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瑾毫不留情。
“没有资格”这四个字,恰似寒刃出鞘,令闻着心底一阵发寒,而那句“令天下人误以为贵君妄图君后之位”,更是诛心。
一边的赵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原本有些窃喜、想趁此机会为赵澄继任君后造势的赵氏武将,此刻也暗暗咬牙,恼恨张瑾坏事。
姜青姝眉梢微扬。
真不愧是张瑾,怼人的时候是半点脸都不给对方留。
姓赵的此刻只怕是恨死他了。
她故作为难,勉强道:“既然司空这样说了,那就只能如此了,朕先出宫,待到先农坛祭祀结束,贵君再行出宫罢。”
钟鸣,乐起。
天子携百官出宫,一路仪仗威严,禁军开道,百姓夹道旁观,直到御驾来到先农坛处,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祭祀规格乃是最为隆重的太牢之礼,用以祭告先祖和神明,祈求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恰好今日晴空万里,天朗气清。
姜青姝穿的是最繁重复杂的大裘冕,玄衣纁裳,朱紘旒綖,玉簪朱缨,足踏赤舄,迎着日光,宽大的赤玄袖摆迎风招展。
其上绣着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纹,在日光下泛着暗金流光。
她身量纤瘦,此刻却被这一身帝王礼服衬出不可仰视的威仪来。
百姓围观瞻仰帝王祭天,也是拉拢民心的手段。
她眼前不断地弹出小提示。
【民心+1】
【影响力+10】
【民心+1】
【影响力+10】
【民心+1】
【影响力+10】
【……】
姜青姝抿了抿唇,抬眼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
因是春末,气候已经开始有些炎热。
登上祭坛之时她走得很是艰难,额头上已有了薄汗,衣摆宽大曳地,上台阶时还不小心踩到了,她身子轻微地晃了一下,离她最近的张瑾看得清楚,下意识要伸手搀扶。
她却已自己稳住了身形。
好在,张瑾的手还没彻底伸出,没有显得过于失态。
众目睽睽之下,臣子还是不要触碰君王为好。
她微微偏头看他一眼,张瑾的眼睫已经迅速低垂了下去,容颜清淡平静,如埋在雪中的一块冷玉,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今日也是紫袍金銙,束金玉带,也颇有宰相的威严。
她收回目光,继续一步步走上高台。
祭祀天地用的祭文又长又晦涩,叩拜的动作也与平时有所不同,姜青姝表面上这几日只是在陪赵澄,实际上她一直在抽空背书,用了两天两夜将祭文背得滚瓜乱熟,又私底下熟悉了一番礼仪动作,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这么严肃重大的场面,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她就算是咳嗽一声都很严重,这若是她刚传来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有些紧张。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作为皇帝的生活,全程做得有条不紊,心情也没什么波澜。
行完祭礼,走下祭坛,守在一边的邓漪率宫人连忙迎上来,服侍女帝去更衣。
姜青姝要脱掉衮服,才方便耕地。
说实话,她以前还算是健身过有肌肉的,现在这具身体却弱不少,一看就是缺乏运动,但也正常,每天忙政务哪有心思锻炼身体,能不熬夜都不错了。
不过她想,不就是耕地吗,应该还好……吧?
等姜青姝真正握住耒耜的时候,就发现她想的太简单了。
挥一下就好累啊。
姜青姝:“……”
不是,这也太难用了吧!!!
邓漪见她有些不适应,不禁小声提议道:“陛下哪里干过重活,还是以龙体为重,实在不行就做做样子……”
本来也就只是走个过场,前面的历代君王几乎都划水,表个态就行。
姜青姝:“不行。”
她既然要办亲耕之礼,就是要重视这事,听说先帝在位期间过分关注军事和手中集权,对农耕倒是态度一般,有时候亲耕之礼五年才办一次,那姜青姝更要从自己这代开始重新起个好头,不能敷衍过去。
不就是十几斤重的耒耜吗。
她还不信了。
一年也就这一回,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明天全身肌肉疼得下不来床。
姜青姝直接上了。
帝王先做表率,三公九卿再行陪耕,人人手上几乎都拿着耒耜,但能有资格与帝王一起,于臣子而言已是荣耀,众人都各自专心。
日头愈烈,张瑾立在藉田边,看着不远处的女帝。
此刻赵澄也来了。
他就守在一边,格格不入,随时准备着冲上去帮她擦擦汗,关切一二。
崔令之见司空看着那边出神,上前压低声音:“这种场面,除了君后以外其他侍君没有资格露面,陛下带赵贵君来这里,只怕真是有深意。”
张瑾收回目光,冷淡道:“人人都看得出,那就不叫深意,而是故意明示。”
“您是说……陛下这是故意捧高赵氏?”
张瑾不置可否。
崔令之更是不解:“那大人今早为什么还……”
如果看出女帝是故意捧赵澄,那张瑾何必还谏言,说不定陛下本就没打算这么荒唐,只是等着他出面拦。
张瑾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冷冷道:“换你,你不拦么?”
崔令之被这一句问得沉默,良久才叹道:“陛下可真是……高明啊。”
她用的是阳谋。
她知道张瑾看得出来,她也知道,就算他看出来了,无论是从利益还是感情上,他都不会容忍赵澄和她一起。
崔令之又说:“下官昨夜收到四郎书信,四郎在信中倒是说的有条有理,他对陛下和他的关系心里有数,说此时若去争,反而适得其反,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还能博个大度包容之名,下官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最近陛下没去见过他了?”
“本来是没怎么见了,全被贵君抢过去了,但他主动几回之后,陛下反而觉得亏欠,也多赏了他几回。”
懂事的,她还知道施舍一二关爱。
张瑾的目光穿过田野,讽刺地看着那边的身影。
像崔弈这样的人,可以平静理智地面对这件事,只是因为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爱意和占有欲,所处的境地,也不允许他动其他念头。
可有人则不同。
张瑾有时在想,在她眼里,自己到底算什么。
她把每一步都算的这么清楚,到底有没有真情。
更荒谬的是,他一直以来自诩冷酷无心,却反过来思考她有没有心。
张瑾不信她会因为一个孩子就喜欢上赵澄,但是他却无法说服自己,她会不期待那个孩子,也许赵澄只是个生育工具,她就是想要个孩子。
就像她质问他的那句,他又不给她生孩子,她为什么不找别人生。
那一刻,他居然开始想,赵玉珩临死之前能若留个天定血脉的孩子该多好。
大不了朝局变得更混乱紧张些,也好过像现在这样。
张瑾闭了闭眼。
那边,姜青姝累得气喘吁吁。
她大概忙完了两个来回,热出了一身汗,可惜她不能撸袖子挽裤腿,显得不太雅观,但好在她应该是能坚持下来的。
耕三个来回应该就好了,再坚持一下下。
周围的官员没想到陛下竟然玩真的,还这么猛,都面面相觑,有人心生敬意,也拿起耒耜忙活起来。
一只手帕递到姜青姝面前。
“陛下。”
她抬头,对上男人清润的眼睛,笑道:“多谢裴卿。”
裴朔低眼看着她拿耒耜的姿势,提醒道:“陛下的手再朝下一些,更省力。”
她一边专心做,一边问:“裴卿不是农户出身,也懂这个?”
“臣闲暇之余,略有了解。”
裴朔前世仕途不顺,很多位置上都待过,也有亲自去田野帮百姓务农的情况。
否则怎会哀民生之多艰。
有些荒唐的暴君,强征赋税致使民不聊生,而她肯行亲耕之礼,已算贤明,但裴朔今日在看到她真这么较劲地耕地之时,倒有些啼笑皆非。
郑宽才做了不到一炷香,就扶着腰直叹气:“我这一把老骨头……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瞧瞧陛下,头一回干农活,都比我利索多了。”
裴右丞当时闻言笑了一下,眼睛里满是明亮的光芒。
“在想什么?”
这一对君臣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陛下今晚记得叫戚太医来按一按身子,不然明日会疼。”
“你倒是没有劝朕偷懒。”
“陛下在小事上不拘小节,但是这样的大事,臣知道陛下不会敷衍的。”裴朔笑了笑,说:“劝陛下偷懒的是邓大人吧。”
“你怎么知道?”
“邓大人看陛下的目光很担心,也是怕陛下累坏了。”
“朕身边,现在就属阿漪最紧张朕,以前还有个爱管着朕的,阿漪没准是跟他学的。”
裴朔知道她在说谁。
说来,这里离他所隐居之处也不太远,不过不方便去就是了。
裴朔微微一弯眸,“那是,每回臣去见他,他都会问陛下安不安,还有没有熬夜批奏折。”
“你没有出卖朕吧?”
“臣当然说的是,‘陛下按时起居,修身养性,身体极好’,他听了,也只是笑笑。”
一个问,一个答。
答案各自心里都明白。
没什么好问的,就算身处民间,也能感觉到政令在时时变化、百姓也在谈论,那就说明她很好了。
裴朔偶尔会去替她探望赵玉珩,往返的次数多了,也看懂了他们之间彼此等待的深意,在别人看来,这大概只是辛苦的空等,已经没有意义。
裴朔却明白。
他何不亦然。
有时候人等着什么,并不是为了最终一定要等到什么。
很快,女帝和大臣们都忙完了,姜青姝又再次更衣,紧接着亲自见了一些耕夫,对他们下发了赏赐。
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姜青姝已经累得快站不稳了。
赵澄一直在等着机会,见势上前扶住她,柔声关切道:“陛下今日辛苦了,臣扶陛下过去。”他的手紧紧托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寻机去托她的腰,手却像突然烫着似的抖了一下。
她觉出异样,抬眼。
果然是张瑾从那边过来了。
赵澄对他既厌恶又害怕,下意识就缩手,另一只手还拖她的小臂,感觉到那一束冰冷如利刃的目光刺了过来。
穿过皮肉,如切骨般的冷。
赵澄竭力露出笑容,“是……司空来了……”
张瑾一身当朝一品的紫服,面色如玉沉雪湖,光华沉敛,金丝藻秀的袖摆衬得气质更加冷清,这样抬眼看过来时,无端令赵澄感到一阵压迫感。
他缓步走近,抬手行了一礼,“臣有正事和陛下商议。”
赵澄:“陛下累着了,此刻正要歇息。”
张瑾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女帝,好像根本没当他存在。
赵澄暗暗咬牙。
他再怎么样也是陛下亲封的贵君,张瑾早上那般给他难堪,现在又这样对他无礼,实在是让他有些恼怒。
赵澄认为,张瑾再怎么权倾朝野,也不可能无视陛下和他肚子里的皇嗣动他,便一下子有了底气,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司空连陛下龙体都不顾了么?”
说来,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越是无知,胆子越大,赵澄亲爹都不见得当面对张瑾甩脸色,赵澄却敢。
姜青姝见状,眉梢兴味地抬了一下,但笑不语,静观其变。
赵澄话刚出口,张瑾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嗓音如泉滴山壁,“陛下龙体如何,当由太医诊断,不是贵君说了算。国之政务事关重大,后宫不得干政,贵君若还执意在此,才是不合规矩。”
赵澄被他一噎,又冷笑道:“张大人到底是臣子,不要僭越了,陛下还没有发话,大人凭什么赶我走?”
“礼法规矩,何须陛下亲自发话。”
张瑾冷淡地唤了一声,“梁将军。”
不远处的梁毫听到这一声,忙过来,对着陛下和司空拱手一礼。
张瑾说:“贵君身怀皇嗣,多有不便,将军将贵君‘请’回宫罢。”
梁毫对赵澄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贵君回避一二。”
赵澄见持剑披甲的梁毫朝自己逼近,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没想到当着陛下的面,张瑾还对他这么不客气,不仅要赶他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连陛下都没有发话,他一个臣子凭什么?到底有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张瑾除非疯了,才在陛下跟前对自己动手,他肚子里可还怀着皇嗣……
赵澄一边这样想着,让自己莫要被对方的虚张声势吓着,一边却还是禁不住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梁毫。
他不太甘心,看向一边的陛下,“陛下……”
姜青姝终于看够了戏,笑着抬起手臂,护住身边的赵澄,“好了。”
梁毫立刻恭敬地后退一步,等她说话。
梁毫的位置有些微妙。
自从薛兆被连降三级、梅浩南日渐被重用、压过梁毫开始,梁毫就担心,知道他已经投靠司空的女帝会不会也像对待薛兆一样裁撤他。
但事实证明,没有。
从去年秋猎后,梁毫就日日不安,后来,他逐渐明白过来,女帝是不会换他的。
司空和女帝关系微妙,司空要给女帝面子,女帝也忌惮司空,而他夹在中间,正是双方互相留的余地。
水至清则无鱼,女帝没有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撤换成自己人,而是默许身边有梁毫这个眼线,也是为了不让司空觉得她完全脱离了掌控,既然采取其他更难对付的手段。
而司空默许她培植亲信、重用梅浩南,也是因为她没有动梁毫。
梁毫是他们之间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梁毫本人,自然是不停地琢磨怎么端好水,一边听张司空的话,一边又小心敬着陛下,如果他们之间闹矛盾了,只要没到刀剑相向的地步,那就让他们自己较劲去。
他就充当一个没有脑子的工具人。
姜青姝一开口,梁毫果然不再逼近。
赵澄见状,立刻搂着姜青姝的胳膊小声道:“陛下,您看张大人他……”
“好了,别闹。”
姜青姝唇角含笑,敷衍地拍了拍赵澄的手,“朕还好,阿澄先下去罢,等朕忙完了再叫你,其他人也都退下,朕和司空要单独说。”
这一声“阿澄”,瞬间让张瑾的眼底发寒,掩在官袍袖子里的手攥得发青。
“……是。”
赵澄不敢违抗,只好下去了。
梁毫也随之退开。
赵澄一松开手,姜青姝站了片刻,酸痛的腿撑不住身子,下意识想去够墙,一只手却在半途把她拦住,攥住她的手掌,“扶这里。”
张瑾的语气也称不上温和。
她仰起头,望着他的一双乌眸水亮,“司空是真的和朕有要事要谈吗?”
“陛下叫他阿澄?”
“司空到底要谈什么呢?”
“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叫他?”
“朕累得很,司空如果一直不说,朕就走了。”
“你叫他阿澄,却唤我司空。”
两人各说各的。
谁也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姜青姝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掌还在用力,忽然喊了一声“痛”。
他松开手,改成去握她的手肘,她却又酸痛地“啊”了一声,这回被气笑了,也不装了:“朕叫你张瑾行了吧,松手。”
他没想到她胳膊也痛,不是故意去碰,听到她这么不耐烦的语气,唇又抿得紧了些。
她趁机想走,他却忽然转身,从身后抱紧了她。
她脚步猛然顿住。
属于男人的鼻息就在颈后。
“你知道,你这样让朕想起谁了吗?”
她突然偏头,轻笑着问他。
张瑾没有说话。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在眼前,他却不想放手。
张瑾在她背后抱着她,双臂钳制着她,越来越紧,高大的身子几乎把她完全困在怀里,在她偏头说话时,他低头垂眼,和鼻息一起,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额角。
“陛下是故意为之。”
“朕故意什么了?”
她毫不心虚地问他。
张瑾一顿,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觉得这双眼睛很眼熟。
就像以前那个卑微低贱的少年张瑾,明明不忠却在先帝跟前假装忠心,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任何谎话。
实际上他是什么狼子野心,只有自己知道。
他抬起指腹,冰冷的触感在她唇角摩挲。
他一字一顿:“故意宠赵澄,故意捧赵氏,故意让臣忍无可忍,还故意在臣面前对他好,让臣……想杀了他。”
他眼底杀意昭然。
她沉声:“你敢!不许伤害他!”
这样的反应,让张瑾更想杀赵澄了。
张瑾表面上是个勤恳为政的贤相,实际阴狠且极端,只因为那些人在他眼里不够格,激不起一丝波澜,他才一直慢条斯理、沉静如水。
敢怀她的孩子,把赵澄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才泄他心头之恨。
他听到姜青姝警告的话,唇角淡淡一扯,露出个似嘲似笑的冰冷神情。
他说:“陛下在装吧。”
“你为什么觉得朕在装?”
她反唇相讥道:“贵君纵使万般不及爱卿,可是他一心一意地喜欢朕,愿意为朕忍受十月怀胎之苦,卿拿什么和他比?”
她一针见血。
往他心窝子里插刀,刀刀见血。
张瑾袖中的手已经快攥到失去知觉,头脑却在盛怒之下无比清晰,或者说,他逼着自己去思考她激怒自己的意图,以此转移那些愤怒。
“是吗?”
这权臣好像没有被她激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慢慢说:“臣在想,如果臣杀了他,到底是会激怒陛下,还是陛下表面上发怒,实际上心里却很得意,因为终于有借口对付臣了?”
姜青姝:“……”
这个人,真是敏锐。
心机用多了,无非就是那些招数,张瑾每次虽然把她往最坏的去想,但想的还真是对的。
她有几种考虑,其中一种最简单省事的,就是张瑾下手除掉赵澄,这样就她直接坐山观虎斗了。
这人啊……
所以她怎么不喜欢跟张瑾聊这种话题呢。
在聊情爱的时候,张瑾恋爱脑上头,才显得笨拙纯情,很好拿捏,她才稍微高兴些。
其他时候,这人的性格和嘴都一言难尽。
也就脸能看。
姜青姝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了,这么聊下去也没意义。
但是她又走不掉。
眼前这个男人,就活脱脱一个妒夫,非要跟她较劲出个究竟来。
她勉为其难敷衍他一下。
姜青姝微微垂眼,在他附耳低语完要站直的刹那,忽然飞快地凑过去,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没对准。
因为他站直的速度太快,她只不小心磕到了他的下巴。
姜青姝:“……”
这就尴尬了。
张瑾:“……”
张瑾:“嗯?”
他一怔,放在她腰侧的手臂骤然收紧,睫羽下的目光瞬间暗沉下来。
她看着他,一脸无辜,没说话。
男人沉默地盯着她,恨不得把她脸上盯出个窟窿,下颌绷得死紧,半晌,居然压低声音,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陛下方才是要……亲臣?”
她:“……呃,没亲着。”
她就想干点别的,反正他别在这跟她逼逼个没完了。
真的烦。
然而她腹诽完的下一刻,男人就倾身吻了过来。
这是张瑾第一次吻她。
他动作生涩笨拙,即使话本在脑海中过了无数次,当攫取这一丝柔软之时,大脑之内依然被异样的悸动占据,容不得理智。
本来他尚能克制。
可她也主动了……
张瑾心里何其高兴。
他这几日寝食难安,想着别人怀她孩子的事,却都比不过这一吻。
他抓着她腰肢的手不断用力,生涩,迟疑,却逐渐熟练,步步逼近,随着四肢百骸的血液越来越沸腾,吻也少了试探,多了一丝侵略性。
犹如猛兽蛰伏已久,发疯撕咬着猎物,要她吞噬殆尽。
他就像是在发疯。
姜青姝逐渐站立不稳,往后踉跄,最终被他抵在了墙上。
“唔……”
她喉间溢出一声轻哼。
张瑾听到那一声,稍稍离开她的唇,嗓音微哑地唤了声“陛下”,又再次去亲她的唇角。
这一次,是轻碰。
动作细致且温柔,身上携带的沉水香气涌入鼻尖,安抚心神。
她并不是很排斥他。
姜青姝看着他,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示意他可以了。
他微喘着,指腹带着笔杆磨出的薄茧,剐蹭着她的耳后,这样来回抚着她的耳后,动作满是柔情缱绻,“臣真的……很惊讶……”
她仰头望着他,“有什么好惊讶的,连床都上过,亲一下你却至于如此?”
“为何不至于。”
他自嘲道:“你只记得我是司空,那般刺激我,又让我怎么想?”
她沉默,“你肯定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
“哪句?”
她微恼,不答,伸手锤他肩。
张瑾受了她这一下,吃痛地抿紧唇,她下手真是不轻,绝非打情骂俏,可他却又情不自禁地吻她的耳垂。
“不管真假,只要陛下靠近他们,臣都极为介意。”
其实他记得。
——“朕只和司空认真了呢。”
她这样说过。
可只有认真是不够的,从前他认为,那些人就算在,只要她不认真对待他们就好了,可赵澄之事让他意识到,就算那样也不行。
不管是赵澄还是崔弈,他们的存在就碍眼无比。
还有她先前那句——
“他愿意为朕忍受十月怀胎之苦,卿拿什么和他比?”
看似是气话,可是否又当真这么认为。
这几日他夜夜无眠,何尝不是在困顿此事。
她的真真假假,他很难辨明,他也明白,感情上的事,不可能逼另一方反反复复地剖明真心,才得以满足他的患得患失。
患得患失。
这个词,和他真是格格不入。
却又贴切。
第196章 崔弈2
亲耕之礼结束后,姜青姝回宫查看自己的影响力,看到民心上涨了10,影响力彻底突破两万。
经常举行这类祭祀活动,虽然从科学角度看祭祀是没有用的,但从民心层面来看,是可以让百姓看到上位者的态度。
因为一整日都在宫外,并且在洛水河畔赐宴群臣,姜青姝回宫之后,几乎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她刚醒过来一翻身,就倒抽一口冷气。
“嘶……”
全身疼。
胳膊完全抬不起来,腿部肌肉拉伤了,稍稍动一下就疼,就连下床这个姿势,她都是扶着床柱无比地艰难地慢慢挪着的。
邓漪带着宫人进来服侍天子更衣,一见她这样,便一脸“果然如此”地叹了口气。
好像在说“臣昨日都劝您悠着点儿了,您瞧瞧,今日是不是疼得都动不了了”。
邓漪说:“陛下今日要不要罢朝一日?”
姜青姝:“……”
姜青姝:“……不、不必了。”
哪有皇帝前一天还耕地,第二天就上不了朝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她能撑。
姜青姝眉心紧蹙,一步一步地挪过去,缓缓抬起手臂让宫人给自己穿上朝服,但仅是抬起胳膊的动作,就疼得她龇牙咧嘴。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发生的时候还是太痛苦了吧。
上次这么疼的时候,还是她穿越前徒步爬泰山的时候。
她估摸着,这没个三天都好不了。
姜青姝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表情恢复平静,在邓漪的搀扶下稳住身形,拂袖抬脚走出去。
清晨换班的禁军看见陛下,远远朝她行礼,但都没有看出端倪来,如常巡逻守卫。
邓漪见陛下如此忍耐,不禁心生敬佩。
她遇到难题,便只想着如何规避,所以昨日才提议陛下不要较真,今日也可以罢朝。
陛下是个聪明人,但宁愿痛成这样,也亲力亲为地祭祀上朝,这份忍耐力让邓漪一边感到吃惊,一边又深深意识到……在涉及国家大事时,眼前的君王当真是从不敷衍的明君。
今日早朝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姜青姝刚坐上龙椅,兵部尚书李俨便立刻上前一步,沉声上奏道:“陛下!臣启奏,西方有军情传来,十万火急。”
姜青姝:“说。”
李俨飞快道:“西部小国侵扰边境,步将军率军抵御,乘胜追击,始知有诈,据军报所言,西部四国皆有参与,组成的大军数目目前不明,粗略判断逾十万以上,步将军率四万大军孤军深入三百里,恐有危难。”
李俨说罢,立刻双手呈上军报,邓漪快步上前,将军报递上来,姜青姝展开迅速看了一遍,目光微沉。
去年刚跟北方打了仗,今年西部又开始不太平,但和漠北不同的是,漠北天寒地冻缺少粮食,并不能打持久战,尤其是战事维持到冬天就难以为继,以大昭国力,完全可以随便压着他们打,加上漠北内部又有王位之争,所以战事来得迅猛,结束得很快。
但西边……
西边的小国,属实有些多,紧邻的国家就有八个,且互相之间常年混战,大昭也几乎年年都跟对方边境摩擦,但都是些打打闹闹。
但这些年来,自从西武国新王登基,便开始迅速在西部诸国冒头,短短五年间,就已吞并了周围数个小国,扩张版图,俨然有称霸之势,发展得委实生猛。
这一次,一开始边境发生摩擦,按照惯例,镇西大将军兼安西节度使步韶沄率兵抵御,一开始也觉得和往日一样,没什么不同,谁知道这是一场精心筹划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