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泱一把勾住他肩膀,把他拖了回来,硬是带着他朝竹轩里走,“走什么?啊?这边又没?别的去处,你不就?是过来泡灵泉的吗?正好我?也是,一起去啊!你快说说,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走呢?”
申少?扬走路都同手同脚了,“一、一起去?”
没?错,申少?扬偷偷摸摸出?门?,就?是来泡灵泉的。
阆风苑里不仅提供各式灵材和丹药,还专门?引来了地脉下的灵泉,为应赛者开辟了一处灵泉池,坐在灵泉池里,不管是打坐修行,还是单纯放松休憩,都受益非常。
申少?扬以前趁着阆风苑里应赛者还很多的时候,去过几回,混在陌生的应赛者中,大家都不熟悉,各自修练,很自在。
可现在阆风苑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全是申少?扬认识的熟人,万一遇到了,他一想就?觉得好尴尬,脚趾都要把鞋底抠破了。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真的转头就?跑,那也太丢人了吧?
申少?扬硬着头皮和富泱一起走进竹轩,回答富泱刚才的问题,“上次在镇冥关遇到仙君,听到仙君是这么?走路的,感觉很新奇。”
富泱恍然般“哦”了一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当时退得太早了,后?来看别人刻录的影像符箓才知道仙君也出?面了,终归还是比不上亲自在场啊。”
申少?扬问他:“你是从?望舒域赶回来的?这么?快?”
富泱似乎还在思索曲仙君的事,只是心不在焉地说,“啊?什么?望舒域?”
申少?扬提醒他:“在镇冥关里,你说你要回望舒域抢紫金矿,还说你买好了银脊舰船的票——对?了,你当初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我?不买紫金矿的。”
富泱恍然大悟,长?长?地“啊”了一声,“你说这个啊。”
“怎么?和你说呢?”知名代销魁首神情苦恼,“我?根本不打算回望舒域,也根本没?买银脊舰船的票,我?一直待在山海域。”
申少?扬目瞪口呆,“那、那你当时——”
富泱摊了摊手,“这批紫金矿的消息是临时发布的,本来我?没?打算掺和,毕竟我?要参加阆风之会嘛。可是当时情况有?变,我?不打算继续比了,那干脆就?利用周天宝鉴一把,让山海域的修士们知道我?在卖这玩意,那不就?都来找我?了?”
“我?本来也不是说给你听的,你不用买。”富泱摆摆手,“我?那天刚离开镇冥关,就?被好多老板围住了,做了一大笔买卖,现在望舒域那边都在紧急交单呢。”
申少?扬嘴巴都合不拢了,感觉自己被深深欺骗了,“那你还说你要走……”
“我?要是不这么?说,怎么?让老板们产生紧迫感、不假思索抢着来付钱?”富泱纳闷,“别人会相信,可你是怎么?也不该信的啊。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原本来山海域就?是来做生意、拓宽在山海域的渠道,我?怎么?会连夜买票回望舒域呢?”
申少?扬呆呆地看过去。
是、是啊,富泱确实?说过这话,他还记得很清楚,可他当时怎么?就?信了呢?
“你们望舒域的修士,太奸诈了!”单纯老实?的扶光域土包子愤怒地说。
富泱哈哈一笑。
“别这么?说啊,都是老板们给面子。”他伸手,拍拍申少?扬的肩膀,“你刚才说,软底云靴走在路上,发出?的是‘沙沙’的声音,和曲仙君的脚步声不一样??”
申少?扬不知道富泱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狐疑地看了看这人,“是啊。”
富泱很有?见识地点评,“据说以前魔修都喜欢穿各种很张扬的服饰,也喜欢这种硬底云靴,走在路上很能给对?手带来压迫感,让对?手在心理上产生恐惧,和仙修不太一样?。”
申少?扬大开眼界,“还有?这种事?好有?道理,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富泱点了点头,“因为这是我?刚编的。”
申少?扬沉默。
“谢了,兄弟。”富泱一拍申少?扬的肩膀,“我?待会就?去联系四方盟里的朋友,多找点擅长?制衣的修士,专门?做硬底云靴,到时候推广出?去,就?用我?刚才说的那个理由。我?猜五域中和你有?同样?心理的修士一定不在少?数,大家都想学曲仙君,我?们要给他们一个效仿仙君的机会。”
申少?扬漠然抬手,捂住脸哀嚎,“你们这些四方盟的修士,把我?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幻想还给我?啊!”
富泱耸肩。
“欢迎来到清静钞的世界,”他说,“申老板。”
竹轩建在灵泉池前?, 供应赛者更换合适的衣物。
由于灵泉池性质较为特殊,竹轩里配有限制神识的手环,戴上手环后, 哪怕是元婴修士的神识都会受到限制。
之前?申少扬在灵泉池里听见不认识的应赛者聊天说起,手环对元婴修士的限制其实不大, 戴上后就像是隔了一道木门,元婴修士若是有心用神识查探, 还是能感知到周遭的情况的。
不过?……应该没有哪个元婴修士这么丧心病狂,特意来阆风苑泡灵泉池,还故意用神识到处看吧?
申少扬围着浴巾, 站在能隔绝神识的木门前?做了半晌心理准备, 戴上手环,这才认命般伸出手,推开了门。
“你终于出来了。”富泱大松一口?气,“我?以为你在里面晕倒了。”
申少扬大感尴尬,意识到自己?的格外?扭捏实在有点丢人了, 于是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主动朝出口?方向走,“听说三?个灵泉池中,北面的那个灵气最浓郁,之前?那里人最多, 我?就没去,要?不今天试试吧。”
富泱可有可无?地跟上去, “那你最好要?小心一点。”
申少扬困惑:“什么小心一点?灵泉池有什么好小心的?难道池子里有蛇?我?也不怕蛇, 以前?我?在莽苍山脉见过?不少大蟒蛇。”
富泱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我?说不准,也许对你来说, 比蟒蛇更可怕一点。”
申少扬挠挠头:富泱在搞什么名堂?
他想不明白,顺着竹轩的长?廊往前?走,短短十几?丈的路,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
他一把拉开了竹门。
蒸腾的雾气袅袅地吹来,拂在申少扬的面具上,化为水珠,流进他的脖颈,被他胡乱地抹掉,他逆着水雾飘来的方向,踩着鹅卵石的小路往前?走去。
“这边的池子好热啊。”他随意地点评,“我?之前?去过?隔壁的灵泉池,一个是冰的,一个是温的,都没这么大的雾气,戴着手环都有点看不清了。”
富泱以沉默回应。
申少扬有点奇怪,一边回过?身去看富泱,一边脚步也不停,“你之前?来过?这个池子吗?”
富泱点点头,“当然,这边灵气最浓郁,大家都抢着来这里,所以总是挤了很多人,我?习惯来这里多认识点朋友。”
申少扬充满敬畏地沉默了。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围着一条浴巾和陌生人在灵泉池子里交朋友啊?
“要?下台阶了,你看前?面吧。”富泱好心提醒。
申少扬点头,随意地回过?头,望向宽阔的灵泉池。
“啊!”
“啊啊啊——”
他一蹦三?尺高,一个劲地惨叫起来,声音凄厉,“为什么、为什么你也在这里啊?”
雾蒙蒙的灵泉池中,有人站了起来。
“这里的灵泉池很宽敞,容纳三?个人修练绰绰有余,没必要?这么霸道,上来就抢吧?”祝灵犀站在水雾迷蒙的灵泉池里,定定地朝他们看过?来,神色沉静,有条有理,“还没到最后的决赛,在这里起冲突又有什么意义?若说要?试探对手的虚实,前?面那么多轮也该够了吧?”
申少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一会儿捂胸口?,一会儿又觉得太扭捏,改为抱胳膊,“不是,不是……”
他恍然大悟般回过?头望向富泱,眼神充满指控,“你刚才就知道她在这里。”
富泱摊手,“就在刚才,你在更衣间里种?蘑菇的时候,她正好出来。”
祝灵犀终于搞明白他的意思。
“泡个灵泉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茫然,用难以理解的眼神看向申少扬,“你看到我?会不好意思吗?”
申少扬哀嚎:“我?看到你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你们看到我?,我?会不好意思!”
祝灵犀顿悟。
她认真地把申少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公正地评价,“你个子挺高的,皮肤也比较白,整体较为匀称。根据你露出来的部?分看,你的腿应该也很直。总体来说,在男修中,你的外?在条件相?对属于比较出色的那一批,不需要?过?度自卑。”
“不过?,你一直戴着面具,是因为外?貌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她真的很认真地为他出谋划策,“你身后的那位富泱道友是四方盟的修士,他们四方盟在这方面研究得很深,应该有不少改善外?貌的丹药和符箓,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向他咨询。”
申少扬呆呆地看着她。
富泱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我?们四方盟有很多丹药,虽然我?不是主营这个的,但我?有不少朋友经营这些,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帮你要?个友情价。”
申少扬转过?头,持续呆滞地看向富泱。
祝灵犀和富泱一起回望他。
申少扬双手捂着面具,仰起头,崩溃地大喊,“啊——”
他本来就是嫌脸上的魔纹丑才戴着面具的,感觉用面具遮掉魔纹,就不会那么丢人了,没想到在其他人的眼里,他一直戴着面具,就说明他长?得真的很丑。
前?辈,他泪流满面地想,我?什么时候能结丹啊?
这黑漆漆的面具,他真是一天都戴不下去了!
灵识戒当然不会回应他的崩溃。
前?辈其实不常关注他,只在某些重要?或危险的时刻投以关注,其余时候,就算申少扬主动询问,前?辈也未必愿意搭理他。
申少扬的崩溃,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既然你们不是来抢灵泉池的,那我?就继续修练了。”祝灵犀等不来他的回应,失去兴趣,朝他们严肃地点点头,转身重新坐下了,“你们请自便?。”
富泱瞥申少扬一眼,耸耸肩,迈步走进灵泉池。
申少扬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试图抬左腿,于是把左手也一起抬了起来。
放下左腿,他抬右腿。
“右手。”富泱说。
“啊?”申少扬茫然。
“右手右腿一起抬起来了。”富泱好心提醒,“该抬左手了。”
申少扬猛地放下右手和右腿。
他抬起两只手,痛苦地捂着脸上的面具,“啊——”
被祝灵犀点评过?之后,他感觉这辈子都没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她了!
“我?还是换个池子吧。”申少扬游魂一般毫无?起伏地说,呆呆地转过?身,飘出了灵泉池。
灵泉池里,祝灵犀睁开眼。
她迷惑不解地盯着申少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富泱,“你朋友?”
富泱沉默。
他看看门口?,申少扬魂不守舍、脚步发飘地走出竹门,用了很大勇气才点头,“算是吧。”
“他真是个散修?”祝灵犀蹙眉。
灵泉池在五域是很常见的修练场所,不光是上清宗、四方盟这样的超级势力会设,就连很多小宗门也会专门开辟一个灵泉池供自家精英弟子和长?老修练。
申少扬这样尴尬扭捏的样子,只能说明他之前?很少泡灵泉池,还没能习惯。
富泱笑了笑。
“谁说得准呢?”他说,“搞不好他还真是。”
关拢的竹门后。
申少扬终于提起精神,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他挠挠头,既感觉自己?方才在灵泉池边的表现十分丢人,又不敢细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光是回想一下祝灵犀说的每个字都是对他毁灭性的伤害。
“我?真是流年不利。”他失魂落魄地走过?回廊,特意绕过?了方才那个池子隔壁的一间,径直朝着另一侧最远的方向走去,只希望能和刚才那个池子离得越远越好。
在最后那道竹门外?,他松了口?气,抬起手,准备推门。
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
“我?先前?就告诉过?你,好好参加比试,不要?去奢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没想到那时你就被控制了神识,让我?白费功夫。”
申少扬去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怎么这边的灵泉池里也有人啊?阆风苑里不是只剩下三?个应赛者了吗?
听这个话的意思,里面似乎不止一个人?
申少扬好奇心大起,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仔细辨认门内说话的人是谁。
“小叔,是我?太没用了。”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给你们添麻烦了,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
申少扬瞪大眼睛。
他认得这个声音——那不是戚枫吗?
自从镇冥关比试中止后,曲仙君带着申少扬、祝灵犀和戚枫回了阆风苑,为戚枫检查了神识,确认戚枫的神识中确实有被人控制的痕迹,也因此取消了戚枫在阆风之会里的成绩。
按理说,戚枫已经不再是阆风之会的应赛者了,当然不该住在阆风苑里,但阆风苑一向对应赛者比较宽容,不会第一时间将应赛者扫地出门,因此戚枫仍然在阆风苑里,倒也是一件合理的事。
可是——
戚枫的小叔是谁啊?
为什么戚枫的小叔可以进阆风苑,和戚枫一起在灵泉池里聊天啊?
“你不必和我?道歉,以你在镇冥关中所闯下的大祸,除了曲仙君,没有任何人配接受你的道歉。”戚枫的小叔语气很严厉,但说着说着,话锋又一转,“不过?,你倒是运气很好,比试时,我?在阆风苑里亲眼看到,仙君对你格外?关注。”
——什么?
申少扬扒在门边,恨不得溜进去听。
戚枫的声音有些惊讶,怯怯地问,“仙君为什么会关注我??”
“我?本来是没想让你知道的,但你既然已经入了仙君的眼……也罢,说给你听也无?妨。”戚枫的小叔长?长?叹了口?气,“仙君从前?有一位情定三?生的道侣,彼此情浓意重,恩爱非常,可惜当时仙魔对立,天下动荡,在一次绝境中,仙君的道侣为了守护仙君而?死。”
“生离死别,幽明永隔,仙君伤痛之极,多年也无?法忘怀。”戚枫的小叔言语中似乎也有叹息,“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念他。为了怀念他,她千年来钟情于乾坤袋,一直试图做出神品乾坤袋,只因当年他为她而?死的时候,就差了那么一个品质上乘的乾坤袋。”
门内的戚枫到底是什么反应申少扬不知道,反正申少扬只知道自己?是惊呆了。
“前?辈!”他大惊失色地对灵识戒大呼小叫,震惊到瞳孔放大,“前?辈前?辈前?辈!你是曲仙君的道侣?”
虽然申少扬一直在猜测前?辈和曲仙君的渊源,可是真的从来没想过?前?辈会是曲仙君的道侣啊?
——前?辈居然是曲仙君的道侣!
灵识戒里沉寂了好一会儿。
卫朝荣终于投注向灵识戒投注灵识。
“不是道侣。”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寂寂,仿佛平静无?波,“没那么正式。”
申少扬迷惑地挠头。
什么叫“没那么正式”?那是什么意思?
可灵识戒里却又沉寂了。
卫朝荣在冥渊中寂然。
他并不是曲砚浓的道侣,即使?他们做过?一切道侣会做的事,但他们确实不是道侣。
真正的道侣,应当在天地乾坤的见证下,拜过?结契礼。
可曲砚浓甚至没承认过?他。
卫朝荣微微抿起唇。
他冷峻沉然的眉目紧蹙,不是滋味地想:她根本没想过?和他结契。
对她来说,他就像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是同病相?怜的因缘,她确实喜欢他,可并不打算爱他,也不想回应和面对他的爱。
她对他有情和欲,有喜欢和依恋,但从来都站在情与爱的边缘,如警惕的鹞鹰般随时都准备抽身,无?论他怎么想方设法地靠近,也依然握不住她的手。
要?不是当初冥渊外?的舍生忘死,她也许到半途就腻了,把他抛在脑后,再也不想起。
叫他怎么甘心?
申少扬站在竹门外?,内心冒出八百个问题,奈何前?辈不搭理,只能抓耳挠腮地好奇。
门内,戚枫轻声问,“可是,仙君的道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戚枫的小叔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吧,曲仙君这一千年来,想来清心寡欲,常年居于知妄宫中,不问世事,唯独在多年前?,将我?召入知妄宫中,常伴仙君身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门外?,申少扬惊恐地瞪大眼睛。
什、什么?戚枫的小叔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才刚知道前?辈和曲仙君曾经是道侣,就听到这个消息……
前?辈还在呢!
门内,戚枫弱弱地问,“是为什么?”
戚枫的小叔轻轻笑了一声。
“因为我?们戚家人,生得和仙君那位道侣有几?分像。”他别有深意地说,“我?长?得像,你也像,我?们都像那个人。”
“岁月绵长?,可回忆和情丝磨人,就算是仙君,也有俗念,无?处排解,怎么办?”
“自然而?然的,只能从旁人的身上找寻那个人的痕迹,聊以排遣相?思之苦。”
“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戚枫的小叔说,“我?在知妄宫中待了二十年,出来后奋斗一番,就成了沧海阁阁主。现在仙君又看上了你,这可是你的大造化。”
“你要?做的,就是谨守本分,抓住这个大机缘,不要?产生痴心妄想,以后的好处,够你一生受益了。”
申少扬在竹门外?连气都不敢喘了。
他同手同脚地走远,声音颤抖,“前?、前?辈?”
完蛋了,前?辈当初连曲仙君看了他一眼都要?吃醋,现在听到戚枫小叔的话,岂不是要?从灵识戒里冲出来杀人了?
可申少扬等了很久,灵识戒却再没了声音。
就像是根本没听到竹门内的对话一般,前?辈什么也没说。
千万里外?,幽邃天河轰然翻涌。
死寂的河水惊涛拍岸,嘶吼般撞击在一重又一重的前?浪上,足以令一切坚不可摧之物碎成齑粉。
荒芜幽寂的枯冢里,妄诞不灭的魔癫狂喧嚣。
诡异的黑雾疯狂暴动着,如同恐怖震悚的风暴,将周遭的一切都吞噬,扭曲着,几?乎失去了躯体的模样,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魔物,只剩毁灭和狂躁的欲望。
为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
他想过?千年过?去,她也许会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也许她会放下和他的过?去,开启新的恋情,时光能销磨太多坚不可摧的事物,他在酸涩里忍耐。
只要?她还记得他,只要?她的回忆里还有他的一片净土,他不奢求太多,也没资格奢求。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千年后旁人能借着他的粉身碎骨、倾尽所有,轻而?易举地站在她的身侧,去窃取那些曾经属于他、让他竭尽全?力紧握的东西?
他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索求。
他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他所有的一切,只要?她心里的一点独一无?二。
为什么就连这一点偏爱和垂怜,她都不愿施舍?
只要?容貌和他有一点相?似就够了吗?
他是旁人可以轻易取代的吗?
对她来说,他就这么泯然众人吗?
那他在她的心里,究竟又算得了什么呢?
幽寂的荒冢中,震悚的嘶吼声一重重飞远,震荡着浩荡天河的死寂河水,成了这方天地中永不沉寂的惊涛。
山海域的边界,青穹屏障的边缘。
曲砚浓撕裂空间,从容地站在青穹屏障破裂的洞口?。
“你当初就是从这个缺口?进来的?”她垂下头,漫不经心地问。
在她的手中,一个竹篮摇摇晃晃,缩小到锦鲤般大小的鲸鲵摆着尾巴,无?比乖巧地应答。
曲砚浓可有可无?地点头。
她细细地打量着青穹屏障的缺口?。
原本狰狞的缺口?,不知何时长?满了烂漫的花,如同翻涌的云墨开遍旷野,竟将青穹屏障的缺口?堵得严严实实。
“怪了。”曲砚浓喃喃地说,“怎么会有花开在青穹屏障的缺口?,而?且居然不畏虚空侵蚀?”
上次她来查探的时候,这里还没开出花。
“难道这世上还有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主动来帮我?堵住缺口??”她玩笑。
开在青穹屏障前的花, 不是五域所知的任意一种。
花繁胜锦,朵朵绽若珍珠,色泽奇异, 并不娇艳,反倒沉冷凝肃, 标格殊异,从?百里外看去, 仿佛云墨潋滟翻涌。
尤为奇异的是,这些云墨般的花仿佛从磐石中突兀生长而出,四?周没有任何活物, 一片空旷冷寂, 就连青穹屏障外的虚空也被密密麻麻的繁花隔绝了,只透来一星半点虚空的气息,证明这里确实是青穹屏障的缺口。
明明是繁花锦绣的模样,却莫名叫人生出森然寒意。
曲砚浓朝那?簇簇繁花伸出手。
珍珠般凝圆饱满的花朵静静堆叠在一起,远远看去分外沉静端庄, 然而就在曲砚浓的手伸到花枝前的那?一刻,细密的花瓣骤然向?四?周张开,露出花芯蕴藏的一汪如墨水露,化为雾网,朝她兜了过来。
曲砚浓面无表情地翻手, 一巴掌将那?墨色水雾拍散在半空中。
她不认得这种花,但却知道它的来历。
“噬灵植。”曲砚浓皱着眉头, “没有人培育, 哪来的噬灵植?难道现在五域中真的有化神?魔修藏在阴沟里不敢露头?”
仙修所常见的灵植, 大多都是天生地养,被仙修发现后集中培育, 延传到如今,但很多五域修士都不知道,在灵植之外,还?有另一种植物,在仙魔对立时被称作噬灵植。
噬灵植的生长方式和魔修的修炼方式相同,都是夺取天地灵气精华为自己所用,因此噬灵植生长之处,总是一片荒芜,恰如魔修所过之处,往往生机湮灭。
这世?上的所有噬灵植,都不是天地自然生长出来的,而是魔修催生栽培出的,因此有噬灵植,背后就一定隐藏着一个培育它的魔修。
曲砚浓站在缺口前沉吟。
从?不冻海上垂钓至今,大约过了两三个月,从?初春冰河解冻,到初夏梅子黄时雨,阆风之会从?前六十四?名淘汰到只剩三人,对于这一届的应赛者来说,确然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但对于她这样的层次、对于青穹屏障,却只是一晃眼?的功夫。
早两个月、晚两个月,对于修复青穹屏障来说无伤大雅。
可她却没想到,就是这段短暂到不值一提的时光,竟会让青穹屏障的缺口处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以?面前这片噬灵植的繁盛程度,至少得是化神?期的魔修才有这么大本?事,在两三个月里催生出一片庞然繁茂。
但要说这些噬灵植的存在导致了什么负面的后果,倒也实在说不上,反倒是隔绝了缺口后的虚空侵蚀,保护了山海域的生机。
曲砚浓凝神?,拈下其中一朵。
怪了,难道真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化神?魔修,甘愿默默保护山海域,却根本?不打?算以?此博得好名声?
她凝神?想了片刻,抬步,向?前跨出一步,向?黑沉如墨的花海倾身一跃。
急速下坠时的狂风响在耳畔,她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翼,翩然飞入云墨间。
数不清的花瓣张开,倾吐出一道又?一道的墨色水雾,融汇在一起,仿佛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曲砚浓穿行在墨色水雾间,水气触碰到她的发梢,像是被一层很薄的丝缎挡住了,微微颤了颤,就如露水从?花瓣上一般轻轻地滑落了。
在花海的最深处,她看清了这片云墨的全貌。
原来那?千万朵繁茂的花,并不是各自盛开,而是从?同一株母树上生长出来的,只是母树太?高?大,深埋在花海最底端,一眼?望不到它粗大的枝干,只能望见繁茂的花海。
直到她站在最深处,才发现原来母树的枝干狰狞,张牙舞爪,像是庞然妖兽张开了巨口,露出一排排森寒的利齿。
就在这样狰狞的枝干上,开出一簇又?一簇黑珍珠般静美的花。
她不知怎么的出了神?,向?后仰靠在母树的虬干上,仰起头,凝望头顶在风中翻涌的云墨。
曲砚浓从?来没见过这种花,也从?没听谁提起,可是望见这株怪异而突兀的母树,她一瞬间便?想起了从?前卫朝荣和她提起过的传说。
“传闻中,黑珍珠镶在龙齿间,凡人可望而不可得。”卫朝荣坐在尸山血海间,指尖拈着一枚圆润光泽的黑珍珠,神?情认真地像是仙修在开坛论道,“这个传说不太?靠谱,黑珍珠其实不罕有,反倒是真正的神?龙难觅踪影,可见编出这个传说的人思绪并不多么严谨。”
曲砚浓也同他?一样,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地上,周遭都是累累白骨,她像是捡柴火似的,一根一根地拿起,细细打?量两眼?,又?放下,还?伴着几句点评,“这人的头有点大、这人的腰有点长、这人的胫骨磨损太?甚……”
听见他?的话,她把头抬起来看他?,“你在魔门待了这么多年,枭岳又?不是真的栽培你,你从?哪看来这么多传闻典故?”
卫朝荣把黑珍珠托在掌心。
“我总是有很多闲暇,在宗门内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去藏书阁借一两本?典籍,聊以?解闷。”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凝定,“看的多了,多少记得一些。”
曲砚浓挑眉,不相信他?的话,“你可是在魔域潜伏了数十年的精英弟子,如今回到仙域,上清宗还?不上赶着栽培你?你哪来那?么多闲暇?”
卫朝荣沉默了片刻,然后很轻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