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认认真真地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看的沐清溪都有些不自在了,问他:“干嘛这样看?”
“看你如何成佛。”赵璟笑着说道。
沐清溪却被那笑容晃了眼,这还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笑得如此……如此真实,是真切实意地笑,而不是隔了层层迷雾,让人猜不透笑容底下的真意。
一阵风过,风中携裹着的枯叶落在了赵璟地肩头,沐清溪下意识地抬手拂开,却被景王一手握住她的手。
手上传来的灼热沿着肌肤直直渗透到心肺,沐清溪被那股热度烫的心头一跳,忙道了句“唐突”要抽回手,试了几番,却纹丝不动。
赵璟拉着她的手就往前面走。一直走到方才她待过的屋子里,才放开了她的手,却没有任何解释。
他们离开的这会儿,屋子里已经被收拾妥当。浴桶抬了出去,地上一丝水渍也无。
赵璟走到桌边从容不迫地坐下,沐清溪却还没从刚刚的状况中回过神来。
她不敢问是为什么,却觉得今天晚上,两个人似乎都有些不正常,做了许多平日里他们都不会做的事情。
赵璟端着茶盏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沐清溪咬了咬牙走过去也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相对无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今晚,多谢您。”最后还是沐清溪开口打破了沉默。
赵璟面色不变,道了声“无妨”。
话题就这么断了,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沐清溪盯着茶杯上细长的竹叶纹图案,强迫自己仔细去研究那竹子的用笔、神韵。
她今晚太放肆也太任性了,不该跟景王离得太近的。之前每每都在心里提醒自己,今晚却不知道怎么了。
“那两个人你不必担心。”赵璟忽而说了这么一句。
那两个人自然是指严章和沐清河。
“多谢您。”沐清溪想了半天还是只能道谢,心里却感激他没有追问事情经过。
赵璟却为她忽然客气起来的态度觉得心中不舒服。他自问一向控制力很好,却在沐清溪面前屡屡出现意外。从相遇开始,就忍不住数次插手。他知道今晚所为不合礼数,甚至他每一次见到她都会出现一点不合礼数的行为,可那又怎么样?
看着沐清溪这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与之前的温软柔顺判若两人,似乎刻意要与他分个亲疏远近,心头忽然升起一簇火,淡淡地说:“怕吗?”
这是赵璟今晚第二次问她这样的话,先前她答不怕,现在也一样。
“不怕。”她听到自己说,有什么好怕的呢?景王又不会害她,两人数次相处,或许偶尔有越礼之处,却都是情急为之,甚至其中一大部分责任要归于她。
她只是不明白她何德何能受到景王诸多照顾。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她更不想无缘无故地承受别人给与的好。一次两次是意外,是巧合,多了呢?
景王给的好,是她一个小小的孤女能还得起的吗?
“只是不明白您为何对我这样好。”她说。
赵璟没想到她会这样答,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就明白她大概只是以为他对她好是有什么缘由。
为什么?
他同样也奇怪,是因为她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亦或是兰溪村那一颗桂花糖?亦或是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
第112章 处置
客儿肉嘟嘟的小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板着脸像个严肃的老先生,小手认认真真地从碗中舀起一勺药汁,稳稳地递到她的嘴边。
青瓷碗通透清碧,配着白瓷勺子赏心悦目。只是黑乎乎的药汁实在是大煞风景,尤其这药汁不是给别人喝的就是给她喝的。
沐清溪拒绝无效,又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只好皱着眉咽下去,还要一边夸“我们客儿懂事啦,都会照顾人了啦!”
天知道她恨不得一把把碗夺过来,囫囵个儿地直接灌下去,这么一勺一勺地喂,简直就是在挑战她对苦的承受能力!
幸而碗小药汁少,半刻钟过后,到底是熬过来了。
客儿小小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仪式。他把碗递给珠玑,撅着嘴一脸不高兴地给沐清溪整理被褥,一边还小大人似的拍拍她,“姑娘要乖乖睡觉,睡醒了病就好了哦!”
沐清溪哭笑不得,还要配合地点点头表示遵命,她一定会听话,乖乖吃药,乖乖睡觉。
那天淋了雨之后她到底还是着了凉,天明时分就烧起来,昏昏沉沉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打从她醒过来,春雁和珠玑就是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不想多说,也没法解释什么,自己都理不清楚又怎么告诉身边的人,便都装作没发现。
用过膳,珠玑亲自送客儿去广陵禅房,留下春雁在房里照顾她。没一会儿殷茵就推门进来,见她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先是皱眉,“我说你怎么又病了?在这么下去都快成病西施了?”
有这么探望病人的么?
沐清溪无奈,她也不想生病啊。
“你今儿不去跪经了?”往常这时候殷茵早该去佛堂了。
殷茵摇摇头,神色黯淡下来,她走到床边坐下,“不去了,本来是打算跟你辞行的。”
沐清溪这下子惊讶了,辞行?她还以为殷茵会多待些日子。“怎么这么快?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问得委婉,殷茵答得却直接,“是我母亲使人传信过来,说是要给哥哥挑选亲事了。”
原来如此,沐清溪心道。以殷磐的年纪,殷国公夫人有这个打算也不奇怪。这是好事,怎么看殷茵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高兴才怪!”殷茵气呼呼地答道,“我娘挑谁不好,偏偏挑的是柳家的女儿!这是打量着大哥去了,跟柳家的婚约不成了,又想让三哥顶上去呢!我就不明白了,三哥也是她亲生的儿子,有哪一点不如大哥,她成日里就想着大哥如何如何,三哥但凡有个不如她意的,她就拿着大哥作筏子。要我说,就算大哥还在也未必能比三哥做得更好!”
沐清溪默然听着,殷国公府的事她听殷茵说得多了,知道的更清楚。先殷家大公子跟柳家的姑娘有过婚约,只是两家还没来得及办婚事,殷大公子就去了,这桩婚事也只能作罢,柳家姑娘另嫁他人。
“伯父同意?”殷国公之前就不大赞成殷家大公子跟柳家姑娘的亲事,殷国公夫人跟柳家大夫人是拐着弯儿的姻亲,殷国公拗不过,这才答应下来。按理说,既然先前就不同意,现在总不至于就改了主意。
殷茵愁得正是这个,“我爹哪里拗得过我娘?但凡什么事,我娘一搬出大哥,爹爹也就没法子说什么了。我只是为三哥哥不值,那个柳妩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我娘竟还觉得她好?!”
“等、等下!你说谁?”沐清溪惊讶,柳妩?她是不是听错了?
殷茵狐疑地看着她,“柳妩啊,画南别院故意为难你的那个,你总不会忘了吧?”
当然不会忘,“她不是……不是那啥吗?”沐清溪委婉地提醒。
殷茵一摆手,满不在乎,“内定的景王妃嘛,你直说就好了,这里又没外人!”
无论多少次,沐清溪还是会被她的直白惊到,不过也习惯了。殷茵凑近了小小声地继续说:“你当那些话是谁传出去的?赏花宴上明华公主殿下真正赏识的人是谁,别人不清楚咱们又不是没看见。柳妩丢了那么大脸,还想垂涎景王妃的位置,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
这意思,风声是柳家的人放出去的?
不对啊,柳家人若是真有这意思又怎么会让柳妩嫁给殷国公世子?一个世子妃,一个王妃,怎么看都是后者身份更高,更值得去赌。
沐清溪把心中的疑问说了,殷茵忽得一巴掌拍在沐清溪的大腿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说不定是我娘自作多情呢!”说完看见沐清溪呲牙咧嘴捂着腿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拍错了人,忙不迭地道歉。
“多亏你提醒我,我娘这回八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看赏花宴上柳妩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景王身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心悦景王似的!比起景王那块香饽饽,我三哥算什么呀!”一想到殷磐可以不用跟柳妩联姻,殷茵觉得贬低下自家哥哥也没什么,何况,那可是景王殿下,自家哥哥认个输简直太正常了!
沐清溪还想说什么,殷茵却已经顾不得听了,她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去。“你好好养病,我得先回去了,改日再去找你,等我啊!”说罢,一溜烟跑没了人影。沐清溪哭笑不得,心下却有点担心。殷茵这话是不错,但是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里,关键在于柳家那边的态度,柳妩的意愿反而可能是最不会构成变数的。
她摇摇头,把心底那一丝微微的异样甩开。
景王殿下那样的人,没人倾慕才奇怪呢。
广陵禅房里。
智空收了针,把昏睡中的客儿交给珠玑照看便起身离开。隔间里赵璟正一手执笔写着什么,听闻他进来头也不抬地问:“如何?”
“施了针,睡了。”智空言简意赅地答道。
赵璟却眉间轻皱,目光从书信上转到智空面上,看了他一眼。
智空继续假装无辜,面带疑惑地看着赵璟,想看他接下来会如何问。听某侍卫说,前天夜里孤男寡女极乐净土……好想知道有没有发生点什么啊!
被点名的某侍卫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揉一把鼻子嘀咕:该不会是那小丫鬟暗地里骂我?啧啧,正事办完了早点回去哄她!
孰料赵璟只是那么看他一眼,便转开目光,专心致志地继续回信。智空这下卡了壳儿,对方不配合,这戏没法接着唱啊。
“北狄来使已在路上,派人盯紧了。”赵璟淡声吩咐,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放在心上。
被迫把话题转到正事上的智空只好道“是”,问起北狄此次的来意。
自安国公去后景王领兵守边以来,北狄连战皆败,几无一胜,年前景王以少胜多大败北狄犯边之旅,此次北狄来使打得名头便是“修两国之好,息兵戈之争”。若非如此,承安帝也不会在此时将赵璟调离北境卸了兵权。
至于私底下北狄的真正来意是什么,或许就只有北狄自己知道了。
“程子琦那边有消息?”智空问。
“静观其变。”赵璟道。
智空明白,大约程将军也没打听出来。此次北狄来使来得蹊跷,仗打了这么多年,北狄也求过和,梁朝却少有答应的时候。全因北狄狼子野心,一纸合约不过是他们休养生息的借口,大梁朝明知道是借口又怎么能容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坐大。
“殿下放心,和尚即刻派人。”
赵璟点点头,一时无话。智空传信回来,路上却又听了个不得不说的传闻。
于是,放下先前的疑惑不提,跑到赵璟面前。
“我说殿下,外头那事儿是你让人做的?”这么缺德的事一般人可干不出来。
赵璟抬头掠了他一眼,语气冷如寒冰,“罪有应得。”
这是承认了。
智空忍不住抖了两下,想想他先前的打算真是太“善良”了。
却说严章和沐清河连夜被驱逐出宝严寺,宝严寺地处京郊,要徒步回京就算走到天明也回不去。何况三更半夜,阴雨连绵,严章又带着伤,两个人走了没几步路就走不动了。沐清河身上没伤,严章却失血过多,神智都快不清醒了。
一开始,沐清河还有心背着严章,一方面是因为念着几分亲情,一方面也是因为先前拿严章挡箭而心虚。可是,在雨越下越大,山路越来越难行以后,沐清河就不得不另作打算了。
严章受了伤,景王的手下出手,这伤绝对不是看着严重,而是实实在在地想要人命的。沐清河不是个傻子,相反,他觉得自己很聪明。
背着严章走回去,先不说他一文弱书生能不能把他送回京,这副样子进了城,他敢说不出一天,流言就能飞满整个京城。他才刚刚从前面的名次之痛里走出来,怎么能再把自己陷进去?
他看了看背上昏迷不醒的人,至于严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不曾及时医治,能不能留得住命都是两说。活下来算他命大,若是……活不下来,自然也算不到他沐清河头上。
所以,沐清河做了个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大难临头,保命要紧。他寻了块不起眼的地方,把严章放下,又特意用草丛做了掩盖,防止他人窥见。而后,自己则换上严章的衣服(防止别人认出自己),打算尽快赶到城下,趁着清晨人少悄悄进城。
雨夜道路难行,难为他一个书生竟还能记得回城的路。眼看着快到城门前时,天色也快亮了。沐清河灌了铅的双腿登时觉得有力气多了,牟足了劲儿就要往城门走,孰料,刚迈出一步,脑后一痛,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同一时刻,城内严府后门门口,早起的下人出门采买,一开门看到躺在地上的人吓了一大跳。及至看清了人的面貌,再不顾的采买,大呼小叫地冲着后院跑去,“不好了!不好了!公子被人打死了!”
京城白家小院。
沐清溪到的时候白璧和玄圭正在验看刚刚酿成的新酒,眼看着天要入了六月,应时应景儿的荷叶酒和莲子曲再好不过。沐清溪原先的盘算是先酿莲子曲,只是制曲要用当季新鲜的莲子才好,等到莲子成熟再去酿酒制曲的话,说不得这一季就过去了。白璧和玄圭商量一二,又去禀了沐清溪,决定先把荷叶酒酿出来卖着,现下采了新鲜的嫩莲子准备制曲。
荷叶酒酒如其名,主要的材料便是新鲜的嫩荷叶,与一般法子不同的是,沐清溪在选取酒谱的时候特意做了一点改动,在原料中加入了莲藕和莲蕊,使其酒味更淡,但也更加鲜甜甘醇。这一批是第一批酿成的,白璧本打算等成了送到府里让沐清溪品鉴,现下人来了,倒是省了这道功夫。
酒窖里满室酒香,荷叶酒汤色清亮,颜色清透,带着一点浅碧色。荷叶的清幽香气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同时还混合了莲藕和莲蕊的清甜之气。观其色,赏心悦目;闻其香,沁人心脾;品其味,唇齿留香。
沐清溪放下甜白瓷莲叶纹的酒盏,脸上不自觉地漾开笑容,看向白璧和玄圭,“真是辛苦你们,这酒酿的极好。”反正她是挑不出错了。
硬要说的话,也只是年份不够,少了几分醇厚。不过,这种应季的酒本来就带着取巧的意思,只要新鲜适口即可,年份反而是其次。
白璧和玄圭道不敢居功。
两人从沐清溪三年前离开安远侯府就跟着她,性情沉稳,办事十分可靠,且一直忠心待她。便是有已故的杜氏的吩咐,在旧主去后一心一意照顾小主子,不妄自尊大,也是极为难得的。
“这酒可有给三叔送去过?”沐清溪问,现在白家小院的酒都是依托三叔沐骕的酒楼售出的。沐清溪回到京城后不方便明着出面打理酒铺,为了防着沐家人,这小院就取了白璧的“白”字为名。
“小姐放心,已经给沐三老爷送过去了。”白璧答道。
沐清溪点点头,“那就好。”看他们还有话要说的样子,思及离开沐家之前三叔的嘱咐,沐清溪便换了个地方去主院书房里听他们回话。
“珠玑姐姐,怎么只有你过来了?”
春雁跟着沐清溪,珠玑留在外面跟着流沄和酩酊四处逛逛,这白家小院她和小姐都是第一次来,还是多熟悉得好。
听到流沄问,珠玑便将宝严寺一行大概说了几句,当然沐家的糟心事被她隐去了。流沄和酩酊现下不在府里,告诉他们也没用,反而这两人年轻不懂事,办了坏事就不好了。
流沄听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珠玑看得疑惑,酩酊则在一旁催促,“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告诉珠玑姐姐吧!”
这下子珠玑更好奇,“发生什么事了?”
“噗——”流沄还没说,自己先憋不住笑了,见珠玑瞪他,连忙说道,“姐姐别急,我说我说,这可是个大乐子!”
书房里。
沐清溪听完白璧的话满脸惊讶,紧接着便是狂喜。她多方打听母亲身边的旧人的去向,之前一直无果,没想到白璧这里竟然有了线索!
“她是谁?现在何处?”沐清溪追问。
白璧想了想回道:“回小姐,那妇人名唤芸娘,现在下榻在远志客栈。”
沐清溪疑惑,她想来想去都记不起母亲身边有过叫这个名字的丫鬟,莫不是弄错了?
玄圭解释道:“她原名叫凝芸,嫁了人才唤作芸娘的,小姐可还记得?”
沐清溪了然,女子嫁了人大多不会再以名字示人。不过她对“凝芸”这个名字也没什么印象啊,只好再把珠玑唤来,结果珠玑也不知道。这下子,沐清溪心底升起的那点喜悦散了烟。一个她和珠玑都不记得的丫鬟,意味着这丫鬟就算真的是在清晖院里伺候过的,大概也只是外间洒扫的小丫鬟,是近不得主子屋里的,能知道什么呢?
“小姐,这妇人说她不是伺候夫人的,而是跟着虹霓姑娘打下手。”白璧看出她的失望,连忙说明白。
沐清溪恍然,伺候虹霓的,怪不得她不记得。像安远侯府这种门第,主子跟前的一等大丫鬟放出去跟寻常人家的小姐也没差,有几个小丫鬟跟着打下手是常事,其实就是丫鬟伺候丫鬟的。若是虹霓跟前的,那可就有大用了。
“白璧、玄圭,你们想法子把人带出来,我想让锦绣跟她见一面。”她不认识不要紧,锦绣可是虹霓一手调教出来的,对虹霓身边的丫鬟一定不陌生。
“是。”白璧和玄圭应道。
沐清溪想想还是多问了一句,“她现下可好?嫁的是什么人家?怎么会来了京城?”又怎么会这么巧被你们找到?
不是她多心,总觉得出现的太突然,反而有点不太敢相信了。何况,她记得上辈子母亲身边伺候的人下场大多都极难堪,若是这丫鬟过得不好,她不防拉一把,也算是为母亲积德。
白璧和玄圭找到了人自然不会就这么草率地报给沐清溪,而是将人调查得清清楚楚。
这个叫凝芸的丫鬟说来也算幸运,徐氏当年把她们远远地打发走了卖进窑子里,她受不住苦,大半夜的逃了出来,恰巧被路过的客商撞见。这商贾见她遍体鳞伤,心生怜悯,又听了她的身世,一时心软将她赎了出来,纳为妾室。
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在京城,就是随着夫君前来做生意的。而这位商贾又刚好在醇枫楼尝了白家小院的酒,拐着弯地打听酒的出处。一来二去的,跟白璧和玄圭接触上,三人喝酒时这商贾多了句嘴,说了这位如夫人的来历,白璧和玄圭就多留了个心眼去打听。
沐清溪听完只觉得确实很巧,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得归结为大概真是偶然,又或是冥冥中母亲保佑。
“属下观那李柯是个重情义的,待她应该不错。”白璧道。
“那就好,你看着安排,务必要让锦绣和她见一面。”沐清溪道。
远志客栈。
李柯谈完了生意回来就见凝芸正靠坐在床沿上给他缝衣服,凝芸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他,不由得露出个笑容,“今天回来的早。”
他生的并不十分高大,相反还有些圆胖,五官也并不出色,放在人堆里寻常的很,凝芸却觉得他整个人看起来英俊极了。
“难得带你来京城,就别坐在屋里了,走,出去逛逛。”李柯拿过她手中的针线和衣服,放在笸箩里丢在一旁,拉着她就要出门。
“哎哎——”凝芸想要拦拦不住,只好道要先换身衣服。李柯想想也是,便等她更衣洗漱。凝芸苦笑着摇头,出去做什么呢?这京城她大概比他还要熟悉,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只是,他是好意,她总不能拂了他的心意。
因为要在京城小住一段时日,李柯租下的是客栈后的一个小院。两人刚走出院子,迎面遇到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带着个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其后跟着四五个人,其中一个看着像女子,只是人裹在兜帽里看不清面容。
李柯和凝芸站在一旁避了避让他们先行。为首的人似乎领了这份情,路过他们的时候微微颔首示意,李柯点头算是回礼。
不知何处起了一阵风,那带着兜帽的女子经过凝芸身边时忽然一阵风过,兜帽被吹偏了半边。女子及时去扶,凝芸却还是看到了兜帽下的半张脸,登时瞪大了眼睛,一直到人走过去消失了身影还久久不能回神。
“想什么呢?”李柯见她不动。
凝芸连忙回神跟着他往外走,却不自觉地回头向身后望去。那一行人转过拐角,应该是去了隔壁的小院。
怎么会……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
“哎哎,听说了没?安远侯府的大公子逛窑子不给钱,被窑姐儿扒光衣服丢大街上冻了一宿!”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二大爷的三姑妈的舅表兄的三闺女的手帕交的表姨母就住在芳草街隔壁的黄杨街上,亲眼看着安远侯家的下人把人给抬回去的!”
“我也听说了!你们是没瞧见啊!裤子都没穿一条,那玩意儿明晃晃得晾了一宿!”
“还别说,这书生的玩意儿就是跟咱们的不一样,那个白的哟!嘿嘿——嘿嘿——就是看着小了点!”
“去去去!就你知道!你亲眼见过的?我可是听说,丢出来的时候那玩意儿直挺挺的还挂着汁儿呢,可见事儿还没办完就直接从床上被丢出去了!”
“世风日下,丢脸哟!”
“那安远侯府的大公子不是还中了进士的?”
“什么进士啊!”说话的人伸出三根手指头,“倒数的知道不!”
“可别说是安远侯府的大公子,本来就是个老二!想当年咱们安国公的大公子那是什么风姿气度?年纪轻轻,战功赫赫,谁不称赞?再看看现在这位‘大公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这话可说的不对,应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现在的安远侯做下的风流韵事,你难道没听说过?”
“什么事?什么事?快说说!”
“嗨!这你还真不知道啊?听我跟你说……”
安远侯府里木槿堂里,东西摔碎的声音不停地传出,间或还有不明物体从屋子里飞出来。木槿堂里的丫鬟纷纷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个鹌鹑躲起来。
“夫人!夫人!”徐嬷嬷连声地劝,不能再这么摔下去了。如今木槿堂的一应份例都扣在老夫人手里,前些日子当出去的那些换来的银子早就花得差不多了。
“娘!您别摔了!”沐清菀更加直白,上好的翡翠白玉佛母亲就这么不要钱的往地上砸,心疼死她了,“大哥犯了错您不去骂他,跟这些东西置什么气!”
沐清菀不说还好,一说沐清河徐氏更生气。好好的儿子,被人那般抬回来,如今满京城都传遍了,这让她的河哥儿以后怎么出门!
“你懂什么!一定是有人陷害你哥哥!”徐氏目眦尽裂,她的儿子岂会去那种地方,一定是有人故意设计。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害了她儿子,她一定要把那人碎尸万段!
沐清菀不以为然,“您就这么肯定了?说不定真是大哥做下的……”
“你给我闭嘴!”徐氏听她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你那是说的什么话!那是你亲哥哥!别人那么说,你也不懂事不成?!”
沐清菀本来就一肚子气,此时被她一激就更生气了,“我不懂事?我可没去逛窑子逛到被人家赶出来!还是、还是那么样的被赶出来!大哥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要是真不想去,还能有人逼着他去不成!”
“娘您走出去看看如今京城里都是怎么谈论咱们家的!出了个同进士,倒着数!喝了花酒不给钱,被人赶出来!女儿的名声都快被带累没了,以后还怎么嫁人!”沐清菀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越想越是委屈,眼看着及笄礼就要到了,家里闹出来这种事,她脸上就跟被人抹了屎似的恶心!
“你!你你……”徐氏指着沐清菀又气又急,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摊在椅子上捂脸叹了一声,“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徐嬷嬷和梧桐连忙上去劝两人。
“夫人先不要急,大公子还没醒过来,当务之急是要先请个大夫才是啊!”徐嬷嬷劝。
沐清河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醒,人看着没事,既不发烧也没有其他症状,可是就是醒不过来。外头的大夫听说了沐清河的事纷纷躲得远,生怕惹了一身腥,到现在一天一夜过去了,竟找不到个肯入府诊治的大夫!
“请什么大夫!”
徐嬷嬷话音刚落,沐驰摔帘子大步走了进来,满脸怒容,额上青筋暴起,根根清晰可见。
“还嫌不够丢人吗!”沐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看了看满地的狼藉,火气更重,“你就只会摔摔打打地在窝里横!儿子都让你教成什么样了!”
“爹爹。”见他盛怒,沐清菀止了哭怯怯地行礼。
沐驰烦躁地摆摆手,“退下去!”对这个女儿他还是疼爱居多,就算心里有气也没撒。
沐清菀见状给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带着丫鬟退了下去。
徐氏等沐清菀走了才一抹眼泪,冲着沐驰吼道:“我教的儿子?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成日里就只会钻营,钻营出什么来了?官儿没做好不说,好好的儿子你不管不问,现在出了事就来问我的罪!你是不是觉得董氏那贱蹄子能给你生儿子,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混账!”沐驰被她吵得头疼,更被她如此无理取闹的言论吵得厌烦,多少年了,徐氏一天天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可理喻,他真是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