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灵犀深吸一口气,运起积蓄已久的灵力,轻盈地?翻身,登上峰头?。
峰头?早已没有?那道血衣的身影。
面具遮脸的少年?剑修显然很清楚自己?必须尽快把握住机会,只不?过是几个呼吸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灵犀没有?着急去追,她向前走?了几步,盘腿坐下恢复灵力。
她并不?是不?明白一步慢步步慢的道理,但爬上碧峡后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强行追上去,也不?过是给申少扬送菜罢了。
“正在看我比试的八方道友,方才我用来抵挡风刀狂浪的五行紫金瓶,学自我们四方盟季颂危仙君,以望舒域特产的紫金矿打造,威力惊人,有?目共睹……”熟悉的声音顺着山崖传来。
祝灵犀才刚恢复了不?到两成的灵力,警觉地?睁开眼。
一只手“啪”一声从崖下伸出,拍在山崖上。
下一瞬,富泱的身影从崖下跃了上来,身侧环绕着五只滴溜溜转的紫金瓶,五行光辉流转相生。
祝灵犀站了起来,没有?立刻动,富泱的状态比她刚上来时好得?多,但并不?比她打坐恢复后的状态好,这人舍弃了速度,这才留了余力。
看见她守在崖边,富泱也微微吃了一惊,转眼笑了起来,“祝道友不?去追小申?堵住我可没什么用。”
祝灵犀本也没打算和富泱在这里一决高下,那等于是直接把头?名拱手让给申少扬。她微微皱眉,“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富泱摊了摊手,很含蓄,“和五域的朋友们分享点好东西。”
祝灵犀眉头?皱得?更深,“比试当前,你还有?心思卖你的紫金矿?”
富泱当然有?心思,“在碧峡这样的天下险关里试验,更能?让五域的道友们看到紫金瓶的威力。”
他一眼看出祝灵犀的想法,摊了摊手,“我本来已经是要被淘汰的人,现在侥幸多比了一轮,本来就是赚了。”
至于输赢,根本无足轻重,还不?如借着周天宝鉴多讲讲紫金矿。
祝灵犀听明白了富泱的意思,但她永远也无法理解,既然不?想要赢,为什么还要来参加比试,参加了比试,为什么又不?求赢?
她深深望了富泱一眼,转身朝远方飞去。
富泱在她那一眼里摸了摸鼻子?,总感觉被当成不?求上进的怪人了。
他独自在崖边立了片刻,很快不?在意地?笑了笑,追着祝灵犀离开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向前飞去,嘴上根本没停,“这场比试最后的谜题很让人好奇,宝盒在谁的手里?以阆风之会的难度,对?方不?会是个金丹修士吧?各位道友,这事真?让人头?痛,我的紫金瓶只能?勉强承受金丹修士几百次攻击……”
峰峦之间。
申少扬一路狂奔,灵气运转到极致,连口气也没喘,一头?冲到尽头?,在视线彼端望见一个浑身被玄色斗篷笼罩的神秘人。
从远处望去,身披玄色斗篷的神秘修士身形高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是一座沉默的峰峦。
申少扬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呃,你好?”他遥遥地?打量着戴斗篷的神秘修士,很不?确定地?问,“玄霜就是由你保管吗?”
他左看右看也没看见装有?玄霜的盒子?,十分不?确定自己?是该现在开打,还是再找别人。
神秘修士的面容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比申少扬还神神秘秘,听到后者的问题也不?说话,只是上下点了点头?,十足冷酷。
申少扬挠了挠头?。
“那我就准备动手了?”他犹然犹疑。
神秘修士声音很低很低。
“动手吧。”他简短地?说,半点不?愿多费口舌。
申少扬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不?急着动手,“你到底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神秘修士默然。
下一瞬,他袖中一条青蛇陡然窜出,朝申少扬猛然击了过去!
“你话太多了。”他声音低沉沙哑。
申少扬“唰”地?拔剑!
“谁说的?”他气得?脸都红了,“我只说了两句。”
就凭这句话,申少扬也要拔剑捍卫自己?的尊严!
神秘修士再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地?操纵着袖中青蛇,如同握着一把灵活奇诡的软剑,和申少扬交起手来。
铿锵金铁之声中,偶尔有?灵气迸散飞落,击打在周围的木石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苗。
卫朝荣在灵识戒中不?语。
他透过灵识戒的视角,凝望着与申少扬交手的神秘修士,目光凝在那一身玄色斗篷上。
玄色斗篷。
他也有?这么一身玄色斗篷,一样的式样,一样的颜色,甚至连袖口的简单纹路都一模一样。
这个拿着玄霜的修士是曲砚浓亲自挑选出来的,除了她,谁也不?知道斗篷下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个神秘修士性情如何,是否真?如对?申少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有?那么片刻恍惚间,卫朝荣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他竟以为那个站在碧峡峰头?沉默不?语的身影是他自己?。
很多年?前,在他跋山涉水,奔赴万里,九死?一生地?穿越天魔峡后,他满身水和血,狼狈不?堪地?独自伫立在碧峡的峰头?,怀着惶恐和期盼,给她寄去一道传讯符。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来见他。
如果她不?愿意见他怎么办?
碧峡峰头?料峭的风将他一身江水都吹冷,他是金丹剑修,体格远胜于旁人,就算是隆冬冰雪天地?里也能?单衣薄衫从容不?改色,可被这一道山风吹过,他竟觉得?有?些冷了。
为了见她,他一腔都是欢喜,每当想到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心口里就满是滚烫的热意,像是一汪泉水咕嘟嘟地?冒着泡泡。
直到他站在这里,手中攥着传讯符,山风一吹,满心的滚烫骤然都冷却了。
上一次分别,她答应还会见面,可是再也没有?离开碧峡,他等了又等,等到上清宗的桃花落满地?、夏日绿茵浓,直到秋叶凋零得?不?剩几片,也没等来她。
或许她压根就不?想见到他,他想。
他知道她的心思。
从他们第?一次正经的相遇,她把对?他的兴趣写在目光里,那么明白,谁都能?看透,是心猿意马,也是一时兴起,在她心里,他们的相遇不?过是露水姻缘,兴起而至,兴尽而终,是“玩玩”,也是消遣。
为了让她留得?更久一些,他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本事,把短暂的朝露变成咕咕的涌泉,拥紧她不?放手。
可上一次分别,她把他推开了。
无论怎么用力相拥,她都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说还会再见,他心里已不?信,可总抱着一线希望。
结果她真?的再也没有?出现。
像是花叶上的露水,在初阳到来之前就消逝,哪怕他再用力也留不?住。
卫朝荣还是想再试一次,或许再试很多次。
他不?知疲倦,也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放弃,若是没能?成功,他就永远在奔赴的路上。
他已经做好了等不?来她的准备,他打算在碧峡峰头?等三天三夜,也许山风该把他衣衫上的水露吹尽了,寒意也该深入骨髓,而他在苦涩里重新转身投入天魔峡,等待下一次合适的时机。
可他根本没等到那个时候。
传讯符燃起后的半刻钟,烟色茫茫里,她像是一道流霞,跨越青山翠岫,极尽全?力地?奔赴而来。
山风带来她鲜丽清疏的身影,还有?她瑰丽神容上抹不?去的惊和喜,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刹,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唇边蓦然绽开一点微笑,尽是烂漫的欢喜。
卫朝荣披着玄色斗篷站在峰头?。
他怔怔,于那一刻恍然:露水也会为他停留。
滴落在他掌心里,用力握紧就永不?消逝的露水。
——他又怎能?忍视她再为他人停留?
不?,甚至就连一星半点的相似、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终将难以忍受,所有?的忍耐和克制都在绵长岁月里土崩瓦解,只剩下永恒的妒嫉和不?灭的欲望。
“申少扬,去把那人的斗篷打掉。”
灵识戒里,卫朝荣骤然开口,语气冰冷到极致,“打碎,一片碎片也不?许留。”
“拿着宝盒的人是谁?”卫芳衡轻声问曲砚浓,连她也不?知道仙君究竟找了谁。
这些日子?仙君一直待在知妄宫里,谁都没见,又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高台上的元婴修士们悄悄挺直了脊背,竖起耳朵。
曲砚浓没有?说话。
哪怕所有?人都期待一个答案,她也无需给出。
卫芳衡有?点失望,看来仙君是要把谜底留到最后一刻再揭开了,“宝盒里真?的有?五月霜吗?如果有?人拿到宝盒成为头?名,真?的要把五月霜给出去吗?”
这一刻高台上没有?人不?喜欢卫芳衡,没有?人不?想知道曲仙君是否真?的打算舍出传说中的五月霜。
千八百年?了,他们谁都没见过三大圣药中的任何一样。
这传说一般的神物,他们不?仅无力谋取,甚至无缘一见,如今却被高高在上的化神仙君随手抛掷,仅仅作为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的奖励,赠予那个有?缘人。
这是何等让人艳羡,又让人愤恚的福缘?
谁也不?敢去怨恨云端之上的仙君——仙君能?有?什么错呢?神物本该被强者占有?,也许对?化神仙君来说,五月霜也不?过是随手丢掷的凡物罢了。
可那三个还没有?结丹的小修士凭什么呢?
他们在阆风之会出够了风头?,这本身不?就已经是报偿了吗?
然而谁都明白,一切的阴暗和愤恚都不?敢在仙君面前出现,无论心里究竟想着什么,在仙君的目光下,只许出现好奇与祝愿。
再多的蝇营狗苟,都要深深藏好。
“确实是五月霜。”曲砚浓说得?平淡,仿佛这本也不?值一提,“从前随手装进了盒子?里,搁在架子?上,不?经意竟放了几百年?,于我也无用,不?如送出去作一次机缘吧。”
卫芳衡有?些疑惑。
作为唯一的大管家,知妄宫对?她是完全?敞开的,每一个架子?都由她整理过,再珍奇的宝物她也亲手赏玩过,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一个样式的宝盒,更没见过五月霜。
她从没炫耀,也没声张过,因此谁也不?知道她在知妄宫竟有?这样让人屏息震撼的荣宠——仙君对?她简直没有?一点防备之心,什么都敞开在她面前。
她也曾为这样无上的信赖与恩典而感激地?战栗,可陪伴地?太久了,她也慢慢地?明白,她并不?特别,只是幸运。
换做与她相似的任何一个清白而懂分寸的女修,假如能?在她与仙君当初相遇的那一天出现在仙君的面前,那么这样毫不?保留的信任也会赐予那个幸运的陌生女修。
因为仙君根本无需防备,也从不?防备。
这高居云上的知妄宫里藏着五域四溟想象不?到的珍奇异宝,倘若她每天向人间扔下一件,那么五域的每一个晨昏都将有?人葬身于不?死?不?休的争夺。
可就是这样凌驾人间的仙宫,在曲砚浓的眼里不?值一文。
拥有?很好,失去也罢,都调动不?起曲砚浓一点情绪。
卫芳衡甚至不?能?确定,假如有?一天她背叛了仙君的信任,趁着仙君离开知妄宫的时候卷走?宝物,被仙君发?现后,是否会让后者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怒火?
也许反而叫曲砚浓升起一点好笑,最多有?一点迷惑,令仙君在漫长而索然的日子?里多了一个乐子?:追捕这个莫名其?妙的逃徒。
卫芳衡也无法知晓,这种无谓又漠然的信任,究竟是道心劫留给曲砚浓的痕迹,还是岁月和地?位自带的馈赠?
越明白这信任的来源,卫芳衡也就越信任这份信任的重量。既然她没有?在知妄宫见过这只宝盒,那么一定是这份宝盒足够特殊。
如此特殊的东西,曲砚浓又怎么会随手赠予几个从前不?识的小修士呢?
曲砚浓望见卫芳衡的迷惑,“你在想什么?”
有?些问题卫芳衡不?能?主动问,但当仙君问起的时候可以说,“我在想,我好像没有?在知妄宫见过这只宝盒。”
曲砚浓在卫芳衡的疑惑里疑惑。
她很少去回忆那些放置在知妄宫里的宝物,反正只要想回忆,什么都能?纤毫毕现,可这次竟然没有?。
她竟想不?起宝盒是放在知妄宫的哪个角落里,又是何年?何月而放,这对?化神修士而言简直匪夷所思——就算隔了一千年?的事,她也只有?不?愿回想,没有?想不?起来的。
关于宝盒唯一也是最后的回忆在知妄宫里,她无心地?拾起,认为它可以做个奖品,于是随意地?丢给戚长羽,不?在意后者听到宝盒中物品的惊愕。
她丢给戚长羽的时候,认为拿它做奖品,还可以引诱不?知潜藏在何处的檀问枢,毕竟后者就算能?苟延残喘活过一千年?,现在也一定只是一道残魂,能?修补魂魄的五月霜对?他而言无异于新生。
总之拿来钓出檀问枢也很好。
——你看,她记得?这样清楚,根本无需打开就知道宝盒里装着一份五月霜,可她为什么偏偏记不?起她是从哪里找出了宝盒,又是何时放过去的?
“仙君?”卫芳衡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曲砚浓真?的想不?明白。
这当然只是一件小事……可她竟然想不?明白!
高台上忽而寂然,没有?什么提示,可人人肃然垂首,噤若寒蝉,怎么也不?敢出声或动弹。
谁也不?知道仙君究竟想到了什么,怎么突然沉了脸。
只一瞬,没了风轻云淡、玄意缥缈,没了那明日便将乘风而去再不?复归的淡漠,她只是站在那里,就成了天倾地?崩、不?周山倒。
原本他们以为一个高居云端、俯瞰天下的化神修士已足够让人戒慎,可这一刻却不?约而同地?庆幸,幸好她要高居天上,没活在尘世。
不?然,他们这些与她活在同一片青空下的人,每一个朝暮都将活在她的阴影里。
风在碧峡山头?猎猎地?刮。
奔流的飞瀑在他们身边轰鸣,光是站在这里就能?让意志不?够坚定的修士感到腿软,就连申少扬和神秘修士也不?愿多看飞瀑那一边,以免受到影响。
这里应该已不?是平缓的弱水苦海,却也远比不?上天魔峡凶险。
他们短暂地?僵持了一会儿?,观察着对?方的气息,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但申少扬很快意识到此刻对?他而言一寸光阴一寸金,祝灵犀和富泱随时都会赶到。
一身血衣的少年?剑修缓缓抬起剑锋,周身气息倏忽一敛。
“得?罪了。”
神秘修士眼瞳微微一缩。
紫电一般的剑光无声无息地?递到他的眼前,在与袖中青蛇相撞的一瞬蓦然炸开,火光顺着他的手臂递到他的面前,比他的法宝更像凶猛的毒蛇。
这只是一瞬的事,快到一个筑基修士根本不?可能?反应,换成任何一个自称天才的人来都一样,这根本不?像是一个筑基修士能?使出来的剑招!
这个来历神秘、根底不?明的少年?剑修,本届阆风之会最大的黑马,第?一次在人前使出了这样远超境界的招数。
如此诡秘、无声无息,又这样的莫测。
原来这才是他的底牌吗?
终于到了他用出底牌的时候,在最后一局。
周天宝鉴前已是一片惊呼,仅仅从法宝简单的画面里便能?看出这一招的莫测,之前的所有?打斗和这一剑比起来,都像是小孩子?的闹剧。
他们讨论着,很难想象出一个筑基修士该如何去出这一招,又如何去接这一剑。
可神秘修士几乎没动。
他也不?需要动。
那袖中青蛇蓦然张开了巨口,狰狞的蛇信一吐,蛇口暴涨得?比磨盘更大,一口吞下了那凶猛的剑光。
璀璨的剑光眨眼湮灭了,一切轻而易举地?回到了出剑前的模样,好似这一剑毫无影响。
不?,还是有?一点影响的。
神秘修士的身形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即使有?斗篷遮掩也逃不?过所有?人的眼睛,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他总共后退了三步,身形便完全?稳住了,蓄势以待。
可这三步已经足够多了,申少扬的剑已再次递到他的面前,逼得?他不?得?不?向后再退、再退,直至雷霆一般的剑锋避无可避,仓促地?抬起手去挡。
可他的袖里青蛇竟然没有?触及到申少扬的剑,他的抵挡落空了。
他警觉而疑惑地?迅速抬起头?——
一道玄黄的虚幻符文,一轮五行虹光,伴着青空曜日,成了碧峡峰头?的天光。
祝灵犀的符比申少扬的剑来得更快。
她人还在数丈之外, 远远望见申少?扬对神秘修士步步紧逼,她的遁法再快也无法追上申少扬的一步之遥,但?她的符文可以。
一面玄黄的巨网倏然在申少?扬和神秘修士之间张开, 朝着申少?扬的方向蓦然收拢,将神秘修士的身形遮得分毫不露。
申少?扬的剑被阻, 可他的攻势没有,他的剑锋依然向前?, 朝着那张符文绘成的巨网而去。
他太?清楚他现?在的优势,也太?清楚这一点优势稍纵即逝,只要?几个呼吸就能葬送, 而这几个呼吸后, 他曾坠下湖水血战的劣势就将显露无疑,成为僵持中最脆弱的那一个。
他必须赶在祝灵犀和富泱还没赶到神秘修士面前?的这几个呼吸里,夺下宝盒!
祝灵犀神色微凛,她立刻意?识到申少?扬并没有因伤重而丧失判断,更没有失却冷静, 他很清楚对他最有利的选择是什么?。
而她的选择显然也是正确的,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倘若她没有选择用符文去拦申少?扬,而是趁着他全力攻击神秘修士时攻击他,以申少?扬的决断, 一定会尽力避开要?害,硬生生挨下这一击, 抢下宝盒。
如果换做是她, 她也一定会这么?做, 除非身后的攻击强大到让她感?觉拼尽全力才能不死。
可问题是,大家?都是筑基修士中的佼佼者, 谁能有这样的本事??有那样的实力,这一局的胜负也早就不是悬念了。
祝灵犀不能,富泱不能,申少?扬也不能。
所以那一刻,她只能去拦、去阻。
可这一瞬的决断还远远不够,申少?扬还在向前?,他的剑锋没有一寸偏移,符网能拦他多久?一个呼吸?两个呼吸?她又怎么?赶得及?
申少?扬的剑锋一往无前?,这一刻符网仍坚固玄奥,可是在这一剑前?却好像已经崩毁了。
他的剑尖已触碰到符网了,符文绽开厚重的光晕,剑下传来一股滑不溜手却又雄浑的巨力,要?将他的剑抛向另一侧,可他的手这样稳,一点不像是浸泡在湖水里受玄衣苔折磨过的样子,眨眼就要?将符网撕裂。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在周天宝鉴前?的绝大多数修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骤然背脊生寒。
五色流光周转如轮,追在他背后,如巨钟沉落,分明还没有他的剑光锋锐,可浩大中正至极,正如五岳不必倾落崩摧,自有赫赫天威。
祝灵犀蓦然回头——
富泱被五行紫金瓶环绕着,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侧,在五色流光的照耀中微微笑着,与往日一样和气轻快,谁能想?到方才那一道时机精准到妙绝的追击竟是出自他的手中。
早一分,申少?扬便?能躲开,晚一分,申少?扬便?该冲破符网,一往无前?。
偏偏就是那稍纵即逝的一瞬,他躲不开,也冲不破,进不得,避也不得,就算想?要?硬扛,也冲不破眼前?的符网,反而要?受重伤,所以他只能回身去挡!
芒刺在背,申少?扬的剑锋却依旧向前?,寒光从他的剑尖迸开,符网在他的剑锋下飞速地消散,他如捣蛛丝、毁尘网般势如破竹,剑尖无所挡般直插向符网的最末,仿佛转瞬就要?穿破。
可也就是那么?比蝉翼更薄的一层符文成了剑尖撞不破的南墙。
剑尖如散开的水波般画了一个圈,力到末梢再变势,竟没有一点迟滞,申少?扬的剑这样灵敏沉着地转向,带着磅礴的剑势,回身奋力一击。
“锵——”
近乎凄厉的干戈之鸣,透过周天宝鉴的映照,竟也令阆风苑前?的修士神色迟滞了一瞬,而那庞然浩大的五色之轮也在这一声凄鸣中轰然破碎!
申少?扬已回过身,面向祝灵犀和富泱,攻势荡然无存。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谁也来不及说一句话,可谁都知道这一刻的目光已与从前?都不同。
站在彼此面前?的不是哪个朋友,而是决断与实力、机变与勇气,什么?都不缺的可怕对手。
要?从这样的对手手中抢下象征胜利的宝盒,该有多难?
隐晦而诡谲的锋芒从背后递来,申少?扬又回旋转身,玄色斗篷的神秘修士缓过气,反守为攻,袖里青蛇巨口大开,吐出若隐若现?的灰雾,朝他扑面而来。
谁也别忘了——
对手都是一时之秀,而保管宝盒的神秘修士,也绝非等闲之辈!
阆风苑的高台上,气氛仍安静得过分。
在五域赫赫有名的元婴修士们也像是初入门的小?修士,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偶尔以目光作交谈,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可更没有人敢神识传音——对于化?神仙君来说,化?神以下的神识传音与直接说话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敢开口,于是能传递信息的只有彼此的视线,那些交错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瞥向同一个方向。
曲砚浓已平静了下来。
她的爱恨本就不多也不浓,汹涌来时也会轰然散去。
可她总是想?不明白那只宝盒的来历。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又为何而忘?
“仙君,这几个应赛者当真不错,堪称近十届来最强了。”卫芳衡硬着头皮和她说话,曲砚浓一刻不展颜,这整个高台就没有人敢开口说话,“难得的是这三人风格、脾气都大不相同,连那个拿着宝盒的修士也自有章法。”
“恭喜仙君。”
五域天才汇聚一堂,在万众瞩目下分个高下,这不正是阆风之会的本意?吗?
曲砚浓垂眸望她,没有说话。
即便?如此,高台上的气氛也已比方才宽和了不知多少?,有人应和地笑了几声,齐齐道贺,“恭喜仙君得偿所愿,网罗天下英才。”
戚长羽神情微妙,好似猜到了什么?,因而加倍得意?,却又强作从容,接上卫芳衡的话,“这四个小?修士果真是各有风格。”
“申少?扬的剑招胜在锋锐奇崛如险峰,大约是散修的缘故,哪怕寻常出剑也有几分亡命一搏的气势;
“祝灵犀是上清宗的高徒,符箓玄奥莫测,果然是底蕴深厚;
“富泱学了季颂危炼制五行紫金瓶,道法自然圆融,变化?无穷。”
至于那个守着宝盒的神秘修士——
戚长羽微微一笑,“此子手段诡谲,出手往往凶狠隐秘,别看正面交锋时不如其余三人,只要?换个地方、换个场合,这三个应赛者未必能比得上他。”
他眼光很毒,每个应赛者的路数都形容得很精准,听众没有不服的,戚长羽的人品见仁见智,但?本事?确实不差,再加上曲砚浓对镇冥关?的事?迟迟没有追究,似乎要?放过戚长羽一马,终归还是有人搭上话。
听话听音,有聪明人问,“听戚阁主的意?思?,已经猜出这个修士是谁了?”
戚长羽目光微微一偏,在曲砚浓的身上轻轻一触,又立刻谨慎地收回,本本分分地站着,含笑不语。
他什么?也没回答,但?这一点笑容就足够引人猜测,至少?卫芳衡看在眼里,深觉可厌。
“戚阁主既然猜出来了,怎么?不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她说。
戚长羽笑容不变,“卫师姐说笑了,我不过是瞎猜,在场各位谁不是心里揣着几个名字?说出来扰了其他道友就不好了。”
胡天蓼呵呵一笑,毫不客气,“你就说吧,这又不是镇冥关?,什么?玩意?不能说出来啊?”
高台一时极静。
谁也没忘了镇冥关?的诡异崩塌,纵然眼前?这几个小?修士实力超群,那也只是筑基修士,怎么?就能令镇冥关?崩塌?
督办修补镇冥关?事?宜的沧海阁逃不了嫌疑,作为阁主的戚长羽更是首当其冲。
可隐晦的目光朝人群中央那缥缈不群的身影望了又望,谁也没能从仙君的脸上望见一点波澜。
戚长羽的笑容微敛。
他下意?识地望向曲砚浓,见到后者脸上漠然不变,竟硬生生看出了几分心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仙君答应过他的。
曲砚浓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身上。
“镇冥关?的镇石什么?时候能换好?”她问。
戚长羽垂首,答得拘谨恭敬,“已与四方盟议定了,分三批送来,第一批送来三成,已于十日前?送至沧海阁,属下亲自监工,现?在已换了一半了。”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不能更真的实话,为了尽早将功折过,这一批镇石都是戚长羽亲自验过的,每一枚镇石换入镇冥关?,都有他一份力。
曲砚浓的目光如水流,从他的脸上流淌而过,又渺渺地流走。
没有追问,也没有追责,她的沉默比任何言语更让人忐忑不安,也更让人无从揣摩,谁也不知道仙君在想?什么?。
她似乎是站在每个人的面前?,从瑰丽神容到云裳衣纹,每一寸都清晰明丽,大大方方任由数不清的旁人去看。
可她又那么?渺远,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意?。修士的寿元那么?长,修练到元婴的人,谁没有活过几百个春来秋去?可人人活在人世,唯独她不在。
她像是从一千年前?笔直地来到今朝,从天上仙宫、从传说里走进人间,于是凡尘俗世看不懂她,琢磨她如同琢磨一个虚构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