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被戚长羽哄骗了吗?她真的不在乎镇冥关?的崩塌吗?她真的想?让戚长羽一直做沧海阁的阁主吗?
谁也想?不通,仙君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呢?
曲砚浓的目光远在青山外。
青山云外,阆风崖披雪戴松,更抱青山。
她什么?也没有盘算,更没有去琢磨镇冥关?。
“戚枫最近怎么?样?”她忽然问戚长羽,“被寄生过后,有没有什么?异常?”
戚长羽一愣。
他下意?识想?去看周天宝鉴,但?又强行忍住了,惴惴不安地说,“根据属下的观察,之前?控制戚枫的那个人应当已经彻底离开了,戚枫现?在没什么?问题。”
怎么?忽然又问起了戚枫?仙君不是已经确定过戚枫没有问题了吗?
曲砚浓语气平淡,好似没什么?意?趣,随口的一问,“听说镇冥关?之后,你和这个侄子走得很近。”
戚长羽不觉心惊肉跳,他对戚枫的那些叮嘱、他暗藏的那点小?心思?……
曲砚浓全都知道了?
那他之前?自以为与那个人相似,因此时常模仿讨好,反倒学成四不像的事?,仙君也全都知道?
又或者……她一直知道。
那他在她的眼里,岂不是一直都是个笑话?
她看着这个笑话,看了上百年?
他不敢深想?,越想?越恐惧,他想?要?问问清楚,恨不得此刻便?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她,恨到想?撕碎她这千年的自以为是、无可奈何,她又有什么?可高高在上?这一千年不过是为一个死人空守执妄。
那个人早就死了,化?神修士又怎么?样?她什么?都做不了——他想?把这话狠狠砸在她脸上。
可他不敢。
不敢抬头,也不敢开口,他甚至不敢深想?她究竟知不知道他这百年的拙劣模仿,他宁愿不去猜想?,只当她不知道。
他下意?识地拢起手,无意?识地触碰着袖口的方孔玉钱,满心都是怨恨。
恨到最后,恐惧到最后,他低着头,声音和顺,“是,仙君,我从前?对他不够关?心,这次镇冥关?事?后,才想?到应当弥补亲情了,因此多关?照了戚枫几次。”
没有办法,他想?,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他现?在只能倚靠曲砚浓的偏爱,她是他唯一的后路了,如果失去她的包庇,他还能剩下什么??他立刻会身败名裂!
他当然应该温顺,这不丢人。
曲砚浓听见了他的回答,但?她本也不需要?。她不言语,静默如青山翠峦,任戚长羽的温顺坠落在地上。
她在想?,檀问枢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呢?
在祝灵犀、富泱和神秘修士三人的联手针对下,申少?扬的优势飞快地消失。
他毕竟是开局生受风刀、坠入过湖水,在玄衣苔群中血战过,状态比不上他的对手们,在这种节奏极快、招招拼尽全力的交锋中率先败下阵来,一招不慎,被祝灵犀的符箓强行撞开剑光,朝与神秘修士相反的方向飞远。
祝灵犀借着这一间隙,飞身如流光,直奔神秘修士而去,神秘修士袖中青蛇穿过尚未消散的符文,朝她露出狰狞的牙。
五行流光环抱着追上她,可她不避不躲,衣摆上淡金色光晕微微一闪,任五行流光撞在她背后,发出让人胆颤的闷响。
神秘修士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望见她那张从来认真到过分严肃的清秀面容上,有那么?一闪而逝的痛楚,面色骤然苍白了下去,唇边溢了血,可她的神色却一直都没有变。
还是那么?心无旁骛,就好像……专注到根本想?不起来除了斗法之外的事?。
狰狞的青蛇本已在与申少?扬交手时受了挫,如今在玄奥的符文下一声嘶鸣,短暂的萎靡,而祝灵犀就趁着这一刻伸出手,掌心一枚繁复符文缓缓旋转,欺身而探——
玄音一声响,雕花描金的宝盒从神秘修士的玄色斗篷下飞出,朝祝灵犀掌心的符文飞去。
富泱从后方赶来,五行流光先后追上,竟后发先至,绕开祝灵犀,截住宝盒,在半空中画了个半圆,裹挟着宝盒向他的手心飞来。
“你不是不在乎输赢吗?”祝灵犀语速飞快,几乎和她的符文一起怼在富泱的脸上。
富泱也答得飞快,“那我也没说我一定不要?赢吧?”
五行流光撞了符文又撞符文,在密密麻麻的笔画和虚影里左冲右突,申少?扬从侧边赶来一道剑光,直冲入光影,不知究竟多少?灵气法术碰撞,发出不绝于耳的爆鸣,气浪一重又一重。
在激涌的灵气中,一声轻响,“叮——”
宝盒从半空中高高飞起,脱离任何一个人的掌控。
激烈的斗法也有一瞬停歇,三道目光同时追随宝盒向上,飞远,再远,越过峰头——坠入千载奔流的碧峡水!
一时死寂。
此处向下,不是弱水苦海,筑基修士会死,一定会死。
没有任何技巧、宝物能跨越实力的鸿沟。
申少?扬的脸色惨白。
宝盒掉下了碧峡,可他答应过前?辈,也答应过仙君,他说过要?得到头名的。
坠入湖水时来不及想?,可现?在他还好好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宝盒坠入激浪。
“前?辈,”他问灵识戒,“我下去一定会死吗?”
“我最多附身十个呼吸,再长你的神识会溃散。”卫朝荣说。
他从前?附身最久的一次是带申少?扬从冥渊上空回镇冥关?,那次周天宝鉴被屏蔽了,他可以动用魔元,但?这次不行,只能靠申少?扬自身的灵气,十个呼吸不够申少?扬在碧峡内硬闯一个来回。
“但?我可以催发魔元断你魔骨,让你触及结丹的契机。”这里不是天魔峡,只要?结丹了,自然就能活下来了,但?,“你几乎没有可能生还。”
原本该在元婴前?断魔骨的,而申少?扬现?在还没结丹,虽说魔骨也相应脆弱许多,但?还是太?早了。
追入碧峡是死,结丹更会死,这是一条容不下太?多可能的死路,卫朝荣不逼他。
申少?扬有一瞬思?绪空白。
他好像没得选,放弃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又没得选了。
那短暂的一瞬死寂。
富泱和祝灵犀听见身侧一阵轻风。
他们猛然回过头,只望见申少?扬的一截衣袂消失在滚滚白浪里。
——申少?扬竟然追随宝盒,一口气投身碧峡水!
片刻的呆滞后?, 富泱和祝灵犀神色巨变。
“申少扬!”富泱总是轻快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神色严肃到近乎冰冷,五行?紫金瓶里疯狂吐露出五色的灵力, 先后?飞向激涌的碧峡水,试图将消失在白沫里的那道身影拉回峰头。
可申少扬下坠得太快了, 没有留一点余力,五行?灵力拉了个空。
“已经完全掉下去?了。”祝灵犀在他身侧说。
富泱回过头, 祝灵犀和他并肩站在崖边,脚下是千丈的峭壁和奔涌的狂浪,她掌心的玄黄符文?慢慢地消散, 显然也努力过, 但和他一样失败了。
“他疯了吧?”富泱问她,难以?置信。
一个头名?,一场阆风之会而已,有命重?要吗?
祝灵犀抿着唇注视白浪。
她没说?话。
“你也想跳下去??”富泱声调都?变了,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又看?看?碧峡,“你俩有什么特殊手段,能?跳入不死?”
祝灵犀没有,如果有,她早就跳了, 轮不到申少扬。
就是因?为她没有,她才只能?站在这里, 充满遗憾地注视。
“疯子!”富泱怒斥, “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他真的不懂。
要赢不要命, 都?疯了。
申少扬在飞快地下坠。
他的身躯在狂浪和风刀里显得那样笨重?,先前受过的伤、流过的血在这一刻又显得那样严重?, 他跳下去?的那一瞬就已经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
然而,当?他坠入冰冷的白浪时,却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轻盈。
这种轻盈并不属于他,实际上他的躯体在碧峡的风浪中仍然过于笨拙,但他目视着自己顺着风浪上下旋飞,如矫健的鹰隼搏击风浪,爆发出悍然可怖的力量,竟然有点不认识自己——这还是他吗?
原来同样的修为、同样的力量,在他的手里,和在前辈的手里,居然能?有那么大的差别?,简直不像是一个境界!
申少扬忍不住想,如果他和前辈在同样的修为下交手,他究竟能?坚持几个呼吸?
不会一个照面就被打崩了吧?
三个呼吸——
卫朝荣操纵着魔元,带着申少扬穿越风浪。
其实他并不能?掌握一具不属于他的躯体,只是能?掌控魔元,而申少扬碰巧有一具魔元塑造而成?的魔骨。
冥渊下,妄诞不灭的魔神色幽晦。
在镇冥关的那一次,他必须提前告知申少扬闭守神识,让申少扬陷入短暂的沉眠,他才能?操纵魔元,代为掌控申少扬的躯体;在阆风苑里,他操纵着魔元,令申少扬跨过假山,落在曲砚浓的面前,那时他只能?做到那一瞬的控制,但已无需提前告知,甚至申少扬还保留着意识。
到了如今,他能?直接操纵魔元,带着申少扬在凶险的碧峡水中横冲直撞,追溯着那只巴掌大的宝盒,顺流而下,半点不怕在狂狼里粉身碎骨。
五个呼吸——
其实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他对魔元的掌控、他的力量,竟然有了如此?令人心骇的增长,足以?令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修士惊恐惶惑,胜过从前在乾坤冢中画地自限的一千年。
究其根本,是他心里的欲望。
旋生旋灭的欲望,终于也炽烈燎原,一发不可收拾,而因?追逐欲望生灭的魔,也随着心底的渴望滋生狂涨,疯狂地蔓延生长。
他对魔元的掌控远胜过两个月之前,他成?了这一身魔元真正的主人,而他也终究是忘却了这一千年的坚守。
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魔了。
八个呼吸——
卫朝荣踏着白浪疯狂追向在浮沫中若隐若现的宝盒,透过灵识戒源源不断地递送魔元,他竭尽全力,像是上千年以?前不顾生死强渡天魔峡那样,视迎面而来的风浪飞沫如无物,鹞鹰般扑向那只宝盒。
相差尚有三丈时,他已用尽力气地向前伸展,伸出手,向前方扑去?——
“轰!”
他猛然坠入冰冷的碧峡水,星星点点的玄衣苔迅速集结而来,依附在他的皮肤上,蔓延生长,又疼又痒,而他却像是浑然无觉,只是竭尽全力地挥动手臂,在浮沫重?叠的碧峡水中捞到那只宝盒,用力地握在掌心。
五月霜。
在卫朝荣还没葬身冥渊、自由行?走于天光之下的时候,这种圣药只存在于人们的传闻之中,因?为自檀问枢魔君晋升化神弑师后?,碧峡完全落入檀问枢的掌控,檀问枢不在乎五月霜,却也不容许任何人打五月霜的主意,仙域和魔域内,就连一指头的五月霜也见?不到。
那时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需要这种圣药。
在魔域的每一天,卫朝荣都?想象过他的死亡,这不是一件离他很遥远的事,或者可以?说?,当?他身处魔域、以?一个魔修的身份生活时,死亡对他来说?就已成?了永远的邻居,每一天都?在一墙之隔互相窥望。
初到魔域的那些年,他想:如果有一天他要死了,又或者苟延残喘,他一定平静地接受死亡,不做那些无谓的挣扎,因?为唯有死亡才是最后?的永恒。
可一千年后?,他操纵着疯狂滋长的魔元,拼尽全力地握住这只装有五月霜的宝盒,在心里祈求过千百次,只求一个重?新得以?窥见?天光的机会。
不需要有多么鲜活的躯体,也不求摆脱为魔的身份,他只想离她更近一点、再近一点,挤开所有别?有意图的人,永远把她留下。
欲望无穷,他已经是个真正的魔了。
卫朝荣微微阖眸。
其实就算拿到了五月霜,凝聚了魂体,又能?怎么样呢?他终究还是魔,一旦离开了乾坤冢,一身魔元啖山噬海,在无可挽回的吞噬里走向一切的衰亡。
让她和他一起走向消逝吗?
他又怎么舍得?
九个呼吸——
“我数到三,你就直接结丹。”卫朝荣说?。
“啊?什么?数到三?”申少扬大惊失色,“这么快?”
卫朝荣的灵识已开始收回。
“闭守神识。”他漠然地说?,“三——”
这就开始数了?
申少扬惊慌失措,他想到时间很紧急,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前辈,能?不能?再等一下?”他哀嚎,试图阻止,“就一下……”
卫朝荣冷淡:“二——”
申少扬欲哭无泪,感受到自己已经恢复了对自己的躯体的掌控,只有握着藏有五月霜的宝盒的那只手,仍像是属于另一个人。
他深吸气,神识慢慢收拢了,在激浪狂涌、风刀咆哮中,沉入那种打坐修练时的状态。
十个呼吸——
卫朝荣语气堪称冷酷,“一!”
“一”声落下后?,申少扬全身的骨骼同时崩裂。
骨髓里骤然冒出一股黑色的力量,在他经络里横冲直撞,引起经脉中的灵气不断暴动,最终汇成?巨流,在周身循环游走着,汇入丹田。
阆风之会足足半年的磨砺,让申少扬的修为到达了一个濒临突破的境界,所欠缺的无非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只要有一个引子,他就能?水到渠成?,一举结丹。
一般来说?,这样的引子都?是一次感悟、一次机缘,又或者是一枚丹药,可申少扬从前根本没想到,他辛辛苦苦等来的引子,竟然不是以?上的任意一种,而是前辈的“三二一”!
“轰——”
他听?到一声雷鸣,也许是经脉在哀鸣,也许只是他自己在哀嚎。
打断浑身每一根骨头,将经脉四分五裂,让一副身躯变成?浊血奔涌的臭皮囊,他已忘了什么是痛,就像鱼儿忘了什么是水。
他只剩下痛,痛楚淹没他。
耳畔也许是前辈在说?话,可他已听?不清,“……断了魔骨,往后?你就是个纯粹的仙修了。”
太痛了,他什么也没力气去?想。
在所有褪色成?空白的思绪里,他最后?茫茫地想起——
曲仙君毁去?魔骨的时候,也这么痛吗?
还是说?……元婴魔修的魔骨碎裂时,比他的痛楚更痛一百倍?
阆风苑内,压不住的议论。
哪怕境界超出筑基期太多,以?这些元婴修士的眼力也能?一眼看?出这段碧峡根本不是筑基修士能?潜入的,像富泱和祝灵犀那样驻足崖边才合理。
那么,申少扬到底是凭借什么才能?在远超筑基境界的险境里活下来?
“他身上带了金丹层次的保护类法?宝?还是有什么元婴期的偏门法?宝?”太多人在交头接耳,谁也看?不出来申少扬用了什么手段,这对于他们的眼界来说?简直不可思议,“这能?算作是他自己的实力吗?”
往届比试时也有应赛者带了远超自己境界的宝物,凭宝物取胜,裁夺官判了胜之不武,令当?时的应赛者重?新比试一场。
可那时候是裁夺官能?看?出应赛者用了什么手段,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破,堂皇正大,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现在他们谁都?看?不出来,怎么服众?
当?着阆风苑这么多修士的面,说?裁夺官解释不了但是觉得这人作弊了,理由是这人强得超过筑基境界了?
——那不是在拿自己的脸死命踩吗?
“看?起来,只要申少扬能?活着从碧峡出来,这一局的胜负就算是定下了?”卫芳衡不是很确定地问,“他不会死在底下吧?”
阆风之会办了这么多届,还没有应赛者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呢,就连仙君也坐镇在场,若是出了意外,那传出去?多让人害怕?
曲砚浓凝视着周天宝鉴里的画面。
她的疑惑比其他人更多,但很清楚一件事,“他不会死的。”
卫芳衡想问为什么,可话语还没出口,她就看?见?周天宝鉴里的画面出现了变化。
在密密麻麻的风刀与狂浪里,那道戴着面具的身形显得有些模糊,但谁也不会忽视那一瞬的变化——
申少扬那一身血衣上,重?新覆上了厚密的玄衣苔,托着他向上飞去?。
如甲胄,如戎衣。
风浪在侧,却成?细雨。
“玄衣苔……”卫芳衡惊觉,回过头望向曲砚浓,“你藏在玄衣苔里的利器又被他触发了?”
怪不得曲砚浓这么笃定申少扬不会死,先前峰头那一场四人交战竟让他们都?忘了玄衣苔里还藏着曲砚浓的法?术——曲砚浓分明是在比试中留了一条青云路的!
“所以?申少扬就是想到了这个,才会跳下碧峡去?追宝盒!”卫芳衡恍然大悟,她感觉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曲砚浓的疑惑却没有解开。
如果申少扬真的是因?为玄衣苔的玄机才敢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跳下碧峡,那玄衣苔早该重?现才对,怎么会在他拿到宝盒之后?出现?
在玄衣苔出现之前,他又是靠着什么从碧峡的风浪里活下来的?
她皱着眉,望着周天宝鉴里那道被玄衣苔覆盖得格外臃肿的身影。
她竟看?不透这个小魔修。
“小芳,”她叫卫芳衡,“我有件事要让你去?做。”
申少扬快被狂乱的灵气弄死了!
简直像是体内有万马奔腾,他的骨骼、血肉、经脉都?被一遍又一遍地践踏、碾碎,不死不休。
他已在痛楚里失去?了神智,只剩下一点茫茫的执念,竭力去?控制狂涌的灵气,把那些不听?使唤的乱流尽量梳拢在一起,从千条万丝慢慢梳拢成?两三股磅礴的激流,一遍又一遍地去?夺这些野马的缰绳。
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他听?见?浑身经脉里传来一声清脆嘤咛,像是谁轻轻敲响的编钟。
刹那间,他灵台清明,前所未有的清醒灵动,五感敏锐到极致,周遭的流水、水中游走的玄衣苔都?映照在他的神识中,清晰得如同一幅画。
申少扬踏入修行?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耳目聪敏、神魂清明过,他几乎分不清他究竟是正在结丹,还是已经跨越金丹,到达更高的境地——如果金丹修士尚且能?如此?强大,那金丹之上的元婴呢?元婴之上的化神……又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他漫无边际地神游着,其实神思仍然倾注在丹田和经脉中的灵气上,轻柔地疏导着狂乱的灵气在丹田里一圈又一圈地回旋,最终汇聚到一起,慢慢地凝结成?一颗坑坑洼洼的丹珠。
尚未完全成?型的金丹往往形状古怪,色泽也晦暗,看?起来半点也没有金丹应有的气势,需要修士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用神识打磨,使鱼目成?珍珠,焕发出惊人的光彩。
每一个修士从踏上仙途起,一定幻想过亲身经历这一刻,在脑海里反复琢磨过一千一万遍,幻想着凝成?属于自己的那一枚金丹。
申少扬平静到极点,柔顺地慢慢轻旋着金丹,内视着丹田里渐渐盈满金灿灿的光辉,金丹浑圆凝实,恰如他梦寐中的模样。
二十年的修行?,到这一刻有了最真切的回报。
阆风苑内,周天宝鉴前,一片安静。
自从申少扬一头冲进碧峡水中后?,周天宝鉴前的观众就纷纷安静了下来,彼此?目视,只做低声交谈,无人高声言语。
谁也没想到,宝盒会意外坠下碧峡,更没想到这个前途无量的天才应赛者,竟然将生死置之不顾,为了这场胜利,甘愿搏上性命,去?赌一个输赢。
倘若申少扬能?成?功拿回宝盒倒也罢了,皆大欢喜,这场由仙君亲自坐镇主持的阆风之会也算是高潮迭起,足以?让人津津乐道;可若是申少扬没回来呢?要是这个天才修士陷在碧峡里,再也攀不上来了呢?
那岂不是要让仙君伤心?
不少修士甚至偷偷摸摸看?向裁夺官首位上的金座,想看?看?仙君的神情。
可惜,金座太高远,离周天宝鉴太遥远,只能?望见?仙君渺渺的身影,如在云端。
在这片寂静里,周天宝鉴前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
在那面明澈清亮、映照大千的明镜里,戴着漆黑面具的少年修士手持宝盒,乘风破浪,从白浪中骤然登临峭壁,昂然飞渡天堑!
申少扬高举宝盒站在碧峡的峰头。
碧峡的风浪不是那么好闯的, 申少扬才刚刚结丹,经脉和金丹中的灵气本就不?丰,境界也不?稳定, 即使有玄衣苔的帮助,快到峰头的时候, 他也已接近力竭,吃力地扑腾着水花, 险些爬不?上来。
若不?是再次想起了前辈传授的破浪式,申少扬恐怕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四肢并用、狼狈不堪地爬上岩壁了。
富泱、祝灵犀还在峰头等着,宝盒已经坠下碧峡, 除非他们也有跳下峰头的勇气, 否则他们和阆风之会的缘份也该到此结束了。
此时他们还等在这里?,无非就是在等一个结局,同为阆风之会的应赛者?,同样走到最后一关,赢要赢个痛快, 输也要输个明白?,申少扬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莽撞冲动不?幸丧命,他们俩都要看?个明白?。
此时见到申少扬举着?宝盒踏上碧峡峰头,胜负已不?言自明, 可是谁也没说话。
他们只是瞪大眼睛,冷冷地瞪着?申少扬。
申少扬被他们的目光看?得有点心慌, 笑容挂不?住, “那什么, 虽然你?们是输了,但也不?用这样……”
“恭喜。”祝灵犀微微颔首。
申少扬一愣, “啊……”
“敢跳下碧峡,还能活着?回来,这头名你?实至名归。”她说,“我?输得心服口服。”
申少扬有点愣住,祝灵犀这样他真不?习惯,他挠着?头,“没有没有,我?真的是靠运气……”
“你?结丹了?”富泱猛地打断他,脸色比祝灵犀还严肃。
“呃,是。”申少扬不?知怎么的被他们看?得有点尴尬,“对,侥幸就……”
“你?竟然结丹了!”祝灵犀语气凝重至极。
申少扬感觉这么下去?没个完。
他挠挠头,垂下手,把宝盒虚虚地掩在身后,敛去?那副羞赧尴尬,唇角大大勾起,露出欣然得意的笑容,“没错,诸位道友,鄙人不?才,就在方才侥幸结丹了。”
虽说追夺宝盒全靠前辈,但跳下碧峡是他自己的选择,重新登上峰头也是全靠他孤注一掷打碎魔骨突破金丹,这个头名他拿得绝不?亏心。
“不?好意思,诸位,这个金丹期,我?先突破为敬!”
富泱和祝灵犀同时露出了极力忍耐的神色。
这家伙,虽然说的都是事实吧,可就是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你?很厉害。”有人小声地说。
三?个应赛者?一起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他们的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
穿着?玄色斗篷的神秘修士在他们的注视下后退了一小步。
申少扬猛地上前,一把拉下了他的兜帽。
戚枫攥着?斗篷的衣角,尴尬地望着?他。
申少扬目瞪口呆。
“你?之前在镇冥关里?,用的不?是这个法宝……”他下意识地开口,说到一半又恍然醒悟,“不?会吧?之前那个控制你?的人,根本没用你?的法宝,这才是你?真正的法宝?”
怎么竟然都没有人发现的?
戚枫从斗篷被揭开的那一瞬,脸色就红透了,攥着?袖中青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申少扬忽然震怒,“你?居然说我?话多?”
这个可恶的神秘修士,居然是戚枫?
戚枫红着?脸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故意要这么说你?的。”他轻轻地说,“仙君让我?不?要暴露身份,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又一直在问问题……”
申少扬理解地点点头,既然是仙君的意思,那就明白?了……
“不?对!”他惊觉,“你?还是在说我?话多。”
戚枫看?着?他,腼腆一笑。
申少扬嘟囔着?,祝灵犀拍了他一下。
“不?要闹了,”她伸出手,掌心摊着?一枚回灵符,“周天宝鉴应该已经关闭了,恢复一下灵力,我?们马上就要回阆风苑了。”
大家都闭嘴了。
按照往届阆风之会的惯例,最后一场比试后,周天宝鉴就会被关闭,留给比试到最后的两名应赛者?休整的时间,而裁夺官则驾驭飞舟赶往比试地点,将两名应赛者?接回阆风苑。
比试到最后一轮,无论是胜是负,都是天之骄子,都将得到所有人的欢呼——虽说他们情况特殊,人多了点,但事情还是那么回事。
谁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吧?
申少扬拿着?回灵符,和其他人一样盘腿坐下,闭上眼回复灵力,他受的伤很重,多亏中途结了丹,弥补了大部分亏损的元气,此时陷入冥想比别人更深得多。
灵力在他的体内循环流淌,修补着?重塑后疲倦的经脉,让他灵台越发清明。
直到他怀中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
申少扬蓦然从冥想中惊醒!
他睁开眼,宝盒从他的怀里?飞跃而出,朝另一个人的方向飞去?。
“戚枫?”申少扬又惊又气,猛然伸出手去?捞宝盒,“你?干什么?”
宝盒从他指间擦过,在空中快速地回旋,稳稳地落在了戚枫的手里?。
戚枫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飞遁,没几步便飞到崖边,他一瞬也没犹豫,对着?千丈峭壁、风刀狂浪,眼也不?眨地跳了下去?。
申少扬被他这一眼看?出了一身冷汗——
那根本不?是戚枫的眼神!
方才那一眼阴冷森然,像是蟒蛇盯视猎物。
他几乎是即刻洞晓:先前控制戚枫的那个人并没有离开,之前只不?过是藏起来了,那人还附身在戚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