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偏不。”她却死死用手臂把书抱在怀里,和他犟上了,清润的双眸和他对视。
他猛地一伸手,趁她力道松懈,把书从她怀里夺了出来,翻开一瞧,却是一本无字的书,只是扉页做了伪装而已。
张瑾死死盯着书页,倒是气得笑了。
“陛下不解释解释?”
罪魁祸首坐在龙椅上,无辜地看着他。
“司空怎么还和朕抢起来了,朕只是听说《金口口梅》很有名,究竟是有什么让司空如此激动啊?”
“……”
“司空难道看过?不对,客栈那次司空表现成那样……应该是没看过吧。”
眼前的少女蔫坏。
就是在拿他寻开心。
张司空一怒之下……把手中的书扔回了她的怀里,转身离开,背影冷峻,努力克制着平静的嗓音,“陛下少些玩闹,臣还有事,晚些再来。”
张瑾沉得住气。
他从来都不是急于求成之人,唯独一次着急,就是在客栈那次,所以他痛定思痛,绝不会再像个春心萌动的傻小子一样鲁莽冲动,什么都没有准备。
既然要学,那就学彻底。
让她一次性喜欢上他。
话本子上说,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掌握对了技巧,都是可以让她体会到其中快乐的。
张瑾不是那种满心淫念的猥琐之人,甚至负担过重,有些事即便在心里动念,也会因为过于龌龊而排斥恶心。
唯独想到和她做亲密之事时,他没有那么排斥,甚至生出淡淡欢愉。
他还记得把她搂在怀里肆意抚摸亲吻的滋味。
也记得她在自己怀里鬓发散乱、肌肤泛着莹莹玉色、皱着眉头想推开他的样子。
就那么一会儿,就可以宝贵得让他一直回味,所以更是急不得,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连须臾的欢愉也得不到。
第190章 有孕3
张瑾沉得住气,宁可徐徐图之,也不愿意再丢人一次,而姜青姝,在撩拨逗弄之余,又未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随便他吧。
她倒不是有多期待张瑾“学成”后多有本事,也不是指望他能从古板死直男转变成温柔贤夫,她单纯想让张瑾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这里。
对,就这样。
继续保持。
他给她耐心编织一张温柔的网,她又何尝不是在悄悄给他编织一场两心相悦的局?
忘了说,自从姜青姝暗中争取到平北大将军段骁的支持,又借张瑾遇刺之事敲打赵家后,这三个月以来,姜青姝影响力已经飞速飙升到了一万九千五。
单是段骁的支持,就让她的影响力上涨了两千。
此外,她还趁着漠北献上胡马的契机规范全国马政、问罪燕博易、整顿山南东道、提拔裴朔和秋月。
让裴朔去整顿山南东道、让鸿胪寺卿董青去规范马政管理,与一部分百姓生计有关,让姜青姝的民心小小地涨了一波。
并且胡马的引进主要是为了大规模培养更多适合打仗的战马,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保障的是将士们的利益,动摇的反而是那些想要收集私养好马的贵族利益,武将们第一次在此事上一致支持姜青姝的决断。
猎场之行,虽然有后宫斗争作为插曲,但姜青姝是想让借此事向将士们表明自己对战马培养的重视。
她在军中的声望略有上升。
问罪燕博易、敲打成王、提拔裴朔,是朝局方面。
让秋月进入国子监,等同于直接掌握那些高官贵族子弟,是为将来秋月在朝中笼络更多门生埋下伏笔。
诸如此类,事涉方方面面。
姜青姝全都在考虑。
只不过,她没做什么大动作打草惊蛇而已,每天看着都是一副“安静无害”的样子,甚至还放任裴朔赐婚事件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由得尚书当街打架、一群大臣轮流闹到御前。
她每天看起来都和颜悦色的,不跟他们计较。
于是,大家全都一窝蜂地看乐子聊八卦去了,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小皇帝的人已经渗透得越来越深。
大概很快,她的影响力就能破两万。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追上张瑾也不是很难了。
从以前的一句反驳都不敢、天天看权臣脸色,到现在有希望追上张瑾,姜青姝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帝王一旦成长起来,速度就是如此恐怖。
因为在每个人心中,宗族等级观念和君臣纲常根深蒂固,只要她好好去做一个明君、让天下人看到她的态度,自然是不缺有人追随。
潜在的追随者会越来越多。
圣人居前,而民弗害也;居上,而民弗重也,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
——这也是裴朔教她的道理。
姜青姝具有酷似张瑾的杀伐一面,可她身边还有敢于直言的裴朔,会在适当事后提醒她一句,不要一昧沉迷于权势带来的生杀予夺。
做皇帝,既要有狠辣刚决之手腕,也要温柔仁慈,刚柔并济,才是长久之道。
周旋于这些人之间,姜青姝是越发游刃有余了。
同时,感情上她更为淡漠。
她就算对谁在意些,对谁又更偏爱些,也不过是叶公好龙,一时挂在嘴上的兴趣罢了,若扪心自问到底有多走心,她自己都倍感心虚。
喜欢?有。
但是再喜欢,好像有时候一忙起来,转眼就抛之脑后了吧?
所以,也就那样吧。
毕竟再难割舍的,她都舍弃过,人总是在一开始最为认真纯粹,后面就越来越漫不经心,懒得认真,因为真的很麻烦。
这样也挺好的。
她不打算改。
就像她上午才探望完了苏醒的灼钰,下午就能故意刺激张瑾,晚上还能如常应付其他侍君一样。
张瑾最近是真的吃错药,居然开始模仿起她以前那大度的正室来,居然也不管别人在她跟前争宠了。
晚些时候,因春末御花园里的花多数都开了,少府内官在一番精心打理之后,特意邀请陛下前去赏花。
姜青姝欣然而往。
却在湖畔发现了独自抚琴的崔弈。
在这群愚蠢的后宫侍君之中,崔弈是一股清流,他聪明得简直不像是久居深宅的人,姜青姝与他相处的时候一直都很舒服,那是在其他侍君跟前不一样的舒服,如果非要形容……崔弈对她,更像是臣下对待君王,而非夫妻。
如果用臣子的身份侍奉君王,那么,三分奉承讨好,三分揣测君心,外加四分服从和个性,没有任何君王不会喜欢。
崔弈知道陛下会保赵澄,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和赵澄去斗;他也知道陛下去猎场只是为了军中之事,邀请赵澄也只是因为赵将军在,崔家出身的他更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崔弈每天只是看看书、煮煮茶、抚抚琴。
哪怕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皇帝。
身边有宫人焦急难耐,问他:“竹君当真不怕半个月没有见到陛下,陛下忘了您么?”
崔弈兀自喝茶,眼皮也不抬一下,悠然反问身边人:“当初先君后行宫避暑养胎,有多久没有见过陛下?”
“嗯……约莫有一、一个多月?”
“那我怕什么。”
这少年淡淡一笑,嗓音清越:“先君后与陛下逾月不见,感情愈笃,同理,陛下不见我的时间越长,等她终于想起我时,才会越发对我感兴趣。”
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好,瞧瞧,这才几天,后宫已经少了三个威胁。
就连威胁最大的赵澄,也失宠了。
属于崔弈的机会,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到了,等皇帝将去御花园的消息传来,崔弈才抱起长琴,用袖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起身道:“这段时日鲜少出门,也该去御花园透透气了。”
琴声清越。
与这四面微风、满园生机一起,相映成趣。
姜青姝远远看到少年抚琴的背影,问左右:“那是谁?”
邓漪道:“那似乎是竹君。”
姜青姝才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踏入东宁宫了,她从前觉得崔弈聪明太过,也不是很喜欢,如今再看,忽然发现还是聪明人好。
她便微笑着上前,听完一曲,抚掌笑道:“好听。”
少年背影一顿,连忙站起身转过来,看到她时神色一怔,似乎有些思念又有些惶恐紧张,低头行礼,“臣拜见陛下。”
比起旁人衣着的华美高调,他今日穿着一身朴素的天青色外袍,绣满流云纹的广袖在微风下微微拂动,有几缕松散的长发落在额前,舒适随意,却不懒散。
清如孤松,冷若濯雪。
姜青姝深深地注视着他,突然抬手,指尖伸向他的脸颊,少年一怔抬头,她的手指却不是去碰他的脸,而是拂去他肩上的落花。
她低声道:“朕也想起,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竹君了。”
少年微微低眸,温柔一笑。
当晚,天子去了东宁宫。
这是在灼钰中毒、卢永言死后,第一个成功讨得天子欢心的人。
说来,崔氏一族本好有几个适龄的少年郎,偏偏被选中的崔弈,是最优秀、最适合入仕的人,也是性子最温润如玉的人。
当初崔令之跟张司空介绍这个儿子时,说的是“四郎性温柔、行事沉稳,有先君后三分神韵,下官猜陛下会喜欢他。”
张瑾当时只觉得崔令之想法天真。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毕竟,他只是默许在后宫安插自己的人,不是想让她真喜欢上他们。
说真的,张瑾觉得赵玉珩也就一般,一个只会无条件纵容她的病秧子罢了,小皇帝喜欢他,也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帮她的人,除此之外,论及才能、权谋、权势,张瑾都不输给他,赵玉珩只是年轻些罢了。
哪里有他们传得那么好?
因为像他就受宠?更不可能。
因为某一点像,所以就看上崔四郎?张瑾不信赵玉珩就这么讨她喜欢,更不信她是这样的肤浅之人。
然后事实证明……
她就是。
特别是被赵澄那样的蠢货折磨之后,她开始觉得崔弈很香。
张瑾:“……”
有时,她过于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张瑾还沉浸在被《金口口梅》戏耍过后的心绪不平中,一见她又找上别人,又开始倍感无力,他若认真管一管,又觉得她可能只是年纪轻玩心重,反而是他过于斤斤计较,显得咄咄逼人。
但若不管,她又总能折腾点什么来。
在天子连着好一段时间独宠竹君后,崔弈他爹崔令之,突然显得比张瑾还急。
崔令之琢磨道:“怎么都一段时间了,四郎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张瑾:“……”
刑部尚书汤桓双手捧着玉笏,在一边打趣道:“令郎入宫前可有检查?该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要不补补?”
反正不能生的肯定不是陛下。
崔令之略微动摇,“不会吧……”
汤桓悄悄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宋御史家的长子最近刚得了对龙凤胎,他儿子就是之前不太行,用了个民间土方子,就一胎得俩!回头我帮你去打听打听,没准儿竹君用了也能早点生……”
张瑾:“……”
张瑾实在听不下去,表情越来越冷,用力咳了声。
正说得起劲的汤桓听到这一声咳嗽,连忙噤声。
不过他理解错了司空的意思,以为司空只是提醒他们别在上朝前聊这么危险的话题,便又悄悄对崔令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放心吧,回头我就去打听偏方的事,让你儿子早点怀孕”。
等到时候竹君有孕,生下第一个皇长女,张党势力更上一层,他汤桓也能在司空跟前沾点功劳。
汤桓邀功般地冲张瑾笑笑。
张瑾:“……”
张瑾背过身去,闭目深吸一口气。
一群不可理喻的家伙。
春花开了最后一波,等它们谢了,便是临近入夏了。
上回猎场里酣畅淋漓的较量,令双方皆印象深刻,再次体会到时,已又逾一月。
女子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骑装轻便,高踞马上,端得英姿飒爽。
一场赛马之后,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帕子擦汗,笑道:“我以为我的骑术长进了,结果每回和你都只差一点点,霍将军莫不是在故意让着我?”
“没有。”霍凌平静道:“只是贺将军与我技巧不同,在下只是每次与将军比试,都能悟得一些。”
“我又何尝不是。”
贺凌霜说着,目光扫向不远处,盯着突然出现的身影,“那是谁?”
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方才远远的,就一直在站在那儿瞧着,似乎是在等他们比试结束,此刻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霍凌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来者时神色有些意外,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少女已经扬起手臂对他兴高采烈地打招呼,“阿兄阿兄!”
霍凌压低声音,“……这是家妹。”
不同于兄长的内敛拘谨,霍元瑶是个极其外向的社牛,今日她好不容易沐休,听说阿兄这几日都在猎场和人赛马,也听坊间说了阿兄和一个女将军御前赛马的事迹,本就心痒痒,当然要趁机会过来瞧瞧。
她今日穿着常服,一路提着裙摆笑着奔过来,跟阿兄打了招呼之后,看向马上的贺凌霜,“想来这位就是贺将军了!我叫霍元瑶,如今任职于京兆府,为录事参军。”
贺凌霜挑了一下眉梢。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笑容明媚灿烂的少女,觉得她讨喜可爱,实在是想象不出她是个女官,朝一边的霍凌笑道:“令妹看着如此年轻,想不到竟已入朝为官,真是优秀。”
霍凌还未说什么,霍元瑶已抢先一步道:“我哪比得过贺将军,当初以女子之身参加武举拿下一甲,那些男人都不是将军的对手,能在武将之中争出一席之地,我以为将军年纪应该不轻了,没想到今日一见,看起来也就比我年长几岁。”
霍元瑶口齿伶俐,在谁跟前都能机灵讨巧。
贺凌霜闻言,不由得大笑出声。
当初她在御前万分拘谨,看着沉默谨慎,私下里却是个比较利落的性子,这也是为什么她私底下和云安郡主的关系会不错。
无关其他。
仅仅是因为,性情相投的人是互相吸引的。
贺凌霜利落地翻身下马,朝霍元瑶一拱手,“霍大人。”
霍元瑶连忙还礼。
她原先用的是女子互相见礼的姿势,发现贺凌霜仅是双手抱拳,又飞快地改成抱拳,还朝她抿起唇,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副笨拙又机灵的样子,让贺凌霜失笑。
一礼之后,霍元瑶又主动道:“我今日只是来瞧瞧阿兄,能碰到将军真是缘分,不知是否打扰了将军?”
贺凌霜:“不妨事,我这几日都是清闲得很。”
“是吗?我这两日也沐休,看来明日也可以看到将军了?”
“正是。”
“那真是太好啦。”
这二人就这样聊了起来。
她们之间聊天,倒是一点也不拘谨,没有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熟络的速度简直超乎想象,霍凌在边上等了一会儿,慢慢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好像完全是冲着贺凌霜来的,压根不理他了……
贺将军看着也是干脆利落不苟言笑的人,但一见到瑶娘,似乎也开怀许多。
他好像突然多余了。
霍凌:“……”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霍凌只要和妹妹在一块儿,总是被衬托得没存在感。
霍元瑶此刻只缠着贺凌霜说话,压根没功夫理会自家阿兄。
好奇这位贺将军是一回事,霍元瑶也有别的意图。
贺凌霜隶属于左武卫,也算是张司空的人。
陛下上次着重赏赐了她,但贺凌霜也只是按照君臣之礼谢恩,并没有额外表态,霍元瑶想替陛下过来试探一二,最好趁机和她打好关系,看看此人究竟如何。
霍元瑶虽然个性直接泼辣,但偏偏长了张讨喜无害的脸,一双杏子眼明澈水亮,笑起来还有若隐若现的梨涡,能让别人对她放下戒心。
她今日还特意梳着双髻,看起来只是个活泼单纯的小丫头。
很快,贺凌霜便被缠着教起她骑马来。
贺凌霜也心知肚明,眼前的少女看起来虽然烂漫可爱,但未必表里如一,否则她怎么可能在京兆府长久待到今日,在官场排挤下生存下来。
霍家兄妹,都不简单。
崔弈受宠的这些日子,东宁宫是一日比一日热闹,景合宫日渐清冷。
从前陛下身边还有个如影随形的小侍衣,只可惜侍衣中毒太深,被勒令不许踏出眙宜宫一步,但这样养着也不是办法,没有天子过问,其他太医已经陆续忙于别的事。
只有心善的戚容,每日还在耐心进出眙宜宫。
已至季末,太医署又有了新的大考。
太医署在本朝有严格的考校制度,每月、季、年都会进行考试,其中太医令丞有季试,其他人譬如博士、医工等每月皆有医术考核,过程严格,会直接决定太医品级。
戚容当初只是个小小的女医,后来受到天子栽培,有幸跟神医学过一段时间,医术突飞猛进,在太医署的职位也升得越来越快,成了医监。
放眼整个太医署,医监只有四位,医监之上,丞有二人,再往上就是二位太医令,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秦施,一个年过七十的方呈明;太医丞一位46岁,一位53岁,其中46岁的那位前些日子病故了,正是空缺。
这对戚容来说,是个晋升的机会。
为了好好完成考核,戚容白天诊脉煎药,时常炉火还未熄灭,整个人差点坐着睡着,仍然强打起精神,一边熬药一边温书。
她耐心地给侍衣熬好药,又强忍着疲惫去向陛下复命,告诉陛下,侍衣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姜青姝正在竹君那边赏乐,听到她的禀报,回身看了她一眼,“你瞧着精神不好,好好去歇息吧。”
戚容道:“太医署考核在即,臣不敢偷懒。”
姜青姝回忆了一番,“最近太医丞有空缺。”
“是。”
“朕记得方老之子,与你同为医监。”
“正是。”
戚容现在才二十七岁,太医署里其他三位医监最年轻的也超过了三十岁,其中最有资历的人,是太医令方呈明的儿子,40岁的方嘉石。
如果不考核,按资排辈,应该是方嘉石晋升。
戚容听到陛下提及方嘉石,觉得陛下是觉得她太年轻,暗示她不必急着晋升,在底下多磨砺几年。
毕竟方老都年过七十了,德高望重,陛下说不定也想给他一个面子,让他儿子上去。
戚容其实也理解。
但心底也不由得泛冷。
她太年轻,身为女子,又出身贫寒,在太医署本就格格不入步步维艰,就算付出别人数倍的努力,比他们优秀,也只能勉强和他们取得同样的地位。
这些日子,在她跟前仗着资历指指点点、暗示她知趣些主动让出机会的人,也不在少数。
虽然考核只凭医术,但终究也讲人情。
这一年多以来,戚容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但依然倍感无力。
如果连陛下也和那些人一样这么逼迫她,她当真是没有办法了。
谁知,眼前的天子温声对她说:“朕让他们少给你安排一些杂活,这些日子,专心温书,朕相信你的能力。”
戚容猛地抬头,似乎难以置信。
“怎么了?”
“陛下,臣以为……”
姜青姝笑,“以为朕要徇私?”
“……陛下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戚容连忙跪下。
姜青姝看着她,弯腰朝她伸手掌,戚容怔住,迟疑地将手搭上去,抬起头望着上方的女帝。
她说:“朕就算要徇私,也该是偏向你才对,况且,太医署只负责治病救人,当然是能者居之,若论资排辈,无人潜心打磨医术,如何能救治更多的人?”
“所以,你不必留有余力。”
戚容才刚刚站起来,听着姜青姝的话,连日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本来她能忍受,如今却双眼发热,鼻尖酸涩。
“臣明白了。”
她哽咽着,复又跪了下来,认真叩首道:“臣此生能遇到陛下,是臣之幸。”
仅此一句。
戚容起身告退,离开东宁宫。
等她走了,少年清润的嗓音才响起,“臣终于明白,为何陛下身边的人都如此忠诚能干了。”
姜青姝回头。
崔弈含笑立在月下。
青灰色的衣袍衬出如竹般的挺拔身姿,露出来的脖颈修长如玉,笑如清风,真真是对得起这“竹君”的封号。
少年温柔道:“因为陛下是明君,能以德行让他们信服。”
她没有应答,目光落在他白玉般的指尖握着的竹笛上,“你也会吹笛。”
崔弈点头,“臣通晓音律,会的乐器颇多,不仅会弹古琴,也能吹笛。”
“朕之前只知道兰君会。”
兰君燕荀。
这个人已经因为家族获罪、又大逆不道口出狂言而被关到了冷宫里。
崔弈抬脚,徐徐走到她面前,低眼认真地望着她说:“因为臣听说陛下从前时常听先君后抚琴,以为陛下只喜欢听琴声。”
别人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君后。
只有他敢。
她语气喜怒莫测,“你倒是不避讳。”
“臣没什么好避讳的。”
这少年坦然地笑,双眸弯弯,“君后抚琴给陛下听,是为了让陛下高兴,臣亦是。若是连这份心意也藏着掖着,那人活着该有多憋屈呐。”
说罢,他将手中竹笛置于唇边,缓慢吹奏了一曲。
轻雾蔽月光,一曲穿凌霄。
姜青姝闭目倾听,夜风微冷,笛声空灵悠长,隐隐带有萧杀苍凉之气,沉浑大气,变化万千,不自觉间,好像被带到了更广袤无垠的天地间。
头顶的落叶似乎听得懂笛声,沙沙而落,扑向在少年的袖间,点缀着灰青色的广袖。
一曲毕,余音经久不散。
姜青姝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清润如墨玉般的眸子,温柔地凝望着她。
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却吹得出如此笛音,真真是出类拔萃,令人惊艳万分。
她露出笑容:“真好听。”
少年手持竹笛,微微莞尔,看了一眼天色,“风大了,似乎快下雨了,陛下先进屋罢,臣再吹给陛下听,陛下想听多久都可以。”
“好。”
她转身进了屋子。
崔弈缓步跟在她身后,不忘交代身后的宫人,“没有传召,任何人不许打扰我和陛下。”
很多人都惊觉自己低估了崔弈。
侍奉的宫人们低估了,同在后宫的侍君们低估了,赵家人低估了,甚至是他的父亲崔令之,都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儿子。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也许不需要确切的理由。
但喜欢可以有无数个理由。
认真的说,崔弈很讨姜青姝喜欢。
他很有分寸,从来不说她听了会不高兴的话,不做她不喜欢的事。
他背后,站着崔家。
清河崔氏一族门庭显赫,门生众多,但历代只出文臣名士,不出武将。
其实最令掌权者忌惮的,还是兵权。张瑾之所以让她如此忌惮,是因为文武勾结,太平时期没有文官在背后支持的武将,极其容易被卸磨杀驴。而赵家在文官集团之中势单力薄,为何能和张瑾僵持抗衡,就是因为暂时没有人能找到机会削他们手中兵马。
为了防止藩镇割据的现象,赵家手中掌握的兵马分布并不集中,北衙禁军之中有一部分,地方州郡、重要关隘之中也有。
但也因为分布过散,君王和宰相很难找借口裁干净赵家兵权。
说来也是好笑,赵家能有这样难对付的局面,当有赵玉珩的一份功劳,毕竟入宫的前四年,赵三郎根本不信帝王家,为了保全家族,逐步做了很周密妥帖的布局。
而现在,后位空悬。
后宫事务纷乱,人心未定,早就需要一个可以暂时做主的人了。
竹君受宠短短十日,姜青姝下了一道口谕。
——将凤印交由竹君,让他暂代君后执掌后宫。
她不怕张党会因此更加在朝中有话语权,因为她知道,她的命令一下,第一个坐不住的人,是张瑾。
崔令之对于儿子的争气很高兴,虽然现在只是代掌凤印,但一旦肚子里有了好消息,君后之位一定就是崔弈的了。
天子一直不愿意立后,是因为她放不下先君后。
她一定是很喜欢崔弈,才会为他破例。
大家都这么想。
所有人的反应都很精彩。
【听闻竹君崔弈代掌凤印的消息,贵君赵澄气得在景合宫摔碎了五个价值连城的花瓶,害怕崔弈真的会封后,将来骑在自己头上。】
【听闻竹君崔弈代掌凤印的消息,神策军大将军赵德成难以置信,在家中怒叹儿子赵澄不争气,如果不是他胡闹,怎么会为他人做了嫁衣。】
【听闻竹君崔弈代掌凤印的消息,左武侯大将军赵德元印证了早有的预感,他早就觉得赵澄不适合入宫,而兄长赵德成趁自己出征的时候自作主张送赵澄入宫,一定是出于私心。】
【左武侯大将军赵德元向父亲赵文疏提出,再送一个性情温柔酷似三郎的人入宫,或许可以阻止崔弈封后。】
【听闻弟弟赵德元想放弃赵澄,神策军大将军赵德成还想再争取,奈何父亲上柱国赵文疏也认为赵澄难成大器。】
【贵君赵澄听亲信说了家族有意放弃自己,还想再送一个人入宫,感到难以置信。】
以上,是赵家的。
还算精彩吧?
除此之外,其他人的反应也很有意思。
【听闻竹君崔弈代掌凤印的消息,宣威将军霍凌站在君后陵墓外一整天魂不守舍,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这么低落,认为自己仅仅只是不想让女帝这么快就忘了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