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仙君的地位,想要多少个和戚长羽相貌相似的美少年,山海域就能?给她找出?多少个,实在不行,自愿用丹药符箓把自己变成戚长羽那个样子的修士也多的是,干嘛非要保护戚长羽呢?
胡天蓼想着,余光瞥见戚长羽微微向上捋起袖口,露出?腕上的一枚玉石,方孔圆形,模样有点?眼熟。
修士佩玉太常见,他没在意,还缓缓地摇着头,痛心疾首。
戚长羽已经身姿笔挺地走上高台,在周天宝鉴的映照下,精神焕发地致辞了。
他是有理由容光焕发的,在镇冥关崩裂、众议纷纷的当下,他不光没有身败名裂,还保住了阁主的位置,风风光光地站在这里。
“阆风之会秉承仙君之命,擢选五域后进英才,迄今已有九百余年。”他的声音在符箓的作用下传荡整个阆风苑,无数修士通过周天宝鉴看?见他意气风发的韶秀面容,万众瞩目,再无旁人。
他心中情绪激荡:无论世人如何?侧目非议,他终究还是稳稳地守住了这个位置,睥睨四方,舍他其谁?
“隆——”
远天传来一阵迢遥浩荡的轰鸣。
厚密的云层震颤着,在轰鸣中如浪潮一般剧烈涌动起来,一浪翻卷着一浪排开,露出?纯澈青蓝的碧空。
云飞千里,青空如洗,一点?明?净清光从极远处映照长空,宛然如月光。
阆风苑内隐约的嘈杂声很快消隐下去了,只剩下肃然的宁寂,不必谁喝止命令,最聒噪的人也自觉地闭上了嘴,巴巴地仰首张望着清光的方向。
十几息后,目力尽头忽而染上一片阴翳,转瞬将长天化为暝夜。
阆风苑里一片被压低的喧嚣和惊呼。
长天尽头,隐约浮现出?一只长逾百丈的鲸鲵,遮天蔽日,覆雨翻云,在碧蓝如洗的青空中遨游,让人恍惚分不出?头顶的究竟是否还是穹顶,又或者沧海倒悬,飞在了青天上。
在鲸鲵的身后,华盖宝车光华万丈,如曜日当空,划过长天,映照万里。
“曲仙君——”
“是曲仙君!”
阆风苑里爆发出?一阵狂浪般的欢呼,从高台上看?下去,人人翘首以盼,数不清的专注或好奇的脸,无数道目光如有实质,凝成一种无声的期盼,从平地映射长空。
不必吹擂,不必强调,甚至不必出?现在人前,那种如影随形千年不变的名为“人望”的东西,于无声处鸣惊雷,当日月从云中显耀,光辉自然映照人间?。
戚长羽站在高台上,再无人将半点?目光分予他,虽则谁也不会关注,可他却无端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好似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舍弃了一切尊严,宁愿像狗一样在她面前乞食,所得?到的万众瞩目、无限风光,就像是天边的云霞,她一来,全都消散。
借来的风光,当然是要还的。
曲砚浓坐在高台宝车上端。
她已有很多年不曾摆出?这副排场。
车辇是华光玄金星纹铁,华盖是机心水光落地绸,月华取为珠、璧云串作帘,青霄为道,鲸鲵为驾,破云登临。
“这才叫真的仙君气派嘛。”卫芳衡坐在车辇头,代为驾驭,对这副派头非常满意,“咱们都好多年没有这么见人了。”
确实好多年。
“说起来,这架宝车是你从哪弄来的?”卫芳衡问,“这么大排场、这么精细的做工,能?把这车做出?来的人也挺了不起的。”
曲砚浓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她很久以前,似乎也不是个喜欢排场和奢靡的人。
她坐在那里,凝神想了好一会儿?。
“是檀问枢做的。”她说。
檀问枢?曲砚浓做魔修时?的师尊?
卫芳衡疑惑。
曲砚浓没解释。
耳畔有檀问枢那讨人厌的腔调,笑眯眯地对她说:“潋潋,师尊这架车辇是不是很气派?想不想要?等我?死了,它就归你了。”
曲砚浓不喜欢。
她不喜欢一切穷奢极欲,不喜欢一切排场派头,她什么都朴素,和檀问枢迥然相异。
檀问枢的车辇,她一次都没有坐过。
“他把这辆车送给你,是想讨好你?”卫芳衡好奇地问。
曲砚浓终于回答:“他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卫芳衡惊讶。
曲砚浓默默地想:那时?他休想成功。
可是现在呢?
一千年以后呢?
她坐在极尽奢靡的华盖宝车上,破青霄、逐浮云,在数不胜数的翘首以盼里,高高在上,以举世无双的气派,登临人世。
宝车转瞬划破长空,飞到阆风苑外,在碧霄留下一道未消散的明?净清光。
付与孤光千里,不遣微云点?缀,为我?洗长空!
她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车辇的前端,微微垂首,俯瞰这浩荡红尘。
山光水色里,她高不可攀,垂望而下,恍如神祇,令人自心底生出?最深的向往与憧憬,情不自禁地为她低头折腰。
这就是天下第一,这就是五域的无冕之尊。
是跨越千年,不灭不消的永恒神话。
无边青黛环衬中,她是唯一一抹雪色。
四海八荒、五域四溟,自这世间?每一个角落荟萃而来的数不尽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下,从刚灵气入体?的炼气一层,到震烁一方的元婴大修士,都在这一刻起身,俯首而躬。
苍穹之下,漫山遍野,只有一声呼喝:
“道气长存,仙寿恒昌。”
“吾辈于阆风苑内,恭迎仙君驾临。”
人群中,申少扬也兴奋地仰着头张望着,忽然听见灵识戒里沉冽嗓音,听起来莫名竟有些困惑。
“她现在好像变了很多。”
曲砚浓立在宝车前的台阶上。
从?青云之上向下望去, 千里?江山,灵气氤氲,一片生机丰沛到极致的景象。
阆风苑下有十数条大大小小的地脉涌动, 灵气丰沛充盈,是修仙者闭关隐居的绝佳之地。最令人惊奇的是, 这样的风水宝地并非亘古早有,反倒是在山海断流后突然冒了出来。
在曲砚浓一手缔造之前, 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里藏着惊人?的潜力。
时光倥偬,到如今,阆风苑已成了山海域最负盛名的奇绝仙境。
“说起来, 阆风苑已能算是当今天下第?一等的灵地, 可我却从?来没听?说这里?孕育出什么宝物?”卫芳衡有些奇怪地说。
阆风苑就只是阆风苑,有画楼朱阁,有传奇与风光,可这些都是曲砚浓赋予它的。
灵境生宝物,这是修仙界的常识, 早该有人?提出疑问的,可阆风苑被曲仙君的光华覆盖了。
曲砚浓反问她,别有意味,“你怎么就知道没有?”
卫芳衡跟随曲砚浓数百年了,曲砚浓玄虚难辨地一开口, 卫芳衡就明白后者一定知道答案,“被你藏起来了, 是不是?”
这里?是曲砚浓一手发掘的宝地, 是她一手将它从?荒僻无人?的郊野打造成五域修士扬名证道的圣地, 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阆风之会的每一寸土地。
在无数神乎其神的传闻里?,还有人?猜测阆风苑根本不是天地伟力形成的, 而?是曲砚浓为了阆风之会强行?缔造出来的。
从?前卫芳衡都当作无稽之谈一笑而?过?,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
什么样的宝物值得曲砚浓花费这样大的心思去藏?
原先卫芳衡觉得自?己对曲砚浓的过?去有些了解了,可现在她又忽然觉得她其实一点都不明白。
“小芳,别发呆了。”曲砚浓忽然叫她。
卫芳衡回过?神,满脸不高兴,“谁是小芳啊?不许这么叫我。”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鲸鲵一声嘶鸣,拉着?宝车越过?青山重峦,在成千上万修士的恭敬行?礼中直直投入阆风苑。
鲸鲵坠向阆风苑的一瞬消隐,连带着?光华四曜的宝车也倏忽不见了,只剩下碧蓝的青空,留给旁人?不住回想?。
裁夺官的席位背靠阆风崖,宏大如仙台,虚虚地环保着?阆风苑的千山万壑。
在冠盖满座的簇拥里?,最上首的那尊金座已经?空了很久。
胡天蓼坐在众裁夺官之间,当鲸鲵宝车出现在千里?青空之上时,他也跟着?众人?一同?起身,仰首长望,躬身相迎,不经?意地瞥见那辉耀高华的金座,从?他们的位置望去,那张金座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俯视每一个人?。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坐上那张金座了,因为除了高居青天之上、分定五域、令天下服膺的那个人?,再没有谁有资格睥睨众生、俯瞰人?世。
数百年过?去,金座终于再次迎来了主人?,恰如这群龙无首的山海域,又重迎无冕之君。
曲砚浓踏在长阶上,不紧不慢地向上走,卫芳衡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个竹篮,缩小数百倍的鲸鲵在里?面摇摇晃晃,玄妙的灵气波动一层层荡开,递到裁夺官们身侧,如瀚海波澜。
上次来阆风苑的时候,她并没有坐上这尊金座,只是在常座的首位上观看周天宝鉴,如今时隔数百年重新站在阆风苑的顶点俯瞰人?世,竟有一瞬恍惚。
“诸位——”
她立在金座前,衮服冕冠,玄衣薰裳,华曜无穷,高不可攀,声音清越,如风吹空谷,回荡远山巅,“百年未见,别来无恙。”
自?裁夺席起,到漫山遍野,阆风苑下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下,齐齐俯身长揖,“伏谒仙君千古。”
万众齐声,如莲花初绽,空谷传响,隐隐震荡云海。
一个人?在五域四溟所能达到的极致威望,也莫过?于此了,这天下悠悠万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向前数,没有任何一个化神修士拥有过?她这样的声势,向后看,也绝不会再有了。
曲砚浓抬手,随意地向下压了一压,“巳正已到,比试可以开始了。”
她若不宣布,大家听?裁夺官或戚长羽指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她这么随意地挥手,戚长羽在高台上主持阆风之会,忽然就叫人?觉得光华黯淡了下去,仿佛站在那里?的并不是手握大权的沧海阁阁主,而?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
仙君若在场,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成了陪衬,就算是沧海阁的阁主,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路人?。
戚长羽感受到这无形的变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触碰了一下里?面的什么东西,却又在转瞬之间松开。
他安慰自?己:他的荣光本也就依附于曲砚浓的声势,她越是声望超然,他所能借到的力也就越大,她不会永远留在人?前,等她回到知妄宫,他又会收获更多的余荫。
这么一想?,戚长羽的心气又平了,他神色从?容,侃侃地宣读,“阆风之会的最后一场比试地点在碧峡……”
申少?扬站在周天宝鉴前,分了一半心思去听?戚长羽的讲解,另一半心神却停留在手上的灵识戒。
“哪里?不一样?”他好奇地问。
卫朝荣形容不出来,但他心里?很明白,这样气派辉煌的场景,曲砚浓从?前是不会喜欢的,而?那座穷尽物华天宝雕琢而?成的车辇,她以前更是碰也不会碰。
因为那是檀问枢的东西,曲砚浓从?骨子里?排斥任何和檀问枢有关的东西。
就算时光能销磨意志,可性情?呢?
曲砚浓已经?是五域的无冕之尊,这世上不存在任何能勉强她的外力,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她的喜好和性情?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
申少?扬还以为自?己会听?到什么大秘密,没想?到前辈沉默了很久,最后却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前辈,这都过?了一千年了,仙君当然会有变化的。”他不以为然地说,“普通人?每年性格都会发生变化,你总不能要求仙君过?了一千年还是从?前的模样。”
那可是曲仙君!
作为五域的至强者、人?人?公认的天下第?一,每天得面对多少?纸醉金迷的诱惑?形形色色的讨好谄媚。
就算曲仙君道心坚定,总也会有点不一样的。
“前辈,你要是真?的担心,就该胆大一点,直接去找曲仙君。”申少?扬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戚枫的小叔,就靠曲仙君对你的感情?,图谋到了多少?好处?当初咱俩遇见的时候,你要是直说你和仙君是道侣,我绝对立马就赶到山海域,哪还有戚枫他小叔什么事?”
卫朝荣在冥渊沉默。
这都什么和什么?为什么申少?扬现在无论说什么都能七拐八绕地说到这件事上?
怎么申少?扬一个局外人?,比他和曲砚浓还着?急呢?
“你找个机会,问问她,睥睨众生的感觉,是不是很好?”他不搭理申少?扬的激将,嗓音沉冽,干脆地说。
申少?扬埋怨起来,“这算是什么问题啊?简直多此一问嘛——睥睨众生的感觉,难道还会不好吗?”
妄诞不灭的魔头不置可否。
也许这世上有一千一万个人?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说好,她也绝不是其中一个;如果华裳锦衣、穷奢极欲的日子真?的那么吸引人?,那她早在千年前就已心甘情?愿地永远陷在魔门,而?不是挣扎痛苦地两头执迷。
一千年,那么漫长,沧海可以变为桑田,可又那么短,抹不去一个人?内心的一点执迷。
他本能地察觉她的那么一点不对劲。
卫朝荣声音淡淡的,“让你问就去问。”
申少?扬挠着?头,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前辈到底在想?什么,前辈和曲仙君,真?的是好古怪的一对道侣啊。
富泱和祝灵犀站在他身侧,专心致志地听?着?戚长羽介绍本场比试的规则和渊源。
毕竟是阆风之会的最后一场比试,自?然要更正式一些,讲比试地点,自?然也要讲它的过?去曾经?、它的辉煌和传说。
“众所周知,早在千余年以前,碧峡曾是仙君入魔学艺的地方。”戚长羽说,“仙君弃魔从?仙,乃是亘古美谈,尤其是从?前的碧峡在仙魔对立中并非籍籍无名,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仪尓五幺似衣似衣儿正相反,碧峡先后有两位魔君开坛坐镇,乃是魔门中的庞然巨擘、名门大派……”
曲砚浓百无聊赖地坐在高不可攀的金座上,听?戚长羽长篇大论地讲述着?曾经?的碧峡在魔门的辉煌过?往。
她想?:一千年过?去,现在的仙修们对魔门不能说是一无所知,但也能说是所知甚少?。就连戚长羽这样身居高位、能轻易找出珍稀古籍的元婴大修士,言谈间也透露着?一股教条式的无知,让那些经?历过?仙魔对立时代的修士一下子就能听?出生疏。
仙门的代代相传、师徒延续,让现在的仙修很难理解魔门的师徒关系、宗门形式,戚长羽提起碧峡的两位魔君时,明显将两人?当成是师传道、徒承继的师徒俩,可事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檀问枢是亲手灭了自?己满门练魔功,带着?金丹修为来到碧峡的,当时的碧峡老魔君从?来没有悉心栽培过?檀问枢,只是像养着?一只好用的鹰犬,时不时丢下几块肉犒劳,等到鹰犬修为高了、控制不住了,就卸磨杀驴,换一只鹰犬。
只不过?老魔君千算万算没算准,最后被卸磨杀驴的不是檀问枢,而?是占尽优势的自?己。
论起师徒之实,檀问枢对她的教导,绝对远胜过?老魔君对他。
“魔修之所以自?取灭亡,不仅是因为魔门的行?径嚣张残忍,更是因为魔门的修行?本质,与我仙门大相径庭。”戚长羽不知从?哪翻出的旧典籍,照本宣科地讲述着?,“仙门修行?,如同?借钱,从?天地中借取灵气与生机,有借自?然要有还,我们灵气运行?时的吐纳,本身就是在回馈天地。”
仙修讲究天人?合一,修行?契合天地,就像是从?一家天地商行?里?签字画押,借来了一笔借款,平时修行?吐纳就如慢慢还债,形成天地与修士之间的平衡。
等到了曲砚浓这样的修为境界,灵力自?生,已无需吐纳,力量达到巅峰,动辄能毁天灭地,天地又降下道心劫约束她的修行?。
但魔修并非如此。
魔修修行?的本质并非交换,而?是吞噬、掠夺,并未与天地达成平衡,夺取了天地万物的生机,化为自?己的修为,是一种损人?利己的修行?。
为了修行?,檀问枢亲手杀了他全族,全部吞噬生机,化入他的魔功,助他在专修魔道后飞速踏入金丹期。
理论上来说,魔修的修行?并未与天地达成平衡,就像是这天地间的小偷,偷偷夺走了生机,因此魔修的修行?顶点就只有魔君。典籍里?所说的魔头并不是修士,而?是天生魔元。
反观仙门修士,在化神仙君之上,还有一个传说中的境界:主宰此方天地的道主。
倘若真?有道主这么个境界,那么如今的五域分离、山海断流都不过?是道主一念之间可以阻止复原的,世间也就无所谓浩劫了。
据曲砚浓所知,仙门千千万万载,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曾达到这样的境界。
他们总是半路折戟在漫长的化神期,没有任何人?能实现不可能的目标。
道主是否真?实存在,也成了一件让人?难以确定的事情?。
曲砚浓对卫芳衡说,只要她能度过?道心劫,就能成为道主,但她其实并不很确定。
她有时会觉得,也许道心劫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人?度过?,而?恰恰相反,是为了让所有的化神修士停滞不前,无法触碰到更高的层次。
刚晋升化神、道心劫还没那么深重的时候,她和夏枕玉、季颂危讨论过?道心劫,推断出来,倘若真?有人?能度过?道心劫,必将成为与天道同?等的存在,到时天地生灵的生灭,都只在一念之间。
至于典籍中所说的灭世魔头,本身也是天地生灵,在道主存世的情?况下,灭世自?然无从?谈起了。
那时山海断流,她不得不顺势将天地分为五域,成就千古未有的大变革,整个修仙界都惶惶不安,但他们三人?心里?却很稳,只觉路就在眼前,往前走总能走到。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道心劫里?陷得那么深。
高台上,戚长羽已说完了魔门的来历过?往,得出“魔门灭亡是天命”的结论,终于开始介绍这一场比试的规则。
“碧峡共分八段,其中最险的一段叫做天魔峡,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险关,鹏鸾龙凤亦不得过?。这八段中只留有一条生路,须从?弱水苦海中淌过?去。”戚长羽说,“在仙魔对立时,这条路由碧峡魔修严加把守,机关重重,外人?绝无可能闯入。”
如今,碧峡已成无人?之地,也再不会有人?把守生路了,但弱水苦海的艰险不会随人?世变迁而?减弱。
“应赛者的任务,就是从?这条艰险的生路中登上碧峡,找到碧峡最高峰上的宝盒,打败那个看守宝盒的人?,夺下宝盒的人?就将是这一届阆风之会的头名。”
申少?扬听?见他身侧传来富泱和祝灵犀压抑的惊疑声,他转过?头去看他们,脸上的迷惑太明显,富泱低声解释,“碧峡是曲仙君证道的地方,号称天下第?一险关,根本不是筑基修士能通过?的。”
别说他们三个筑基修士了,金丹修士硬闯天魔峡,都只有尸骨无存的份。
申少?扬半信半疑,他从?莽苍山脉出来,只觉天下再险的地方也不过?就是莽苍山脉那样了,碧峡再怎么险,也总能找到生路吧?
“智勇都无用。”祝灵犀语气清凌凌,断言,“手段再多,实力不足,都是徒劳。”
“那总不能是让咱们去送死吧?”申少?扬说。
“——当然不是让应赛者去送命。”
戚长羽站在高台上,仿佛能听?见三个小修士的对话一般,神采焕发地说,“虽说弱水苦海是碧峡最平缓的一段,可寻常金丹修士也要折戟,因此阆风之会要赠三位应赛者一件利器。”
申少?扬听?到这里?,耳朵都竖起来了,可谁想?到戚长羽微妙一笑,“至于这一件利器的庐山真?面目,就要靠三位应赛者去探究了,我这里?只有一个仙君亲口传授的提示——”
“将头临白刃,犹如斩春风。”
玄乎其玄的提示,与陇头梅林里?的“第?三次余霞散绮”异曲同?工,作用约等于没有,也不知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申少?扬感到指间的灵识戒一阵一阵地发烫,没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却像是炉火慢炖,灼灼地滚涌。
“前辈?”他茫然地发问,却没来得及得到应答。
“——宝盒中装有一份碧峡五月霜!”戚长羽高声说道,声音响彻阆风苑千百山峦,与光风同?远,“这是真?正夺天地精华的至宝,能稳固神魂,令散魂残魄重融灵体,就算是死去多时的尸体,若还保留了一丝残魂,也能重聚魂魄,召来魂体。”
“曲仙君亲自?将它拿出,赐予得到宝盒的胜者,作为对阆风使的奖赏。”
“谁能夺得头名,谁就能得到五月霜。”
申少?扬还没搞清楚这个“五月霜”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由谁来看守,就听?见指间的灵识戒里?忽而?传来前辈沉冽的嗓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沉冷坚执、无可回绝,“去把五月霜拿到手。”
那一瞬间,灵识戒滚烫如火。
“啊?”申少?扬一愣,没回过?神。
以他的经?验,像他这样明明听?清了却还痴头傻脑地愣怔重复,前辈是从?来不会说第?二遍的。
可这一次,前辈声音寒峭,每个字都坚逾金铁,字字铿锵,“拿到五月霜,我有用。”
孤身一人在冥渊沉寂千年是什么样的滋味?
终年幽寂, 不见天日,明明怀有经天纬地的力量,却甘心在世人不知的角落画地为?牢, 不会有改变,也没有尽头。
如?果他不曾尝过红尘滋味, 也许在冥渊的日子还不会这么难熬;如?果他心中没有一点?观念,也许孤身一人的幽寂不至于如?此痛苦;如果他不曾找寻过自我, 也许堕落为?魔的经历不失为?是一种?生命的延续……
可他不是。
他有过鲜活真实的躯体,有过爱恨挣扎,有到生命尽头也想要相拥的人。
要做多?少挣扎, 才能对近在咫尺的希望视而不见?
近到?好像只要他能伸出手, 就能触碰到?她的手。
可那不是他。
他身处冥渊之下,徒劳地用一副残破的神魂,拼凑一具无?形无?质的无?定?躯体,就算是竭尽全力的嘶喊,也注定?传不到?她的耳边。
“去把五月霜拿到?手。”他声音森冷沉定?, 像是金铁镌刻顽石,字字句句都铭刻着不甘心,诉说他荒草野火般的妄念。
如?果他能得到?五月霜,如?果他能凝实神魂,他就能凭借灵识戒, 向人世递送一缕幽魂,不再是借助申少扬的视角旁观, 而是真正在天光之下, 静静地望见她的模样。
只要他不曾和?她交谈, 只要她不知?道他的存在,只要他不向她透露他的名姓, 静静地待在她的身边,也算是彼此两全。
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有什么用呢?
他不知?道,可他已忘了理智,只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一点?点?地沉沦,贪慕心底欲望的诱惑,而他既无?能为?力,也不想悬崖勒马。
“拿到?五月霜,我有用。”他字字清晰地重复,渊深如?勒石镌字,任谁也无?法抹去。
申少扬忍不住地露出惊讶之色。
“前辈,你需要用这?个五月霜吗?”这?还是前辈第一次明确地提出要他去得到?什么东西,他好奇地问,“是为?了追回曲仙君吗?”
以往卫朝荣很少回应申少扬的追问,没必要,但今天他说得比从前每一次都多?,甚至带着一点?玩笑?般的谑意,“你不是说要主动一点?吗?”
申少扬确实是这?么说的,可他说了也不算啊,怎么前辈忽然就改主意了,“真的是为?了曲仙君啊?”
怎么就忽然改主意了?
卫朝荣定?定?地笑?了一下。
冥渊晦明不定?,窈冥的光映照在他的眉目,无?端显得神色目光幽森怪异,尽是执迷和?冷然,可他开口,声音仍是沉冽平淡,好似冷静理智得没有一点?异样,淡淡地反问,“不然呢?”
“眼看着她换别?人一个个试?”他语气竟然诡异得平静,听起来甚至像是冷冰冰的风趣,“我没有这?样的情趣,我还是喜欢自己来。”
申少扬惊得下巴差点?合不拢:原、原来前辈说起话来是这?样的?
这?么、这?么……直接?
就这?种?漫不经心的口吻,举重若轻的语调,直截了当的风格,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啊?
原来仙君就喜欢这?种?类型啊?
申少扬沉思着,脸上表情变来变去,全被面具掩盖,呆木木地站在原地,连富泱和?他讨论那句玄妙的提示也没听到?,惹来富泱好奇,给了他一手肘。
“想什么呢?”富泱纳闷,“这?时候还能走神?”
申少扬惊起,一副魂飞九天被唤醒的模样,惊魂未定?地说,“我在想,我一定?要拿到?五月霜。”
他一边对富泱说着,一边自心底油然生出一股使命感来,促使他信誓旦旦地对灵识戒保证,“前辈,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富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道理上来说虽然是该这?么样,但是你现在说这?个,是在和?我们宣战吗?”他语气有点?微妙。
申少扬一愣。
他无?意识地晃了晃脑袋,望见另一边的祝灵犀静静地向他投来目光。
对哦,只有唯一的胜者才能得到?五月霜,他说自己一定?要拿到?五月霜,不就是在向富泱、祝灵犀挑衅吗?
富泱和?祝灵犀一左一右,正好把他夹在中间,一个好整以暇,一个平淡冷静,直直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应。
啊哈哈……
申少扬干笑?起来,“这?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