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扎尔扎内心如何想,这次北狄派使臣过来确实存了求和的心。年前一场大败,再加上北狄去岁雪灾,年初春旱,大草原上一片荒芜,成群的牛羊饿死,南下的军队却被大梁边境军阻拦,迟迟无法带回足够的物资,这个靠天吃饭的草原国家在连番天公不作美的情形下已经快要走投无路。除了暂时求和休战之外别无他途,否则就只能硬生生地挨过去,当然,前提是大梁不趁机挥军北上。
为了表示求和的诚意,北狄汗王不仅命五王子亲自前来,还带来了一位北狄公主和数种奇珍异宝。这位北狄公主名叫娜多雅,是北狄汗王最宠爱的女儿。原本北狄汗王并不想让她来,但是这位公主殿下“仰慕中原文化”缠的北狄汗王不得不点头答应。在北狄汗王看来都是他的女儿,送哪个和亲都无所谓,得他喜欢的是想留在身边不假,但若是她着急嫁人,他也没必要留,反正女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娜多雅自小娇惯,性情蛮横,一路上没少惹是生非。是以进京一来,为了防止她闯祸,扎尔扎命人将她看守在驿馆内房间内,一步也不得出。不过,他也明白能关她三天已经是极限,再关下去大概就要出事了,尤其赵璟刚刚来过。别人不知道娜多雅为什么想不开死活非要来京城和亲,他却清楚得很。他那个异母妹妹对大梁朝的战神王爷景王殿下简直就是着魔已久,有这样的机会不紧紧抓着才叫怪事。
“告诉公主,让她收拾打扮,本王子亲自陪她出去玩。”扎尔扎道,他也很想看看娜多雅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如果她真的能成功,北狄千秋大业还得多谢她成全!
醇枫楼里,殷茵手持白玉杯喝着荷叶酒,一边喝还一边感叹,“这酒真是漂亮,色泽明艳清亮,配上白玉酒杯简直像是琼浆玉液,酿酒的手巧,掌柜的心思也巧。虽然格局不及望江楼,但是论起雅致更胜三分,单是这酒便值得一尝了。清溪,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沐清溪心下好笑,哪还用发现,本来就是自家的酒楼。殷茵本意要去望江楼,沐清溪突发奇想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便提议来醇枫楼照顾自家的生意,当然也有借着殷茵和曹元瑜把醇枫楼的名声打出去的意思。京城酒楼以望江楼最负盛名,也是有身份的人最常去的地方,醇枫楼生意虽好,却到底少了底蕴。
没想到的是,殷茵竟然这么喜欢荷叶曲。这么一来不用她主动提,以殷茵的性格也会告诉交好的其他人,以后醇枫楼的名声也会渐渐起来。
“偶然来过,觉得不错。你少喝点,这酒虽然浅淡,喝多了也是有后劲儿的。”沐清溪道,殷茵一杯接一杯的喝,就这么一会儿那壶酒已经空了一半。
曹元瑜却不客气地道:“你管她呢,让她喝,等喝醉了被国公夫人发现,那多好玩儿。”
“嘁,本姑娘酒量好得很,哪那么容易醉!”殷茵不服气地回道,不过到底还是收敛了一点。若是真喝醉了回家,殷国公夫人肯定少不了又是一顿教训。
“清溪,王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以前从没听你提起过。”曹元瑜忽然问道。
她一问,殷茵虽然目光还落在酒壶上,耳朵却已经支棱起来,一瞬不瞬地做好了听的准备。
曹元瑜问得是王家和沐家解除婚约的事,这事本来处置得隐蔽,并无外人知道,可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走露了风声。打从几日前开始世家圈子里就不时有人打听议论,一来二去的,各种流言蜚语纷沓至来。沐清溪之前忙着整理杜氏和秦氏的嫁妆,等她听说的时候流言已经甚嚣尘上。
由于沐家最近的家声实在太糟糕,尤其沐清菀在及笄礼上出丑,带累了沐家所有未出阁女子的名声,而王家因为王阁老和王大人官声一向很好,舆论一边倒全是于沐清溪不利的。好一点的说王家退婚是因为沐家名声坏了,沐清溪是被二房的人连累。恶毒点的便直接编派“有其姐必有其妹”,沐清菀那样,沐清溪这个做妹妹的又能好到哪儿去。
总之,说来说去,这黑锅沐清溪是背了个实实在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消息如今还只在上层圈子传播,尚未遍及大街小巷,不然沐清溪恐怕连出门都不敢出。
“以前我也不知道,是退婚那天才知道的。”沐清溪苦笑,这事真是无妄之灾。
“王家真是太可恶了!退婚就算了,竟还嚷嚷得天下皆知,分明是欺负清溪家中无人!”殷茵愤愤不平,其实曹元瑜也是这么想的。她们都以为是王家主动退婚,沐家作为被退婚的那一方,无论退婚的缘由是什么,丢脸的都是沐家,是沐清溪,所以沐家绝对不可能自己把这么没脸面的事情捅到外面。
那么罪魁祸首除了王家还能是谁?
“王阁老德高望重,王大人为官清正造福一方百姓,没想到后宅妇人竟然如此阴险。”曹元瑜皱着眉,以前她和王绮交情不错,因为这事对王家,尤其是王夫人和王老夫人都没什么好感,连带着王绮也受了牵连。
用了“阴险”二字这已经是极重的评价,这事是谁捅出去的沐清溪心里有点猜想,她不觉得会是王家。以王夫人的为人,王家应该不会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不想让她们误会下去便解释道:“你们想错了,婚约是我主动要退的。”
殷茵和曹元瑜前一刻还在想着怎么安慰她帮她消除流言,后一刻听到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殷茵才开口犹豫着问:“你、你干嘛退婚啊?是不是王家以势压人了?”
不怪殷茵这么想,王家不管是王大人、王阁老还是老夫人、王老夫人,包括王绮、王奕在内名声都不错。也就是她们跟沐清溪亲近清楚沐清溪的为人才会第一时间维护她,不认识的人大概都会下意识地偏向王家。而王奕在京城风评甚佳,年少有为,家世又好,是不少闺中女子十分仰慕的对象。这样的人,沐清溪是脑子被驴踢了三次才会主动退婚吧?
当日如果她和沐庞氏一样坚持不肯退婚的话,王夫人为了儿子十有八九会以势压人。只是沐清溪先开了口,王夫人就顺着台阶下了,算是两厢情愿。那之后沐庞氏许多天没给她好脸色,直到后来王家送了不少东西作为补偿才有所好转。
“没有,是我觉得不合适,所以就退了。”见她们俩面面相觑,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只好继续说,“不信你们可以去问王夫人,王绮大概也知道。我觉得王家门第对如今的安远侯府来说太高,王奕也未必是良人,正好王夫人来拜访,我就亲自跟她说清楚把婚退了。”
话说的很含糊,比如王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去沐家,她又怎么知道王奕不是良人。曹元瑜和殷茵有心想问,又看她神情平静,真的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遂息了询问的心思。
“是你主动退婚的话,流言应该不是从王家传出来的。”曹元瑜很肯定地说道,确切的说这件事传出去对两家都没有好处,“要么是两府里的下人嘴碎,要么是你得罪了什么人。这种事情想来你们两府知情的人都不多,也定然会约束他们,所以前者的可能性不大,你还是好好想想谁会跟你过不去吧。”
“我也这么想……”
“不会是你那个堂姐沐清菀吧?!”沐清溪话没说就被殷茵打断了,殷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沐清溪认识的人有限,接触过的人就那么几个,话都没说过几句又怎么会结仇。反倒是沐清菀几次三番自作自受,是最有可能的人。
沐清溪心里所猜的人也是沐清菀,沐清菀喜欢王奕,又被她反算计被迫跟严章订下婚约,心里大概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徐氏在侯府经营了那么多年,就算沐庞氏有心清理,也难保双鹤堂不会有她的人,所以沐清菀会知道退婚的事并不奇怪。这次是她大意,因为没把婚约放在心上,事情过去就当过去了,却没想到被人抓住反坑了她自己一把。
这番推断十分合乎常理,只是沐清溪却忘了,并非所有的事都会合乎常理,总有那么几件事会出乎意料。
第177章 盘算
二房偏院里,沐瑜正在屋里练字,自从徐氏被关起来以后她们这些人就轻松了许多。没人计较那些活儿做没做完,终于可以不必日日做针线,开始有时间学些其他的东西。
读书识字这种事徐氏是不会管她们的,只是姨娘和庶女平日里的用度都被克扣的不剩什么,笔墨纸砚又是费银子的,她没有余裕去学。再者,黄姨娘出身不高识字有限,想教也教不了她。因此,这字是认识沐清溪以后才开始学的,沐瑜多年吃苦,一朝得了机会勤奋的很,日日苦练,才不多久笔下的字已经有些模样了。
今日的任务还剩一张大字时,丫鬟小落忽然进来,说是沐清菀身边的丫鬟来请。沐瑜皱眉搁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与其说是邀请,更像是命令。沐清菀和徐氏如今出了岔子,可只要没人给姨娘和她撑腰,她就依然是二房的小小庶女,不得反抗。
黄姨娘放下手中的绣活儿,看过来的目光里全是担忧,“怎么又来了?瑜儿,大小姐到底想做什么?”这么多年了,要么是欺压,要么是不闻不问,如今忽然转了态度日日扮起姐妹情深,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姨娘别担心,大概还是找我帮着做绣活儿。左不过做惯了的,我去去就来,您别担心。”沐瑜安抚住黄姨娘,姐姐出嫁,妹妹帮着做绣活儿是常事,挑不出错儿的。前几次去也是做绣活儿,不曾出过什么意外,沐瑜也只能理解为大概是沐清菀看她不顺眼,故意使唤她。
黄姨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却也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嘱咐沐瑜:“凡事多忍让,她过不了多久就出嫁了。”嫁出去就没法子再兴风作浪了。
沐瑜点点头,忍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几天,她晓得轻重。
合欢被,鸳鸯锦,艳红的嫁衣铺开在榻上,上面绣着尚未完工的鸳鸯牡丹纹图样。沐清菀每一次看到都忍不住想拿剪刀把它一道一道剪碎,可每一次都默念着“穿它的人不会是我”忍住了。
她得沉得住气,徐氏已经彻底指望不上了,沐驰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写下休书不过是因为恰逢北狄使臣进京,不想在这个时候休妻把脸丢到异族去。一旦使臣离开,徐氏一定会被赶出侯府,到时候她就会从高高在上的嫡女变成跟沐瑜他们一样的庶女。她曾经试图进宫去求贤妃娘娘,可是走到宫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贤妃根本不愿意见她,她只能靠自己。
“小姐,瑜小姐到了。”丫鬟进来通报,庶女没有序齿,家中下人称呼一律以名为号。
“让她进来。”沐清菀定了定神,提醒自己不要被沐瑜看出端倪。
沐瑜举步入内,沐清菀就见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穿的寒酸,可是眼睛清亮,看着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沐清菀心底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一个卑微鄙贱的庶女有什么资格无忧无虑?凭什么她受尽了屈辱和折磨,沐瑜却还能活得这么轻松自在?
事实上沐瑜一点也不觉得自在,每次沐清菀看她的眼光都让她觉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像是被一条长满了毒牙的毒蛇死死地盯着。偏偏她脸上带着笑,看着越发诡异违和。
“见过大姐姐。”沐瑜行礼
沐清菀亲亲热热地迎上去挽着沐瑜的手往榻上带,话里是掩不住的热情,“妹妹可算来了,让我好等,你看看这嫁衣,是不是很漂亮?”
沐瑜十分不习惯她强装出来的热络,却还是配合着点头,“大姐姐的嫁衣自然是最漂亮的。”沐清菀惯听奉承的话,往好处说总不是不出错的。
沐清菀因为这句话目光扭曲了一瞬,极快地侧首掩饰过去,随即又让人把嫁衣支起来,拉着沐瑜走近了看,“既然漂亮妹妹不妨替我试试,你我身量相差不大。”
沐瑜看了看自己跟沐清菀半个头的身高差,看看沐清菀的波涛汹涌,再看看自己的一马平川,想不出“身量相差不大”从何而来,自然推拒下意识地推拒,“这不合规矩。”
女子的嫁衣不是能让别人上身的,否则会被视为抢了别人的姻缘,不吉利。而且,她也担心沐清菀是故意的,前脚让她试嫁衣,后脚便以此为借口惩罚她。
可沐清菀却铁了心要她试,“我这几天被她们折腾得太累,什么事都要操心,妹妹就当心疼我,替我试试吧,好不好?”
“瑜小姐,大小姐是一片好意,您就别推辞了。”沐清菀的丫鬟也跟着劝,一边说一边竟然动手把她往屏风后面推。
沐瑜人单力薄,反抗不过,只好憋着气被人赶鸭子上架地换上了嫁衣,又被人从屏风后推到落地高镜前,耳边便听到沐清菀称赞:“妹妹穿着这嫁衣竟然如此合身,更像是个新娘子了,叫人移不开眼。”
竟然没生气,是还没发作吧?沐瑜默默地想,抬头看到了落地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方才在屏风后憋着气没注意,这嫁衣确实如沐清菀所说,竟然极为适合她,纤秾合度,长短相宜,可她却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为什么沐清菀的嫁衣她穿着如此合身?为什么沐清菀非要让她来试嫁衣?
常言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气虽然开始转凉,可中午时分的太阳一点都没什么减弱的迹象,殷茵喝着冰镇的小酒喝得开心,就不爱出去了。曹元瑜和沐清溪也不想在这的时候出去找罪受,撤了膳食换上点心茶饮,三个人闲得无聊就开始打叶子牌。三缺一沐清溪主动拉了锦绣来一块儿打,被殷茵打趣,“难不成还指望着锦绣姑娘暗地里给你喂牌?”
沐清溪特别理直气壮地回应,“你真聪明,我就是这么想的。”
殷茵被她如此厚脸皮的作风震惊了。
没办法,沐清溪以前根本没玩过叶子牌,回京以后被殷茵带着才学了一点,平日里也不上心,因此十局打下来九局半是输。虽然只是随便玩玩,可架不住输的次数多啊,输得太多她也会脸红的好么!
这话当然只是玩笑,在座跟随的下人里锦绣的牌技最好,她幼时跟着虹霓认真学过,有她在沐清溪还能“光明正大”地赢个一两局,再多却是不好意思了。
不同于扎尔扎,娜多雅是第一次来到洛京,一来就被关在驿馆的屋子里,除了进京时在路上走马观花地看了几眼之外,这是第一次走出驿馆大门,看什么都新鲜得很。扎尔扎今天意外的好说话,娜多雅说去哪就去哪,没有任何反驳或者疑义,简直都快不像他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瞒着我?”娜多雅站在一个卖草编物的小摊前,手里拿着个草编的黄鹂鸟。摊主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的东西做材料,那黄鹂鸟活灵活现,捏一捏腹部还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与鸟啼声十分相近。
扎尔扎丢了块碎银子在摊上,心不在焉地道:“不该管的事不要多问,对你没有好处。”
“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父汗让你来是为了谈和,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娜多雅傲慢地说道。
“彼此彼此,你最好也别忘了自己的使命,景王妃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扎尔扎说得意味深长。
“不劳你费心!”娜多雅冷哼一声,甩手往前走去。扎尔扎刚要跟上,斜刺里却忽然走来个不起眼的人,从他身边经过落下了一句话。扎尔扎眼神微动,侧首看了文先生一眼,后者会意,不着痕迹地落后半步,一转身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走了半天走累了,一行人想找个地方歇脚,随从打听得清楚,本想把他们往望江楼带,扎尔扎却忽然提起,“我听说这洛京有家酒楼的酒十分有名,是哪一家?”
随从想了想,回道:“王子所说应该是醇枫楼。”
“离此处有多远?”
“不远,前面左拐往前走便是。”随从答道。
“那就去那。”说罢,随从自觉带路,一行人跟了上去。
娜多雅若有所思地看着扎尔扎离开的方向,她可不觉得扎尔扎改主意是临时起意。不管他想做什么,绝对不能让他破坏这次的和亲,否则她如何能进景王府。
他们到醇枫楼时正是午膳时间,一听没了雅间儿,娜多雅老大不高兴,扎尔扎没什么表示,在二楼选了个雅座,又把醇枫楼的招牌菜和酒都点了。只是饭吃到一半扎尔扎忽然内急,匆匆告辞离席,娜多雅没多想,可等了半天饭都吃完了却不见人回来忽然心生警觉。于是,不耐烦地起身要走,刚走出几步,扎尔扎留下的侍卫追上来伸手阻拦,“请公主殿下稍候,王子即刻将归。”
娜多雅眯起眼睛,“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齐齐俯身说道:“请殿下稍安勿躁。”
娜多雅眼神微动,负在身后的右手手中一沉,落入一物,余光瞥见正端着茶盘路过的小二,反手就挥了出去。
一声惨叫伴着稀里哗啦杯盘的碎裂声,整个二楼的人都看了过来……
第178章 挑衅
被娜多雅迁怒的小二抱着手臂痛得在地上打滚,鞭子抽到的地方衣衫破裂,渗出隐隐约约的血迹,显然伤得不轻。
事发突然,这一下动静又实在太大,由不得别人不注意到。这一注意才发现闹事的竟是个异族打扮的女子,浓眉大眼,五官深邃透着妩媚的异域风情,身边还跟着几个颇有气势的随从。很多人想到近日刚刚进京的北狄使臣,醇枫楼里的客人大多是寻常百姓或者好风雅的文人书生,不像望江楼进进出出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说得上身家。因此,原本要走上前的脚步就迟疑了。
胡掌柜匆匆过来,一见这情形大感头疼。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一边命人把小二扶起来去处理伤口,一边走到娜多雅面前赔罪,“客人莫要动怒,小的忝为此地掌柜,小二不懂事打扰了您的雅兴,小的在这给您赔罪,今天这顿就算咱们醇枫楼请您赏脸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您看如何?”
这姿态已经摆得足够低,胡掌柜不是胆子小,而是觉得这些异族人在京城不过待上十天半个月,犯不着跟他们产生仇怨。况且对方衣着服饰华贵,身边又带着侍卫模样的人,显然是有身份的。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掌柜的宁愿现在吃点亏把人打发走,也不愿招惹一个随时可以放把火拍拍屁股走人的仇家。
娜多雅轻蔑地看了胡掌柜两眼,心道大梁人果然都是软脚羊,她不过甩了个鞭子就被吓成这样,再做点什么这掌柜的岂不是要尿裤子了?明明是她无理取闹,这掌柜的竟然还这么畏畏缩缩地向她低头,大梁人如此无能,扎尔扎竟然率领军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都没能打赢,真是窝囊!
“慢着!”她鞭子一甩,拦住扶着小二的人的去路,又斜着眼对胡掌柜明知故问,“你就是这里的掌柜?”见胡掌柜点头一副老实模样更觉得想欺负,“什么赏脸不赏脸,你这话是觉得我们付不起饭钱?”
这话一听味道就不对,胡掌柜心底暗暗叫苦,立刻回道:“小的怎么敢这么想,只是觉得贵客远道而来,略尽地主之谊罢了。”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小二手臂的伤,娜多雅的鞭子是特制的,鞭梢带着倒刺,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看着竟是更严重了,被伤到的地方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血腥气重,怕冲撞了贵人,还是先让他下去……”
娜多雅高傲地看了胡掌柜一眼,眸光流转带着点得意,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长鞭再次甩出,“啪——”一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小二另一条尚且完好的手臂,登时那原本完好的手臂一片血肉模糊,就连扶着他的两个人也受了池鱼之殃,被鞭梢带到的地方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惨叫声混着痛呼声,这已经是有意挑衅了,胡掌柜脸色登时黑的铁青,话里也带上了强硬,“姑娘这是何意!”他就算再想息事宁人也要对方配合,可对方气势汹汹明摆着故意欺负人,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受罪。
娜多雅挽了个鞭花把鞭子收回来,歪着头特别无所谓地道:“呶,你不都看到了?本公主看他不顺眼,打两下是看得起他!”
公主?她竟然是北狄公主?
围观的众人瞬间爆发出一阵阵私语,北狄使臣进京的目的不是秘密,但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别说都来了哪些人。若这女子只是个寻常胡女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公主,这一来,不少人都在心底感叹醇枫楼流年不利,为胡掌柜捏了一把汗。
胡掌柜铁青着脸,脑中飞快地思索应对之法,一边悄悄朝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一边迎上娜多雅,“不知是公主殿下驾临,小店蓬荜生辉,多有怠慢,请公主恕罪。”他肃着脸恭维,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公主毕竟是北狄之公主,此乃我大梁疆土,所居乃我大梁子民,公主似乎过分了。”
娜多雅岂容别人置喙,特别这话听在耳里怎么都有种她是小国番邦公主低了大梁一头的意思,鞭子再挥,径直甩向胡掌柜,眼看着即将落下,这一鞭子虎虎生风,若是落实了定然要重伤。可胡掌柜不知怎么的身形一转,娜多雅的鞭子竟然落了空。一击不中,娜多雅气恨难消,还想继续,耳边却传来一声极动听的呼唤,“公主殿下。”
简简单单四个字,普普通通的语调,却有种高低错落的音韵感,如珠落玉盘,金声玉振。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她不自觉放松了鞭子。
娜多雅寻声看去,只见三楼下二楼的地方婷婷袅袅站着几道倩丽的身影,为首的是三个少女,个个容颜精巧昳丽,身后跟着一群丫鬟下人,却不知出声的是哪一个。
她当然不会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放在眼里,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就听说,大梁的女子足不出户养在深闺,个个都是娇养柔弱的小花,她向来嗤之以鼻,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哪来的阿猫阿狗乱叫!嘁!”娜多雅甩甩手里的鞭子,抬起手略过鬓发,手腕上缀着的鎏金手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可不是,哪来的野猫不懂规矩,在咱们家的地盘上撒野!”殷茵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噗嗤——”围观的人憋笑,这话单听没什么,可跟前边胡掌柜说的话“公主毕竟是北狄之公主,此乃我大梁疆土,所居乃我大梁子民”放到一块儿想,娜多雅可不就是只跑到别人家地盘上耀武扬威的野猫么,还是特别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的那种。
二楼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沐清溪她们怎么可能没发现。原本若是小事化了也就算了,可眼看着娜多雅不依不饶仗势欺人,嚣张跋扈,故意为难醇枫楼,胡掌柜应付不来,她如何还能安坐?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本公主不敬!”北狄王室觊觎中原大地不是一朝一夕,受此影响,娜多雅从小就在学习大梁文化,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反讽意味,当下指着殷茵怒声质问。
她在北狄跋扈惯了,却不多想想,既然敢出声阻拦,必定是有所依仗。可娜多雅不会去想,她只是觉得自己受了气要出气。
“就凭你也敢自称‘本公主’?”曹元瑜刺了她一句,在大梁朝独称“公主”二字的唯有她母亲明华公主,一个异族的阿猫阿狗竟然敢跑到她面前来张牙舞爪,什么玩意儿!
有她们顶着,沐清溪先走到受伤的三个人旁边看了看,小二伤得最重,两条手臂鲜血淋漓,另外扶着他的两个人只是轻伤。胡掌柜见她们出来先是松了口气,可随即一想这位异族公主张扬跋扈的个性,又生怕她们吃亏。沐清溪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悄悄地对他摇摇头,让他稍安勿躁,又让人尽快带他们去处理伤势,尤其是小二的手,再拖延下去难免会留下暗伤。
曹元瑜和殷茵双面夹击,娜多雅口头上讨不到好,一转眼却瞥见沐清溪不声不响地把人放跑了,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手底发力,鞭子末梢倒刺炸开,直冲着沐清溪而去,口中还骂道:“混账东西!”
她气得狠了,手底用了十成力道,那鞭子像是长了眼睛,竟是堪堪对着沐清溪的脸。
“快躲开!”
“清溪!”
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惊呼,沐清溪完全没想到自己一言不发还受了这无妄之灾,鞭子袭来躲都来不及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鞭子越来越近,近到几乎看得清尾端的倒刺……
“娜多雅!”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人飞身而来,抢在鞭子落下之前一刀将鞭子打回,鞭子受力弹回,娜多雅收不及时,竟被鞭尾蹭了一下,一道鲜红的血痕登时出现在白皙的手背上。
“好痛……”娜多雅捂着手背看向来人,“扎尔扎你疯了!”
曹元瑜和殷茵连忙走到沐清溪身边,拉着沐清溪为她压惊,刚刚实在是太危险,冷汗都被吓出来了。殷茵气愤之余,看到娜多雅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啐了一句“活该”,在场若是真有疯子,那肯定是这个北狄公主!
扎尔扎冷冷地看了娜多雅一眼,转身面向沐清溪,右手在前左手负于身后行了个北狄礼节,问道:“姑娘受惊,在下北狄五王子扎尔扎,为舍妹之无礼向姑娘赔罪。”他说着一抬头,目光落在沐清溪的脸上却愣住了。
娜多雅没得到回应,甩开身边阻拦的侍卫捂着流血的手走过来。被围在中间的女子乍看之下觉得不起眼,可是一旦注意到她,眼睛就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般根本无法移开。柔白细嫩的肌肤,婉约细致的眉目,一双眼睛像是草原最深处那一汪倒映着天地白云的清泉,仿佛盛满了雪山之巅的灵气,美得让人从心底里觉得舒服。可是,她心中却忽得警铃大作,升起一股强烈的排斥感。
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两列官兵忽然冲了进来,将整个二楼团团围住,紧接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哟,五王子,怎么一会儿不见您就在这惹是生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