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容不禁问:“这玉佩对竹君很重要么?”
“这是我自小随身之物,也是母亲送给我的,我母亲去世的早,也算是个念想吧。”
崔弈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嗓音清冽道:“母亲曾说,玉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故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戚容默念这八个字,感受到了这玉佩对竹君的重要性,怪不得竹君时时刻刻都佩戴着它,从不离身,所以戚容才一眼认出这是竹君遗落的。
她抬手一拜,“时辰已晚,臣深夜前来还玉佩已是不合规矩,臣这便告退了。”
崔弈:“戚太医慢走。”
戚容转身离去。
等戚容走了,崔弈才放下手中的玉佩,拿出看了一半的密信,继续看了起来。
这密信,正是调查方嘉石的。
他连着查了他一段时间,虽然还没查出方嘉石和赵澄勾结的证据,但查出一些别的端倪来。
比如说前段时间的太医署医考,四位医监都可以竞争医丞之位,方嘉石表现惊人,甚至远远甩开了第二名戚容,脱颖而出。
据说,里面有些考题出自一些非常罕见生僻的医术内,刁钻到了极点,几乎没有几个人答对,但方嘉石都答上来了。
其中有猫腻。
崔弈摩挲着密信,淡淡道:“这考题早已走漏,赵澄果然暗中帮了忙。”
确定赵澄和方嘉石暗中有往来之后,事情就好办了。
如果是赵澄买通太医假孕欺君,那无须崔弈去做什么,时机便是天降,届时满朝文臣就会同时商量好弹劾赵家,说赵家指使贵君假孕欺君,意欲混淆皇室血脉,甚至能给他大逆不道、意图谋反的罪名。
那就是父亲和司空的事了。
为今之计,就是尽快拿到一些确凿证据。
除掉了赵澄,那君后之位就一定是崔弈的了。
如今崔弈不仅在太医署名声甚好,因为他管理后宫事务,六尚局的女官也对他印象甚好,有些女官认为竹君执掌凤印,吃穿用度自然该比寻常四君要好,便多送些绢帛金银来孝敬竹君,但他却以不合规矩之名,一个都没收。
不止如此,他还提倡节俭,以身作则,主动削减用度开支。
对比因为贵君有孕而日渐铺张浪费的景合宫,竹君此举,甚至令朝中有些御史十分满意,上奏提议让所有侍君效仿竹君。
这一切都是在造势。
除了没有孩子。
崔弈几乎无可挑剔。
崔令之生了个好儿子,姜青姝这几日在观察崔弈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的这些行事,和她也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善待下人以拉拢人心,恩威并济以示威严,不争不抢以彰大度,作风勤俭以服众。还知道以退为进,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出他的威胁。
姜青姝当皇帝也是如此,表面上她是个温和大度的皇帝,越是要动手杀人之前,越是以温和面目示人。
怪不得崔弈总是很能窥探君心。
姜青姝一边喝茶一边瞧着实时,邓漪还在她边上低声说:“陛下,这几日后宫有些流言。”
“什么?”
她抬眼。
邓漪悄悄附耳过去。
是一些宫人私底下在议论。
宫女甲:“竹君真是太好了,前些日子我不小心摔碎了花瓶,竹君非但没有怪罪我,还问我手有没有受伤,我伺候了这么多主子,从来没有见到像竹君这样好的人。要是日后竹君会成为君后就好了。”
宫女乙:“唉,我也希望,可是贵君怀有身孕,我就担心,万一以后还是赵贵君做了君后……”
宫女丙:“我听说赵贵君经常打骂身边的宫人,还和竹君特别不对付,要是赵贵君做了君后,肯定会刁难竹君的,连带着我们的日子以后也不好过了。”
宫女甲双手合十对天祈祷:“求求老天爷,竹君这么好的人,一定要他做君后啊。”
邓漪复述完毕。
邓漪:“陛下,就是这样。”
姜青姝:“……”
舆论层面,崔弈完胜。
别说这些小宫女了,连戚容都快被他收买了,最近看的都是崔家送来的书呢。
邓漪是觉得后宫那些人讨论这个不好,才主动跟陛下提,她观察着陛下的神色,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满意崔弈。
姜青姝没什么表情,只平静问:“阿漪,你觉得竹君和先君后比,如何?”
邓漪在陛下跟前不拐弯子,明说道:“先君后是真君子,待人接物发自真心,从不惺惺作态,故人人对其高山仰止。而竹君……臣只记得他刚入宫之时不曾如此,流言是最近才有的,不知他是真心如此,还是为了造势。”
姜青姝往椅背上一靠,口气清淡:“再这样下去,只怕人人都向着他,朕不立他都说不过去。”
邓漪问:“那陛下……是否要出手控制一下……”
“不必。”
“啊?”
姜青姝迎上邓漪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朕不但不会制止,还要助他一臂之力。”
称赞竹君德行好的人越来越多,何止后宫,便是坊间,也有人开始说竹君如何贤良,才华和德行皆胜过赵贵君,有这样的人成为一国君后,才是国之大幸。这话,甚至传进了赵澄和朝臣的耳朵里。
钦天监夜观天象,上奏说,有星夜升东南,象征旺国运之人在此盘踞。
那不就是东宁宫的方向么?
诸如种种,就连崔令之自己,都开始觉得他儿子这次封后,定是众望所归。
上朝之前,崔令之低声说:“我觉得,陛下应该也赞同四郎封后,说到底,流言之所以如此,不就是因为陛下将凤印给四郎了么?”
“崔尚书倒是颇为乐观。”
汤桓反问:“陛下既有此意,何不明说?”
“陛下哪好明说……近日赵家出征、贵君有孕,便是陛下有扶持四郎之心,也不能就这么让赵家知道,还要等时机成熟。”
汤桓摸着下巴思索,点点头,“要真如你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崔令之道:“圣意难测,只恨被这有孕之事突然打断,要不然四郎早就……”
况且,这个龙种,他们迟早解决掉。
不管赵澄坏的真假,他都不会有平安生下孩子的机会。
所以,崔弈做君后就是定局。
到时候清河崔氏出了一位君后,影响力必还要更高一层,如今已是双尚书临朝,将来比之当年的王谢一族,也会分毫不差。
将来不管谁生下天定血脉的皇女,都要认君后为父,若是地位低的侍君,那就杀父留子,让君后手握皇太女。
张党更会如虎添翼。
这样的景象仿佛都可以预见了。
崔令之单是想想就兴奋起来,看到不远处司空清冷挺拔的背影,主动上前道:“恭喜司空,下官以为此局之中,赵家输已是时间问题。”
张瑾方才何尝没有听见他和汤桓的话,崔令之一过来,他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
“你如此有把握?”
崔令之立刻东张西望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这里,才悄悄躬身附耳,压低声音:“……非下官过分看好此事,不瞒司空,前几日陛下还私底下问过我了,认为四郎是否配得上君后之位。”
她问过了。
张瑾下颌骤然绷紧。
他微微闭目,长睫遮蔽眼底的情绪,面上看不出喜怒,“是么,想不到陛下问过你。”他淡淡笑了一下,只是眼睛里毫无笑意。
崔令之见司空笑了,以为他高兴,连忙道:“犬子最近花了些心思,下官也没想到他这么能讨陛下欢心。”
是花了心思。
而且心思还不小。
后位空悬,那个位置迟早坐人,不如坐自己人。所以,张瑾即使不愿容忍崔弈,却也在克制。
但就算是做了君后,那也成不了第二个赵玉珩。
张瑾要的是傀儡棋子,不是一个会造势、会伪装、讨欢心、甚至蛊惑她的聪明人。
他双手拢袖,意味不明道:“看来崔尚书此子聪颖过人,远远超乎我的意料。”
崔弈太聪明了。
“哪里哪里。”
崔令之没想太多,只顾着奉承道:“这都仰仗司空,若无司空庇护,小儿怎会如此顺利。”
他庇护?
说来也是,谁都知道崔弈背后是张瑾,前些日子那御史上奏夸奖竹君贤德,不就是想趁机在张瑾面前刷刷脸么?
没有人不知道张瑾到底在想什么。
夜间姜青姝沐浴结束,雪肤上尚浮着一层冷却的水汽,她穿着宽松的里衣,坐在镜前篦发。
两侧宫灯坠着夜明珠,光华四溢。
风吹玉帘,逐渐显露出一人的身形来。
她从镜中窥见,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司空是越发大逆不道了。”
张瑾身上还穿着深紫色的官服,蹀躞镶金坠玉,容颜被宫灯映出一片雪白,他缓步走向她,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她及地的乌发,以掌心微微拢起。
“陛下还是叫臣司空。”
“你不懂。”
“臣的确不懂,但陛下喜欢的话,臣也不强求改口了。”
她放松身子,半靠着他,往后仰起头,望着男人的下颌,“为什么总挑朕召人侍寝的时候来。”
灼钰身体刚好,今日是这个月第一次侍寝。
张瑾就仗着灼钰是个“傻子”,随便欺负。
他低眼,掌心轻轻碰她的脸,像碰着一个珍贵的易碎品,“因为,我想你,今夜就很想见你。”
他去掉了敬称,以一个男人对待女人的口吻,捧着她的脸说。
香炉中焚着安神香,白烟徐徐往上升腾,遮蔽那双暗沉的眼睛。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异样,看着他,没说话。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落到下巴处,又滑到玉颈上,又低声说:“我在想,我是不是错了,为什么一定要安排一个人在你身边,要是他们都不存在,是不是会更好。”
“因为你是司空。”
“所以,是不是他们都死光了,我才能在你面前不做司空?”
“司空醉了。”
他没醉。
不过,他宁可自己醉了。
那样他就可以又问一遍,她到底喜不喜欢他,有多喜欢。他已经患得患失太多次了,因为他从内心深处也明白,撇开那些手腕算计不谈,自己并不是个讨喜之人,不够细腻、也不够温柔。
所以他才一直都是孤家寡人。
连朋友都没有。
如果是阿奚,一定有一万种办法哄她开心。
可他只能想得到一个办法。
男人眼底微微泛红,看着她单薄的身子,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一下:“别动。”
说完,就俯身,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司空张瑾得知女帝想让崔弈为后,内心灼烧不已,一想到在天下人眼里她会和别人成为夫妻,就不能接受,更不明白女帝的心。】
【司空张瑾一想到竹君崔弈也在贪图女帝,甚至聪明得让自己感觉到了威胁,一度想杀了他,对崔弈好感大大下降了。】
【司空张瑾将看过的话本和画册都复习了一遍,决定用暂时的欢愉留住女帝的心,以此缓解内心的纠结痛苦。】
这样至少,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他已备受煎熬。
姜青姝被他放在龙榻上,他粗糙的手指隔着薄衫拂过她的腰间,动作平平无奇,却恰到好处地勾得她有些意动。
有什么在悄悄滋长,她动了一下腰,却被他掐住。
“配合臣好不好。”
他在她耳侧尽量克制地说:“臣会让陛下快乐的,不会像上次那样。”
她仰头看着他,水眸深处牵丝勾缠,用手轻轻掴了一下他的脸,“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司空不敢做的。”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在唇间轻碰。
“不敢的没有,但不舍的越来越多。”
风吹帷帐。
不远处,有个少年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张瑾没有回头看,只是唤:“邓漪。”
邓漪进来,看到这一幕时神色微变。
“带他暂避。”
邓漪看向姜青姝,见陛下也没说什么,便带着灼钰出去。
张瑾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准备已久,真正蓄势待发时,竟比第一次还要紧张忐忑,张瑾的手掌抚上眼前这具珍贵美丽的身子,手在她胸口暂停,企图从她这里感受到和自己一样乱的心跳。
但帝王在这方面,总是比他经历得多。
坦然到让他觉得嫉妒。
他的掌心蓦地收紧,力道微重,她皱着眉动了一下,想拍开他的手,但他已倾身吻住她。
手却还在作乱。
姜青姝大脑有些懵懵的了,一些奇异的感觉如丝线被慢慢抽出来,直到二人的唇齿微微分开,水线在红唇间无限拉长,她看着他说:“还以为司空这么自傲的人,私底下不会做功课。”
他低声:“原是不会去了解。”
“那为何又……”
“总不能让你不理我。”
“哪有不理……”
“有太多次了。”
男人的大掌捧着她的手,五指搅缠着长发,不许她偏头躲开,“所以你从不在乎我的想法,这一点,也让我深感无奈。”
说完,他垂头,徐徐亲她的鼻尖,亲她的眼睛、眉心,连眼角都不放过。
连她都不自觉闭上眼,接受他缠绵又细致的吻。
他发现她耳根泛着红意,手指摩挲着那里,说:“我要脱你的衣物了。”
“……哦。”
“别紧张。”
“……”她一阵无言,从他这突然客气的字句中抓出一缕异常的情绪,“是司空在紧张吧。”
张瑾抿紧唇。
“……嗯。”
是他在紧张,不然何必说这么多废话。
“为什么?”她还不停地追问。
“……看图和实践,到底是两码事。”等以后次数多了,应该就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落在她腰间的系带上。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捏过朱笔、写过奏折、处理过天下大事,稳准利落、杀伐决断,唯独在解她衣带时小心翼翼,怕踏错一步。
空气中响起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青姝放松地闭着眼睛,感觉到酥痒逐渐席卷整个身子,时间好像变得尤为漫长,余光里的灯烛让视线模糊,她渐渐咬着唇,才没有让软绵的轻哼声溢出喉咙。
当不沾情欲的圣人放下矜持,自愿去修习那淫魅之术,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一夜,足够多的时间。
不像上次那样慌乱着急,张瑾几乎是用了很久,忍到额头都逐渐有了薄汗,等她渐渐有了状态,才慢慢进去。
“还能接受吗?”
“……嗯。”
她的声音很小,几乎是用鼻腔哼出来的一声,指甲抓着他的胳膊,划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搂住我。”
“好。”
姜青姝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这一刹那,张瑾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温柔。
这个人的温柔总是藏在最深处,被重重冰冷自私包裹,旁人不敢不愿打破一点,他也不屑于剥露出来给人看,连她都觉得若有若无。
温柔裹挟着色厉内荏的自卑,有时就算鼓足勇气想表现出来,却因为怕拒绝,而显得过分强硬,毫不讨喜。
此刻他才终于平静下来。
张瑾抱紧眼前的人。
一个男人对待自己喜欢的女人,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珍惜、温柔、克制,他彻底明白了。
她这样紧紧地搂着他,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吧,哪怕没有他喜欢她的一半,能比喜欢别人多一些就够了,剩下来的,他可以慢慢和她培养。
张瑾的背被她抓得有些刺痛,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外面逐渐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宫室内静悄悄的。
最后一丝香料终于焚尽了。
她昏昏沉沉地在他臂弯里浅眠,他慢慢抽出手臂,还想帮她整理狼藉,却被她不耐烦地打开了手,张瑾被打开了两回,第三回还是不厌其烦地去帮她收拾,抬眼时,看到她睡颜恬静,呼吸匀长。
他看着,淡淡一笑。
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次总算是了却他心里的一根刺,也在她面前洗刷了坏印象。
张瑾当夜就一直在她身边。
直到快早朝时,他才提前换好朝服去中书省衙署,又重新以清清白白的臣子姿态在朝堂上见她。
邓漪吞吞吐吐地提醒陛下:“昨夜陛下和张司空……彤史是记在侍衣头上,那避子汤……”
给司空赐避子汤,也怪怪的。
但不赐,就怕万一。
姜青姝说:“不必担心,他自己会解决的。”
之前两次,他回家都狂喝个不停,一碗不够保险还接着喝,就那架势,怀孕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这次应该也是一样。
虽然姜青姝常常用“司空为什么不生”这样的话来刺激他,但说句心里话,她是没打算让张瑾怀孕的。
那玩得太大了,本来十拿九稳的局,可能逼得对方狗急跳墙,不按套路出牌,到时候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她可以韬光养晦徐徐图之,何必去赌那么大。
谁都能怀,张瑾不可以。
她已经有了继承人了,期待孩子都是对外演出来的,也压根不稀罕让他生。
姜青姝觉得张瑾那么要强自傲的一个人,在朝政上很难让步,更不会冒着被架空实权的风险去怀孕,她试探了那么多次他都不松口,她是相信他会自己回家乖乖喝药的。
但张瑾,这一次回府之后,却迟迟没有喝避子汤。
他是不愿怀孕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怀孕会怎样,一旦动念,全部的理智都在告诉他——这是不要命的行为,愚蠢得令人发指。
可近日的事,让他有了心结,偶尔也会想,他们之间如果有个孩子会怎样。
他虽然是权臣,却不舍得做出伤害她的事,对皇位也没有什么染指之心,若他们有了皇太女,他自会好好扶持教养那个孩子长大。
也许他们的孩子,会眼睛长得像她,鼻子嘴巴像他。
孤寡之人,血亲单薄,无所牵挂,这样一想想,又何尝不心动。
做选择,尤为困难。
他便总想着,等等再喝。
于是,那一碗药,就这样一拖再拖,迟迟难以入口。
其实喝一碗也作用不大,因为这几日,张瑾已经和她行云雨数次。
如同吸食上瘾的毒,沉迷到无法自拔,确定她会喜欢后,他就好像开了闸,时常就开始情不自禁地亲她,把她抱到床榻上去。
入夏炎热,她时不时在清凉殿那边避暑批奏折,连朝臣奏事也偶尔会去那边,临湖的亭子四面通风,他时常把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被风吹动的发丝扫过他的喉结。
“司空。”
“嗯?”
“你在想什么?”她在他怀里侧身,看着他。
他看向一侧,目光穿过荷花池,看着一座宫殿:“臣还记得第一次碰陛下……就是在此处。”
那时他愤怒至极,自觉羞耻难堪,更觉得对不起弟弟,绝对想不到,今后还会和她坦然地在此缠绵。
他甚至没想到过喜欢上这么一个小他十多岁、娇气胡来的小皇帝。
他说着闭上眼睛,下巴在她颈侧摩挲,手臂环在她腹前。
姜青姝是临湖而坐,面前长案上铺着奏折。
她突然放开手中的朱笔,仰头说:“写累了。”
他失笑:“臣来帮陛下。”
他说着,却没有挪动身子,而是直接捉着她柔软的手,这样去写。
手指的皮肤互相摩挲,带着一点痒。
凉亭四周的宫人侍卫都守得极远,没有人看到这边是景象,除了灼钰以外,就只有邓漪在贴身随侍。
为了让小傻子安静,少年手里被塞了一些稚童喜欢的小玩具,他始终低垂着眼睛专心地玩着,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在意眼前耳鬓厮磨的男女。
可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里如何嫉妒愤怒。
他差点就死了,拼着一口气好好活下来,见不到她的那一个月,他每天都听到她是怎么宠爱别人。
一个好像要成为她的君后了,一个怀了她的孩子。
那他呢?
姜姜是不是不要他了。
他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又见到了她,这个张瑾,却在他眼前堂而皇之地夺走她,他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掩饰他们之间的私情,为了让这个张司空可以一直霸占姜姜。
凭什么?
他都活不长了。
可是别人还是要在他面前抢走姜姜,一点都不给他留。
张瑾,道貌岸然、虚伪阴险,比郑澍那些人还恶心可恨,他碰过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应该被剁碎了喂狗。
灼钰心里滋滋冒着毒水,低头盯着手中的玩具,指甲却掐得发白,脑子里全是阴毒的想法。
可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的场面都很安静和谐。
须臾,有人垂着头走近,在邓漪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邓漪挥手令那人退下,走进亭子来,对女帝道:“陛下,竹君求见。”
捏着她的手骤然收紧。
姜青姝靠着张瑾的肩,早已昏昏欲睡地打着盹,感觉到攥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才醒过来,抬起眼:“什么时候时辰了?”
“申时五刻了。”
绽放的荷花池的尽头,已经铺满了一片碎金光芒,霞光不知何时已经升起。
她竟在张瑾怀中睡了个小小的午觉。
她从男人的手掌里抽出手,说:“司空和朕待了这么久,再下去的确惹人怀疑,是该离开了。”
他低眼看着她,“亲我一下就走。”
她凑过去,作势要亲,却在他颈侧用力咬了一下。
这一下真狠。
痛,但又难言的爽。
他低笑,抬手提了提领口,遮住上面的痕迹,低声:“这样也行。”
他放开她,整理衣摆起身,朝她抬手一礼,转身离开。
崔弈正在远处等候宣召。
张瑾从花丛的另一边的过来,神色已恢复冷淡严肃,二人打了个照面,崔弈见是司空,连忙主动上前施礼,“见过司空。”
他淡淡回礼,“竹君。”
崔弈早就听说陛下在这边处理政务一整日,身边除了侍衣,就只有司空,并且司空没有急着处理两省事务,竟在御前待了一下午都没有走,虽然觉得很奇怪,但崔弈下意识就没有往太离奇的方面去想。
他甚至想着,司空在也好,司空是帮着他们崔家的,至少说明他封后阻力更小。
既然见到了司空,崔弈上前几步,低声道:“我最近发现了一些事,待证据集齐,再一起告知司空,届时或能对付赵家。”
“何事?”
“贵君之事。”
最近,崔弈一直在调查赵澄的事,已经顺藤摸瓜,发现了更多关于赵澄和太医勾结的证据。
接下来,他就是要找到赵澄并没有怀孕的确证。
先确定是假孕,他就可以进一步谋划了。
要么从赵澄的日常膳食之中发现证据,要么找机会让其他太医去给赵澄诊治,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诊出喜脉是假的。
而且如果是后者,那个太医不能是崔弈去请,赵澄最好是自爆,不能让陛下认为背后是崔弈。
崔弈打算先调查,然后提前告知父亲和司空,届时前朝后宫一起发难,赵家必大祸临头。
他先知会了司空了一声。
张瑾听到他这句,神色才稍稍有了波动,只道:“若时机成熟,自会助竹君一臂之力。”
“多谢司空。”
崔弈低声说完这句,便不动声色地与张瑾擦肩而过。
而凉亭里面,在张瑾走后不到一分钟内,姜青姝的实时就刷新了。
【竹君崔弈和司空张瑾打了个照面,崔弈主动向张瑾透露赵澄有异常,言语之间想让张瑾继续支持自己,张瑾心里虽不喜,表面上却毫无异样。】
一边正在玩玩具的少年,突然扔掉了玩具,走到她身边跪坐下来。
只是仰着头,巴巴地望着她。
像是寻求一点抚摸。
她朝他笑笑,又看向邓漪,“阿漪觉得,崔张两家密不可分,可有令其互斗之法?”
邓漪:“臣想不出其他法子,除非是……因为陛下。”
姜青姝沉思着,又换了个问题:“你觉得在竹君眼里,家族,后位,还有朕,孰轻孰重?”
邓漪认真想了想,苦笑道:“不是人人都是先君后。”
不是人人都会在家族和心上人之间,做到两边都不辜负,况且那还是以性命为代价。
更遑论背叛家族血亲、抛弃权势地位选择爱情了,那是先君后都没有做的事,虽然话本子里的爱情很美好,但那样的人,邓漪还没有见过。
他们多多少少,都带有自己的私心。
也不对。
陛下身边跪坐着的小傻子,或许是唯一一个,满心只有陛下,毫无杂质的。
姜青姝似乎和邓漪想到一处去了,她微微笑了笑,伸手抚了抚身边漂亮少年的发顶。
他立刻仰起头。
听到她半开玩笑的话,感受着她手指轻柔的力道,少年漂亮明亮的乌眸焕发出璀璨的光彩,灼灼地望着她。
方才心里有多嫉妒酸楚痛苦,现在就有多受宠若惊、狂喜无措。
他往前挪了挪,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她的广袖。
“陛下……”
她笑着看他一眼,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动静吸引走。
那边,崔弈已慢慢走了过来。
灼钰眼底的悸动瞬间荡然无存,目光再次变得极为阴毒恐怖。
崔弈徐徐踏入凉亭,看到坐在案前的女帝。
她今日一身鹅黄,长裙窄袖,乌发松松挽起,一半散垂在肩后,配上这张年轻干净的脸庞,颇带几分懒散意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