙君要让我?来碧峡。”凝立在戚枫身前的女?修说,“原来你?是装死卖活,想要夺走五月霜,却逃不?过仙君的眼睛。”
申少扬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修,但他认得出对方高深莫测的修为,“前辈,您是?”
卫芳衡抬眸看?向这一届的头名,神色和缓了一点,微微颔首,“我?姓卫,在知妄宫随侍仙君。”
“仙君早就看?破了戚枫身上的蹊跷,命我?来此等候。”卫芳衡说得笃定。
申少扬微惊。
仙君果?然是什么都洞悉,“仙君安排戚枫拿着?宝盒,也是为了试探那个控制戚枫的人?”
卫芳衡也是刚明白?过来。
曲砚浓一直没揭开戚枫的身份,又把五月霜这样关键的东西?交给他——仙君果?然知道檀问枢藏在哪里?,刚才说什么“猜不?透檀问枢的手段”,果?然又是在骗人!
她就说吧,和曲砚浓相伴数百年,她就没看?懂过这个人在想什么。檀问枢曾经是化神魔君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曲砚浓看?得明明白?白??
好像这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逃不?过曲砚浓的手掌心。
“走吧。”卫芳衡朝申少扬招手。
远天外,一架宝光灿灿的飞舟盘旋而飞,从长空尽头起就拉开云霞,声势赫赫地朝他们飞来。
以淳于纯为首,数名裁夺官齐齐站在舟头,乘着?飞舟而来。
阆风苑是一片欢呼的浪潮。
周天宝鉴在申少扬冲上碧峡峰头的那一刻就关闭了,这些修士一直在等待应赛者?归来,见证传奇落地的那一刻。
“往后至少三?十年,都会有人提起你?这个阆风使的名字。”有裁夺官笑着?对申少扬说。
申少扬原本对自己成为头名这件事还没有什么实感,赢了也只是赢了,只是一场比试罢了,可这一刻,云下满山欢呼,他竟有点不?敢迈脚。
他在走进旁人眼里?的传奇。
“阆风使,你?快点啊!”淳于纯边笑边喊,“这阆风苑难道还能比碧峡更难攀越?要你?走这么久?”
也许淳于裁夺官完全是出于好心,可申少扬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淳于道友,你?就不?要为难人家了。”胡天蓼抱臂站在淳于纯身侧,语调不?阴不?阳的,“人家申少扬可是淡泊名利的,来参加阆风之会还戴着?面具,任谁问也不?说为什么,威武不?能屈,厉害得很。也许人家现在也觉得这个阆风使的名头没什么意思,不?想上来呗。”
胡天蓼这话说得实在很没意思,一个元婴大修士,屡屡针对一个刚结丹的小修士,说出去?很没气度,淳于纯忍不?住皱眉。
然而在皱眉厌嫌之余,谁也没打断胡天蓼的话,反倒一个个以好奇的目光望向申少扬——原先申少扬还没夺得头名的时候,大家还能克制一下好奇,如今他成了阆风使,这股子好奇就再也压不?住了。
申少扬在所有的裁夺官中,最讨厌胡天蓼,两人的梁子从胡天蓼威胁他不?摘面具就滚出阆风之会开始结下,现在胡天蓼当?众阴阳怪气他,简直要把申少扬气坏了。
——一个两个都来气他!
祝灵犀非说他是长得丑不?敢见人,所以才戴面具;胡天蓼又说他故意装神秘,要不?是申少扬脸上长了斑驳的魔纹,他直接把脸一露,哪来这么多烦心事?
申少扬面具下的脸上写?满了若有所思。
前辈说,结丹后,他的魔纹就会自行消退……他现在已经结丹了啊!
得想个办法利用一下。
申少扬想到这里?,精神一振,也不?再磨蹭了,三?步并作两步,直接飞上高台,特意摆出了一个恭敬面向仙君,却又能保证最多的人能见到他的正脸的姿势。
他朝金座上长长一揖,“请仙君明鉴,晚辈之所以遮面参加阆风之会,并非不?敬仙君,也不?是看?不?上阆风之会,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曲砚浓虚虚地靠在金座宽大的椅背上。
从申少扬走出飞舟的那一刻起,她就以一种莫测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小魔修,直到申少扬在高台上站定,握着?空空的宝盒,大声说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在镇冥关里?,她就看?过申少扬的长相,也见到了他脸上的魔纹,那么申少扬一直戴着?面具的理由也就不?言自明了。
可现在申少扬又公然说他是有苦衷。
他又有什么花样?
“苦衷?”她语气寥寥落落,“你?详细说说。”
申少扬早在方才那一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此时被仙君问起来,他也不?慌不?忙,声音镇定从容,“晚辈无意中得知了一桩惊天秘闻,牵扯到的大人物贵不?可言,偏偏此事又太?重要,可谓与整个五域息息相关,让晚辈坐立难安,生怕暴露了自己知道这件事,惨遭灭口。”
“为了保住这条小命,晚辈只能以面具遮面,免得被那位大人物认出来,一拖再拖,没成想竟让晚辈侥幸夺得头名。”
曲砚浓没想明白?这个小魔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个贵不?可言、会关注阆风之会的大人物,一件和整个五域息息相关的秘闻,这是在说她?
“那你?现在把这件事说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她似笑非笑,“想要保住性命,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
看?看?这小魔修还能编出什么鬼话来。
申少扬听了她的问题,故作犹疑,在面具的遮拦下,变成诡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此事至关重要,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存亡,晚辈虽然贪图性命,却也还有一线良知尚存,若不?能降至公之于众,则永世难安。”
曲砚浓歪了歪头。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申少扬,可惜面具遮蔽了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他看?似挺拔从容的身影微微有些僵硬,藏在衣摆下的手也微微紧握着?,显然此时正极度紧张。
这么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真。
“那你?就说吧。”她淡淡地抬手。
申少扬还要再进一步。
“仙君,晚辈若是说了,未必能保住性命。”他低声说,“求仙君恩赐,给晚辈一条活路。”
装得还真像有那么回事,连卫朝荣都微怔。
“你?有什么事?”他问申少扬。
申少扬板着?脸不?说话。
他可不?能松懈,万一和前辈说了真相,直接被曲仙君听见了该怎么办?
曲砚浓垂眸看?着?这个屡屡让她想起卫朝荣的小修士。
“可。”她语气莫测,“你?说吧。”
申少扬立刻挺起胸膛,大声说道,“仙君,晚辈检举沧海阁阁主徇私枉法,损公肥私,将镇冥关的镇石换成质地脆弱的效山镇石,从中牟利,以至于镇冥关内部损毁严重,在上一场比试中直接崩裂出缺口,若非仙君在场,险些酿成大祸。”
阆风苑上下,一片死寂,无论修为高低,在场的修士们无不?收声,不?安地对望着?,以眼神交流着?彼此的惶然。
这事随着?曲仙君的搁置,早已成为所有人心里?不?敢撞的南墙,再头铁的修士也知道要绕开,谁也没想到这个小修士居然没头没脑,就这么在万众瞩目下,一头撞上了南墙!
一片死寂里?,只有申少扬昂扬激愤的声音掷地有声:“如此利欲熏心的行径,理应获罪受罚,否则如何?服众?晚辈愿以这一身安危为赌注,求仙君明察此事。”
他说着?,一抬手,蓦然将脸上漆黑的面具揭了开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一掷,将面具当?啷地摔在地上。
“面具原本是遮掩面目所用,现在我?已经用不?上它了。”申少扬高高扬着?下巴,傲然说,“倘若戚阁主想要灭口追究,那就来吧。”
日光明灿,将少年这眉清目秀、朝气昂扬的脸映得分明,意气风发,无惧无畏,在那一瞬分外触动人心。
戚长羽就站在曲砚浓的身侧。
听到申少扬的指控, 他不由皱了皱眉,掩去眼底的?怒意,转头望曲砚浓, “仙君,属下从前虽有私心, 却绝没有此人说得那般不堪。况且……”
况且他已经砸锅卖铁地补上?了缺口,仙君已经答应过既往不咎了, 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更合适的?、能挑起大梁的阁主人选。
他飞快地拢手,触碰藏在袖口里的?手腕, 仿佛这么做就能缓解他心里的不安, 可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曲砚浓只是挑眉。
她颇感意外地望着申少扬,余光瞥着戚长羽,笑意拉长了,“是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戚长羽莫名不安。
他强作镇定,也挤出一个笑容, 面上?很从容地说?,“仙君说?的?是,这位阆风使的?话,属下也是第一次听说?。”
曲砚浓似笑非笑。
一两个死寂的?呼吸后,忽而有人向前踏出一步。
淳于纯站出裁夺官席位, 与申少扬遥遥呼应,她看?也没看?戚长羽一眼, 向曲砚浓微微垂下头以示敬意, 声音平稳, “仙君,晚辈附议。”
一位元婴修士主动站出来呼应, 分量截然不同,阆风苑内骤然浮起一阵嘈杂的?议论。
戚长羽的?神色蓦然阴沉下来。
他再也维持不住笑容,目光阴翳地望向淳于纯:这是想做什么?难道淳于纯以为跟着一个刚结丹的?小修士瞎胡闹,就能将他拉下马了吗?
真是可笑!
仙君都已经说?过不追究了。
又?是几个呼吸的?死寂。
“仙君,从前沧海阁提出更换镇石的?时候,我老?胡也在场,当时谁也没想到戚长羽打着从中获利的?主意,都觉得这主意可以一试。如今算下来,我竟然也成了帮凶。”胡天蓼瞥了戚长羽一眼,没好气地说?,“在下也附议,请仙君明察。”
请仙君明察。
连胡天蓼也主动附议了,阆风苑内更加骚动了起来,几个呼吸后,又?有几名裁夺官出席,默不作声地朝曲砚浓躬身,“晚辈附议。”
一声附议,像是一簇野火,匆匆燎原,不过是短短二三十个呼吸,便已漫山遍野。
从高高在上?的?金座向下望去,青翠山峦、华宫宝阙,乌压压的?人影,数不清的?修士,参差不齐、起起落落,浪潮一般一同向她微微躬身,汇成同一个声音,响彻阆风苑。
“请仙君明察。”
戚长羽的?神色已阴翳到极点,夹杂着不安和惶恐,不住地望向曲砚浓,似乎在期待她力挽狂澜,压下这声潮。
他的?手在袖口里不安地摩挲着,把那枚方孔玉钱转了又?转。
仙君答应过他的?!
她还向他许诺,说?这沧海阁只有他能挑起大梁,曲砚浓不会轻易被乌合之众煽动的?!
曲砚浓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起伏的?身影。
她还没动手,旁人就已经容不下戚长羽了。
看?来他人缘还不够好,不能让所有人选择一起当瞎子,看?不见?他的?过错。
真没用?啊,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戚长羽有这么大的?助益,居然还没能服众。
一个有用?的?下属可以物尽其用?,没用?的?下属呢?
在万众炽烈的?瞩目中,高高在上?的?仙君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竟是如此。”她语气清淡渺远,怅惋无穷,“欲壑难填,当真没有人能逃过吗?”
戚长羽心里不安到极点。
“仙君!”他下意识呼唤,“你——”
“罢了。”她说?。
戚长羽的?心骤然坠入冰窟。
他蓦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卸磨杀驴,他被放弃了。
“你答应过……”
他话也没说?完,已运起灵气,使出毕生所学,化为一道流光,转瞬向天边拼了命地飞去。
立刻逃,逃得越快越好,离开山海域,去往曲砚浓管不到的?地方!
曲砚浓依然安坐在金座上?。
“唉。”她又?叹了口气,“我还什么都没说?。”
“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她幽幽地为戚长羽感叹。
原本阆风苑内外附议明察戚长羽的?修士,绝大多?数都不了解戚长羽做过什么,也根本不知?道镇冥关?的?裂口和戚长羽有关?系,附议申少扬,只不过是出于心中对镇冥关?的?敬畏和景仰、对镇冥关?崩裂的?激愤,想要一个真相,并不真的?认为戚长羽就是罪魁祸首。
然而戚长羽一逃,什么也不必再说?,他若是不心虚,他跑什么?
于是短短几个呼吸里,就有数道流光从人群中冲霄而起,直追戚长羽而去,从四面八方拦住他的?去路,转瞬灵气纵横,五光十色里,爆发出激烈的?斗法。
戚长羽不求取胜,只求脱身,他毕竟是能当上?沧海阁阁主的?人,实力超然,在数名元婴修士的?夹击下,竟也靠不要命的?打法强行撕开了一条生路,朝远天逃窜。
在漫天的?灵光里,他如鸿鹄,绝尘而去。
曲砚浓在金座上?幽幽地叹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她说?着,抬起手,朝远天轻轻地向下一按。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按。
远天的?云忽而翻涌如浪,萧萧的?风无由而起,湛蓝青空下风云万里如啸。
那道去势难挡的?遁光不再是天上?鸿鹄,狂风追逐他,流云覆上?他,他是元婴后期修士不假,可谁能跳出天地?元婴修士也不能。
戚长羽满脸狰狞,用?尽了全力向前,可他的?飞遁速度却转眼间慢了下来,眼前似有南墙,撞得粉身碎骨也撞不穿!
那不是人力在拦他。
是天罗地网。
任你一身如鸿鹄,转眼也困如囚鸟。
“轰——”
他跌落云端,轰然落地。
从曲砚浓抬起手,到戚长羽落地,有些?修士甚至还没眨过一下眼!
谁都知?道元婴修士是化神之下的?最?强,戚长羽又?是元婴修士中的?佼佼者,谁都知?道他比不上?仙君的?一根手指头,可谁也没想到,仙君想要制服戚长羽,居然只需要一抬手,甚至还不够一眨眼!
就那么一眨眼!
片刻的?凝滞后,阆风苑里又?响起了欢呼,说?不清是敬还是畏,也许都有,又?纠缠在一起,每个人都声嘶力竭,狂热而狂欢。
用?尽全力,在恐惧和憧憬里,呼喊一段出现在人世的?传说?。
曲砚浓在这呼喊里,平静地收回手。
她垂下眼眸,悲欢都敛尽。
云端里,神容瑰魄,无悲无喜,风华万重。
日光如酒,淌过她衣袂。
那一刻,谁不愿信她超凡入圣,谁不信她已是神祇?
就连她自己——
也有那么短短一刻,信得那样笃定。
几个呼吸后,数名元婴修士一齐押着气息委顿、狼狈不堪的?戚长羽来到金座下,微微躬身向她行礼。
“嗵。”一声闷响。
几个呼吸前还风光无限地站在金座下,几个呼吸后却像是个死物般被掷在金座前。
曲砚浓垂下眼去看?他。
戚长羽浑身被缚,僵硬地伏跪在她面前,一动也不能动,唯有他的?头抬得高高的?,眼里尽是带血的?不甘。
他是该不甘心的?,仅仅在几个呼吸前,他还是这座高台下最?有权势的?人,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决断换来一次断尾重生,怎么仅仅几个呼吸,就什么都没了呢?
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句话。
她愿意沉默,于是他就风光无限,可她说?了一句,他就什么都失去了。
甚至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自有数不清的?人愿为她效劳,迫不及待地博得她的?青睐。
就只是她一句话。
“将戚长羽关?入戒慎司吧。”她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高不可攀的?金座,漫不经心地垂首,以平淡的?语调决定了戚长羽的?命运,“查明真相,废去罪魁的?修行,戒慎司的?律法如何,就如何。”
戚长羽猛烈地挣扎了起来,但他灵气全被封住,就连咽喉也被封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徒劳。
曲砚浓答应过他的?!
她说?过只要补上?镇石,这事就算过去的?!
可她就那么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淡如幽风,对上?他怨恨不甘的?目光,没有一点心虚或愧疚。
也许她许诺过什么,给?过他什么错觉,可一个跨越千年、高高在上?的?化神仙君,谁能指望她的?真心呢?
谁知?道她还有没有真心,千年后还能剩下多?少?
就算真的?剩下了那么一星半点,又?怎么会给?他呢?
“那天在知?妄宫里,我怎么和你说?的??”曲砚浓淡淡地说?,“我只要好用?。”
没有忠心不要紧,可不好用?就不行,手伸得太长还能再看?看?,伸完手被捉住了没法自己收回来,那就不行。
事情就这么简单,她给?的?机会够多?了。
戚长羽浑身都在摇晃,连法宝也束缚不住他的?颤抖。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知?妄宫里,她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我不要忠心,我要好用?。
他就是她手里的?一把刀,他以为那天是刀主的?敲打,只为让他更好用?,却没想到从那一天起,她已松开了刀柄,只等他自己坠地。
从知?妄宫相见?往后的?每一天,他就只能坠地。
可他直到轰然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才知?道她早已经松开了手。
所有人——所有人都惊叹于她的?厚道,惊叹于仙君如此厚爱他,却被白眼狼所蒙骗辜负,只有他心里知?道,她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冷酷目光审视他,又?是用?什么样的?漠然眼神看?待这个天下!
戚长羽呜呜噫噫地叫着,冲不破咽喉的?束缚,他只恨他说?不出话。
曲砚浓挪开了目光。
她抬手,覆在额前,目光落在昂然站立的?申少扬身上?,凝神片刻,伸出了手。
申少扬有点愣。
“快把宝盒给?仙君啊。”卫芳衡走上?前,将已经昏迷的?戚枫摆在戚长羽的?身侧,随手从戚枫身上?摸出了宝盒,递给?申少扬,抬头望向曲砚浓,“仙君,檀问枢果然还附身在戚枫身上?,方才比试之后,他又?控制了戚枫,抢走了五月霜,幸好您吩咐我等在碧峡,这才没有让他得逞。”
众人望着身穿玄色斗篷,昏迷不醒的?戚枫,又?听卫芳衡一五一十道来周天宝鉴没能映照的?事,又?惊又?疑,只觉今天发生了太多?他们不了解的?事。
但这惊疑很快就被更重要的?事压过了。
申少扬拿着宝盒,双手托起,在万千瞩目下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深深躬身,递向那俯瞰人间的?金座,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手中——
“宝盒在此,请仙君阅目。”他声音朗朗。
曲砚浓凝目望着那只宝盒。
她在万众瞩目里伸出手,慢慢地握住。
一双手是少年天才,方才夺了五域最?盛大的?比试头名,从此开始扬名四海,谱写?一段新?逸闻;
一双手是当世仙君,一千年来登临人世至极,高居云端之上?俯瞰众生,存在即是传说?与神话。
两双手握在同一只宝盒上?,似两个时代交汇在一刻。
她抽走了宝盒。
很奇怪,她对这只宝盒如此熟悉,连宝盒上?的?纹路也记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像是曾在知?妄宫里随手搁置了一千年后偶然想起,又?随手递给?旁人做奖品。
可若要让她说?出与这只宝盒曾经的?故事,说?说?她究竟是如何将五月霜放入其中的?,她又?一点都想不起来,好似有谁替她代劳。
所有人都盯着她手里的?宝盒,虽然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每个人都在期待她打开这只宝盒,让大家见?一见?那传说?中起死回生的?至宝。
曲砚浓的?手指搭在宝盒上?。
她很慢很慢地推开繁复符文绘成的?虚幻关?锁,推开堆叠的?禁制,打开那只描金绘彩的?宝盒。
她忽然凝滞了。
太多?人迫不及待,仰起脖子去张望,目光跟着她推开禁制和关?锁,看?见?那描金绘彩的?宝盒里所装的?东西?——
一片哗然。
所有人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分明看?得清清楚楚:
那宝盒中,什么都没有!
连申少扬的?目光也凝滞在那一瞬:盒子怎么会是空的??里面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仙君?”卫芳衡都忍不住,她急切地上?前一步,比曲砚浓更焦急,“五月霜怎么会不见??我一直盯着戚枫,他绝不可能有掉包宝盒的?机会!”
她很快又?为曲砚浓想到了理由,“会不会是戚长羽?这宝盒之前由他保管,他肯定是做了什么手脚。”
仙君怎么会出错呢?
既然仙君已经说?了要把五月霜拿出来作为阆风使的?奖励,那就绝不可能是骗人的?,一定是有宵小之辈蒙蔽了仙君!
只要仙君一声吩咐,卫芳衡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宵小之辈。
可阆风苑里的?修士们等了很久,金座上?一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久到卫芳衡都忍不住抬起头,想看?看?仙君究竟在想些?什么,是惊还是怒?
曲砚浓瑰丽煌赫的?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如果一个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的?化神修士也会愣住,那么她就是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神。
卫芳衡想不通究竟是什么能让仙君愣住——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下?
难道有什么事比找出盗走五月霜的?奸徒还要更重要吗?
“仙君……”她的?声音都带着惶惑,因困惑而颤抖。
曲砚浓终于抬起了眼睑。
如大梦初醒,千年作南柯,一朝见?浮世,她长长喟叹,幽幽回荡满山,与天风同久远。
“没有什么宵小。”她说?,“也没有人盗走五月霜。”
所有人的?迷惑更深了,没有人盗走五月霜,难道意味着五月霜从来就不在宝盒里吗?那仙君拿来作奖励,又?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为了耍天下人一个大的?吧?
“五月霜一直在这里,从来没离开阆风苑。”她说?。
在无数道疑惑至极的?目光里,缥缈入圣的?仙君抬起手,握着那只空无一物的?宝盒,将它用?力掷向苍穹——
漫天青山翠岫以轰鸣回应她,数不尽的?青峰摇撼,山巅的?雪也落下,风云里一吹,就成了千里冰雪天。
而那座千百年静静伫立在群山环抱里的?阆风崖,在这摇山撼海里晃动着,倏然从中裂开,在一阵狂风吹雪里,坍作了两座矮峰。
在两座矮峰的?中央,一道冰雪色越过长空,在无数人扬着头的?注目里,落向那与天云相接的?无上?金座——
“哒。”
冰雪落在她的?掌心。
曲砚浓抬起另一只手,接住从上?方落下的?宝盒,掌心翻覆,冰雪落在盒中。
“没有人盗走它。”她静静地说?,“它一直在这里。”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她。
她托着盒子,坐在金座上?,从始至终一步也未动,甚至没有从金座上?站起身来,神容这样平淡安谧,可阆风苑的?山川都因她而变了。
阆风崖在那里伫立了千百年,只因她轻轻的?一抬手,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那座山峰。
卫芳衡在震惊失语里恍然。
她蓦然想起同乘宝车驾临阆风苑上?空的?时候,她问曲砚浓,阆风苑是天下第一等的?灵地,可她却从来没听说?这里孕育出什么宝物。
在曲砚浓一手缔造之前,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阆风苑藏着惊人的?潜力。在无数神乎其神的?传闻里,还有人猜测阆风苑根本不是天地伟力形成的?,而是曲砚浓为了阆风之会强行缔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