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
受伤的是他吧,为什么她脱了啊???
姜青姝有些茫然。
君后见她赧然神色,轻笑一声,用帕子擦她鬓角的汗,“是秋少监为陛下宽衣,寝宫闷热,怕陛下闷坏了。”
“原来如此……”
赵玉珩脸上还是没有血色,她握了握他冰凉的手背,拿过他掌心帕子自己擦汗,一边擦还一边往床榻的方向扯他袖子,“你受伤了,你躺着才对,哪有朕躺的道理……”
她发誓,自己只是客气地拽一下。
……然后拽开了外衫。
姜青姝:“……”
他穿的是不是有点松了!
好吧受伤的人也不能把衣服穿太紧,她攥着衣袖的手突然像发烫似的,连忙要给他拢回去。
赵玉珩抓住她的手腕。
“陛下。”他嗓音低沉喑哑,神色很是无奈,“……臣自己来。”
她登时松开手,缩回床里,看着他忍着伤蹙眉拢衣服,活像是被她轻薄过的良家妇男……救命,不能这样想,快打住。
她正要挪开视线,又听到一声系统提示。
【赵玉珩爱情+1】
她突然愣了一下,想起什么,连忙打开实时。
【监门卫将军樊聪被女帝重罚降职,故意向兵部尚书谢安韫侍从陆方抱怨,殊不知这在对方的意料之中,樊聪已为弃子。】
……啧。
果然谢安韫对自己人也是用完就丢的态度。
【尚书左仆射张瑾正在熬夜处理政务,突然收到传信,得知后宫之事,对谢安韫大为不满。】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家赶紧联合起来对付谢安韫!
【兵部尚书谢安韫得知自己失手,对女帝的聪慧感到惊讶,爱情+1】
姜青姝:?
下面一条。
【兵部尚书谢安韫听闻女帝为君后服了毒,大为震惊,爱情—10】
【兵部尚书谢安韫在家中画女帝的画像,看着画卷上的美人,一想到她和君后在一起,忠诚—15,爱情—5】
姜青姝:“……”
这人又在发癫。
她心里嗤笑一声,继续翻。
【女帝昏睡,君后赵玉珩在床边守候,悉心照料。】
【当前赵玉珩忠诚:80,爱情:90】
姜青姝惊呆了。
文字渐渐淡去,拢好衣衫的年轻郎君再次抬首,望着床榻内有些愣神的少女,温声开口:“这么热,要喝些水吗?”
她还沉浸在他数值飙升的震惊中,迟疑地点了点头。
赵玉珩唤宫人进来,倒了一杯凉水递到她跟前,她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在杯沿留下浅浅水渍,散开的碎发往前滑落,快扫到水里了。
赵玉珩见了,给她拢了拢。
动作温柔。
好似鹣鲽情深。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姜青姝发现,像谢安韫那种人,但凡任何风吹草动,他的数值便会上下波动。
而赵玉珩呢?
她之前无论怎么努力演戏、嘘寒问暖,他的爱情度都一动不动。
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她认真读书,跟他聊到要好好做个明君的时候。
第二次,是她为他喝了毒药。
姜青姝喝完水,望向窗外的天色,微光乍起,东方将白。
今天还有殿试。
她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挣扎着起身,赵玉珩看着少女单薄的身影,问:“陛下今日一定要去?”
“必须去。”
她张开双臂,让宫人服侍她更衣,朝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君后好好养伤,朕留霍凌在此处守着你,忙完再来看你。”
赵玉珩没有说话。
他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亲自她系衣带,漂亮的手指打着结,“陛下下次不要再涉险了,臣也是会担心的。”
“不。”她低声说:“没有下次了。”
监门卫大将军樊聪被她借机降级了,她当时绝不是冲动,她就是仗着别人觉得她没什么心机故意闹的。
监门卫和千牛卫一样关乎内宫安全,心腹大患不除不快,她要安排一个既不会被权臣收买、也能服众的人站在这个位置上,这个人选非常难挑,但必须选好。
谢安韫一次不成,还可能再来一次。
她想借谢安韫的手除掉君后的孩子,谢安韫也想借她的手打胎,她当时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君后出事,赵家忠诚全线下跌,她就彻底沦为谢安韫操控的人偶了。
姜青姝一想到此,神色就泛起冷意。
她抬睫望着赵玉珩,借他给她系衣带之际,扯扯他的袖子,他意会凑近,听她小声说:“朕身边的内侍省至关重要,却唯有少监秋月一人可信,此番下毒,君后若确定凤宁宫人知根知底,那朕便怀疑是内侍省之中安插的眼线。”
赵玉珩眸光微暗,“除少监外,内谒者监、内谒者、内寺伯等皆无机会下手,唯有内常侍六人、内给事十人,其中或有奸细。”
“是。”
她仰头望着他,光影没入乌黑的瞳孔的深处,迤逦出淡淡光彩,“朕这几日忙于殿试,还望君后替朕留意,但你要先以身体为重。”
“好。”
他似乎想抱她,但发之情止乎礼,最终只是怜爱地摸摸她的发,微笑道:“有臣在,陛下放心。”
姜青姝朝他扬唇一笑。
她换好华美厚重的天子冕服,起身出去,待走远之后,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秋月。
秋月心神领会,悄悄端来昨夜那碗剩下的毒药。
“陛下。”
秋月直言不讳:“不管是为了什么,您身系江山社稷,都不该伤害自己的龙体,先帝留臣在您身边服侍,也是让臣照顾好……”
姜青姝说:“你放心,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说完,将那晚已经凉透的药一饮而尽。
接下来。
是她和谢安韫的较量了。
第二日殿试,女帝依然在亲自主持。
她其实很不舒服了,秋月甚至暗中叫了太医随时待命,防着意外发生,但令秋月感到心惊的是,陛下居然硬生生地撑了过来。
姜青姝昨夜会昏睡也有劳累一天的缘故,仅凭意志,她能撑着。
当然,她的这一番反应是瞒不住身边的那些耳目的,比起秋月,最担心的人反而成了薛兆——他虽对天子有不服之意,但张相交给他的任务不单是监视控制小皇帝的一举一动,更是确保其安全。
为臣为相,纵权势滔天,但仍以国为本、以天子为尊。
这是一种微秒的平衡关系,君权落没,相权如日中天,但,相不可无君。
小皇帝太倔了,明明不舒服,还不肯歇着。
张相这次定会发怒。
薛兆谁也不怕,唯独怕极了张瑾,他从昨夜就开始焦灼不安,想着今日绝不会再许谢尚书私见陛下,陛下昨夜还对樊聪发难,今日难保不出乱子啊。
怎么都要等张相从中书省过来再说。
结果呢?
薛兆被支开了。
支开薛兆是姜青姝安排好的计策之一,紫薇殿位于宫外,日暮时分御驾回宫,涉及街道警跸、仪仗护卫,诸事繁多,秋月身为伴驾少监,想随便弄点差错支开薛兆不难。
也就是薛兆离开的这一会儿,谢安韫来了。
谢安韫还带着几分未消的余火,神色冷得骇人,一路见了他的人都退避三舍。
守在外头秋月远远见了他,神色似乎有些异常,连忙迎上来,“谢尚书来做什么,今日陛下——”
“让开,我要面圣。”
他径直往前走,秋月急急忙忙地要拦,一直在说:“大人!大人留步!您不能进去,陛下此刻还……”
谢安韫要是强行要见女帝,谁能拦得住他?
秋月也并不打算真拦。
他直接进了殿,殿中昏暗,连通的暖阁内一片寂静、死气沉沉。
谢安韫在外面叫了一声“陛下”,隔了一会儿,听到少女故作镇定却带着慌乱的声音,“谁许你进来的!”
嗓音颇为低哑。
谢安韫干脆直接过去掀帘子,一只手却在里头也扯住了帘子,不许他拽开,他顺着触摸,摸到她掌心满是濡湿的汗,显然难受不是装的。
心跳漏了一拍。
他压低声音,“陛下,臣担心你。”
他慢慢掰开她的手,她根本没有多少力气,虚虚地隔着帘子说:“那毒是不是你的人下的?”
谢安韫不答,只问:“陛下为何要喝?”
“你知道君后有孕的事?”
“陛下那么爱君后?”
她突然猛地掀开帘子,从被褥下探出一只脚,狠狠地踢他一下,“君后以为只有朕知道他有孕之事,他当然会怀疑朕是想防止外戚专权,自导自演。朕若不喝此药表明真心,被他怀疑是朕派刺客下手欲杀他又如何!”
谢安韫愣了一下。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美色所擒,目光映着她雪一般的细颈,又看到少女那双乌黑凤眸,此刻满是被委屈激起的泪光。
她又狠狠踢他胸口,“滚开!”
谢安韫被她踢得心坎一软,突然怜惜心疼极了,什么嫉妒、愤怒、恼羞成怒,被她这带着愤怒和虚弱的一声骂冲毁了。
他这回……的确是完全没有考虑她。
算计了一切,唯独没算她会反应那么快,而且还倔到把药自己喝下去。
他本以为她是纯粹因为喜欢君后,如今听她一说,原来是怕被赵玉珩怀疑。
原来如此。
小皇帝还真是孤立无援啊。
谢安韫被她赤足蹬着胸口,那一截玉足在暗室内犹如生光的宝石,足心摩挲着胸口绣着的象征正三品尚书的对雁图案,是在拼了命地把他从龙榻上蹬开。
美人恼了。
还是这么好看。
他突然完全不生气了,甚至还怜惜得不行,他一点也不舍得伤她的身,他可是很怜香惜玉的。
谢安韫突然笑了,目光灼灼地望着胸前的玉足,却抵着她的力道靠近龙榻,“陛下这么虚弱,就不要乱动了。”
姜青姝冷冷望着他。
他怜惜地抚她的脸,“臣不会再伤害你一丝一毫……”他的胸膛十分坚硬,被她蹬着也巍然不动,这是曾从军习武之人才有的健壮,被宽大官服掩盖得彻底,她这一蹬却完全感觉到了。
她飞快地收回玉足,却被他抓住脚踝。
她蹙眉:“谢卿要趁人之危么?”
谢安韫很愉快地笑了起来,他还真想趁人之危,他俯视着美人湿漉漉的额角、颤动的眼睫,一时找不出什么诗词来形容这一刹的惊心动魄。
她怎么这么好看。
他简直是喜欢得要疯了。
【谢安韫爱情+10】
又涨回来了。
呵。姜青姝无声冷笑。
就知道他好这口。
见色起意的男人。
第18章 少年恨5
姜青姝故意把霍凌留在君后宫里,美其名曰保护君后,也是不想让霍凌看见这一幕。
对付谢安韫,自然要攻其弱点。
比如,他太肆无忌惮了。
那么她就再给他一次肆无忌惮的机会,最好肆无忌惮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姜青姝几乎是没怎么太反抗,就被谢安韫抱在了怀里。
现在她是无力反抗的弱质女流,也是一国帝王,是威严不容侵犯的天子,被臣子下了毒又被对方轻薄,此乃蔑视、侵犯帝王的尊严和安全的行为,为“大不敬”。
按大昭律,“大不敬”为重罪十条,亦十恶之六。
谢氏满门清贵,出过几任宰辅,门生遍布天下,便是位高权重如谢太傅,身为天子之师,也未曾对小皇帝有丝毫怠慢。
偏偏教出谢安韫这个大不敬的悖逆狂徒。
可他真喜欢她啊,喜欢得明知是大不敬,也依然紧紧地抱着她,在龙榻上欺负女帝是他早就想做的事,从那日她跌在他怀里时就一直在想。
今日得手了。
她不仅是个难得的美人,更是九五之尊、是天子、是帝王,亵渎天子,便是将这皇权、礼法、君臣伦理、纲常法度通通踩在脚下。
谢安韫很沉迷。
她就是他可以触摸到的权势和欲望。
“陛下……”
他抱她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哑声说:“全都交给臣吧,臣会处理好一切的……”
这是游戏里偶尔会出现的一句台词,一般在权臣侍寝时出现。
姜青姝半阖双目,没有回答。
然而实时已经告诉她,张瑾来了。
除了张瑾,还有一个人。
——谢太傅。
时间都是算好的,殿试结束的时间正好是尚书省下值时间,任何朝臣要见她,都会集中在这段时间。
与此同时,紫薇殿外。
被支开的薛兆匆匆返回,就听说谢尚书已经觐见了陛下,简直眼前一黑,还没缓过一口气来,远远地瞥见那一抹挺拔的淡紫色身影,肩袖上象征宰辅的仙鹤图腾振翅欲飞。
他眼皮子猛地一跳。
他快步上前,“张……张大人。”
张瑾走得很快,径直往殿中去,冷声说:“陛下呢?”
“在殿内,还有……谢、谢尚书。”
张瑾脚步一停。
他回过身来,双瞳倒映着这蔼蔼暮色,却毫无暖意,薛兆不等他开口,便主动垂首道:“这次是下官疏忽,办事不利。”他头皮一阵发紧,也想不通怎么就这么一会,又把谢尚书放进去了?此刻懊恼得恨不得撞墙。
他垂首片刻,依然没有听到张相回应,微微抬首,发现张相并未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
薛兆愕然回头。
那里停了一辆车驾。
谢太傅缓缓走了出来。
张瑾笑了一声,嗓音却凉津津的,“今日真是热闹,你瞧,小皇帝自己能脱身,无须我出手。”
薛兆咂摸张相的话,心道:难道是陛下料到谢尚书会来,所以故意把太傅叫过来的?不对啊,陛下怎么知道谢尚书会进来,他不是会拦……难道说……
薛兆身为武将,本就不擅计策,颇有些后知后觉,谢临已经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
张瑾同他互相抬手长揖。
“太傅。”
“张大人。”
谢临并不是女帝叫过来的,他是在下值之时碰见了要入宫的上柱国赵文疏,对方甩了他脸子,他这才知道那孽子又造了什么孽。
谢临年轻时堪得起忠义二字,如今一路得知昨夜宫闱刺杀之事,只觉惊骇万分,此刻几乎是匆匆来到紫薇殿外。
尚书省左右二位仆射,自古便有左右相之称,论实权张瑾不输于太傅,但论资历辈分与品阶头衔,张瑾须得礼让三分。
张瑾微笑道:“谢老德高望重,事关陛下,由谢老出面较为妥当。”
谢临一看张瑾也知道了,险些气厥过去,当即黑着脸甩袖入殿。
殿门几乎是被狠狠撞开的。
混乱的脚步踩着冰冷的地砖,几道凛冽的影子被烛影照着,朝着暖阁延伸而来。
谢安韫几乎是在瞬间就感觉到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几乎和姜青姝同时,两道目光交汇,女帝微微一笑,说:“谢卿还要继续吗?”
他盯着她:“陛下料到了?”
“早就跟你说了,朕不能碰,如果朕给你在后宫安排一个侍君之位,你才名正言顺——”
她的声音又低又弱,很快就被急促的脚步声盖住了。
谢安韫猛地松开手,伸手去扯帘帐,只来得及挡住她虚弱的身形,下一刻薛兆已冲了过来,将他用力拽开,以剑抵着后颈,狠狠按倒在地。
谢太傅上前就是一耳光,“孽障!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大逆不道!”
谢安韫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谢太傅双膝跪地大拜道:“陛下!老臣有罪!是老臣教子无方,纵容不孝子如此目无君上、藐视皇威!对陛下如此冒犯,实乃大不敬,万死不足以谢罪!”
谢安韫冷笑,他偏过头,没有看暴怒的谢太傅,又冷冷地看着那垂落的帘帐。
少女虚弱地伏在里头,甚至连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衫都没有力气,嗓音却很是淡定平缓,“谢卿的确有些失仪,不过只是听闻朕身体不适,关心心切,太傅不必如此。”
谢临顿住。
他没想到女帝会为谢安韫说话,有了预感,果然下一刻,女帝的嗓音却带了笑,说:“昨夜君后遇刺,事发突然,朕不过是昨晚去凤宁宫时吹了点冷风,结果今日就听到外头在传一些谣言,说什么朕身子不适是被人所害。眼下殿试关口颇为紧要,上回寻芳楼之事后,针对谢家枉口拔舌之人太多,太傅还要操劳于殿试评卷、为朕选贤任能,可不要轻信了这等荒诞传言。”
在场几人同时一怔。
薛兆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谣言”,女帝这么说,怎么好像还反过来要掩盖这事一样?
薛兆不懂,但谢太傅却立刻体会到了女帝的话外音:这要是以前的话,按照小皇帝的脾气,她是一定要计较的,就算闹不出个什么来,有张瑾在场,谢家也不会好看。
但是她这次不计较了。
女帝在话里话外特意提及了上回寻芳楼的事,提醒谢临,自己已经给过谢家面子了,这一回又闹刺杀之事,不管刺客是谁安排的,她都只发落了樊聪一个,甚至连自己中了毒的事都盖过去,可谓是对谢氏一族仁至义尽。
那么谢临收下她这个人情,作为交换,殿试之事他必须好好监督,包括殿试结束后的挑选翰林、授官,他都不可施加阻力。
这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谢临再恼恨这不孝子,他也就谢安韫这一个独子。
谢临心念百转,一边惊讶于女帝的冷静聪慧,一边叹息道:“是老臣……听了那些话,信以为真,方才过于激动了。”
“臣一定好好评卷,为陛下遴选英才。”
姜青姝虚弱地咳了咳,嗓子已经有些哑了,“老师不必多礼,秋月,扶老师起来。”
秋月身为天子近臣,受先帝栽培,此刻神色异常冷静,过去扶起谢太傅。
谢临慢慢起身,只觉虚惊一场——小皇帝虽根基不稳没有实权,但除非谢家有反心,否则惹君王猜忌忌惮,他日待帝王羽翼渐丰,势必拿谢氏一族开刀。
他慢慢站起身来,再恭敬拜道:“谢陛下,老臣告退。”
谢安韫眸底讽意浓重,冷笑看着这一幕,心道他倒是小看了这女帝,原来方才对他半推半就,打的是这个算盘。
他倒是被她狠狠算计了。
谢太傅又看了一眼这不孝子,见他神色依然轻慢冷漠,气得脸色又是一黑,让薛兆押着他一道出去了。
等谢氏父子离开,外间一直站着的张瑾才拢着袖子入殿,不紧不慢道:“陛下不适,当为内侍省照料不周,许朝臣擅闯紫薇殿惊扰圣驾,今日把守殿外侍卫全部杖责三十,内侍省凡伴驾者,各自罚俸一年。”
姜青姝:“……”
姜青姝本来身子缓和不少,险些被他这句呛得一口气没提上来。
女帝身边的所有人这次都要受罚,小皇帝给谢家面子,没代表张瑾要给小皇帝面子。
张瑾临走时只冷淡抛下一句:“陛下日后行事不可再如此儿戏,若为君者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为人臣者又如何尽忠?”
说完才离开。
等张瑾走了,秋月才连忙过去扶着陛下起身,拿起玉梳给女帝梳发。
她低声说:“陛下遭了这么大罪,怎么不借此机会,治谢尚书一个大不敬之罪?”
“你以为朕能治么?”
姜青姝靠着身后的椅背闭目养神,淡淡道:“大不敬之罪,于先帝自然是抄家灭族之罪,但于一个傀儡皇帝而已,算得了什么?太傅是朕的老师,他就这么一个独子,朕才登基,根基不稳,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不能这般抓着不放。”
而且,这么简单就搞掉一个权臣,不可能。
所以她干脆展现仁德宽宏的一面,不计较了,顺便借着这个由头,让谢太傅和她做个交易,张瑾就在外头,谢太傅一生德名、面子也薄,不会不答应她的条件。
正说着,秋月已经给女帝梳好头发、也换好衣裳了。
姜青姝睁开眼睛,眼前再次闪过几行字。
【太傅谢临严厉管教了其子谢安韫,在祖宗牌位前,用藤条将其抽得浑身是血。】
【兵部尚书谢安韫不服于父亲管教,心底对父亲的怨怼加深了。】
【兵部尚书谢安韫回忆起紫微宫中发生的事,认为自己被女帝算计了,忠诚—20】
【兵部尚书谢安韫刚刚抱到了心上人,却被心上人算计,对女帝爱恨交加,难以自抑。】
姜青姝关掉实时。
她打了个哈欠,望着窗外的暗下来的夜色,心情很好地笑道:“走吧,朕该去探望君后了。”
此时此刻,太傅府邸气氛压抑。
屋脊下的风铃急急乱鸣,混着下人婢子们匆忙来回的脚步声,四下连呼吸都被放得静悄悄的,春风送来潮湿的杏香,依稀残留着一丝血腥气。
陆方拿着伤药和水盆推门进屋,听到男人冷峻的嗓音,“出去。”
“郎君……”
“聋了么?”
陆方深吸一口气,看着榻上坐着的男人,他身侧燃着一盏孤灯,映着全身斑驳交错的鞭痕,道道深可见骨,支零破碎的衣衫几乎快和肉黏在一起,触目惊心。
而他神色阴鸷,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坐在那,目光盯着一处。
陆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郎君昨夜画毁了那副丹青。
——是皇帝。
那一瞬间,陆方感觉到郎君盯着那画的眼神,好像是在盯着女帝一样,湿漉漉的、冰凉凉的,阴森幽暗,像阴沟里的野兽,压抑着凶狠噬咬的欲望。
他又闭了一下眼睛。
“把药放下,出去。”
陆方默不作声地把药放下,对于这种情况,陆方已经很熟悉了,郎君并不是第一次被太傅在祠堂鞭笞。
不过上一次打的这么狠的时候……还是在四年前。
四年前,郎君被逼着娶王家六娘的晚上。
那一日,除了谢府极少数的下人外,几乎无人知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他们只知谢郎很快就答应了迎娶王娘子,不知谢郎衣衫下全是血迹淋淋。
谢太傅以德高望重闻名朝野上下,却万事为了谢族荣耀。
对其子,也要求其以家族为先,为了谢氏一族世代兴盛不衰,是以王谢两家联姻势在必得,不可推拒。
陆方记得,那一天郎君几乎被打掉了半条命,第二天他拖着病体上朝,因为长时间没有换衣服,肉和衣衫都几乎长在了一起。
随后他答应了。
再后来,王六娘暴毙。
世人众说纷纭,自然也有怀疑到郎君身上来的,不过再来一顿鞭笞,郎君可能性命不保,谢太傅虽也怀疑是他做的,但也没有去问。
这是第二次伤这么重了。
又是因为女人。
一个是他不想娶,一个是他太想要。
这次陆方就站在外头,看着谢太傅在祖宗祠堂里打他,硬生生抽断了三根鞭子,大骂他不忠不孝,骂他专权跋扈,骂他罪业深重。
他都认了。
就在谢太傅抽断最后一根鞭子,决定罢手时,双手撑地的谢安韫突然抬首,脸色苍白,尽是冷汗,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讽意,“那父亲呢?流于表面的伪君子罢了。”
“你!”
谢太傅又挥起木杖,狠狠打了下去。
“唔!”
谢安韫被打得咳了血,幽幽的烛火在他乌黑的眼睛里跳动,比嘴角的血迹还猩红。
又是这样。
一言不合就打。
嫌他败坏家风,嫌他有辱名声。
明明可以杀了他,却又由得他在朝中植党谋权,拉拢党羽,因为谢氏一族这代,委实是没什么可用的后辈。
朝中几方制衡,一方若是势弱,便会被迅速打压出局。
谢安韫早就看透了,大家都是流于表面的虚伪、沽名钓誉,无论是父亲、将他养大的叔父、他的族兄弟们,在外面都是刚正不移的君子,实际上算计的是什么只有他们知道。
他低笑:“父亲……你这次怨的是我对陛下有意么?你不早就猜到了?就像我幼时你不曾管我,后来却又怨我不受教养,你怨的分明是少了个谢家的……”又是一杖下来,打得他软倒在地。
谢太傅高举着木杖,冷冷骂:“孽障!你还敢口出狂言!”
谢安韫看着以温润仁德之名著称的父亲面目扭曲,就觉得好笑。
最后他被打晕了。
还好族内其他人及时赶到,拦了谢太傅,一干仆人又把人抬到常住的院子里,陆方守了片刻,才见郎君转醒。
醒来就一直盯着那幅画看。
陆方把手中的伤药放在桌上,又把水盆巾帕端进去,这才默不作声地退下,临走时,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幅被墨迹浸透的绝妙丹青。
这是九五之尊啊。
龙椅上坐着主宰江山的那个人,岂是轻易可以染指的?
陆方无声叹气,退了出去,仅留一盏昏暗的孤灯照着男人冰冷的侧颜,他睫毛微微垂着,扣着炕桌的骨节泛白,近乎出血。
一夜难眠。
和谢安韫不同,姜青姝当夜心情很好。
她和君后秉烛夜谈,二人共同翻阅内侍省名册,一个个勾划,筛选可信之人。
不得不说,两个人干活的效率就是高,她对内宫之事并不了解,也不熟悉那些人,有赵玉珩帮忙,她能很快筛选出几个背景清白、不牵扯朝中势力、能力和忠诚都可观的人出来。
有男有女。
当夜,姜青姝就暗中召见了他们。
其实她当时已经很困了,赵玉珩约莫看出她不适,让她去歇息,但她却拒绝了。
“趁着今夜无人有闲工夫监视朕,事情最好办妥,明日朕要忙于殿试之事,恐怕没有时间。”
她不爱拖延,一旦有什么事就一定要立刻办好,否则她心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