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发现了。”他?说,语气沉冽平和,“是,我在上清宗很受重视,平时有忙不完的事,偶尔才会去藏书阁看一看。”
“我一共也只知道寥寥几个典故,有一个算一个,都想卖弄出来。”他?说,“也许有一天,你会听完我全部的故事。”
曲砚浓拿脚尖踢了他?一下,故意颐指气使,“那?你还?知道什么,现在就全都说出来吧,我来给你数,看看上清宗的天才大忙人究竟知道几个典故。”
卫朝荣不应。
他?摇摇头,平心静气地说,“不是现在。”
他?倒拿起乔了,她还?不爱听了呢。
曲砚浓不再搭理他?。
她板着脸,重新捡起地上的白骨,再也不看他?。
她那?时以?为他?在故意卖弄,她总以?为以?他?的本?事,回了仙门一定大有可为,她以?为他?在魔域是过客,回了仙域总该是归乡。
有人在等他?回家的呀!
他?在仙域是有人期待和思念的呀!
可是她不知道,原来卫朝荣回了上清宗,并没有被仙修同门接纳,也并没有很多长老前辈看重他?。
他?在上清宗的日?子,真的就如他?所告诉她的那?样,总是被无尽的空闲所包裹。
牧山宗的同门仰仗他?提携,但又?都和他?不熟,畏惧他?在魔门的经历,认定一个仙修若能在魔域从?容甚至风生水起地过上几十年,那?么他?一定和魔修没有本?质区别了。
上清宗不是他?的家,仙域也不是,他?和她一样,他?们没有家。
如果那?天卫朝荣真的从?头给她讲起他?所读过的典故和故事,那?么她从?日?升听到月落,往复几天也听不完。
他?骗她说他?在上清宗过得很好,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又?不会笑他?的——也许会笑一两句,可是她没有一点恶意,她只会感同身受,和他?站在一起痛斥上清宗的弟子鼠目寸光。
可他?不说。
她那?样又?爱又?恨地嫉妒了他?很多年,羡慕了他?很多年,有时候恨不得能回仙域的人是她,可到最后才知道,原来她嫉妒错了人。
卫朝荣过去、当时、未来的,一直一直和她重叠在一起,没有片刻分歧。
曲砚浓拈着掌心的花,望着庞然的母树,怎么看怎么像是他?讲过的荒诞不经的传说,那?狰狞的虬干,分明就像是龙齿嵌着黑珍珠。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多了,也许她是疯了,把一个离奇的巧合当作是命中注定的线索。
先是鲸鲵,再是龙齿黑珍珠,短短的两三个月,她又?想起了那?么多和他?有关的回忆,这样纯粹的爱和恨。
凭什么她等不到一个奇迹呢?
“你总会回来的吧?”她喃喃地说,“你的故事我还?没有听完呢。”
阆风苑里,申少扬举棋不定,在竹轩的长廊里来来回回地溜达。
“唉!”他?用力一跺脚,咬咬牙,径直朝走廊尽头的竹门走去。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竹门。
祝灵犀和富泱从?灵泉池里回过头看他?。
望见他?的那?一刻,富泱长叹一口气。
申少扬本?来心怀尴尬,被他?这口气叹得不明所以?,“干嘛?”
富泱一边叹着气,一边摇头,“你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溜走,不会回来了。”
申少扬更莫名其妙了,“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回来?”
他?看看空旷的灵泉池,怎么看都觉得不差自己一个位置,左看看富泱,右看看祝灵犀,自觉恍然大悟,“我打?扰你们俩了?”
祝灵犀从?温热的水汽中抬起头,指尖成符,一个水弹崩在申少扬脑门上,她冷冷淡淡的,“说话靠谱一点。”
申少扬没想到她忽然动手,也没从?中感受到恶意,站在原地被水弹崩了一头一脸,水珠从?面具的缝隙流了下来,他?本?来要生气,再一细细感受,又?有点惊喜,“是灵泉水做的水弹——你的符箓原来是就地取材的。”
祝灵犀古井无波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申少扬在兴头上,接着分析起来,“再细究一下,这个水弹比普通水弹的威力更大,说明你的符箓也会受到周遭环境的制约,这其中的影响,大概在二到四?成左右。”
祝灵犀还?是没有说话。
她盯着申少扬,眼?睛一眨不眨,神?情十分认真,显然在专注听他?分析。
“还?有,还?有……”申少扬更起劲了。
“呃,打?扰一下。”富泱在边上忽然开口,“在你绞尽脑汁分析这份水弹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有义务提醒你们一下,这是灵泉水。”
申少扬不明所以?,“然后?”
富泱微妙地沉默了。
“理论上来说,”他?不忍直视地说,“这也算是我们的洗澡水吧?”
申少扬木然呆住。
“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地捂住面具,转过身。
再一次的,他?落荒而逃,逃跑时的背影,比上一次还?要狼狈。
“你把他?吓跑了。”祝灵犀在灵泉池里看了看申少扬的背影,“你想作弊?愿意赌,不愿意服输?”
富泱尴尬地咳了一声。
“怎么会呢?”他?说着,郑重承诺,“按照咱们先前说好的,如果申少扬再也没回来,就算我赢——现在他?回来了,不管到底是为什么,他?都是回来过,所以?我输了,待会出去后,我就把三千铢清静钞给你。”
祝灵犀看了看他?,却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没有答应和你打?赌,是你自己单方面说要赌,你不需要给我清静钞。”
“我不赌。”她说,“没有别的意思,但这是我的原则,我不捞偏财。”
白得的一大笔清静钞都不要,富泱是很相信她有原则的。
可是,“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又?一场生意、一次又?一次赌局,你不上赌桌,不也还?是在人间的赌桌上吗?”
祝灵犀皱起眉。
富泱说着,耸了耸肩,“有时候太?有原则,也会事与愿违的。”
“不过,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事。”他?真诚地说。
申少扬痛苦地卸下了浴巾,换回自己的衣物,狼狈地走出竹轩。
这短短两刻钟的时间,申少扬受到的打?击比过去一整年都要多。
怎么大家偏偏就都选同一个时间来泡灵泉了?
他?今天真是命犯太?岁,和灵泉池命里犯冲,根本?就不该来!
申少扬心里泪流满面,垂头丧气地顺着剔透的青石路,脚步拖沓地往前走。
转过假山的时候,他?蓦然听见一阵幽婉绵长的竹笛声。
真是太?奇怪了,他?想。
阆风之会只剩下三个应赛者了,加上戚枫和意外出现的戚枫小叔,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吧?
这又?是谁在吹笛子?
申少扬犹豫了片刻,实在忍不住好奇,顺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走近,笛声就停了。
隔着假山,他?听见一声淡淡地喟叹。
“这首曲子是他?教我的。”
申少扬立刻瞪大眼?睛。
他?认得这个声音!
这不就是曲仙君的声音吗?
他?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却不是驻足或靠近,而是猛地伸出手,捂住了左手手指上的戒指——
开玩笑!
刚才在灵泉池里偷听到的对话就已经够让前辈醋的了,现在曲仙君明显在和人聊旧情,万一那?个教曲仙君曲子的人不是前辈,那?前辈不得气得从?戒指里跳出来杀人啊?
戚枫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
他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背脊笔挺,坐得很?挺直, 脸颊泛红,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看她?,“很?、很?好听。”
光是从他的反应来看, 实在不像是檀问枢。
自?戚枫在镇冥关前后性情大改,并?当众揭露自?己被人控制了神识、主动要求退赛后,曲砚浓为他检查过一遍神识, 确实发现了他曾经被人控制过的痕迹。
情理上来说, 既然?戚枫也?是受害者,那?么镇冥关的损失就不该记在他的头上,而是去追究幕后黑手——基本可以确定是她?死而不僵的好师尊。
但曲砚浓既不相?信檀问枢真的离开了,也?并?非完全?不信戚枫的清白。
她?比谁都清楚她?的好师尊有多么擅长伪装演戏,从前能骗过碧峡的老魔君, 如今未必就不能骗过她?这个曲仙君。
说不准檀问枢就是虚晃一枪,装作受害的戚枫,又或者看似离开了戚枫的神识,实际上却暗中潜伏。
她?面前的戚枫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装的。
她?不那?么紧张, 也?算不上很?在乎,在第一次为戚枫检查后, 就没再?多留心, 更没有反反复复地检查。
这次单独见戚枫, 与其说是在试探他,倒不如说只是闲得无聊, 随便问问。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魔修了。
现在轮到檀问枢来来回回地揣摩她?的念头,为她?的每个异想天开而付出代价了。
曲砚浓挑眉。
“好听吗?”她?反问,“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
戚枫浑身绷紧了。
“我、我不是很?了解,但是隐隐约约……”他讷讷地憋了半晌,直接和盘托出,“其实小叔和我说了。”
要是戚枫没说这么一句,曲砚浓倒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他提起了戚长羽,她?就不免要追问了,“……他怎么和你说的?”
戚长羽自?己就没搞明白,哪来的底气去教别人啊?
戚枫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曲砚浓。
“也?,也?没说太多。”他支支吾吾,“就是说,您有一位意外过世的道侣,他是为了您而死,您、您很?爱他,一直很?怀念他。”
曲砚浓听见假山后有人微不可闻的吸气声。
她?早就知道有人朝假山的方向?走?过来,甚至早就知道来人是申少扬,只是不以为意,没兴趣揭穿罢了。
听说戚长羽偷偷在背后和侄子说起她?和卫朝荣的故事,她?也?不意外,被申少扬偷听到,她?也?没什么所谓。
可是申少扬在假山后面偷偷听着,忽然?很?震惊地吸了口?气,甚至忘了自?己偷听的是位化神仙君,到尾音才想起来遮掩克制,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在惊讶什么?
是没想仙君居然?会有道侣,还是没想到仙君居然?也?会怀念死去的道侣?
曲砚浓悠悠地旋着手中的碧色竹笛,目光若有似无地瞥着戚枫,心神却隔着假山去留意试图隐藏的申少扬——这个小魔修又在搞什么名?堂了?
“戚长羽连这个也?和你说了?”她?似笑非笑的,以戚长羽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绝不可能把自?己苦苦琢磨、赖以获利的经验传授给他人,哪怕戚枫是他侄子也?一样?。
假如戚枫说的是真话,那?必然?是戚长羽又在寻思些歪门邪道,察觉到他自?己在沧海阁的地位岌岌可危、在她?心里的份量不够看,于是另辟蹊径,找新的出路去了。
戚长羽打?的主意不会是给她?牵线搭桥拉皮条献美人吧?
曲砚浓神色有那?么一瞬的古怪。
献美人那?一套对她?来说倒不算稀奇,从前在魔门的时候,就有数不尽的魔修在她?面前自?荐枕席,光是碧峡的同门都不止一手之数。
后来她?晋升化神,成了这天底下最强大的人,毫不夸张地说,倘若她?有这个心,整个五域都会争先恐后地为她?办成。
可这一套要是交给戚长羽来包办,那?可就有点?搞笑了,他会把戚枫教成什么样?啊?
“对,这首曲子就是他教我的。”曲砚浓语气疏淡,抬眸望向?戚枫,信马由缰地从回忆里翻出零星的片段,“吹笛、小调,都是他教给我的,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好像什么都会一点?,永远在不经意时随手拿出来,让你吃一惊。”
吃一惊。
她?寥寥地想,她?对卫朝荣,又何止是吃一惊?
还在魔门装魔修的时候,卫朝荣是个很?凌厉锋锐的人,身上淡淡的血气永远散不去,浓郁得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嗜杀成性。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卫朝荣已?小有名?气,她?身侧试图自?荐枕席的碧峡同门也?听说过他,既鄙夷又畏惧地告诉她?,这个金鹏殿外门弟子生性残忍,与人交手必要见血,杀了对手还不够,他非得挨个踩爆敌人的头颅,才算是完事。
慢慢的,魔门修士爱叫他“血屠刀”,而不是他的名?字。
这样?一个酷烈残忍、锋锐无匹的人,谁也?不会把他和曲中闻折柳的闲情雅致联系在一起,有一天他削了竹枝,做了一支简朴的竹笛,很?快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露给她?的侧脸沉逸冷峻,“我只会这个。”
那?天他们是怎么进展到这里的?
她?竟已?经想不起来了,总归又是一点?小小的口?角,是针锋相?对后的赶鸭子上架,明明当时也?没有那?么信任彼此,可又好像已?经有了很?多默契,总是偷偷地任彼此越界。
而她?又是怎么回应他的?
她?也?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凝神注目,十分专注地望着手中的简陋竹笛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怎么起调,等到第一声宫商悠悠吹奏,悠扬曲调便像是流水一般潺潺而出,流畅清越。
不是阳春白雪,也?不是高山流水,不是那?些音修常常习练或推崇的任何名?曲,与音修所奏的乐曲差了十万八千里,倘若说得刻薄些,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俗曲。
只是一个普通人随意吹奏出的小调,充满了无序的田园野趣。
听到这乐曲,很?容易便能想象,误入一处凡人乡野,在牧童或渔人的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曲调,只是静静聆听,就仿佛能感受到吹奏者对生机勃勃的自?然?的珍惜和钟爱。
“血屠刀”怎么会吹出这样?的曲调呢?
一个嗜杀成性、残忍冷漠的魔修,怎么会在竹林里折一支竹笛,认真又专注地吹响一支悠扬而充满生趣的小调呢?
卫朝荣吹到一半,蓦然?停了。
悠扬欢快的笛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寂静中沙沙的竹叶声。
“怎么停了?”她?问。
卫朝荣放下了竹笛。
“接下来的,我就不会了。”他很?实诚地说,“我只会这么多。”
真是古怪,谁学曲子只学到一半呢?
“你和谁学的笛子?”曲砚浓奚落他,“怎么只学了一半?剩下的难道想留给我来吹?”
卫朝荣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眼。
“如果你想吹,我可以把笛子给你。”他说。
曲砚浓根本就不会吹笛子!
她?不会任何乐器,也?根本不常听曲,听过最多的乐曲都来自?于斗法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音修。她?和师尊檀问枢一样?,从来不学这种无用的东西。
当然?,如果有音修前辈愿意把自?己琢磨出来的音修绝学送给她?,她?还是会欣然?笑纳的。
“你的笛子根本没入门。”她?嘲笑他,“你能靠笛声攻击、魅惑谁?连一个凡人都不会被你迷惑到,随便哪个人稍微学一学,都能吹出你刚才的水准。”
卫朝荣很?平静地看着她?。
“我吹笛子,并?不是为了攻击谁,或者魅惑谁。”他说,每一字每一句都质朴沉逸,仿佛根本没指望她?能理解,单纯说给他自?己听,“我从来没有把笛声当作我的手段,我只是能感觉到愉快,笛声能抒发我心中的感受,所以我会吹笛子。”
曲砚浓迷惑地看向?他。
他的每个字对她?来说都好像是天方夜谭,是失心疯一般的疯言妄语,是她?根本从来没想过的东西。
一件根本没有杀伤力、也?不具备魅惑能力的无用之物,不就应该是浪费精力的废物吗?
为什么要抒发心里的感受?
愉快就是愉快,伤感就是伤感,传递出来,又有谁听,谁能听懂?
纵然?听懂,又有什么用?
“因为我觉得,也?许人生除了利益和有用之外,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他没在意她?质问的语气,沉思般想了很?久,认真地说,“哪怕是修士,这一生也?很?短暂,白驹过隙,倏忽而逝,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死亡会突然?降临,算计了再?多的利益和用处,也?抵不过一场意外。”
“但是我的心绪是永远跟随我的,我有喜悦,也?有苦闷,没有人能听懂,我融在笛声里,我自?己也?就听明白了。”
卫朝荣停顿了片刻,出人意料地问,“你想试试吗?”
曲砚浓愕然?地看着他,“我?”
像是另一个旷世奇谭,她?从来没碰过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太无用,不配占用她?宝贵的精力,她?这一生从没尝试过奏响什么。
光是想一想,她?都觉得分外古怪。
“对,你想试试吗?”他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教你。”
真是可笑。
他能教她?什么?他自?己都是个没入门的半吊子,教她?怎么吹半支曲子吗?
她?心里奚落着,可不知怎么竟也?没说出来,伸出手,“给我。”
卫朝荣很?短暂地勾起一点?弧度。
他转瞬压下了唇角,又是那?副冷峻沉逸的模样?,把竹笛递给她?,“你看好,是这么拿的……”
他声音低沉缓和,不疾不徐,很?用心地教她?,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想教会她?,也?是真的希望她?能学会。
无关利益,也?没有好处,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和他一样?,体会到那?种得以抒发胸臆的陶然?。
卫朝荣的笛声是没有任何魅惑人心智的作用的,她?很?确定。
可是她?按着笛孔,断断续续地吹响不成曲的音调,间隙望着他专注沉凝的模样?,却有那?么一瞬,相?信他的曲调真的会魅惑人。
她?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察觉了,停下言语,也?回望她?,一瞬不瞬。
没有太多交流,没有更多言语,她?抬手,他搂紧了她?,唇碰撞着唇,生硬急促地凑成一个吻。
一个既激烈,又绵长的吻。
她?想她?对他也?许是真的着了迷,不然?为什么无论他有什么古怪的想法,她?都觉得那?么新奇,像是去到另一个世界。
“他以前送了我一支竹笛。”曲砚浓忽然?开口?说,“很?普通的竹笛,他自?己做的,我直接给他拿走?了,他也?没拦我。”
“后来时间长了,竹笛也?坏了,再?也?吹不响了。”
戚枫垂着头不敢看她?,像是想回应,可惜半晌没吐出一句话,反倒把脸憋红了。
“你会吹笛子吗?”曲砚浓也?不介意,问他。
戚枫紧张地摇摇头。
“我当初也?不会,他说要教我,结果教了半支曲就没了。”曲砚浓笑了起来。
卫朝荣教完了他会的那?半首曲调,听她?吹了一遍,点?了一下头,语气寒峭如冷夜里的星火,话里藏着话,“你学会了这半首,接下来的半首就可以自?己编了。”
她?愕然?看他,始知这人还记着她?的奚落,到最后图穷匕见,方才见一点?锋芒。
“那?你可等着吧。”魔女冷笑着放狠话回应他。
后来她?把那?支简陋的竹笛带走?了,学会了他那?荒疏的半首曲调,一直一直都记得,常常拿出竹笛久久地凝望,可从来没有吹响。
“不过,在他死后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也?经历了许多事,认识了很?多人。”曲砚浓微微一笑,“那?首小调,我真的编出了后半首。”
虽然?,这后半首是在天下第一音修的帮助下编撰的,可毕竟也?是她?写?的。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阆苑曲》。”曲砚浓说,“当时是在这附近编撰完成的,因此我后来占下这片地方,筹建了阆风苑,再?后来就有了阆风之会。”
很?淡、可又无比清晰的情绪涌上心头,情之所钟,她?问戚枫,“你想不想学一学这首曲子?”
没有因由,也?不在乎面前的人是谁,是真正?的戚枫也?好,是檀问枢伪装也?罢,她?都不在意。
这一刻,她?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午日,他手把手拿着笛子,教她?吹半首曲调。
和他做同样?的事,让她?觉得离他有点?近。
戚枫紧张到咬着嘴唇不放,几乎要咬出血来,声音卡在喉咙口?,硬是发不出。
曲砚浓静静看着他。
“轰——扑通!”
一声闷响。
申少扬像一颗会弹跳的水弹,不知被谁从假山后面一口?气抛掷过来,轰然?撞在地面上,带起一阵烟尘。
他狼狈地在地面上扑腾了两下,翻身跃起,左看看右看看,干笑,“曲、曲仙君,戚枫,这么巧啊。”
戚枫被吓了一跳,想到刚才和曲仙君的对话,虽则不确定申少扬到底听到了多少、能不能猜到其中意味,还是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曲砚浓握着竹笛,挑起眉。
“这么巧?”她?似笑非笑,“偷听了这么久,终于现身了,真是够巧的。”
申少扬一惊,旋即想到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又恍然?。
“这个,这个嘛。”他尴尬地笑了笑,“好奇心嘛,人人都有,没办法的。”
戚枫的脸更红了,他看了申少扬一眼,垂下头,像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说说吧,”曲砚浓意兴盎然?,“偷听了这么久,忽然?跳出来打?断,是想做什么?”
“要记得,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她?幽幽地说,“否则,忽然?被人打?断回忆,我可是会暴怒的。”
申少扬欲哭无泪。
他也?不想突然?跳出来打?断的,他在假山后面偷听得可起劲了,可谁能想到,就在曲仙君对着戚枫说出“你想不想学一学这首曲子”的时候,他指间的灵识戒骤然?发烫,就那?么一瞬间,控制着他的身躯猛然?发力,像是个麻袋一般被人甩过假山,轰然?落在曲仙君面前。
不是他想过来的,是前辈、前辈把他丢过来的啊!
可前辈就这么把他扔了过来,一句话也?没说,灵识戒冰凉得可怕,没有半点?回应,申少扬猜不透前辈的意思。
现在曲仙君问他过来干嘛,申少扬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前辈真是太奇怪了,他内心泪流满面,为什么不主动找曲仙君、还不许他去找仙君,偏偏又总是因为仙君的一举一动而牵肠挂肚、吃了一坛又一坛老醋呢?
在曲仙君笑吟吟又冷冰冰的注视下,申少扬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说,“我过来是因为、是因为……”
前辈,这可是你逼的!
申少扬一闭眼:“是因为我也?想和仙君学吹笛子!”
假山下, 一片寂静。
戚枫局促地坐在石凳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感觉自己好像猜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偷偷摸摸地看了申少扬一眼,眼神离奇, 又在申少扬余光瞥回去之前赶紧回过头。
申少扬感觉戚枫看自己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什么?神奇妖兽。
凭什么?啊?戚枫他小叔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戚枫不去看他自己小叔,这么?看他干嘛?
都是想撬前辈的墙角, 难道就许他们叔侄俩动心思?
以他和前辈的关系,怎么?说也?该是他更理直气壮一点吧?
申少扬气势汹汹地朝戚枫瞪了回去。
戚枫一个劲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根本没接收到申少扬的怒瞪, 嘴唇微微地颤动着, 好像是想说话,但半天?也?没一点动静,又让人怀疑自己猜错了,也?许他根本不想说话。
曲砚浓也?惊诧。
她不作声地望着申少扬看了半晌,把这小魔修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这一刻她联想到许多, 从不冻海上?的倏然一望、陇头梅林的古怪剑式、镇冥关里紧握的手,包括申少扬灵气下隐藏的魔骨,和卫朝荣在魔门潜伏时如出一辙的处境……
不冻海上?的鲸鲵,青穹屏障外的龙齿黑珍珠,在爱恨褪色、悲欢融散的多年以后, 她如此突然而然地想起他。
从不冻海上?的那一望至今,一共也?就两三个月,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千年后会出现一个和他如此相似的年轻修士, 丰神异彩地大声说他也?想和她学那支曲调。
他真的知道他这个时候跳出来意?味着什么?吗?
曲砚浓用?探究的目光深深望着申少扬。
她是那种根本无法相信所谓缘份的人, 哪怕有再多的益处去表明一段际遇的美妙,她也?会本能地产生怀疑。
越是美好的际遇, 越是看似唾手可得的幸事,她反倒也?就越警惕,永远信不过命运的馈赠。
“你?也?想学?”她重复了一遍,莫名地笑?了一笑?,笑?意?很淡,“为什么??”
申少扬愣了一下。
“呃,我想学是因?为……”他停在那里,绞尽脑汁、搜索枯肠,磕绊了一下,脱口而出,“因?为我深深仰慕仙君,想抓住这个机会,和仙君靠得更近一点。”
好家伙!
戚枫用?看待天?下第一勇士的目光,崇敬地望着他。
——怎么?会有人敢对着曲仙君这么?说话啊?就算是想吃上?这口炊金馔玉的软饭,也?不用?这么?胆大包天?吧?
曲砚浓默然无言。
她是早就发?现了,这个小魔修的胆子确实不是一般的大。
一个自称从扶光域出来,没有任何宗门也?查不到具体来历的小散修,居然身怀魔修传承,实力竟然还?不低,又总是让她想起卫朝荣,还?胆大包天?,这一点一滴夹杂在一起,未免有些太巧了。
巧得让她觉得太过刻意?,直觉怀疑这背后暗含蹊跷。
“仰慕我?”她语气疏淡,定定地望着申少扬,声音轻悠如缥缈不定的风,让人摸不透她的情绪,只?望见?她唇边的浅淡笑?意?,“是哪种仰慕呢?”
申少扬僵住了。
哪、哪种仰慕?能是哪种仰慕?
这可不能胡说啊,要?是再信口胡说了,前辈能把他的魔骨抽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