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游戏攻略—— by雪鸦
雪鸦  发于:2024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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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吗?
他蓦然转身,看向还坐在那的女帝。
她朝着他笑笑,笑得很好看,嗓音也很温柔,“竹君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注视着她明灿的双眼,似乎正执着地在里面寻找什么,可是,他沉默了很久,压抑着心头翻滚的苦涩和绝望,摇头道:“臣只是……忽然有些舍不得陛下。”
姜青姝没说话。
她看着眼前强撑着不失仪态的少年,一瞬间竟有些怜悯。
崔弈再次朝她抬起手,深深一拜,“陛下日后要好好保重,臣……先离开了。”
崔弈转身离去。
那一夜,竹君在回东宁宫的路上,找到了自己遗落的玉佩。
他母亲的遗物,何其重要,因为丢过一次,他便格外留心,按理说怎么都不会丢失第二次。
到底是中了谁的计,崔弈已经没有去想了。
他坐在宫室里,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点渐渐落下。
黑夜缓慢降临。
风冷星稀,万籁俱寂。
东宁宫中没有点灯,安静得近乎诡异,没有宫人四处走动,连贴身侍奉的阿满,此刻也突然不见了踪影。
崔弈听到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平静地抬眼,看到宫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道人影立在夜色中,冷漠地看着他,恰如暗夜里索命的修罗。

竹君崔弈落水而亡了。
据说,事发当夜,东宁宫本早早熄了灯,宫人也照例去歇息,守夜的宫女却突然发现竹君不见了,他们慌慌张张地寻到御花园,才在河里发现了竹君的尸体。
当时所有人都吓得腿软,东宁宫宫人慌慌忙忙地去通知陛下。
关于竹君是为何落水,众说纷纭。
有人说,竹君那日白天就一直在寻找丢失的玉佩,甚至还去陛下那儿找过,他一定是迟迟没有找到玉佩,挂念生母的遗物,所以半夜才出去寻找,谁知晚上黑灯瞎火的,当夜又下过下雨,泥土湿滑,这才不慎落水。
这大概是最能安抚人心的说法。
后来,有人发现竹君落水的岸边有着混乱的泥土和折断的花枝痕迹,看着不像意外落水,于是有一种说法悄悄地传出来,说竹君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谁最想除掉竹君?
所有人能想到的,只有景合宫的贵君。
但不管事实是什么,很快,这样的流言就被宫正司迅速镇压下去,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女帝听闻竹君出事,震惊且惋惜,当夜亲自赶去了御花园,并大发雷霆,严惩了照顾竹君不周的东宁宫宫人。
崔令之前几日一直沉浸在儿子受宠、赵澄快倒台的得意中,本以为他们崔氏一族要出一位君后了,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
却骤然听闻儿子离世的消息,崔令之难以置信,险些急火攻心。
据说,崔令之年迈的母亲沐阳郡公听闻此事,更是生生悲痛得晕了过去。
崔氏一族上上下下,皆是人人措手不及,伤心痛哭。
崔弈生前,作为儿子、孙儿、亦或是兄弟,皆是从无错处,崔族人人皆喜欢他,崔令之更是最看中、疼爱这个儿子,亲自教养他长大。
四郎怎么就没了呢?
崔令之后来听闻前因后果,在府中拍桌怒叹:“四郎秉性如何,我岂会不知,他绝非鲁莽心机之人,仅仅为了寻玉佩便失足落水?荒谬!定是有人……定是有人要加害四郎!”
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崔令之惊怒交加,几乎要当场不顾劝阻进宫面圣,求皇帝千万不要揭过此事,一定要找到害死四郎的真凶,如此四郎才能真正瞑目。
可他的二弟——户部尚书崔珲,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对他说:“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你便是进宫,便以为陛下会听你之言么?眼看着四郎就离后位就只有一步之遥,是谁不想让他封后?”
是赵澄。
甚至可能……是皇帝。
崔令之身子晃了晃,没站稳,往后仓皇地踉跄了一步,被其他子女们慌忙扶住。
崔珲不敢直言,在一边面露痛惜无奈之色,双手攥拳,喃喃道:“若是姓赵的,我们自会将他全族碎尸万段以为四郎报仇!但若是……那位,那又怎么办?”
毕竟他们崔族背后是司空。
小皇帝会愿意让张党势力更进一步吗?
如今的小皇帝,到底是真的温柔无害,还是只心黑无情的笑面虎,他们心里也有所察觉。
崔珲所想,极有道理。
心思敏锐的大多数人,都会像他这样去看待这件事。
——只有针对张党的人,才有动机去杀害崔羿。
这才是张瑾毫不犹豫杀崔弈的原因。
位极人臣,登峰造极,张瑾这么多年来,杀伐之刀皆快如雷霆,从不给任何隐患滋生的机会。
谁会觉得是他杀的?
崔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临死前根本没有抵抗,他只是朝着家的方向磕了磕头,权当还生养之恩,便从容地闭了上眼睛。
处理完崔弈之后,张瑾的人很缜密地布置好了御花园周围,暗中看着一切水到渠成之后,便回来复命。
当夜,张瑾一直负手站在书房的窗前,神色漠然,正一品规制的紫色官袍盈满月光,衬出满身冷清。
有人很快回来复命,单膝跪地道:“大人料事如神,竹君临死之前没有抵抗,看似已万念俱灰,实则却暗中留了讯息让人知道是大人杀他,我们的人谨记大人叮嘱,多有留心检查,已经销毁了他所做记号。”
张瑾淡淡“嗯”了一声。
他身形一动不动,平声问:“让你们布置好的线索,可都完成?”
“回大人,都做好了。”
那人沉声道:“那个叫阿满的宫人,也已经处理干净,若是细查,崔尚书必会以为是赵贵君买通阿满杀竹君,事后贵君为了防止事情败露,才杀了阿满灭口。”
张瑾淡淡阖眸,没有说话。
他一向考虑缜密,要杀个人,如何杀,杀了之后如何利用,自然心里都有数。
只不过,这次算突发情况。
本来张瑾并未决定要杀崔弈,哪怕不止一次地觉得崔弈碍眼。
在天下人眼里,崔羿是和她结成了夫妻,这是张瑾永远无法求得的东西,让他实在嫉妒不已。
但他却清醒且理智地明白,崔弈是一步好棋。
但崔羿偏偏就看到了不该看的,就别怪他杀了。
张瑾这次,算是被感情所误了。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留下后患。
“赵贵君一向针对竹君,近日见人人偏向竹君,更视之为威胁,但赵澄此人,智谋胆识都有所欠缺,不敢就这么对付崔弈。”
“所以,能让他狗急跳墙痛下杀手的契机,自是他知道了崔弈前些日子在太医署调查他。”
张瑾回过身,目光落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语气平静地说着。
对方低垂着头,将司空的话一一记下。
只是他们不解:“说不定崔尚书会怀疑是皇帝……赵家出事已是时间问题,如果崔尚书因此恨上皇帝,对大人不是更有利?大人怎么不栽赃给小皇帝?”
张瑾冷冷说:“你们只需听令,不要多嘴。”
“……是。”
他们退下了。
黑云无声无息地流动,逐渐遮蔽住了月亮,最后一丝光也终于隐没下去。
张瑾静静立在黑暗中,久久未动。
为什么不栽赃给她?
他要的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即使是她也无法撼动,他深知只有这样,才不会粉身碎骨,亦不会被她推开。
至于内心深处又有何不舍不忍,他已无暇去细究。
戚容在太医署日复一日地忙碌,忙里抽闲下来,便沉浸地读着手里的医术,时常一读便到了深夜。
所以,当陛下派人紧急召她,说是竹君溺水没了气息时,她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前不久还和她谈笑风生的人。
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这么突然。
戚容愣了很久,不确定地抬头,“你刚刚说什么?你说陛下的竹君……”
那人点头,悄悄压低声音:“就是刚出的事,竹君被人发现在御花园的池塘里……传讯的宫人说,陛下正在御花园发好大的火……陛下此刻召你,快别磨蹭了……”
戚容手中的书应声落地。
她连忙捡起医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手指摩挲着已经微微泛黄的扉页,心里却有些乱了起来。
她不敢犹豫,和其他几位夜里值守的太医一起,连忙赶去了御花园。
那边正被禁军团团围住,无数宫灯将整个黑夜照得犹如白昼,少年被水浸透的身躯苍白冰冷,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
人已经没了。
事关皇家颜面,自然不能召刑部仵作来验尸,只是让这些太医瞧一瞧来,断明死因,确认到底是失足落水,还是另有隐情,也算是给崔族一个交代。
几位太医一致确认,竹君的确是溺死的。
并且身上没有其他伤。
很像意外跌落,女帝心力交瘁地闭着眼睛,拂袖让几位太医都退下,戚容也退了下去,心神不定地走了很远,却忽然脚步顿住,低声喃喃道:“不对,竹君的……玉佩呢?”
她记得竹君曾亲口说,玉佩对他很重要。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丢失过一次的珍宝,应该更加小心重视、不会再离身片刻才对,可戚容却发现,玉佩没有在他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戚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立刻奔去了东宁宫。
那时的东宁宫,因为竹君出事也已经被禁军全部包围,戚容看到禁军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转身又朝着御花园奔去。
她径直去找陛下身边的邓大人:“邓大人……我怀疑事有蹊跷,竹君身上没有玉佩……那个玉佩丢过一次,很重要……”
她说话颠三倒四,明显心里也没有把握,但即使这样,戚容也不愿意放过一丝线索,也许竹君是被人害死的,也许她可以做一些什么。
邓漪被她拉住,听她这么说,目光骤然幽暗起来,心里闪过无数算计权衡。
邓漪平静地止住她的话,温和从容道:“戚医监莫激动,你也许不知道,竹君之所以身上没有玉佩,是因为他的玉佩刚丢失,他也正是因为寻找玉佩才落水的。”
戚容一怔:“是、是吗……”
邓漪重重点头。
“我知道此事太突然,何止是你,连我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邓漪拍了拍戚容的手背,低声说:“也许如你所想,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但若没有把握,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戚太医以后不要说了,当心惹祸上身。”
邓漪这是在善意提醒她,别管这件事了,这不是她能插手的事。
戚容垂睫:“多谢邓大人提醒,是我……太过莽撞。”
戚容离开之后,邓漪就将戚容方才反常的一举一动,悄悄告知了陛下。
姜青姝皱眉:“玉佩?”
没有消息说崔弈找到了丢失的玉佩,所以他身上没有玉佩,没有人觉得奇怪。
崔弈自然不会把玉佩弄丢两次,灼钰拿走玉佩,只是为了引崔羿回去看到那一幕,目的达成后,按理说,灼钰不至于把玉佩扔在什么难找的地方。
姜青姝沉思许久,对邓漪说:“叫梅浩南过来。”
“是。”
片刻后,梅浩南过来一拱手,“陛下有何吩咐?”
姜青姝缓声道:“你去暗中搜查东宁宫,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搜,找找有没有竹君随身的玉佩,记住,此事除了你和朕,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臣遵命。”
梅浩南转身离去。
约莫半日后。
梅浩南来紫宸殿复命,说是在找到了竹君的玉佩。
那玉佩被埋在竹君寝殿的花盆里,玉佩之下,还留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是崔弈的字迹,遣词造句俱也是他的风格。
他在信中写了很多,提及是张瑾利用了他和父亲,还要过河拆桥杀他。
从头至尾,他没有提姜青姝。
心思玲珑的少年万分清楚,既然写信让父亲看清司空,那女帝便是家族剩下唯一的选择。
也只有她能对付司空。
崔弈绝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就算是死,他也要拼尽全力留一手,不会让害他之人好过。
张司空的人以为销毁了他留下的信号,却不知道那只是幌子,崔弈留了这一封书信在暗处,搏一搏会有人发现它。
姜青姝将那封书信仔仔细细地看了,沉默了很久。
“崔弈的确聪明。”她叹了口气,神色也有些惋惜:“朕没办法信一个如此听家族话的人,变数太大。否则,朕又怎会容不下他。”
那日,崔弈忽然转身,最后看了她一眼。
这少年绝望的目光,她看懂了。
但她没有救他。
他似乎也看懂了,并没有说什么,只强忍着难过留了一句:“陛下今后要……好好保重。”
细数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与崔弈相处时,姜青姝总是很放松舒服。
她喜欢听他吹笛,也喜欢喝他煮的茶,她知道他是在刻意效仿三郎,却不曾告诉过他,就算不模仿,他也是个不错的儿郎。
崔弈哪里都好,偏偏对他爹言听计从,还干政了。
姜青姝收好信纸。
她闭了闭眼,轻声说:“以贵君之礼,好好安葬他吧。”

京城连着下了几日的雨。
紫宸殿外的白玉长阶上泛着一层晶莹水光,木土草香弥漫在空气中,宫人垂首立在两侧,来往朝官踏着长阶,如同一副在晨曦之中静默的画卷。
天威煌煌。
群臣拱揖,端委垂裳。
被这充斥着浩荡皇威的巨大宫殿俯瞰着,一切生灵在其面前,都显其渺小。
朝会之后,身穿深绯官服的裴朔踏出殿外,听到其他官员在悄声窃语近日发生之事,他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邓漪一贯对他客气,“我送裴大人出宫。”
裴朔淡淡婉拒:“不必,这几日陛下劳心费神,邓大人还是以侍奉好陛下为重。”
邓漪忧心忡忡地问:“最近的事……比较棘手么?”
这几日朝会气氛太过压抑,陛下不苟言笑,满朝文武也都个个都谨慎小心,简直让人没法喘气,就连邓漪都感受出了一二。
一方面似乎是因为最近后宫里的事,哪怕皇帝重赏安抚,崔尚书和沐阳郡公也都已经告病几日,另一方面,前方战事胶着,至今没有什么好的进展,有人提议换帅,还有人提议增派兵马,每次朝会都吵得不可开交。
裴朔微微侧身,展目望着眼前开阔巍峨的皇城,世人对无上权势趋之若鹜,对泼天富贵梦寐以求。
为了有资格能踏入这里,有多少阴谋算计,都在悄无声息之中发生。
裴朔淡淡一笑,嗓音清朗,“邓大人不必忧心,国事本没有那么复杂,这背后藏着的无数人心,才是棘手之处。”
他说罢,告辞一礼,拂袖缓步走下长阶。
尚书右仆射郑宽在宫门口等他,见他来了,乐呵呵地凑上来。
“景明终于来了,可叫我好等。”
“郑大人。”
“别拘礼,来,我今日特地叫人备了马车,你坐我的车一道回衙署。”
郑宽直接不由分说地拉着裴朔上车,一边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笑得极为和蔼。
他打从做了右仆射,整日都被张党那一群人弄得憋屈得慌,可打从裴朔来了尚书省,他可算是熬出了头,对这谦逊能干的后生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越看他越顺眼,每回连上下朝都拉着他一道。
就恨裴朔做不了他女婿。
郑宽热情地推攘着,裴朔无不要奈,只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拐上车。
车夫开始驾车,车内二人闲聊起来。
渐渐谈到最近的事。
“崔令之这几日告病不来,陛下体谅他丧子之痛,也恩准他多休息几日。”
郑宽说:“原本张党这几日越来越得意,我想着,若崔家真出个君后,你我日后在尚书省岂不更加艰难?如今这事一出,当真是措手不及,这群人只怕都慌了神。”
裴朔:“哦?”
郑宽:“现在君后又落回到赵家这边,姓崔的没的争了,只能从赵德元的军功下手,最近一直没有捷报,军队后方消耗颇多,倒是给了这群人借题发挥的理由,想逼陛下换帅。”
裴朔:“张司空却偏向陛下说话,主张不换。”
郑宽:“是,依我看,张瑾玩阴的忒有一手,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十有八九没安什么好心,指不定就在前头挖好了坑等着姓赵的。”
裴朔的目光穿过马车上松绿色的软烟罗,落在外面来往的人群上,淡淡道:“战事凶险,百姓民不聊生,后方还有尔虞我诈,不知这股争权之风,何时才能停止。”
郑宽听他这样说,便觉得这裴右丞人尚年轻,又是当朝红人,却淡泊寡欲,当真难得。
他道:“最近兵部事务多,景明和我皆要多留个心眼,就是……陛下那边……我倒是琢磨不出来了,按理说不知张党那边着急,陛下也该着急,不然真扶持一个这样的赵家又有什么好处?嗐,其实姓赵的败了,对陛下也不算完全有害?”
裴朔没有回答。
他不能直接告诉郑宽,陛下虽然心里有数,但选定赵德元不单是为了党派制衡,更是因为赵德元比谁都急切想胜,一定会尽全力去打这一仗。
权谋之外,陛下更看中的是战事胜负、百姓安危。
日暮时分,士兵的训练结束,贺凌霜骑马从军营之中归家,远远闻到了一阵饭菜香。
贺凌霜抿紧唇。
她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推开了主屋的门,正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端着盘子在忙活,见她来了,朝她笑着打招呼,“贺将军。”
是霍元瑶。
她今日还特地做了一些小菜。
前些日子,贺凌霜与霍元瑶相识,也只当多了个性格合得来的朋友,偶尔被她叫出城去骑马踏青,再到这几个月,军营里无端加紧了训练,十六卫皆不得闲,贺凌霜也常常难以归家。
贺凌霜家境不算富裕,除了她便只有年迈的祖母周氏一人,贺凌霜自幼被祖母抚养大,自从军以来,与祖母聚少离多,也一直心有歉疚,自觉不够孝顺。
霍元瑶无意间得知后,便主动帮她照顾。
这连着数日,几乎日日都来了,把她祖母照顾得极好。
贺凌霜持剑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屋内还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迈老妇人,正是贺凌霜的祖母周氏,霍元瑶挽着袖子把菜摆好了,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柔声说:“阿婆您喝喝水。”
周氏接过水,笑着点头,看向一直站在那不说话的贺凌霜,慈和地笑道:“霜儿回来啦?霍小娘子一大清早就过来忙前忙后的,委实是……”
霍元瑶不等她说完,便笑道:“贺将军整日都要在军营里,自然无暇分身,我不来照看一二倒不放心,我自幼就没有祖母,您虽是贺将军的祖母,却又这么慈祥,在我心里,我也将您当成亲祖母看的啊。”
她这番话,引得周氏忍俊不禁,“你啊。”
霍元瑶抿着唇笑,眉眼弯弯,两靥梨涡若隐若现,忽然抬头看向贺凌霜,“正好饭做好了,将军还没吃吧?来一块儿吧。”
贺凌霜“嗯”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贺凌霜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遇到这么主动的霍元瑶,时常觉得她心底好、也善良可爱,也愿意跟她成为朋友。但她一直没有忘记,霍家兄妹背后站着的是赵将军府。
这位霍大人,当年服侍过一段时间先君后,后因兄长战功被派去京兆府做事,据说,当初谋反罪首谢安韫被凌迟那日,无人敢看那等恐怖场面,这位霍大人却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特意讨了天子口谕去观刑,全程都没有避开分毫。
外表再怎么活泼无害,内心胆量却惊人。
“来,吃这个。”
霍元瑶主动给贺凌霜夹菜,等她尝了一口,托着腮问道:“怎么样?好吃吗?我阿兄经常夸我手艺好,我也不知道他是真心夸我,还是只为了给我留面子。”
她对自己这般好。
也许是为了什么目的。
贺凌霜笑笑,看破不说破,“的确味道很好,你兄长说的是实话。”
霍元瑶笑弯了眼,“那你就多吃点儿。”
用完晚饭,二人一同沿着河畔散步闲聊,霍元瑶踢着石子,叹气道:“至今没有捷报传来,不知道战事怎么样了。”
“很担心兄长吗?”
“嗯……也不全是。”霍元瑶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和阿兄自小相依为命,时至今日,性命俱已当作身外之物,我早就知道此去凶险,也和他好好告过别了,与其担心,倒不如相信他。”
“霍大人倒是通透。”
“我想,我和我阿兄的心境,贺将军应该也能体会到。”霍元瑶偏头看着她,“将军若上战场,一定也会牵挂祖母吧,担心万一回不来,祖母由谁照顾。将军也明白这其中凶险,大可以陪祖母颐养天年,可世事艰难,若不这样,也许更无路可走、无处可活,与其为人刀俎,倒不如一搏。为将者守护大昭疆土,又何尝不是在守护千千万万人的祖母呢?”
贺凌霜微微沉默,没想到霍元瑶连自己的想法也能猜中。
其实在她眼里,霍家兄妹并不算无依无靠,他们虽不姓赵,却也是在将军府和那些贵族子弟一起长大的,比贺凌霜一路熬过来要容易得多。
听霍元瑶能说出这一番话,看来这霍家兄妹也没有外人看着的那般风光。
竹君下葬当日,京城的雨还未停。
姜青姝亲自去了,只是去的路上,雨突然有些大了,随侍的邓漪小心翼翼地给天子举着伞,宫女搀着天子,唯恐她滑倒。
但即使如此,姜青姝还是不小心一脚踩在了水洼里,沾湿了鞋袜,溅脏了裙摆。
她叹了一声。
真是时运不济。
顾及路上湿滑不安全,她才没有叫御撵,选择步行,谁知道雨毫无征兆地变大,她不可能穿着脏衣裳去,还要回去换一身。
见四周的宫人有些紧张不安,姜青姝安抚道:“无妨,还好没走远,朕先回去换一身。”
说完她便要折返。
才走几步,头顶的伞忽然高了一些。
她回头,看到从邓漪手里接过伞的张瑾,他穿着官服,面前绣着振翅欲飞的仙鹤,容颜近在咫尺。
“司空?”
张瑾个子高,自然也将伞举得高些,却用身子替她挡住了迎面来的风,将伞面微微朝她倾斜。
“陛下。”
他注视着她,垂目注意到她的鞋,“要不要臣带您走?”
“……不必了。”
“等会陛下还是要从这边走的,又弄湿了怎么办?”
她看他一眼,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地踩着水坑回去,姿态还是那般从容优雅,一点都不搭理他。
张瑾一阵哑然。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
待姜青姝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时,才发现随侍的宫人侍卫少了些。
张瑾举着伞站在那儿,平静道:“臣让他们都退下,没有人看见,这样陛下当没有压力了。”
不就是又想制造机会么?
姜青姝勉为其难:“好吧。”
待走到先前的地方,他便将伞递给她拿着,蹲下身将她背了起来,深黑色的鞋履踩过水洼,官服袍角俱被泥水打湿。
他走得很平稳,手臂也用力地托着她,姜青姝伏在他背上,顽皮地甩了甩伞沿上的水珠,看着雨水溅上他俊挺的侧脸。
他闭了一下眼睛,躲她甩过来雨水,“别闹。”
“今日雨大得奇怪。”
她一条手臂勾着他的脖子,用手揪着他的衣领子,漫不经心道:“朕近日做了亏心事,今日就这般狼狈,倒不知是不是报应。”
“陛下信这些么?”
“司空不信么?”
“臣不信鬼神。”
张瑾步履从容,背着她继续走。
他从来不信。
若讲究因果报应,他应该早就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第205章 莫嫌旧日云中守2
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着伞沿,张瑾背了姜青姝一路,这一路这么远,走起来费劲,他却将她护得很好,没有让她从身上跌落下来。
待将她放下来时,她的裙衫一点也没有湿,依然是那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模样。
倒是他,衣摆已经近乎湿透,满是污泥。
她回身打量他:“司空身上都脏了。”
“无妨。”
他生来便站在泥泞之中,纵使后来身居高位、喜好洁净,却也洗不掉身上的脏污。
张瑾静静看着她,嗓音清淡:“能有幸带陛下走这一路,臣便是沾染脏污,也甘之如饴。”
姜青姝似笑非笑:“司空怎么学会说好听的话了?”
“看来陛下喜欢听臣这样说。”
“算是吧。”
她说罢,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着静静站在雨幕中的男人,他没有动,只是注视着她,那张清冷端正的脸被雨水打湿,额头、眼尾、鼻梁上都挂着水珠,狼狈,却又从容泰然。
毕竟背了她一路。
她拿出帕子,递给他:“擦一擦?”
她第一次主动关心他,张瑾怔住,下意识抬手接过,“……多谢。”他微微落睫,眸底稍有暖色,手指无声攥紧她的手帕,心绪波动。
她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西边战事在胶着数月之后,终于有了新的战报传来。
不是好消息。
步韶沄于战场上重伤,正在龟兹疗伤,至今昏迷未醒。
步韶沄身为镇西大将军,又兼从二品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统领当地军政大权,她受伤后,由副大都护濮阳钺暂代安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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