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国土辽阔,对方明摆着是眼红了。
据说西武国王也只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性,但从小便已显露出极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一面,行军风格也甚是诡谲。
漠北之战中,姜青姝唯一忌惮的是通敌的曹裕,反而不把漠北放在眼里,但这一次,对方来势汹汹。
姜青姝重视起来了。
还没有等她开口,赵德元便上前道:“陛下,步将军深入敌国至今未归,为以防万一,臣愿率军增援,以备后患。”
赵德元一开口,张党有武将也上前一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姜青姝已抢先一步道:“好,给卿暂派五万兵马,爱卿以为如何?”
“臣定不辱使命!”
这事就直接定下了。
那张党武将讪讪地退回去,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张司空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怒意,但也称不上高兴,便心头一阵忐忑。
赵德元领命之后,眼神轻蔑地瞥向武将,又看了一眼张瑾,用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如同嘲讽。
他如此主动出征,当然不是因为他闲得无聊想打仗玩玩。
他主要是想为赵澄造势。
赵贵君怀有龙种,原本亲耕之礼陛下给了机会,只要赵澄能参与祭礼,那么他们就可以抓住机会在舆论上为赵澄造势,既然让更多人支持赵澄封后。
可惜,这件事被张瑾破坏了。
怀孕的贵君想晋升君后之位,必须有个由头,要么,其贤名令世人心悦诚服,当得起君后之名,是众望所归;要么,十月怀胎之后生下的真是天定血脉的皇女,皇太女之父为君后,顺理成章。
前者几乎不可能了,后者,这个也不好赌。
万一十个月后赵澄生下的不是皇女,而这期间有其他人也怀孕了,那不就为其他人做嫁衣了?
所以,还有第三种更直接的办法。
——赵家再次为国出征,以战功助赵澄封后。
赵德元的盘算,姜青姝一眼就看破了,这一仗她总感觉有些不简单,也不一定就有把握能赢,所以要选认真且心无旁骛的武将。
为了赵澄,赵德元这一次势必会全心全力去打胜仗,这样也好,至少他有动力,比有些打仗时还惦记争权夺利的人稳妥。
就他吧。
为了把赵澄推上后位,赵家也是拼了。
赵澄不可能生得出孩子,姜青姝猜他过段时间就会寻机“流产”,假孕流产,说白了就是为了一时的宠爱。
崔弈执掌凤印,家族要放弃他,所以他急了,想争宠。
就这么简单。
赵澄只想争个宠,他若知道局势已经逐渐演变到两党相争、赵家铁了心要推他上后位,怕是更为心虚慌张。
已经不好收场了啊。
姜青姝都有点同情他了。
下朝之后,姜青姝回到紫宸殿,邓漪已提前吩咐人叫来了戚容,让她为陛下按摩筋骨,这样拉伤就好得快些。
戚容提着药箱,看到下朝往这边走来的女帝,连忙上前行礼。
“臣拜见陛下。”
姜青姝抬手免了她的礼,想起什么,脚步顿住,回身问她:“太医署考核结束了么?”
“……回陛下,前日便结束了。”
“结果如何?”
“……”
戚容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才道:“臣考核虽合格,但辜负陛下栽培,未能晋升。”
她到底还是输给了方嘉石。
这一回考核内容甚为刁钻,全都是罕见的疑问点,并且戚容尚不确定之处,方嘉石都不加思考就对答如流。
戚容不仅输了,还输得甚是挫败。
她没想到方嘉石那般厉害。
她内心无比沮丧,又自责地想:一定是她的努力还不够,陛下对她栽培照顾至此,甚至亲自为她打气,她却还是输了,都没有颜面再见陛下了。
姜青姝俯视着她,温和微笑道:“输赢乃常事,你只要尽力了,便没有辜负朕。你还年轻,慢慢来。”
当日,圣旨便下达兵部和赵将军府。
赵德元出征,霍凌也要随之离京。
京郊君后陵墓外,春末已花草丛生,鸟啼生不绝于耳,日头阳光正是灿烂热烈。
霍元瑶纵马出城,远远看到那一抹孤寂的背影,上前道:“阿兄,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霍凌没有应话。
他静静望着远处,少年的侧颜浸在斑驳的日光里,俊秀挺拔,又透着一种逐渐张开的凌厉。
霍元瑶看了看四周松软的草地,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拉了拉兄长的衣摆,“站着不累么?快坐下来。”
霍凌低眼看她一眼,慢慢地和她一样坐在草地上,屈膝望着这周围的景色。
霍元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问:“阿兄,你还在想殿下吗?”
霍凌摇头。
“殿下若在,也不愿看到我如此,我自然不会一直走不出来。”
一开始他来此地,是想多陪陪殿下,以补偿他出征时的亏欠,但次数多了以后,他只有在此处才觉得清净,远离了那些权势斗争。
只是如今赵家的种种,令他越来越厌烦。
马上要出征了。
他却一点也不愿意。
往常打仗,是为了大昭,也是为陛下而战,他自出生入死绝不退缩,而这一仗,却是为赵澄造势。
一思及此,霍凌就倍感恶心。
霍元瑶递来了酒,霍凌接过,也没多想,仰头就灌了一口。
霍元瑶却突然说:“我记得阿兄之前不会喝酒的。”
她方才只是试探一下。
霍凌怔住,看着手中的酒壶,这少年眉心皱起,许久,才低声说:“在军营里待久了,自然就学会了。”
他以前,不碰酒。
也没杀过人。
在皇宫的时候,就是殿下和陛下身后听话腼腆的少年,纵使读了不少兵书,也依然听话、纯粹,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他已经变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霍元瑶却点头说:“真好。”
“……什么?”
少年偏头看向妹妹,眸色微动。
霍元瑶仰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一碧如洗的天空,扬着唇道:“阿兄变厉害了呀,我以前总觉得阿兄虽然是兄长,但很多时候还不如我呢,我原先想,这样也不是坏事。可后来,自从亲眼看到殿下出事却无能为力之后,我就总在心里希望,阿兄要是能变得不那么好就好了,这样,才不容易被他们伤害。”
也许真是这样的道理。
太温柔仁慈的人,总是薄命,在以前的很多时候,霍凌又何尝不是和妹妹一样,希望殿下能自私一点,至少不要总是为家族和陛下考虑,为了两方都能周全,反而忽略了自己。
他多年筹谋,才让赵家一步步稳妥地走到今日,是家族亏欠他,他丝毫不欠家族分毫。
如果看到如今的赵氏一族拼命在他心爱之人身边塞了别人,并且这般争夺权势,他会怎么想?
也许会很寒心。
好在他看不到了,也算两不相欠,也多亏殿下不在了,霍凌可以果断地站在陛下身边,而不必再对赵家心存任何留念。
霍凌偏头看着霍元瑶,“我此去,不知要去多久,你……好好照顾自己。”
霍元瑶点头,“你放心吧。”
霍凌又说:“还有……”他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在妹妹面前竟却迟迟说不出那两个字,明明也没什么太过见不得的想法,但就是难以启齿。
为何难以启齿,这小将军自己也弄不清。
他迷茫了很久。
有时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些奇怪的想法,譬如云安郡主问他“跑得那么快,是不是已经心有所属”时,他脑海中就下意识蹦出那个两个字,明明也不是故意往那边想的,但一瞬间就觉得无地自容了。
他一直把陛下当成和殿下一样重要的人。
所以,他没有往那些方面想过。
只有那么几次。
但不可以。
殿下那么爱陛下,就算殿下已经不在了,他也不能这样,对不起殿下的养育栽培之恩。
这少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迷茫,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时时念着陛下,也许是因为,在少年时最懵懂的阶段,第一次让他学会这方面的意识时,就是面前那一对的帝后。
因为经常目睹殿下有多爱自己的妻子,为何爱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有多好,所以才被影响了吧。
其实他自己……也许连什么是喜欢都没弄清楚。
应该是这样的。
陛下只是他很重要的人,他只是太在乎她、尊敬她、仰慕她了,才产生那样的错觉。
少年沉默许久,在妹妹探究的目光下摇了摇头,只说:“离开之前,也许我还应该进宫,向陛下告别。”
霍元瑶点头,“那当然。陛下虽是天子,悄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一直在心里当陛下……是亲嫂嫂,陛下那么好,又对我们那般信任照顾,阿兄去告别是应该的。”
霍凌垂睫,“……嗯。”
听到“嫂嫂”两个字时,他莫名心里一紧。
在郊外一直待了很久,霍凌才骑马回京,只是路过裴府时,他忽然有些犹豫,迟疑很久才上前敲门。
裴府不像其他气派府邸,门庭冷清,连守门的家丁都没有,听说裴府里的下人许多出身穷苦,裴右丞为人仁慈,收留一部分人让其在府中做事,也算是给其安身之所。
开门的人是一个年迈的管家,见到霍凌时愕然了一下,道:“阁下是……”
这少年素来的凌厉眉眼微微往下耷拉着,神情莫名不自然,似乎觉得自己唐突,拱手道:“在下宣威将军霍凌,有事想一见裴右丞。”
那人道:“我家郎主还未归家,不过……郎主早有交代,若是这几日霍将军造访,便问将军一个问题。”
“什么?”
霍凌怔住,没想到对方早就料到自己会来。
那管家温声说:“郎主问将军,既厌倦斗争,何不远离?将军就不怕这次离开,会和上次一样失去什么?”
既厌倦纷争,又为何要卷入到里面来。
也许和那些人纠缠着纠缠着,自己也没有办法成为双手干净的人。
就像他学会了饮酒一样。
而且第一次失去了殿下,第二次……或者第五次第六次,他会不会和段将军一样,失去陛下?
霍凌其实没有具体的答案。
他抬起清澈的眼睛,只说:“我也不想,可是我知道,我必须去,如果要失去……那也没有办法。”
“将军就不考虑别的选择,去争取一下吗?”
“我不强求。”
他只求对得起自己的心。
那人微微一笑,说:“将军稍等。”
那管家进去片刻,出来时拿着一只长长的木盒。
“将军是明白之人,此物就赠予将军。”
霍凌接过,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枝漂亮的风干梅花。
裴大人果然明白……
寒梅不败,也许只有它,能代替他留在陛下身边,毕竟以后戎马一生,最坏的结局,也许是走上和段将军一样路。
女帝的案前,又有了第二枝梅花。
对于霍凌,姜青姝一直都觉得这孩子太善良了,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和赵玉珩一样都太有责任感了,满脑子只想着考虑别人,反而不那么在乎自己。
这是一种难得的品性,但也极其易折。
她希望他别出什么意外了。
他来告别的时候,姜青姝命人拿出早已备好的金丝软甲,亲自赠予他,“此去凶险,霍卿要平安归来。”
霍凌垂眼面前的软甲,抿紧了唇,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臣会日日将它穿在身上的,下次一定会活着见到陛下。”
“朕会等你。”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此次战事,虽被赵家抢得先机,然而张党并未像上次漠北之战那样着急去抢,在张瑾看来,赵德元此去,都过于急功近利了,并不是一步聪明的好棋。
如果他打了胜仗,以军功推赵澄成为君后,如果赵澄再平安产子,届时皇嗣、兵权、君后之位都在赵家手中,其威胁程度不言而喻。
如果是别的皇帝还好,但现在这个小皇帝是什么性子,张瑾清楚。
姜青姝就算为了针对他而扶持故意赵家,也不会允许赵家爬到她的头上,她只想看他们两败俱伤。
如果赵德元打败仗,那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但,不管他赢不赢,赵澄的孩子不能留。
那个龙种如果出自任何一个地位不重要的贵君腹中,张瑾都可以允许他生下来,然后干脆利落地杀父留子,最好那就是天定血脉,也算了却一桩心结。
已经发生的事已无法改变,但至少今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不许姜青姝去碰别人了。
但偏偏就是赵家。
张瑾无法容忍那个孩子,必须除掉而后快。
这段时间,侍衣灼钰已经彻底康复了,又重新出现在了女帝身边,又多了一个人来抢陛下,崔弈却不慌不忙——自从他写书信给父亲之后,父亲也立刻给他回信了,崔弈看了信之后,越发胸有成竹。
父亲在书信中让他安心,不必记挂朝事,就像赵澄意欲参加祭礼被张司空驳回一样,只要有张司空在,赵家绝不会得意太久,此外,父亲向司空确认过了,陛下也不是真心要捧赵澄。
虽然不太明白张司空为何能如此洞悉陛下的心思。
但崔弈和父亲一样,都很相信司空。
崔家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也是因为他们及时押中了张瑾,先帝驾崩之时朝局大变天,前任中书令暴毙,没有崔令之这些人暗中操作相助,张瑾也很难趁机收揽两省大权。
同样,在张瑾的促成下,崔族日益鼎盛,崔氏一门在同一时间出了两位尚书,将户部和吏部都握在手中,这种情况甚是罕见。
崔族和张党密不可分,崔弈受宠也为了司空的势力,崔令之坚信,司空一定会助崔弈封后。
没有人觉得司空会动心。
至于司空为何和小皇帝越走越近,甚至有时,连崔弈都觉得司空在紫宸殿内滞留的时间过长,于礼不合,但他们也只是认为司空有自己的考虑,如今陛下变得难对付起来,司空说不定是在费心与陛下周旋。
崔弈其实已经很喜欢陛下。
也许一开始,他也只是想为家族争什么,但这些日子下来,崔弈写家书谈及陛下,字里行间总会流露些许,于是信的末尾,父亲关切地问他:儿付真心否?
算是吧。
崔弈本不想动手,但父亲说此事对张党影响颇大,让他寻机除掉赵澄腹中的孩子,但一定要小心行事。
要除掉赵澄腹中的孩子,又不想让陛下太过伤心,那不妨利用食物相克之理,制造不着痕迹的慢性毒,这样胎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气弱,自然而然就会小产。
这样就是赵澄自己身体不行,并且陛下也有心理准备。
崔弈做事谨慎,并且从不用自己的人,赵澄本来也没什么心机,崔弈要害他,简直不要太简单。
堕胎之毒几乎都顺利下到赵澄碗里了。
不过……
【竹君崔弈指使别人在贵君赵澄的膳食里下慢性毒药,赵澄全部都喝了,除了有些气血不足以外,身体毫无异样。】
【贵君赵澄连着喝了几天的慢性堕胎药,丝毫没有怀疑有人给自己下毒,甚至觉得这几天的膳食味道很不错,意犹未尽。】
姜青姝:“……”
没有怀,这不就毒了个寂寞。
第198章 崔弈4
慢性毒药,需要日积月累才可以生效,所以赵澄的身体究竟有没有异常,旁人一时也看不出端倪。
但崔弈可以确定,赵澄一定是喝了毒药的。
一方下毒,一方服毒,竟意外的平静和谐。
后来两个月,除了前方战事焦灼,倒也没什么特别之事。
旁人期待其他人也能怀个皇嗣来,抢一抢赵澄的风头,偏生希望落了空。
眼见赵澄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三月有余,竟度过了胎最不稳的前三个月,且常人孕肚四月左右便能显怀,赵澄和崔弈几乎同时着急起来。
赵澄想:自己此番是假孕争宠,等到四个月以后就要往肚子里塞东西假装孕肚了,那样太容易暴露,并且假装流产的难度也大,如果要找机会流产,就最好别拖了。
崔弈想:已经给他吃了两个月的毒药了,怎么赵澄天天胃口还这么好?甚至连胎不稳的消息都没有,这怎么可能?要么是他的毒没下成功,要么赵澄有猫腻,要不再加大剂量试试?
两边都急着流产。
但赵澄迟迟寻不到小产的机会,如果要小产,自然不能是他自己不小心的原因,必须栽赃嫁祸一下,最好给崔弈安个谋害皇嗣的罪名,不就是一石二鸟了?
崔弈手里还有凤印,虽然位份不及赵澄,但手中权力比赵澄大。
赵澄屡次想故意挑衅崔弈,让对方发难,然而崔弈似乎看透他的想法,大老远地看见赵澄过来,都是远远避让,从不中计。
就连送东西去景合宫,崔弈都会让三个以上的太医查验一番,到时候赵澄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太医的责任,不是崔弈的责任。
崔弈如此谨慎,让赵澄根本寻不着丝毫碰瓷的机会。
他越发着急。
而崔弈那边,他一边在明面上对赵澄这样避让,一边暗中对下的毒药剂量重新进行了计算,再次觉得赵澄不对劲。
他不可能没有异样。
要么赵澄已经不适,只是故意对外隐瞒,要么就是……他肚子里的皇嗣,说不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崔弈对自己的猜测感到心惊肉跳。
“如果真是假孕,那可是欺君之罪,而且因为此事,赵将军都出征了,万一事情败露,后果或许会殃及全族……”崔弈的亲信宫人阿满也觉得难以置信,“这样的事谁敢做?贵君应该没有这么大胆吧……”
崔弈冷冷一笑,平静道:“他只有胆子争宠,没有胆子去左右朝局,说不定他想出假孕之计时,根本不知道影响会如此重大,如今只是下不来台罢了。”
“可是这也……未免太……”
阿满还是觉得这猜想太大胆,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崔弈也微微叹了一声,说:“我也只是猜测,但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赵澄并没有服下我的毒。”
“可是……”阿满说:“赵贵君哪有那么聪明,能将您瞒在鼓里两个月,让您都以为毒下进去了?”
赵澄没有这个心机的。
赵澄如果有这个心机,他何至于开局那般好,却混到后来那般地步,崔弈也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倘若不是父亲要求他快点除掉赵澄肚子里的孩子,他连跟赵澄斗都不屑。
崔弈说:“……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只有可能,是陛下。”
“什么?!”
这少年没有再说话,
据他的观察,他一直笃定陛下在这宫中处处都有眼线,看似什么都不管,实际上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如果是陛下在暗中保护赵澄,那陛下一定也知道他在做什么,却没有声张。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糟透了。
崔弈已经有些在意她,他这样苦苦效仿先君后,表现出淡泊名利的样子,不想在她心里打破这样的印象。
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崔弈静静立在庭院中,忽然感觉这夏日的夜风有些冷,他抬头看着天边的月光,神色微微沉重下来,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良久,他说:“赵澄究竟有何猫腻,我该去调查一番,但愿……不是第二种。”
如果是第二种,那她又为何放任他继续如此?
他不敢深想。
正如崔弈的猜测,姜青姝是知道这一切的。
崔弈能猜到她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们,只是假装不知,真的是让上帝视角的姜青姝倍感意外。不过嘛,崔弈把她想得过于可怕了,甚至脑补了一系列她的深意。
想多了。
她只是静静吃瓜。
这些人自己就会打起来,她才懒得出手。
崔弈已经察觉到赵澄的不对劲,开始派人去监视赵澄的一举一动了,甚至暗中在调查太医方嘉石。
太医署分为医学、药学两部,其中又细分为数科,事务繁重,人员复杂,而医监负责管理这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无暇去管其他人。
偶尔有些宫人过来,有的是拿药材去做滋补的药膳,有的则是宫中有贵人染恙,都有专门的太医轮流值班负责。
本来今日应是方嘉石值守,但因为太医令方呈明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今日方嘉石告假照顾父亲,有宫人在太医署内晃了一圈,正在整理药材的戚容见了,主动上前道:“不知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那宫人正是东宁宫的宫人阿满,见眼前之人是位年轻的女医,愣了一下,随后道:“竹君最近有些咳嗽,我是来为竹君抓些止咳的药的,听说方大人医术高明,今日却没见着人?”
戚容微微一笑,“今日方太医因事告假。”
阿满此番前来就是想找方嘉石,一听方嘉石告假,便已经想走,谁知戚容却关切道:“咳嗽看似症状轻,但也可能是其他疾病的先兆,切不可轻视拖延,若是不介意,我也可以代劳,先开一些止咳的方子。”
阿满找不出理由拒绝,只好应了。
戚容便转身,一边走一边问:“不知除了咳嗽,竹君还有什么症状?”
阿满事先准备好了说辞,便立刻说了,戚容耐心写好方子,又起身去抓药,最后交给阿满,叮嘱他照顾竹君时要注意什么,说得很是贴心细致。阿满一心只想找方嘉石,心不在焉地应了,离开时连戚容是谁也没问。
过了几日,方嘉石正在太医署中,竹君却亲自来了。
戚容正在专心研读医书,远远注意到方嘉石和竹君说话,也毫无掺和之意——其实上次竹君的宫人只想见方医丞,她是看出来的,也许是因为方医丞上次医考赢了她,对方更相信方医丞的医术吧。
不过就算看出来了,出于医者的仁善,戚容还是主动帮忙抓了药。
这些日子,方医丞比戚容忙得多,毕竟他刚刚晋升,连贵君和皇嗣都是他全权负责,简直风头无俩,旁人自然巴结,贵人们也都喜欢请他去看病。
这样也好……至少,戚容不必像方嘉石那样应付那么多人,能专心看书学习,也算是因祸得福。
戚容正认真看着书,忽然眼前落下一道影子,挡住了书上的光线。
她抬头,看到是崔弈,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竹君。”
崔弈微微一笑,“这几日我的咳疾好了不少,听我那宫人说,那日是一个女医抓的方子,想来便是戚太医了,我今日也是亲自来太医署一趟,向戚太医道谢。”
戚容不卑不亢道:“这不过是医者分内之事,竹君如此客气,是折煞了臣。”
崔弈虽然在调查方嘉石,却也对戚容很是在意,毕竟这可是深得陛下信任的女医,平时甚至能为天子诊脉,可比方嘉石有份量得多。
如果能和她打好关系,那再好不过。
崔弈温声道:“戚太医哪里的话,如果没有戚太医的方子,我的咳疾好得也不会这么快,若是因此迟迟不能侍奉陛下,岂不是罪过就大了?”
戚容顿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保持恭敬疏离的态度。
崔弈注意到她桌案上的医书,念了一下扉页的书名,突然说:“此书我也听过,是讲草药的吧。”
戚容:“正是。”
崔弈说:“说来,我家中也有人对这些医方感兴趣,家中有一些已经失传的医书,说不定戚太医会喜欢。”
戚容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要给自己送藏书,还是已经失传的无价之宝,忙道:“这怎么使得……”
崔弈认真道:“医者济世救人,戚太医是真正纯粹热忱之人,这样的书留在我手中是糟蹋,倒不如交给像戚太医这样的人,才能救更多的人。”
戚容虽然心动,却觉得这样不好,而且竹君是陛下的后宫中人,她身为臣子私收侍君的东西,这可是大忌。
崔弈看出她所想,又道:“此事,我会主动跟陛下提及,将家中有关医术的藏书悉数捐赠给太医署,如此,戚太医和太医署其他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
戚容这才放心,也不禁高兴起来,忙笑道:“那我便替大家……多谢竹君了。”
崔弈很懂如何拉进和旁人的关系,只要是他想,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不久后,崔弈果然亲自去向女帝提及此事,将崔府里的医书全部捐了出来,赚了一波好名声。
相比于赵贵君只有皇嗣,竹君的名声可好多了。
而且他还把后宫账目处理得井井有条。
因为这件事,女帝还在早朝之时当众夸奖崔令之,说他教子有方,崔令之听了心里高兴不已。
不过,位列最首的张司空神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那些珍奇藏书被送到太医署来,戚容迫不及待地细细品读,连连为里面独到的疗法感到惊奇,几乎沉浸在了书海里面。
连带着对这位竹君的印象,也变得好了不少。
戚容一直对后宫的贵人们抱有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想惹上麻烦,而且她偶尔还会暗中和裴右丞一起出宫见君后,为君后调理身体,更不能轻易接近这些侍君了。
但崔弈每次来太医署,似乎都是要和方太医说什么,只是顺便和戚容打声招呼,闲聊几句,讨论两句医术。
久而久之,戚容觉得他应该没什么企图。
有一次,崔弈离去时玉佩掉在了地上,戚容无意间拾到,亲自去了东宁宫一趟。
当时已经很晚,东宁宫却还灯火通明。
崔弈看着戚容,笑道:“我正因为丢失玉佩之事难以入眠,多亏戚太医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