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敢来这里?
这可是他的地盘,她怎么敢来的,如果是她的话,来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谢安韫忽然发现事情朝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变得格外有趣起来,他认识她这么久,还从未有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感觉。
就是惊心动魄。
他此刻浑身血液都开始变得滚烫,眼底燃起一丝变态般的兴奋。
直到那女子再次出现,他便大步追了上去。
“哐当”一声,拐角处的少女毫不留情地将酒壶朝他的脑袋砸过来,谢安韫敏捷地偏头去躲,但仍被重重一磕,发出一声闷响。
男人猛地朝一边歪倒过去,眼前有一瞬间的失明。
“走。”霍凌发出短促的单字,把手递给身边的少女。
等谢安韫的侍从赶来时,便看到谢大人脸色苍白,一手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一副刚被袭击的样子,吓得他们大惊失色。
“大人,您怎么了……”
殷红的血缓缓从男人额角渗出。
谢安韫睁开双眸,一刹那冷冽无比,杀意毕露。
“抓住他们!”
他沉声下令。
京中昼夜巡逻的是金吾卫。
兵部尚书谢安韫遇袭,几乎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金吾卫便以抓捕行凶歹人、扰乱京城治安之名迅速地冲入了寻芳楼,其速度之快简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君后赵玉珩早已暗中知会其任职金吾卫将军的兄长,在外蛰伏已久。
寻芳楼在京中根基深厚,亦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之地,虽说朝廷官员作风铺张奢靡、沉溺酒色并不好,御史也会弹劾他们的私生活,但平时大家都心照不宣。
也没谁那么不长眼睛,在这里扫各位大人的兴,得罪朝中大员。
结果金吾卫这么一闹,众人直接傻眼了。
金吾卫喊的是抓歹人。
什么歹人啊?哪个歹人混入了寻芳楼啊?你们金吾卫搜捕歹人搜到青楼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正搂着美人、喝得上头的一众官员吓得酒都醒了,而正追着姜青姝和霍凌的侍卫,正好和金吾卫冲撞到了一起。
一个要逮人,一个非要搜查,彼此都不听对方说啥。
双方自然也起了冲突。
而某些京中贵人见状不妙,意欲离开,却被金吾卫拦在里头,争执之下局势越发失控,寻芳楼很快就彻底大乱了起来。
这也是姜青姝的目的之一。
寻芳楼几乎已经成了这群官员私相授受的窝点了,虽然她拿谢安韫没办法,但朝中还有宰相张瑾的势力与之不合,她何不趁机搅翻寻芳楼,自然有反对谢党的人来弹劾他们。
寻芳楼内一片混乱,打斗尖叫声此起彼伏,姜青姝跟在霍凌身后奔跑,急急问他:“孙元熙那边如何?”
“此人心有动摇,属下已看着他离开寻芳楼。”霍凌一脚踹飞几个拦路的侍卫,一边沉声对姜青姝道:“属下探听得知,此人家境清贫,母亲重疾在身,为了替母治病养活弟妹,这才不得不接受王楷的好处。”
姜青姝笑了,“做的不错。”
“属下应该的。”
人越来越多,过道狭窄难以后退,霍凌握紧姜青姝的上臂,低声道了一声“属下冒犯”,双脚利落地一蹬围栏,衣袂凌空翻飞,半抱着她从楼上一跃而下。
姜青姝:哦豁!好身手!
她随少年直落一楼,朝四周一瞥,果见一片乱象,有人抓人,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淡定如初,有人眉头紧锁。
还有人一边喝酒一边……拍着手叫好的。
“打得好!打得妙!哈哈哈哈,你们都没吃饭吗!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这又是什么鬼啊!
……这个时候趁机拱火真的不怕被打吗!
姜青姝往那边无意一扫,没看清那人面容,只看到一只熟练转着坠玉扇柄的手,好不风流潇洒。
随后她便跟着霍凌跑了出去。
赵家人早已在外接应,姜青姝回到皇宫之后匆忙更衣,赵玉珩站在外间,听霍凌详细讲述前因后果。
“陛下砸了谢安韫脑袋?”
“是。”
赵玉珩亦始料未及,半晌无言。
室内,姜青姝重新换上玄金深衣、宽大衣裾,再一一卸去朱红口脂、眉心钿妆,突然就看到眼前划过一道系统提示。
【谢安韫忠诚—20】
她眼皮蓦地一跳。
尚未反应过来,便又看到紧接着闪出的一行字。
【谢安韫爱情+25】
与此同时。
寻芳楼中,一片乱象。
本是一片平和景象,自那神秘女子出现袭击谢安韫,随后侍从抓捕不得,金吾卫又横插一脚,谢安韫便是再傻,也发现这背后有人设计他。
王楷正愁着去找突然不见的孙元熙,想不到谢表兄这里又出了乱子,等他急急忙忙跑过来时,登时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敢吱声。
谢安韫盛怒未熄,额角淌落的血迹殷红刺目,好似血海里杀出的修罗。
脸色阴得好似要滴水了。
“上哪去了?”他冷声问。
王楷顿时一个激灵,忙道:“我……我本是要等孙元熙换好衣服过来,谁知不知怎的,孙元熙换好衣服便改口说有事,我要拦着他,没想到也被人泼了一身,我这不就耽搁……”
不等他说完,谢安韫便狠狠一闭目。
孙元熙。
近来中会元的学子。
他明白了。
那女子熟悉的背影,结合先前那如梦似幻的醉意,他只觉四肢凝滞的血液骤然滚烫,好似要烧起来,燎得他眼底俱是火意。
是她吗?
也只有那小皇帝才讨厌透了他、敢这么砸他吧。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拂袖转身,临走时只抛下一句。
“收拾好残局。”
姜青姝觉得,谢安韫猜出是她了。
虽然女帝亲自跑到青楼来这事,换成一般人都不敢想,也猜不出来。
但谢安韫不一样。
他是初始就对她有爱情度的。
他早就注意她很久了。
此人本就精明,就算当时因酒劲而不太清醒,但敢砸正三品兵部尚书的人有几个?事后能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人?再查一查皇宫当天夜里的出入名册,以及她留宿在哪个宫,就能看出一二了。
对于这种忠诚暴跌的情况,姜青姝是有心理准备的。
用忠诚值换学子,如果孙元熙的数值够好,后期回报率绝对远远大于付出。
不过她是真没想到。
谢安韫掉了二十忠诚,又涨了二十五爱情度?
这不对吧。
她可是用酒壶砸了他啊!
踩他脚涨爱情,用酒壶砸还涨爱情,他是不是有一点不为人知的隐藏属性,比如说……他其实是个m?
姜青姝:“……”
会玩这么变态的吗。
越不忠就越爱是什么鬼,谢安韫难道是喜欢虐恋情深、相爱相杀那一套?
真是矛盾啊。
姜青姝点开谢安韫的属性面板。
【忠诚—37,爱情69】
忠诚度她已经放弃刷了,这个人都想抠她眼珠子了,可见不必指望能化敌为友,直接视为敌人就好。
而在忠诚一路暴跌的情况下,爱情度越高反而越危险,他很可能再次对她做什么疯批事。
心腹大患,不除不快。
姜青姝神色微冷,关掉属性面板,起身回紫宸殿,临走之前,她站在宫门口,双手紧紧抓着赵玉珩的袖子,乌黑的眼珠子望着他,欲言又止。
赵玉珩知道她要说什么,微微一笑道:“陛下这回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了吧?”
她却狡黠一笑,“好歹砸了谢安韫,不亏。”
“陛下还真是……”
赵玉珩无奈叹息,拢紧大氅,单薄的身躯迎着萧瑟寒风,雪领在风中簌簌飘摇,嗓音转低,“后面的事情,臣会处理好的,金吾卫既然搜查寻芳楼,自然也要查出一些东西来,这寻芳楼里的龌龊事不少,封停几日,暂时绊住他们的手脚,倒也不难。”
“他们会注意赵家吗?”
“自然,但陛下不必忧虑,他们裁撤神策军,便是早已想削减臣家人手中的实权,无论有没有此事,他们皆不会放过臣和臣的家族。”
“那……孙元熙……”
“陛下这么在乎这个学子?”
她点头。
赵玉珩叹道:“既然他家境贫寒,臣会让人去给他送一些银两,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不必为了金钱而舍弃本心。”
说着,他微微抬袖,咳了咳。
姜青姝也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可惜朕拦得住一个孙元熙,却拦不住这天下千千万万个孙元熙,如今虽开放科举,但朝中人人结党,刚正不移、直言不讳者被视为异类,有多少人本着建功立业之心,最后却不得不随波逐流?”
夜色寒凉,仅仅是站在这里吹了一会风,赵玉珩便咳嗽得极为剧烈,听她说完,他微微抬睫,眼底似因为咳嗽而蒙上一层水光。
他说:“陛下说的是,所以陛下需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不知为何,姜青姝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很深沉,带着一层无法言说的深意,好像在透过她注视着什么,只是一刹那过去,便归于沉寂。
姜青姝对赵玉珩的感觉很复杂。
这个君后,总给她一种可靠可信、又与世无争的感觉,仿佛是那股朝堂激流之外的旁观者,不牵涉其中,却又洞若观火。
但偏偏,又因为背后站的是赵家,而无法彻底置身事外。
长得这么好看,心思缜密又温柔体贴,其实真的是个理想的君后啊。
就是好可惜。
要是没有怀孕就好了。
看到他,姜青姝总是会想起之前游戏里的那个角色。
那个出身高贵、明珠一样夺目、最后却跌入泥泞刺杀她的公子。
虽出身世家,又何尝不是世家的牺牲品?
大夏将倾,焉有完卵?
不想了。
姜青姝回了紫宸殿,开始一边批那无聊的些请安折子,一边刷实时吃瓜——
【左金吾卫将军赵玉息率人围了寻芳楼,并和兵部尚书谢安韫的侍卫发生冲突。】
【金吾卫搜查整个寻芳楼,意外发现了几个朝中官员私相授受、暗中交易的证据。】
【布衣孙元熙回到家中之后,听闻寻芳楼生乱,顿时后怕不已,随后一个人在屋内思索了很久。】
还有一些比较离谱的:
【御史房陈早早蹲守寻芳楼中,寻找可以弹劾的大臣,没想到被混乱的人群绊倒,扭伤了腰。】
【工部虞部主事黄绥瞒着夫人在寻芳楼寻花问柳,看到被绊倒的御史房陈,吓得翻窗而逃,却被金吾卫当做可疑人员抓住。】
【听闻自己的丈夫跑去青楼被抓,黄绥的夫人李氏决定让他自生自灭。】
此外,还有关于谢安韫的最新动向:
【兵部尚书谢安韫被人砸伤脑袋,暴怒不已,事后听到齐王世子王楷的话,猜出是女帝和赵家联手在背后捣鬼。】
【兵部尚书谢安韫调取了皇宫出入名册,对赵家的印象大大恶化了。】
【兵部尚书谢安韫连夜邀请左右监门卫将军入府一叙。】
【尚书左仆射张瑾在家中研究棋局,拒绝了几位朝臣的深夜拜访,对外面的动乱毫不在意。】
抓人却扭到腰的御史,心虚翻窗的大臣,隔岸观火的宰相,恼羞成怒的谋臣。
真是精彩啊。
姜青姝猜,谢安韫这次一定是被激怒了,要么直接对她下手,要么断她羽翼,拔除背后帮她的赵家。
后者极有可能。
而赵家呢?
【坏了谢安韫的好事,金吾卫赵玉息和其父赵德元暗中得意,认为女帝已经彻底信任君后和赵氏一族。】
【赵玉息忠诚+5】
【赵德元忠诚+4,野心+5】
姜青姝托腮翻着奏折,听到系统提示时笑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御前女官秋月处理完内侍省诸事,回到殿中,在她身侧磨墨,看到她笑,也笑着问:“陛下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谈不上。”她打着哈欠,懒洋洋道:“说不定是坏事呢,也许明日朕就有麻烦临头了。”
“陛下不怕吗?”
“怕又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
秋月疑惑地瞧着她,过了须臾,扑哧一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总感觉陛下和从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只是瞧着陛下从容的样子,臣总是会禁不住想起当年的先皇。”
就在此时,外间有沉重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是禁中宿卫换班。
姜青姝又看到一则消息:
【左监门卫大将军派人入宫,调派皇宫内各宫室宿卫人手。】
姜青姝再一次被“软禁”了。
起因很简单。
先是宫中有宫女被黑影惊吓,随后监门卫发现有刺客,一路声势浩大的抓捕之下,发现刺客逃到君后的凤宁宫附近,就神奇地消失了。
监门卫大将军当即要求搜查君后宫殿。
但搜宫乃是大事,何况是一国君后的宫殿,岂能想搜就搜?
那一夜,赵玉珩就披着一件单薄长衫,神色冷淡地站在那儿。
无人敢闯进分毫。
但随后,后宫就有流言蜚语传开了,说刺客和君后有关,所以君后才不让搜查。
姜青姝被顺理成章地禁止私见赵玉珩,说宫中刺客还没抓到,为了龙体安危,陛下最好别四处走动,就乖乖待在紫宸殿等他们抓刺客。
至于这个“刺客”到底存不存在,什么时候能抓到,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
此外,他们还以“保护君后”为名,在凤宁宫外增加守备,严格审查出入宫门的所有人,企图切断君后和宫外赵家的联系。
外加谢安韫已经知道君后有孕之事,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打起来打起来!
姜青姝蹲在紫宸殿吃瓜,当然,这不代表她就很闲了。
她的任务也很重的。
——比如在殿中撒泼打滚、大吵大闹。
“什么刺客!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刺客?!你们就是在针对朕,朕现在要去探望君后,谁都不许拦着!”
没有心机、蠢笨天真、一心倚重赵家的傀儡皇帝闹了一晚上,大喊大叫着要去见君后,却被薛兆堵住去路。
薛兆神色冷漠,“请陛下不要为难臣,臣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
她愤怒地望着他,将一只价值连城的三彩花釉梅瓶朝他扔了过去,薛兆险险躲开,花瓶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四分五裂。
姜青姝怒骂:“你们这些人都是串通好的,朕才不会信!滚开!朕非去不可!”
小皇帝提着裙摆要冲出去,侍卫们不敢碰她,只好紧闭殿门。
少女一把扑到殿门上,双手拼命拍打着,大喊:“薛兆!朕命令你开门!”
“上回军棍还没打够吗,你敢这样关着朕!朕定饶不了你!”
“来人啊!开门!”
里头的女帝失态地大喊大叫,守在夜风中的霍凌不动声色地朝里一望,随后垂眸缄默。
大殿正门处,薛兆冷冷按剑而立,充耳不闻。
殿外的灯笼拓落一道冰冷坚硬的影子,男人身上的软甲被照得锐气森森。
无人开门。
过了许久,一道清脆刺耳的破裂声又再次响起。
“哗啦——”
像是气得又在砸花瓶了。
众人:“……”
真能闹啊。
但无论宫室内何等吵闹,无人敢理会女帝分毫,直到半个时辰后,殿中的声响渐渐消失,只余夜风断续的呜咽声。
小皇帝闹腾累了,再没了动静。
薛兆眉峰不动,仿佛习以为常——在女帝登基之初,他总会三天两头应对这样的事,起初,小皇帝还会把威胁的话挂在嘴边,后来发现无人理会,便只会用砸花瓶这种手段,可笑地闹一闹。
由此可见,女帝近日看似稳重不少,不过是君后暗中指点而装出来的假象。
离了君后,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帝王。
薛兆心底轻蔑。
怪不得谢大人于信中告诉他:“陛下受君后蛊惑颇深,自今日起,不计手段,切不可再让陛下私见君后。”
待到三更,殿中灯烛熄了大半,薛兆又面无表情地挑了几人入殿,霍凌主动上前,半跪在地,抬手沉声道:“属下愿意为大将军效力。”
薛兆扫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道:“上回是你给我送的药?”
上回薛兆被女帝打二十军棍,有人暗中留了金疮药给薛兆,让薛兆很是意外。
少年点头。
“送药为何不留名?”
少年又飞快摇头,压低声音。
“陛下上回责罚将军,毫无道理,属下只是为将军感到不平,何况只是区区伤药,属下若是故意留名,怕是会让将军觉得属下别有居心。”
薛兆细细端详他片刻,倒也没多想,伸手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肩,“起来吧,进去看好陛下,有什么事及时汇报。”
“是。”
少年起身入殿。
很多人都无法入眠。
紫宸殿里的小皇帝扔花瓶扔得胳膊酸痛,即使她专挑看似便宜的砸,但皇宫里的花瓶每一个都价值连城,每砸一下她都心痛得滴血。
最后她累趴在龙床上,让秋月给她按摩胳膊,听到霍凌进来的脚步声,她撩起帘帐探头看他,压低嗓子悄悄问:“君后如何?”
女帝柔顺湿软的墨发在肩背上散开,微微露出半张稚嫩清秀的脸蛋,满溢着对夫君的担忧。
霍凌不敢抬头看她,也悄悄回:“君后尚安,陛下放心。”
“你怎么进来的?”
“按陛下上次吩咐,属下给薛将军送药之事被他留心了。”他低声说:“薛将军相信属下了。”
“那你小心些。”
“属下明白。”
“嗯。”她放下帘子。
殿中变得寂静。
少年背靠着紫金雕花木柱,望着冰冷地砖上倒映的冷光,时而看着自己仿佛残留余温的掌心,不知在想什么,竟有些出神。
男人负手立在窗棂前。
他背影修长而挺拔,好似一柄切金断玉的刀,将光影利落地切成明暗两面,半张脸隐在暗处,无端透着寒意。
他负手注视着窗外的婆娑树影,听闻下属来报,说监门卫已将事情办好,才冷淡“嗯”了一声。
“女帝如何反应?”
“听说一直吵着要见君后,在殿中大哭大闹,砸碎了好几个花瓶,闹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才消停。”
谢安韫闻言,倒是微微阖眸,道:“四年夫妻淡薄寡恩,最近倒是喜欢的死去活来了,我当是她无非是被逼得紧了,故意拉着赵家装样子给我们看,也算有点小聪明。”
说着,他“呵”地冷笑一声,语气竟有些咬牙切齿,“想不到蠢到假戏真做。”
连孩子都要了,真是愚蠢。
谢安韫一直在宫中埋有眼线,打从很久以前,他就十分清楚彤史可造假,即使记载案卷记载君后侍寝,也无非是向天下人展示帝后和睦。
姜青姝没碰过赵玉珩。
小皇帝再笨,这一点也是懂的,她怕和史书里那些皇帝一样,有了更好控制的孩子之后就被杀了,她善待尊重赵玉珩,但她一点也不敢靠近那个危险的人。
谢安韫知晓的时候还觉得好笑,想着如斯美人,只能看不能碰,硬生生被逼到不敢和任何人有肌肤之亲,生怕会有孩子,多可怜、多可惜啊。
结果赵玉珩就有孕了。
谢安韫让人查彤史,女帝和君后一个月之前的确有过一次,他无法分辨真假,但细节处都对得上。
谢安韫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他只觉得胸口积压着什么,沉沉闷闷的,那是一种说不出上来的愤怒,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滔天怒火。
可明明,他跟女帝毫无关系,没有立场愤怒。
愤怒,讽刺,厌恶。
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恼羞成怒。
就好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偷走了,他看了那么久的东西,好好地摆在那、每天都会反复欣赏的东西,怎么会在他不知道时候,被人悄悄地动过了?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明白。
如果说尚在怀疑君后是否假孕设局,今日这寻芳楼一闹,便是坐实了她跟赵玉珩的亲近。
谢安韫静立不语。
他身后侍从皆紧张垂首,噤若寒蝉。
他们都知道郎君这些日子心情不好,特别是几日前,郎君入宫那天,拿了女帝赠予郎主的寿礼回来,脸色便极为阴沉骇人。
他一日比一日阴晴不定、阴沉暴戾。
今日去了寻芳楼回来,也不知被谁砸出了血,气场肃杀得宛若地狱里的修罗。
不提女帝也罢,一提女帝,他又动了怒,字字句句皆带杀意。
“我昨日让你去找神医,找到了么?”
他问身后的人。
那人恭敬答:“属下问了,神医说平生只会救人,从不害人,不肯答应郎君的事。”
“抓了他的家人,再问他一遍。”
“是。”
管家端着浓茶推门进来,放在男人案前,借着灯烛看着未完成的棋局,笑道:“郎主又整夜整夜的下棋,外间现在可都吵翻了天,一个个全想求见郎主一面。”
“不见。”
张瑾拢袖端坐,面朝双陆棋盘,修长的手指端起瓷盏浅抿一口,光下年轻俊美的侧颜神色寡淡,“当如何就如何,那群酒囊饭袋有胆子天天闹腾,便该自己承担后果。”
“金吾卫和谢尚书起冲突,郎君怎么看呢?”
“干我何事?”
“谢尚书被视为和郎主一党。”
“谁说的?”
“啊?难道不是……谢尚书先后同与郎主一起打压曹裕父子等人,又与薛将军走得近,旁人早就如此认为……”
张瑾笑了一声,手指拨了一下羊脂白玉棋子,嗓音比这清寂夜色都冷,“各取所需罢,这话你拿去问问谢安韫,他若肯听我差使,我倒是能勉为其难收他做党羽。”
“啊?”
管家一头雾水,“所以此事……”
“谢安韫狂妄惯了,随他去。”
“那陛下那边……”
“与我无关。”
男人冷漠地落了黑子,白子尽输,他拂袖扫过满盘杀伐之局,起身入了内室。
凤宁宫。
赵玉珩端坐榻前,披着大氅,手里拢着铜花小手炉,低低咳嗽着,安心看着手中的书,内侍笑道:“殿下怎么又在翻这本书,四年了,还没看够。”
“闲来无事罢了。”
赵玉珩咳了咳,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层层人影,低声说:“明日便闭殿罢,以后凡是送进来的东西,皆要查验毒性。”
“您不争取争取,去见陛下吗?”
“见陛下做什么?”
“呃……奴才也不知道,就觉得陛下那般喜欢您,如今或许会很担心吧?”
“喜欢?”
“是啊,您难道看不出,陛下可喜欢您了吗?”
赵玉珩翻书的手一顿,想起少女临别时拉着他的袖子,望着他目光的犹带担忧和不舍,忽然笑了笑,“也许是吧。”
他再次翻了一页书,眉目沉寂在火光里,外间肆虐的西风拍打着门窗,吹不进屋子,也吹不散一室不变的冷清。
翌日上朝,姜青姝见证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朝臣请假。
谢安韫是脑袋被砸故意不来,御史房陈是扭到了老腰,有几个翻墙跑的时候崴到脚了,还有几个被金吾卫当成可疑人氏抓了。
然后还有一些在家里好端端呆着的,因为听到风声又不知道该站队,干脆直接称病不来了。
朝堂就这么空了三分之一。
姜青姝:“……”
她血压飙升。
集体罢工?朕又不是压榨你们的资本家,需要你们用这种方式来维护权益?这几个意思?下马威?给朕看的?
若真是给朕看的倒还好,就怕这群人是为了别的,这刚发生了寻芳楼的事,一个个的就同时请假,难道全是心虚想逃避责任了?
姜青姝深吸一口气。
至少谢太傅和张瑾这二人,身为尚书省的左右二相,皆还站在朝中。
此刻能站在朝中的,除却心虚的、故意的,便只剩下不牵涉党争的清正之臣,以及与谢安韫处在对立面的大臣。
她面色平静,抬眼望过去,看到了几个年迈却依然笔直地站在朝堂上的臣子,有年迈的也有年轻的,暗暗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她道:“朕听说,昨晚金吾卫闯入寻芳楼,是怎么回事?”
金吾卫将军赵玉息就等着这一句,当即出列,一一禀报昨晚的事。
提到搜到几个大臣私相授受之时,立刻有几个文臣出来反驳,指责金吾卫办事野蛮粗暴、不合章程,且证据未必真实,不可轻易污蔑朝中大员。
姜青姝点头:“是啊,赵卿你做的也太过了,以后不许这样了,快把人都放了。”
赵玉息跪地道:“是,是臣鲁莽……陛下,那臣搜到的那些证据……”
“彻查。”
“是。”
“抓歹人之事交由京兆府,贪腐由御史台负责纠察……咦,御史大夫怎么也告假了?那就交给御史中丞吧。”
御史中丞宋覃忠诚度有60,野心只有10,在这位置上干了十来年,也是不怎么站队的臣子之一。
闻言,他出列道:“臣领命。”
一边有官员见女帝不处罚金吾卫,还欲出列,姜青姝却抢先一步看向谢太傅,“太傅以为,朕这样安排如何?”
正欲出列攻讦的官员:“……”
谢太傅是兵部尚书谢安韫的父亲。
亦是谢党之首。
寻芳楼的事,虽说主要在谢尚书,但谢太傅定然也是知晓的,否则今日朝会不可能一言不发、气压亦不会如此之低,像是被那个莽撞的不孝子气得够呛。
谢太傅素有清正之名,哪怕为党派主心骨,此刻面临天子如此发问,他也并不好直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