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道并无对错,只是生不逢时。
这样的世道,也唯有铁血手腕才镇得住。
所以谢安韫篡位,赵张各自拥兵,群雄逐鹿。
但这三人,赵玉珩品行为君子,亦有治世之才,奈何体弱难以长命;张瑾城府颇深,野心勃勃,裴朔至今无法彻底看透此人;而谢安韫,精于玩弄权术,却视人命如草芥,只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有了对比,才知道历经折辱仍不屈、将百姓放在心里的女帝,有多难得。
缺乏雷霆手腕,那他便辅佐,她杀不得人,那他便做她手中利刃。
裴朔不介意。
上次殿中授官,裴朔就隐隐感觉到,女帝不一样了。
她比前世更为沉稳。
明明两个人没有见过面,一个高坐龙椅之上,一个身居朝堂之中,他却能和这位君王达成某种默契,并与此时此刻,此地相逢。
裴朔笑了。
随后,他又想起,方才霍凌说的是“我家主人”,而非直言“陛下”,看来女帝此刻并不是要以天子的姿态来接见朝臣。
那就让他会会。
“原来是位美人啊。”他掌心一合折扇,慢悠悠地往酒楼里去,“佳人相邀,如何都拒绝不得的,正好我还没吃晚饭,这不是巧了吗。”
霍凌:“?”
霍凌眼皮跳了跳。
这小将军就没见过面对陛下还这么随意的人,一时看呆了,眼见着裴朔直接往陛下跟前去凑了,连忙追上去。
姜青姝正在饮茶。
成功阻拦实时里策划的刺杀,她神色平静,目光透过纱帘,遥遥地和楼下的裴朔对上一眼。
裴朔上来了。
她跟前是新沏好的几壶不同的名贵之茶,还摆放着几碟精美的小菜,自己却纹丝不动,显然是为裴朔早已备好的。
这年轻人一上来,看见满桌子的菜,转而又露出笑容,对她抬手一礼,“方才,多谢娘子出手相救。”
“请坐。”
裴朔一撩衣袍,在她对面悠然落座。
“霍凌,去屏风外面守着。”她吩咐。
霍凌沉声一应,转身出去了。
里面便只剩下姜青姝和裴朔二人。
姜青姝不动筷,只摇晃着手中的茶盏,她今日着一身鲜亮的鹅黄襦裙,绯色帔子沿着裙摆一直垂落到地面上去,又被风吹得与帷帽薄纱交缠在一起。
柔顺轻薄的袖子沿着手腕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姝色逼人。
但,裴朔却只盯着她眼前的菜。
“这些菜,都是娘子为在下准备的?”裴朔笑道。
她说:“刚从大理寺回来,想来是还没有用过晚膳,不知大人晚饭可否约了别人,但现在赴约可来不及了。”
她言语之间,竟是对裴朔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裴朔:“那就巧了,恰好今夜无约,在下正愁没饭吃。”他撩起袖子,拿起筷子夹菜,将一块肉喂到嘴里。
倒是毫不拘束。
上回杏园里,姜青姝躲在暗处看他赴宴,便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
甚至更早。
早在寻芳楼打架时,她看到他转扇子拱火时,就知道,这个人很有点意思。
傲慢,却不似张瑾的冷酷。
风流,却没有谢安韫的浪荡。
还是让贵女们娇滴滴喊着的裴郎。
姜青姝看着他吃饭,浅笑道:“大人刚刚遭遇刺杀,如今却能安然用膳,委实非同常人。”
裴朔垂睫夹菜,嗓音平淡:“该来的总会来,说不定以后天天都有刺杀,在下难道要吓得连饭都不吃么?”
“天天都有刺杀?”姜青姝惊讶:“怎会如此,大人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是啊。”
裴朔抬起清澈的眼瞳,望着眼前打哑谜的女帝,眸子倏然一弯,“在下得罪了不少人,以后还会得罪更多的人,但为了现在这一顿饭,在下得罪那么多人也值得。”
他话里有话。
姜青姝支着下巴微笑,“大人还真是油嘴滑舌,不会在长宁公主面前,也这样嘴甜吧?”
裴朔说:“那要看人。”
他又夹了一块肉,悠悠道:“对女郎们,在下说些好听的话,也无伤大雅。对公主殿下,在下嘴甜些,公主高兴了,能赏顿饭吃,也算不亏。”
“那对别人呢?”
“对自私宵小,在下说话毒舌,时常跟人吵架。”
“对我呢?”
“对您。”裴朔抬眼,瞳仁里倒映着这一抹倩影,“诚惶诚恐,又心生敬意,每一句话都是实情。”
这人……
嘴巴仿佛会开花,听得人太舒心了。
帷帽下的姜青姝掩唇笑得开心极了,她想起那一日,长宁公主在他面前也笑得花枝乱颤。
可见,此人在朝中到处得罪人,并非是情商低不圆滑,不过是懒得跟那些人浪费时间罢了。
她笑道:“大人很会说话。”
裴朔看着眼前的天子笑意嫣然,垂睫喝了一口茶。
清茶润喉,整个人也心旷神怡了几分。
忽然就想起一些久远的事。
前世,他从没见她笑过。
被篡位之前,她只是个傀儡皇帝,大多时候孤立无援,如同惊弓之鸟,后来她大病之后闭殿不出,偶尔祭天仪典时露面,看起来不过是个死气沉沉的木偶。
被篡位之后,她更没有笑过了,那双眼睛里时时噙着惊恐的泪水,愤怒又绝望。
到底哪里不同了?
他微微垂睫,长睫之下的眸光暗沉,眼前凭栏凌风的女郎蓦地抬起右手,卷起纱帘。
她的那双眼睛,明亮有神、锐利如刀:“言归正传,大人去调查那个案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不打哑谜了。
裴朔也不再遮掩,缓缓道:“此案疑点甚多,涉及杀人埋尸案,结案却如此迅速,又有左威卫大将军之子作为证人,被害人全家被杀,手法残忍,不像平民所为,而这左威卫大将军曾是谢尚书部下,大理寺卿与谢族走得极近,焉知不是在故意掩盖?”
她垂睫思忖:“你怀疑这是权贵杀人,栽赃陷害?”
“有金吾卫亲自抓到的替罪羊,再随意找几个证人证据,定罪何其简单?这些人会如此做,并不稀奇,既身在此位,想必平时没少大开方便之门。”
“翻案重审,需要铁证,你又去何处找?”
“我会亲自调查审问。”
“你如此笃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即便翻案成功,大理寺可以解释为当时调查遗漏,或是推个替罪羊出来惩处,依然不能撼动谢党根基。”
“若是闹大呢?”裴朔抬眼,反问:“若是此案迟迟结不了,遇到阻力,最后惊动御史台,干系到司法公正呢?”
姜青姝眸色微沉。
“你还真是胆大。”她说。
“不惧刺客,不惧生死。”他答。
“……”
姜青姝伸手放下纱帘,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该问的她都已经问了。
本来,她还没有到一定要和裴朔见面的地步,还可以再远远地观察他一番,谁叫今天预知到有刺客,便顺便来聊一聊。
还不错。
他对答如流。
裴朔又夹起一道菜,喂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等到差不多吃饱了,他放下筷子擦干净嘴角,笑问眼前的少女:“所以娘子相信在下了吗?”
“信,为什么不信?就算大人失败了,那也是大人一人承担后果。”
她整理裙摆起身,裴朔见她起身,立刻也站了起来,比她高了足足大半个头。
他垂睫望着她面前飘荡的薄纱,“您还真是无情。”
她仰头朝他嫣然一笑,“这世上有很多人,有人淡泊名义,有人徐徐图之,有人剑走偏锋,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代价,大人失败的代价很严重,但好处也是无限的。”
他抬手一拜,“受教了。”
“我会派人保护你。”
她摇了摇随身带着的铃铛,外面的霍凌便快步进来,她转身要走,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身道:“对了,裴大人等会走的时候,记得把账结一下。”
裴朔:“……”
裴朔:“……啊?”
???他听错了吗?
裴朔愣了一下抬头,看到少女狡黠地笑了笑,理所应当地说:“小女子可没有说要请裴大人吃饭,听说裴大人最近在兵部蹭吃蹭喝,想必省了不少钱吧,一顿饭钱应该没问题……哦对了,这酒楼也是可以赊账的,没钱可以从俸禄里扣。”
裴朔:“我……”
裴朔瞬间石化,张了张口,便看见这少女提着裙摆,如一阵风儿似的蹿了出去,一溜烟就没了影。
跑得比兔子还快。
就没见过这种皇帝。
裴朔整个人都不好了,站在那儿呆若木鸡,简直是晴天霹雳,他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以前那些人被他被骗吃骗喝是什么感觉。
他扶着额头长叹一声,“果然不可大意……”
另一边,姜青姝跑出了酒楼。
她一边忍着笑,一边跟身边的霍凌说:“霍卿,你方才瞧见没,方才那裴朔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还以为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呢,方才滔滔不绝何其淡定,还说自己不怕死。
原来怕的是请客吃饭啊。
叫他薅兵部的羊毛。
四舍五入也是薅国库羊毛了,作为一个抠门老板,不让他全吐出来怎么行?
姜青姝笑得停不下来,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霍凌站得笔直如竹竿儿,无奈又不解地望着乐不可支的少女,“陛下,就这么好玩吗?”
“好玩儿呀。”
她抬起头,瞧到少年一本正经绷着的脸,顿时觉得有趣,踮起脚捏他的脸颊,“小将军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还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呢?”
……那不叫不苟言笑。
而是这少年天生性情内敛腼腆,作为贴身侍卫,太爱笑的话,会显得很不称职。
大街上人流涌动,霍凌猝不及防被少女捏到脸,耳根骤然爆红,无措地偏头,鬓角几缕碎发扫落,挡住他惊惧又茫然的目光。
【霍凌爱情+5】
姜青姝瞪大眼睛,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
……不是吧。
她就随便一捏啊。
【当前霍凌爱情值:5】
霍凌开始心神不宁。
那一瞬间的心跳是如何都掩盖不住的,几乎要冲破这皮囊的桎梏,好在他死死攥着剑鞘,才没有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惊慌失态。
这少年再懵懂,也知道自己方才是真真慌了。
为什么慌?
不过是捏了一下脸。
陛下捏他脸,或许是半开玩笑的意思。
陛下看似是九五之尊,实际上年纪也不大,顽劣活泼一点也是正常的,她刚刚笑得那么开心,不过是想让他陪她一起笑。
……是这样吧。
一定是这样。
他紧张,他慌乱,他忐忑不安,一定是因为这是尊贵的女帝,这只是臣子对帝王的敬畏。
少年睫毛狂颤,眸子里惊色褪去,只余迷茫和无措。
一阵极淡的风擦着他的手臂而过,他抬眼,看到少女的帷帽薄纱掠了过去,身影很快没入人流。
他连忙追了过去。
她没有说话。
霍凌亦步亦趋,也没有说话。
心有惶惶焉,不知身在何处。
目之所触,唯此一人。
最后,她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外停下,微微抬起下巴,清淡道:“这便是齐国公府了。”
霍凌这才过神来,看向那扇紧闭的宅邸大门,压低声音:“齐国公一定认得陛下,陛下不宜露面。”
“所以,你去。”
她沉吟道:“我们绕到后门去,朕就在外面等你,以霍卿的武力,翻墙溜进去不难吧?你直接去祠堂找王楷。”
她刚刚从实时里监控到,王楷今天被他爹罚跪祠堂了,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
一天天的,也不安生点儿。
真是妈见打。
霍凌:“……是。”
首先,要绕到后门去。
这齐国公府实在是庞大,正门和后面之间有好一段距离,足足需穿过一两条街,步行许久,才可以抵达后门。
好在姜青姝今日不着急。
今日与往常不同,她出宫特别顺利,在外面多滞留一会儿,也不会有人管她。
因为今天,千牛卫不是薛兆轮值。
霍凌本在家中轮休,是被她硬拽着出来的。
最主要的是,张相这段时间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居然不加班了,姜青姝各方面都变得比较宽松。
首先中书省扣押的折子变少了,御前的折子变多了,最近包括大理寺案等一系列的事件,都是她直接下诏处理的。
张瑾人不在,也没驳回她的诏令。
其次,薛兆见张相不在宫中,也没有额外找她麻烦,到了下值时就直接出宫了,和她比较相安无事。
她最近自由了不少。
其实最开始,姜青姝怀疑张瑾是故意在钓鱼,先放松约束任她蹦跶,就像刑部挖坑给裴朔一样,等某种目的达成之后再跟她翻脸?
很有可能啊。
张瑾想管她,随时都可以,现在无非是没有大事,她又明显跟谢安韫过不去,他才不那么针对她了吧?
要知道刚穿过来时,她几乎是被他半软禁在紫宸殿,连吃饭睡觉都不能做主。
姜青姝并未放松警惕,直到秋月告诉她,张瑾这几日的确是有事。
“臣去中书省时的时候,听到那边的舍人说了,张家的小郎君近日回京了,兄弟多年未见,张相便暂时放下堆积的公务,留在府中与小郎君团聚。”
她疑惑:“小郎君?”
张瑾有弟弟?
“是。”秋月说:“二郎单名一个瑜字,与张相一母所出,也是张相如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张相对外冷酷淡漠,唯独疼爱这幼弟,据说,当年若非为了幼弟,张相也不会毅然入仕。”
长兄如父。
张氏一族只剩下这两个遗孤,倒也可怜。
姜青姝得知此事之后,才稍稍放下了戒心,既然张瑾亲弟弟归京,估计张瑾一时顾不上她。
来到齐国公府的后门处,姜青姝寻了棵粗大的树靠着,对霍凌吩咐道:“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只需将朕的话带到便可。”
她跟裴朔说了,会保证他的安全。
实际上,她自己能使唤的侍卫都不多,拿什么去保护他?
那当然是……让王楷这种现成的两面派来了。
她淡淡道:“你去告诉王楷,向朕表忠心的时候到了,不想让那认罪书见天日的话,便保护好裴朔,不许裴朔被谢安韫的人刺杀成功。”
“考虑到他还在谢安韫跟前不能暴露,故而全部过程和手段,朕都不过问。”
“朕只看结果,裴朔若是死了,他也别想活了。”
王楷这种两面夹着的中间党,又怕得罪谢安韫又怕得罪女帝,定是要两头都糊弄好,肯定会尽心竭力。
如果谢安韫把派刺客的活交给他做,那就更好办了,他大可以养两拨人,一拨人刺杀一拨人营救,自导自演。
反正,裴朔交给他了。
霍凌没想到陛下让他传话的内容是这个,顺着她的话一想,顿时觉得这个王楷世子也是可怜,自古两面派最不好当。
他抬手,“遵命,属下去去就来。”
说着,这少年以轻功轻松一跃,上墙犹如足踏平地,顷刻间消失无影。
姜青姝看着他离去。
她一垂长睫,安静等待。
霍凌的武力值很高,能在寻芳楼这种地方出入自由,又能一脚踹飞几个刺客,混入区区一个齐国公府简直是易如反掌。
即使齐国公很大。
没有女帝,加上轻功辅助,这小将军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就找到了祠堂。
他从瓦片上一跃而下,利落地敲晕几个守门的下人,然后一脚踹开祠堂大门,跪在祠堂里昏昏欲睡的王楷听到声响,浑身一个激灵,看到霍凌的脸时,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跪久了产生了幻觉。
“你,你你你——”
怎么又是你啊!
这个霍凌好嚣张,他甚至不蒙面!
王楷跪在蒲团上,活像见了鬼似地瞪着他,霍凌面无表情地在他跟前蹲下,一拽他的衣领,低头凑到他耳边,把女帝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
王楷:“……”
王楷挠着头,为难道:“这个活啊……这真的不好做啊,我那表兄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坏他的事……”
霍凌打断他,冷冽道:“陛下不是在同你商量,这是命令。”
王楷立刻噤声。
霍凌说:“如果不完成,就杀了你。”
祠堂内光线暗沉,只有四周点着无数白蜡,少年冷峻的脸映着幽幽火光,漆黑的眼睛犹如出鞘的刀刃。
王楷望着眼前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将军,心下胆寒无比。
女帝身边的这个千牛卫中郎将……居然能无视整个齐国公府的守备而肆意出入,这是何等的厉害?
试想一下,若女帝要他的命,也不过易如反掌。
王楷手脚发冷,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重新泛上心头。
他忙不迭点头答应,“好好好,我一定做,我这就派人保护那个裴朔。”霍凌这才松开攥着他衣领的手,转身出去。
不过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
姜青姝靠着树吹着风,很是悠闲地望着这条街中来来往往的百姓,扫视着他们的数值。
忠诚度虽不算高,但比朝堂里那群人要好很多。
但从他们的举止神态也看得出来,百姓生活的幸福度不高,这与京城治安、官吏清明、民生赋税直接相关。
京城尚是如此,更何况是地方?
看来她要做的事还是任重道远啊。
日薄西山,天色将暗,行人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姜青姝抬头望了望天色,眼前又蹦出一条实时提醒。
——【千牛卫中郎将霍凌闯入齐国公府的祠堂,将女帝的命令告知了齐国公世子王楷。】
霍凌已经把话带到了。
他现在应该在迅速往原路返回。
姜青姝拨了拨眼前的纱帘,朝齐国公府的方向看去,等待霍凌的出现。
她远远地看到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飞檐走壁而来,最后上树翻墙一气呵成,无比潇洒地落在了地上,拍了拍手。
是霍凌?
她正要上前,看到那人蒙着面的侧脸,顿时停住。
……霍凌不蒙面啊!
这是哪位?刺客?刚从齐国公府跑出来的刺客?
谁派的?来杀人寻仇的?齐国公府得罪了什么人?她不会是撞到了什么世家大族恩怨密辛了吧?
姜青姝一时看愣了。
那蒙面人落地之后潇洒地拍了拍双手,扭头正要走,却发现姜青姝在直勾勾看他,愣了一下,和她对视。
姜青姝:“……”
蒙面人:“……”
两人都没吭声。
气氛有点诡异。
姜青姝盯着他,身子有点僵硬,心道:这可是正经的蒙面刺客诶,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这人应该还带刀吧,不会杀她灭口吧?霍凌怎么还没出来?
气氛太紧绷,她不禁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
她望天:“刚刚好像有什么鸟飞过去了,哎呀我眼睛花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蒙面人:“……”
这蒙面人似乎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然后他索性抱臂靠着墙,端详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娘子。
姜青姝:???你笑什么笑,你一身夜行衣蒙着脸站在这里,还不赶紧跑吗?
姜青姝脖子都仰得有点酸了,有点演不下去了,她想离这人远些,但不敢背对着他,索性倒着往后走。
对方出声提醒:“后面有颗石子,别摔了。”声音竟年轻又好听。
姜青姝:“……”我谢谢你。
她脚后跟踩到那颗突起的石子,红色的绣鞋碾着石子往前一滚,用脚尖往他的方向一踢,对方轻抬脚尖,很敏捷地踩住了那颗石子。
然后,他又把那颗石子朝她踢了过来。
姜青姝又踢过去。
他又踢过来。
……真幼稚。
她朝他觑了一眼,看来这蒙面侠没有恶意,便直接问道:“你是刺客?”
对方毫不遮掩:“是啊。”
“那你不跑?”
“我为什么要跑?有人看见我吗?你看见了?”他气定神闲,朝她笑。
她凉凉道:“哦,我没有看见,刚刚就看见一只鸟路过,还有一只猴子翻墙出来,很有意思。”
蒙面人:“……”
这小娘子的嘴真伶俐。
对方也不恼,反而很开怀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很年轻的嗓音显得轻快又活泼,“你真有趣,比我见过的其他女郎都有趣。”他想了想说:“要不你跟我回家吧,你嫁人了吗?”
姜青姝:“哈?”
不是,哪个刺客出来行刺还顺带相亲?
她戴着帷帽呢,这人连她的脸都没瞧见,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要带她回家了?
未免太随意了。
姜青姝微微一扬眉,只觉好笑,她与他三言两语、你来我往,此刻见气氛缓和,终于得空查看他的属性面板。
她意念一动,调出属性面板。
几行漆黑的字浮现在空中——
【姓名:张瑜,身份:江湖侠客,尚书左仆射张瑾之弟】
【年龄:19】
【武力:95】
【政略:60】
【军事:75】
【野心:10】
【声望:70】
【影响力:301】
【忠诚:0】
【爱情:0】
【特质:专情,强壮,武学天才】
姜青姝本想查看数值,看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就愣了。
不是吧这么巧……
这是……张瑾的弟弟?!
张瑾的弟弟大晚上蒙着面跑到齐国公府行刺?出来遇到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娘子,还要把人家带回家?
张瑾那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居然有个这样的弟弟吗……
她看向那“蒙面人”的眼神立刻变了。
对方还笑盈盈地看着她,即便蒙着半张脸,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也好看极了,眼神干净,气质潇洒明媚,精神气极好。
与这京中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大为不同。
他说:“你想好了吗?要跟我回家吗?”
跟你回家?
跟你回家,你家兄长只怕是要活活气死,明日朕就别想干这个皇帝了。
姜青姝拒绝:“不要。我嫁人了,我夫君很好,我不跟你走。”
这少年听了,点点头,还很有礼貌地说:“好吧,那我先走了,有缘再会。”
说完,他又再次一跃而起,跑得比兔子还快,很快就没了影。
姜青姝:“……”
还真是来去如风啊。
此人性格还真是干脆利落呢。
张瑾你知道你弟弟在外头这样吗?一想到张瑾平时上朝时冷淡孤傲的样子,她简直觉得他们不像亲兄弟。
正想着。
霍凌出来了。
他来到姜青姝身边,低声道:“陛下,王楷答应了。”
“好,回宫。”
今日宫外收获颇丰。
不仅与裴朔当面探讨了一番大理寺案,让他把薅的羊毛吐了出来,还意外碰见了张瑾那多年不在京中的侠客弟弟。
——张瑜。
此人真是有意思极了。
哪有人天还没黑透,就蒙面跑进齐国公府的?一看就是个外行刺客,出来碰见一个姑娘,竟然还与她闲聊起来,问她要不要跟他回家。
也不怕被巡逻的金吾卫逮到。
不过,若是张相的弟弟,那些人也是不敢抓的。
只是不知,张瑜此人不是常年在江湖么?齐国公府是怎么惹到他的?他潜入齐国公府,又是为了什么?张瑾知道这件事吗?
姜青姝在心里思索着。
回宫的路上,她都在分析张瑜的属性,此人武力值甚至比霍凌还高,武学天才这属性实在是太稀有了,张家的基因还真是强大啊。
若是别人,或许可以一用。
但张瑜的忠诚是0。
姜青姝想起,先前她与薛兆聊过,张氏全族都因皇族家破人亡,到张瑾张瑜这一代,才被先帝赦免罪奴之身。
这也是张瑜不愿意在京城待下去的原因吧。
姜青姝回紫宸殿更衣,宫人屏息垂首,小心给她整理衣衫,她抬眼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向昌,忽然问:“怎么今日也是你?邓漪呢?”
向昌躬身答:“回陛下,邓大人和臣换了班,方才去中书省送东西了。”
向昌一边说着,心里却一边思索,果然邓漪这几日不在御前侍奉,被天子注意到了。
邓漪在做什么,向昌都看在眼里,他们同为内给事,在外头行走自然是更好的差事,这段时日巴结邓漪的人也多了起来,邓漪当然尝到了甜头,提出和向昌换班时,向昌心里明白她想干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
邓漪的野心太明显了,向昌认为这是坏事,既然邓漪白送这个机会让他贴身侍奉陛下,他自然来者不拒。
比起邓漪,向昌认为自己看得更为透彻,只要侍奉好了天子,任何恩宠都是自然而然的,何须他自己去争?
他说完这话,便听女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倒是能干。”
向昌心道:这句“能干”,看似夸赞,或许是别的意思。
很快,姜青姝换好了帝王常服,乘天子御撵前往凤宁宫。
此时此刻,君后已经用膳结束了。
君后生活简朴,体弱多病,素来只食清淡小菜,到了天黑时才迟迟用膳。
姜青姝来时,只见桌上饭菜未撤,除了一些主菜以外,还摆放了好几盘精致的甜点心,有鲜花饼子、煎饼果子,还有一些帮助消化的药羹。
那些,都纹丝未动。
姜青姝预料到今晚回宫会很晚,早已吩咐秋月转告君后,不必等她一起。但看到赵玉珩才放下玉箸的举动,便知道他还是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