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别把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我家章哥儿难道还能认不出沐清河?他们可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亲,就是化成了灰也知道是谁!别的不说,章哥儿回家的时候身上穿的可是沐清河的衣服,我倒要问问了,你家沐清河好端端的扒了我家章哥儿的衣服是什么意思?”严徐氏斜着眼看徐氏。
严章穿的是沐清河的衣服?
这是徐氏没想到的,实在是……沐清河被抬回来的时候还是光着的,去接的下人乱糟糟地给裹了下,怕丢人一路急慌慌抬回府里的,哪有心思计较衣服去了哪儿?
若是严章真穿了沐清河的衣服,这事儿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氏没了主意,沐庞氏叹口气只好开口,“严夫人——”
严徐氏看向沐庞氏,今天沐家若是不给她的交代,她就真敢上衙门里击鼓鸣冤去,到时候沐家就算想把事情遮掩下来都不行!
“河哥儿尚未醒过来,当下里全是你的一面之词。”沐庞氏摆摆手示意严徐氏不要打断她,“老身理解你护子心切,但是,河哥儿是我安远侯府的人,他如今昏迷不醒,老身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随随便便背上这等残害手足的污名。”沐庞氏目光如炬,看的严徐氏渐渐息了声。
“此事处处可疑,漏洞太多。与其咱们在这里争执不下,不如等河哥儿醒来当面对质,若真是河哥儿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严家的事,老身将他交给你随你处置,绝不姑息!另外,你家公子受了伤,不知请的是哪位大夫看诊,老身不才,这京城里有名的大夫还算认识几个,不如请了过去给令公子诊治。至于诊金药费一概全由我们安远侯府出了,严公子养伤期间若有所需尽管开口,只要我侯府给得起的,决不推辞。严夫人以为如何?”
沐庞氏的声音刻板又威严,但是这番话严徐氏听进去了。她今日来是为了给儿子讨公道,这公道怎么讨也是有说法的。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是一种,得了好处息事宁人也是一种。把事情闹到衙门里只是最坏的一种方法,现在沐庞氏给出了看起来还不错的条件,她不如顺着这个台阶先走下去。
“还是老夫人明事理。”严徐氏拿着帕子抹了把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也是被章哥儿这一伤给闹得没了主意,老夫人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回去先等信儿。我敬老夫人德高望重,老夫人可千万别晚节不保才是。”
被个晚辈指摘“明事理”和“晚节不保”,沐庞氏险些被气个倒仰。现在却没法子跟她计较,先把人打发走是正经。
“你放心,安远侯府家大业大,断不会做违背信誉之事。”
严徐氏得了承诺心满意足地走了,暖阁里只剩了婆媳两人,徐氏忐忑不安地看着沐庞氏,“老夫人……”
沐庞氏抬手就把身边的茶盏砸出去,泼了徐氏一头一脸的茶水,幸而话说了这么久茶已经凉透了,即便如此徐氏头发被打湿紧贴在脸上,一头的茶叶沫子也是狼狈得很。
“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什么?沐清浪被送到严家去了?”沐清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沐清河和沐清浪这一对兄弟可是徐氏的心尖子,严徐氏现在恨极了沐家,徐氏这么把沐清浪送到严家去,难道不怕他被严徐氏羞辱?
沐清菀双眼通红,像是哭过多久似的,额上还横着一条白色的绷带,底下垫着的纱布隐隐透出点血色。
“是真的,二妹妹。姨母欺人太甚,竟说表哥病了,要你我前去伺候他。我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去伺候个成年的男子,把我们当什么了!我知道你肯定也不会答应,便想了个法子一头撞在墙上才让娘改了主意,二哥他就是代我们受过去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沐清溪却不敢全信。沐清菀态度转变的突然,之前还跟她见面就呛声,一转眼就扮起了姐妹情深,骗傻子吗?
“二小姐您不知道,本来姨太太是要您去的,说您是嫡出的小姐,身份尊贵,让您去伺候严家表少爷才是咱们侯府诚心。小姐不依,说您金尊玉贵哪能被那么磋磨,为这还被夫人责备了。”丫鬟小秀在一旁帮腔。
“小秀!别胡说!”沐清菀打断。
小秀跺脚,“小姐您受了那么大委屈……”
沐清溪被这主仆俩一搭一唱说得骑虎难下,万分后悔自己干嘛要做这个表面功夫来看沐清菀。
“大姐姐受了伤,我那里有除痕消疤的药膏,效用极好,回去便着人送过来。大姐姐且好好休养着,我就不打扰了。”说罢忙不迭地告辞退了出来。
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听得琉璃说让她千万别信沐清菀的话,沐清溪就笑了,“你放心,我才不信呢。不止不信,连她头上的伤都未必是真的。”
沐清菀会拿着自己最得意的容貌冒险?
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鱼会上树都比这个可信。
“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怎么才过了一天,又闹出这种幺蛾子,没完没了了是吧?
沐清溪离开后,沐清菀一把扯了头上的绷带,心里又恨又委屈。
还要从严徐氏回府以后说起,徐氏在双鹤堂里挨了一顿骂,出来的时候路都要走不稳了,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谁知第二天严徐氏又找上门,声称府里人手不够,对严章照顾的不够周到,要沐家派个人过去帮着照顾。
沐庞氏答应过凡是沐家能做到的都不推辞,徐氏自然没法子拒绝。
严徐氏存了羞辱沐家的心思,“派个人”自然不是随随便便要个奴婢,她要的是沐家的小姐。
沐家三位小姐,沐清欢还小,自然不行,沐清溪本来就跟这件事没什么牵扯,沐清菀却是徐氏的女儿、严章的表妹,严徐氏指名道姓要的是沐清菀。
沐清菀又怎么肯答应?
她若是去了,名声清白就全毁了,以后甭想嫁给别人。严章有什么癖好,她一清二楚,怎么会任凭自己被推到火坑里,所以情急之下一头撞了墙,把徐氏和严徐氏都给唬住了。
沐清浪看不过去,站出来替了妹妹,严徐氏见差一点出了人命,也不敢再闹下去,这事儿才这么定了。
沐清菀撞墙的时候使了点技巧,看着严重,其实并没伤到多少,这还是以前徐氏教给她的。她气得是徐氏竟然险些答应了,徐氏难道不知道她这一去是什么后果?为了沐清河竟然一点没犹豫地就答应下来。她算是看明白,在徐氏心里,大哥和二哥才是顶顶重要的,平日里再怎么疼爱她,真有事的的时候也是先护着大哥二哥。
她无奈之下伤了自己,却不愿白伤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再去拉拢沐清溪。沐清溪在府里的根基浅,木槿堂的消息她未必打听得出来。家里指望不上了,她得尽快为自己找个靠山。否则他日再有这种事,她未必能保全得了自己。
“小姐,这药?”小秀拿着个小瓷瓶问,是清晖院的人送过来的,算时间沐清溪回去就吩咐了。
沐清菀看了眼那小药瓶,素色的青瓷一点花纹也无,通体光滑流畅找不到一点瑕疵。她自嘲地笑笑,母亲总说沐清溪现在是个穷鬼,却不知随便拿个小药瓶都比她屋子里摆的赏瓶还精致。
“用上吧。”她可不想留疤,万一王郎嫌弃她怎么办?
远志客栈后院的小院里。
裹在披风里的女子哑着声音回话,戴面具的男子听得津津有味。
“这倒是怪了,沐清河得罪了什么人?”
女子皱着眉,“未必只是报复沐清河,侯府的名声……”公子就不在乎吗?
面具人摇摇头,“如今那府里跟我早就没了关系。”
“可是小姐和小少爷还在。”女子忧心忡忡。
面具人想了想,说道:“去查查这事怎么来的。”
“是。”女子应声离去,心中稍定。
第117章 赴约
侯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名声烂了大街,沐驰这几日去兵部处处被人指点,言官参他的折子雪片般地往乾清宫的御案上飞,教子不严、立身不正、持家无方……沐驰难得被承安帝想起来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得已只好告假留在家中躲一阵子。
不过他也没闲着,平日里虽然对沐清河兄弟不是时时刻刻关注,但是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沐清河十分爱惜羽毛,绝对不会做下这样的自毁前程事情。再说了,想要女人侯府里多得是,而且个个听话身家清白,何必要去窑子里找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他手底下养了些人,撒出去打听事情经过,不出一天,前因后果就原原本本地摆在了沐驰的书房里。
“宝严寺”三个字就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沐驰的视线中。
沐清河和严章去宝严寺散心不是什么秘密,宝严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打听不出来,只知道前一天两人还在寺里游玩,第二天就一个躺在青楼门口的大街上,赤身裸体,一个躺在自家府里的后门上,性命垂危。
宝严寺离京甚远,沐清河和严章两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大晚上的从寺里跑回城中?而且,按照时间推算,他们应该是夜里进的城——这就更说不通了,京城夜间宵禁,凭沐清河和严章的身份还不够格让城门守卫破例。
那么,把他们弄进城的人就是其中关键了。
沐驰合上手里的奏报,越想越觉得可疑,“这是有人要害我呀!”表面上看伤的是沐清河的名声,底子里安远侯府的脸面都丢光了,他在朝堂上被攻讦,不得已退居家中躲风声,不是冲他是冲谁?
“继续查。”沐驰咬着牙吩咐,他一定要把暗中害他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所以说,有的人就是喜欢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时时刻刻都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殊不知,只要他不跳出来刷存在感作妖,谁记得他是谁?
赵璟当然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报复引发了如此多的猜疑,他正忙着补救沐清溪的名声。至于那天脱口而出的话,被他当做一时冲动不清醒,暂时抛诸脑后了。
沐清溪接到公主府的请帖的时候有些蒙,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确认请柬上的的确确写得是她的名字没送错。
元瑜郡主请她过府小聚?
“小姐,公主府的人还等着回话呢。”锦绣过来提醒,要她说公主府的邀请是好事,沐家名声坏了,沐清溪备受牵连,她正为沐清溪的婚事发愁呢,公主府的请柬无异于雪中送炭。
“哦。”沐清溪回神把人唤进来,回说自己一定准时到。
“郡主说了,沐小姐若是有什么交好的姐妹只管一块儿叫上,人多也热闹。”回话的嬷嬷道。
沐清溪颔首,“烦请嬷嬷代我多谢郡主的美意。”
前脚送走了公主府的人,后脚沐清菀就找上了门。
“妹妹在忙?”沐清菀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祥云茶花纹褙子,额上依然绑着白色的纱布,面上不施脂粉,显得素净许多,一眼看去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沐清溪一见她来就头疼,“大姐姐怎么出来了,伤口见了风可要留疤的。”
沐清菀轻笑,拉着沐清溪的手十分亲近的样子,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不碍事,我在屋里闷得很,想找你来说说话。看你这里刚刚送了人出去,忙什么呢?”
沐清溪心底打了转,明华公主的人刚走沐清菀就过来,进来了又特意问起,倒像是天天盯着她这里似的。
“没什么,都是些琐事。”沐清溪避过不答,“本该我去探望大姐姐,只是怕扰了你休息。”
沐清菀听说公主府来人,特意掐着点过来就是想打听公主府的人来做什么,若是可能的话,让她也分一杯羹。可是沐清溪三言两语带过去,只字不提细节,反倒让她不好接话了。
“二妹妹若是肯来陪我说话,我可求之不得呢。”沐清菀随口说着,没话找话地说了起来。沐清溪只管听,需要她表态的时候便“嗯嗯啊啊”地应几声表示自己在听。久而久之,沐清菀说得嘴巴都要干了还没说到正题上。她心里着急,索性直截了当地挑明。
“对了妹妹,我刚刚来的时候迎面见了那些人,怎么有一个看着面熟,像是在明华公主身边见过的?”沐清菀问道。
“姐姐眼力好,确实是明华公主身边伺候的。姐姐什么时候见过?可是在那次赏花宴上?姐姐真是心细如发,我都不曾注意到。”
一说起赏花宴,沐清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那次宴会后她和母亲……沐清溪被罚了禁足,沐清溪这时候提起来会不会是故意刺她?何况,她也有些心虚,那些人里她根本一个都不认识,不过是知道人是公主府的,所以胡诌了个借口,幸而沐清溪当了真。
“见过一次有些印象,他们来是为什么?可是公主有吩咐?需不需要我帮忙?”
沐清溪微带点思索地看着沐清菀,此时才算明白她的来意,这是想借她接近明华公主?
未免想得太好,她在明华公主眼里可真算不得什么。
“姐姐说笑了,我何德何能让公主殿下记着?是郡主下了帖子过来,让我过府陪她说说话。”沐清溪故作失望地说道。
不是明华公主,沐清菀有点失望,不过也不能急在一时,元瑜郡主是明华公主的爱女,备受宠爱,若是跟元瑜郡主交好,在公主那里大概也能得些好处。
“真是羡慕妹妹能得郡主相邀,我却只能枯坐在府中,以后恐怕也没什么人愿意跟我来往了。”沐清菀说得伤感,眼圈红了红,看起来十分委屈又可怜。
若沐清溪真的跟沐清菀是好姐妹,此时自然会顺着话接下去邀请沐清菀一起去,反正元瑜郡主也说了让她可以邀请自己的玩伴。只可惜,沐清溪跟沐清菀貌合神离,又怎么会给她顺梯子?
“姐姐也别太伤心了,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堂兄又做出那样的事,别人多想也是常事。等过几年流言消停了,总会慢慢好起来。”她不但不遂她的意,还要狠狠踩上一脚才解气!
沐清菀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什么叫一母同胞的兄妹?什么叫过几年?沐清溪这是拐着弯儿地把她跟沐清河比?让她等几年,几年过去她都成老姑娘了,还要名声有什么用!
不待她开口,沐清溪接着说:“再者,姐姐伤了面容,眼下也不适合外出,还是留在家里的好。过些日子就是姐姐的及笄礼,是大事呢,可千万别带着伤见客才好。”
沐清菀闻言怔住,她确实忘了这一茬。面上带着伤,就算真的伤得不重也是不雅观的,她就是想出去也不行。于是,只好匆匆告别沐清溪,一回到院子里就喊小秀给她上药,额上绝对不能留疤!
第二日公主府派了车过来接,沐清溪本想喊上殷茵,却又想起她此时正为了殷磐和柳妩的事发愁,只好暂时作罢,一个人赴约。一路上想着元瑜郡主为何此时给她下帖子,不留神马车就停了,沐清溪望着近在眼前的酒楼——望江楼,京城最大最繁华的酒楼之一,满腹疑惑,不是郡主邀她过府,怎么走到望江楼来了?
若不是外头伺候的人看着依旧恭敬没什么恶意,沐清溪险些怀疑是有人假冒了公主府的下人要来害她。
“沐小姐,请下车吧,主子在楼上等您。”跟车的嬷嬷来请。
沐清溪却迟疑了,她问:“嬷嬷的主子是谁?”
马嬷嬷眉眼不动,恭声回道:“沐小姐去了楼上便知。”说完似乎是怕沐清溪误会,又道了一句,“小姐尽管放心。”
她这样看着实在不像是要害人的,沐清溪心里安定了些,但还是好奇。若楼上的是元瑜郡主,根本无需如此故弄玄虚。可是,若不是元瑜郡主,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支使得动公主府的下人?
“小姐?”锦绣拉住她,满脸不赞同。她也看出不对劲了,里面的还不知道是谁,这么冒然进去,万一是个陷阱呢?
沐清溪想了想对她说:“不会有事的,没人那么大胆子敢仗着公主府的名声做什么,我去看看,或许是殿下一时兴起呢。”这话既是说给锦绣听也是说给马嬷嬷听,沐清溪说完余光里瞥见马嬷嬷眉眼如常,便知自己猜得不差,不管今日请她的是谁,应该都没有恶意。
“先上去看看。”
沐清溪这么说,锦绣阻拦不过只好跟着进去。
她们说话的时候马嬷嬷便站在一旁等着,也不催促,此时见沐清溪说定了才上前来带路,“沐小姐请。”
沐清溪带着锦绣跟上去,因为是名义上是郡主邀请,她身边只带了锦绣出来。望江楼一座楼分了前后两部分,马嬷嬷并没有带她们走大堂,而是绕到后面从一侧开的角门进去,直接进了望江楼的后楼,拾阶而上,后楼比起前面安静得多,且一眼看去全是雅阁单间,显然是专门为贵人准备的。
马嬷嬷带着她们在顶楼最里侧的一间雅阁前停下,请她们在门前稍后,自己则上前敲了门说道:“主子,沐小姐到了。”
说完不等里面回应便上前推开门请她入内,锦绣要跟进去却被拦住,马嬷嬷道:“主子只请了沐小姐,还请姑娘在此稍后。”
锦绣不放心,想要跟着,沐清溪摇了摇头,“没事,你且随着嬷嬷。”锦绣没法子,只好候在外面。
沐清溪进了屋子,门就被关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她却没什么害怕的感觉。仔细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方才在外头看了,这雅阁题名“停云”,布置的十分朴素淡雅,墙上挂着摩诘居士的《南山落霞图》,桌椅雕饰大都以五柳先生诗中的意象为主,切合五柳先生《停云》诗的诗旨。
身后响起脚步声,沐清溪看着墙上摩诘居士的画,头也不回地道:“藏头露尾,似乎不是君子所为。”
“我从不认为我是君子。”身后的人脸不红气不喘,说得理所当然。
沐清溪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蓦然回首,只见眼前人身形颀长,风姿卓然,渊渟岳峙,一双眼睛如夜晚的星空般深邃,正是阔别不久的赵璟。
“是你?”惊讶过后却又觉得情理之中,这世上能冒充公主府的人而毫不避讳的,除了景王赵璟还能有谁?说不定连冒充都不必,以明华公主和景王的关系,景王支使几个公主府的下人大概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殿下为何如此?”沐清溪心下不虞,任谁被这么骗过来都会觉得不开心。还说什么她可以随便请自己相熟的人,她若是真的请了,景王要如何应对?
赵璟早就料到她不会请别人,故意加上那么一句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相信而已。
至于为何如此,赵璟自己也说不清楚,想见就见了,个中缘由他并不想深究。
“可还满意?”他避而不答,反而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沐清溪一开始没明白,想了一下才恍然,沐清河的事真的是他做的?!
赵璟看着沐清溪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双清溪般清澈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里面。他轻易地读懂了那双眼睛里不但没有喜悦,反而直白地写着“我跟你有仇吗?”
“咳!”赵璟尴尬地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看来被智空说中了,他好像的确办了坏事,不知道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沐清溪看着赵璟泛红的耳根,后知后觉地发现堂堂景王殿下似乎不好意思了。
这真是太新奇了!想想叱咤疆场的一代名将竟然会在她面前不好意思,简直堪比天降红雨般难得!
不过,细想想,若是景王做的也说得通,沐清河和严章出事都在离开宝严寺以后。只是景王用的这法子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她承认她看热闹也看得高兴,但是出门被人指指点点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臣女多谢王爷好意。”沐清溪谢得不情不愿。
赵璟也看出来了,憋了半天道了一句:“是本王思虑不周。”
沐清溪瞪大了眼睛看他,这算是道歉?
赵璟被她看得不自在,匆忙转开话题,“严章那里你不必担心,本王自有处置。”
“你还想做什么?”沐清溪好奇又有点担心,虽然有个人帮她出气感觉不错,但是出气还把她自己坑进去实在是有点傻。她有必要先弄清楚,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赵璟阅人无数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放心。”上次是他武断了,没想到后宅女子的名声如此重要,吃了一次教训,绝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他不肯说,沐清溪却有点猜到,“你是不是想把严章……那个……的事宣扬出去?”宝严寺里她被轻薄的事肯定不能用,否则第一个被牵连的就是她,除此之外,能把严章打入谷底的也就只有他那说不出口的癖好了。
景王既然插手了这件事,肯定会把严章查个清清楚楚,不可能不知道。
这次换赵璟惊讶了,他没想到沐清溪竟然知道。如此隐秘的事,又事关男人的尊严,严家必然捂得严严实实,沐清溪一个后宅女子从何得知?一想到沐清溪对个男子如此“在意”,赵璟忽然间觉得心底有点不舒服。
沐清溪问完就后悔了,她刚刚才想起来自己问的是关于男子那个的,这本不该是一个闺阁女子能知道的事,脸一下红得似滴血,生怕赵璟追问消息来源,那她可就编不出理由了。
赵璟看着小姑娘熟透的苹果般红润的脸颊,鬼使神差地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上去。指尖一热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沐清溪侧眼看着出现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好看极了,如果不是位置不对,她肯定很乐意好好欣赏。
小姑娘似乎被掐疼了,眼圈泛水,一双眼睛像是被欺负了的猫儿般可怜。赵璟忽然间觉得喉头发干,下意识地松开手,理了理领口。
室内一阵尴尬,沐清溪又羞又恼,耍起了脾气不想搭理景王。
赵璟则是一时唐突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柔嫩滑腻的触感残留在指尖,肌肤相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热,就像他此时被触动的心。
真是疯魔了,他想。
一刻钟过去,沐清溪坐不住了,她低垂着头,道:“臣女多谢殿下几番费心,无以为报。日后殿下若有吩咐,臣女万死不辞。臣女不打扰殿下……”
“你不曾打扰我。”赵璟看着沐清溪,小姑娘似乎总是习惯躲他,一点点的靠近都会引起她的警觉,就像那晚过后的不辞而别。
他有这么可怕?
沐清溪惊讶地抬头看着赵璟。
“你没有打扰我。”赵璟看着那双溪水般明净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漆黑如墨的眼睛深邃而深沉,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沐清溪不自觉得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无法开口无法作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向着不可遏制的方向滑去,她却无能为力。
“殿下……”沐清溪慌乱地应答,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的心,慌了。
赵璟看着她躲闪的眼神、无意识绞在一起的手指,心底某一个角落突然间觉得有点软、有点满。他喜欢她在她面前露出各种表情,不是公式化的恭敬和尊敬,而是鲜活的、生动的、真实的,各种各样的表情,喜怒哀乐,他都想看。
心情倏然间好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吧。”
话题跳跃得太快,沐清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去哪?”
赵璟笑得柔和,“不是说要谢本王?”
“是,该谢您的。”沐清溪愣愣地跟着答。
“本王想去街上逛逛,但是久不回京城不甚熟悉,你便给本王当个向导吧。”赵璟说。
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的时候沐清溪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但是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好像又被景王戏弄了。她跟他一路回的京城,他说他自己久不回京城,她何尝不是?
她对京城更不熟好不好!
可是,夸下了海口总不能甩手不干,于是景王就发现走在前头的小姑娘脚步带风,浑身透着一股子“我不高兴,别惹我”的气息。
真好逗,赵璟攥了攥拳。
出了望江楼就是个十字路口,沐清溪站在那儿犯了难,她早就不记得京中地形,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身后还跟着个甩手不管只等着她选路的景王。
话说回来,京城里有什么好逛的?
不对,应该说景王会喜欢逛什么?
沐清溪灵机一动,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哼哼,你不是要我带你逛吗?那就逛喽!
于是,赵璟就看到刚刚还一身颓败气息的沐清溪像是忽然间来了兴致,拦住个路人问了什么,那人伸手指了个方向,然后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朝他走来,那笑容——像是偷了鸡吃的小狐狸。
“找到路了?”赵璟笑着问,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纵容。
沐清溪脸红了红,往常出门都有下人带路,她只是记个大概而已。赵璟不肯带下人,锦绣被留在望江楼里,现在还来笑话她不认路。
“找到了。”沐清溪郑重地点点头,“殿下请随我来。”
赵璟却对“殿下”这个称呼不甚满意,“出门在外,你想别人知道我的身份?”
沐清溪想象了下一大群人跪在街上对着景王磕头的情形,本能地摇摇头,“不想。”
“那就换个称呼。”赵璟顺口说。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沐清溪没法拒绝,但是换个什么称呼呢?
“赵公子?颜公子?”
赵璟皱眉,一个都不顺耳,“颜卿,我的字。”
沐清溪看着他,男子的字大多是亲近的朋友和长辈称呼,她跟景王的关系似乎没这么亲近吧?
赵璟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那样的目光实在是压力太大,沐清溪抵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颜卿。”
颜卿,清浅二字,出口却像是吟诵了一阕小词,音韵悠然,唇齿留香。沐清溪想,为他取字的人定然在其中寄寓了殷殷的期盼和深切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