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面对百姓,他却千金散尽,面不改色。
这并非是一个爱财之人。
久而久之,连窦康也深受影响,主动跟着掏了腰包,每日只跟着裴朔啃干粮充饥。
他们一同去与那些百姓交谈,裴朔了解了一番,得知近一个月内百姓冲撞了县令衙门数次,便将计就计,也和窦康换上了普通村民的衣服,等着哪天又闹事的时候混在里头,也做个“暴民”。
当日裴朔就混在里头,好笑的是,向来以仁慈著称、舍不得对百姓下手的当地县令毕兴文,突然下令把他们抓起来。
上行下效,连州刺史都决计装傻,县令毕兴文更不会管什么,他这时宁可庸碌不作为,也绝不能惹火上身,所以一直放任这些人闹。
结果这一次,一侧的师爷悄声过来提醒:“大人,上头方才传消息下来,说朝廷派来的那个行军总管不好对付,让我们尽快平息此事……”
毕兴文皱眉,当即换了一副面孔,冷声说:“来啊!把这群暴民全都抓起来,押入大牢!”
于是裴朔和窦康就这么被抓了。
县令不知道自己抓了谁,州刺史更不知道底下的官抓了裴朔,而裴朔本人,倒是在牢里优哉游哉,观察和他一起关在牢中的“暴民”。
他悄悄问窦康:“窦将军觉得,这些人有没有蹊跷?”
窦康说:“像从过军。”
那就对了。
普通百姓哪有本事和胆量跟官府闹,一般闹事都有人领头,官府抓了领头人,其他人便一溃而散了。
——这才是正常情况。
而这些闹事者,更像是在配合衙门做戏。
裴朔便开始背靠着墙闭目养神,整理思绪。
太原府位居山西之中,所处位置太特殊了,无论是军事还是地理上,皆是大昭扼要之地,且此地本身就有着相当完善的军事防御能力,外能抵御漠北、防止河北三镇发生兵变,内能成为京师屏障,可谓是重中之重。
这种地方囤积的军营内部却发生了哗变。
这些叛军人数并不多,远远没有到朝廷派大军镇压的地步,但一路抢掠百姓,滥杀无辜,引发更大的乱子,百姓无处求生,官府一边急着镇压叛军,一边不知怎么安抚百姓,三方一乱,事情愈演愈烈。
明面上是这样。
但是山路被人为封住,是为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困死那群逃入山里的百姓。
那么,就可能是为了山里的铁矿。
铁矿能做什么?
能冶炼器具,也能制造兵甲装备。
裴朔越想越深,甚至想到了令人心惊的走向,如果当真是与铁矿有关,此事只怕还超出他的职权范围了,他还要上奏陛下。
在牢里待了三日之后,原被派来护卫裴朔的左骁卫已抵达太原府,要求见太原牧。
太原牧连忙亲自出来迎接,却遭到兴师问罪。
那左骁卫道:“裴大人来了一月有余,如今行踪不明,大人可脱不了干系。”
太原牧:“啊?”
太原牧表面上茫然不知,心里却慌了神,连忙去找底下的州刺史,问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裴朔,州刺史又去问县令,谁也不知道裴朔和窦康两人正在大牢里蹲着。
等这群人暗地里急得团团乱时,裴朔才不紧不慢地表明身份,从牢里出来了。
县令毕兴文一见自己抓了京城派来的官儿,吓得直接腿软,恨不得直接在牢里跪了,“下官不知您就是裴大人,此番着实是有眼无珠!下官特来为您赔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裴朔一合折扇,以扇柄拦住他下拜的动作,微微一笑,“这是做什么?大人行事合规合理,是我乔装打扮,认不出也是寻常。”
“是、是吗……”毕兴文连忙陪笑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裴朔在对方殷勤的陪送下转身离去,只是离开刹那,眼里却一片生冷。
他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不过眼下陛下只给了他军事职权令他平叛,尚且还不能处置他们,也不能打草惊蛇。
裴朔暗中整理线索,这才上奏天子。
只是这一次,他写了一道明面上的奏折,一封密信,密信里才是他的具体推断。
当姜青姝看到密信时,大为吃惊。
如果说,当地刺史故意不作为,演了这一出戏,实则目的是铁矿,且有军营之人掺和其中,只怕事情就很严重了。
可能涉及到私屯兵器。
甚至是谋反。
太原府位置重要,也时常与河朔三镇共同抵御漠北,府兵也多囤于代州、岚州境内,单算太原府兵力不过万人左右,但如果算上河东节度使那边的兵力,只怕就超过五万兵马了。
她记得剿灭当初曹裕之后,河朔三镇军防事由左位大将军闻瑞暂领。
而闻瑞,并不算姜青姝的亲信。
当初他参与剿灭曹裕之战,是张瑾一力举荐的。
往浅了想,可能是当地武将想造反,但往深了想,此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裴朔在密信中反复叮嘱:“陛下切要留心此事,倘若此事还牵连到河朔三镇,当提前有所防范,臣宁可是自己多心。”
姜青姝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她每天都在监控张瑾的实时,并没有发现他想造反。
不过,便是张瑾不愿,这天下有野心之人那么多,任何一个手握兵权的人可能都会产生反心,何况是当下占据河朔的闻瑞?
河朔节度使。
这个位置,谁坐谁想反。
姜青姝沉吟片刻,才是让人写了一封密函,提前知会平北大将军段骁,令平北军随时待命,以防大乱。
随后,她又下了一道圣旨。
加裴朔为黜置使。
使其有权罢免处置任何官员,亦可直接审理案件。
做完这一切,姜青姝才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世上之事,总是喜忧参半。
一面是太原那边隐隐有大阴谋发生,一面是霍凌这边,捷报不断。
霍凌当真是一员猛将。
他带着几千骑兵,越打越远,一路直捣西武国腹地,打得对方节节溃败,根本不是对手。
要知道再优秀的主帅,只要不亲自上战场,也不可能完全主宰战局,再高深的谋略亦需要足够的兵力和士气。
西武国一开始就失去了先机。
西武国君王应戈再厉害又如何?一旦做了君王,便不可能时刻御驾亲征,
很快,西武国再度提出谈判,要求休战。
他们愿意献上八座城池,数车黄金绢帛,作为条件。
但被拒绝。
随后西武国发起第三次和谈,这一次他们愿意再加两座城池,以及献上质子,从此以后永不进犯大昭。
很明显他们慌了。
朝会之上,姜青姝看着群臣,笑道:“诸位爱卿怎么想呢?”
兵部尚书李俨笑道:“当初西武国夺下庭州,几乎屠戮满城百姓,而霍将军此番虽攻下那些城池,一不曾屠杀俘虏,二不曾苛待百姓。臣以为,便是将西武国彻底纳入我朝版图,宣传教化,养民生息,于如今在暴君统治下的西武国百姓而言,又怎么算是坏事呢?”
此话一出,朝堂里的几位大臣们都同时笑了。
郑宽笑过之后才拱手道:“臣也附议,此蛮夷之地,何足手软。”
姜青姝也是这么觉得。
身为事业流玩家,姜青姝以前也玩过一些攻城略地类型的游戏,大概没有哪个皇帝不想开疆拓土,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当即驳回议和申请,并下达诏书,令西武国尽快投降,大昭将对两国百姓一视同仁,绝不苛待。
这一次。
西武国国内一片哗然,彻底慌了。
西武国主应戈也算得上一代霸主,自少年起便南征北战,从无败绩,连皇位都是他弑父杀兄所得,如今几番拉下面子求和未果,更咽不下这口气。
他终于再次御驾亲征。
瑞安三年四月二十六,西武国与大昭再次开战。
此前,国主应戈数次遣使,原奉上城池以求和,却被昭天子所拒,直言若想休战,除主动投降甘愿为俘以外别无他选,应戈怎么受过这样的屈辱?愤怒无奈之下,宁可御驾亲征鱼死网破,也绝不投降分毫。
然西武国内,无论大臣还是百姓,皆人人惶然,甚至有一部分人认为昭军主将霍凌用兵入神、兵法诡谲多变,麾下诸将亦越战越勇,长期打下来,更是利用一些战术将西武国内可调动的粮草辎重等资源消耗殆尽,还没等他们缓过来重新补充后备军资,就再次发起进攻。
根本不给他们丝毫喘气的余地。
如今这霍凌更是早已生擒数个西武国守将,不知是否将他们的兵力部署图也审了出来。
胜算渺茫。
既然自己这方败局已定,那西武国内有人觉得,束手就擒也并非坏事。
至少能保命。
听说凡昭军所过之处,不杀任何百姓,令其生活如常,凡主动开城门投降者,武将官员亦可不杀。
而抵死反抗者,都被割下首级祭旗示众。
昭天子也并非什么心狠手辣之人,也下达了招降书,若他们投降尚有转机,倘若任由昭军攻至都城,或许他们连性命都难保。
但国内但凡有人发出此种声音的,皆被应戈直接下令处死,悬尸城头,据闻当日朝堂之上,应戈对群臣道:“凡有投降潜逃之心者,不等昭军攻入,必诛杀全族。”自此,所有人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而大昭国境内,此番两国战局备受关注,如若这一次霍凌能率军踏平西武国,必是功垂千古。
但对方赌上举国之力破釜沉舟的抵抗,又岂是那么好赢的?
昭军营帐之中,少年将军负手而立,目视着前方展开的舆图,他双瞳漆黑,浓眉入鬓,两侧火把照亮这张历经风沙磋磨的容颜,竟一丝当初的青涩稚气也无了。
于旁人而言,这不过短短数月,一晃眼便过去了。
但于霍凌而言,他在此征战分秒必争,好似已熬过了无数个年头。
只是不同的是,当初他在军中心境不定,一心渴望回到京城的避风港中,如今却是说什么都不肯主动回去。
若要回,也只能带着功绩回。
“霍将军。”
有副将身着铠甲大步入内,朝少年背影一拱手,沉声道:“辎重营撞车已备好,诸位将军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就绪。”
“好。”
霍凌转身,冷声道:“传令下去,明日寅时三刻,即刻出兵攻城。”
“是!”
天色未亮时,霍凌再调三军,正式开始攻城。
城外帅旗如云,乌泱泱犹如迫近的浪潮,西武国境内早已人心涣散,士气也不足,在此攻城之战前,早已接连三城溃败投降。
而拒降者主将首级,直接被霍凌扔于三军阵前,他高踞马上,一字一顿道:“拒降者首级在此!再不主动受降者,下场等同!若开主动城门休战者,我朝天子仁德,特赐留命不杀,百姓亦不会因此受难。”
西武国众将士站在城门上,皆面露犹豫惶恐之色。
其实他们知道,再犹豫分毫,必被昭军荡平此地。其实,虽然主将霍凌不欲杀主动投降的敌军将士,但去年死伤的大昭将士太多,且被俘虏者几乎无人生还,就连庭州收复之后,原本生活在此地的百姓也几乎被屠戮殆尽。
此不共戴天之仇,始终令众将难以忘记。
余恨未消。
霍凌平静地握着缰绳,闭目倾听风声,安静等待,直到时辰到了对方仍无动静,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冷声对身侧副将道:“攻城!”
就这样,又是一城拿下。
大军已迫近敌国都城,唐季同也率军自安西出发,在后方接应,而霍凌终于在一日叫阵之时,看到一支从城头射落、擦着他脖颈而过的箭羽。
少年侧身躲开,抬眼时乌眸锐利,直直朝上方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
此人身材挺拔,肩宽腰窄、雄壮有力,五官带着西武国人特有的深邃,一双深碧色眸子湛然明亮,又冷厉阴沉如鹰隼。
霍凌一扯薄唇,看他衣着气势,知道这是谁了。
他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野心勃勃的敌国君主应戈。
此人也不过二十八岁。
二十出头便政变登基,文韬武略,样样皆通,作为国君,自然绰绰有余,可惜此人残忍狠辣,残暴不仁,连父母兄长都能杀,身边能用之人又有多少?
仅凭一人之力去守一国,如何能守得住?
对方也眯眼在打量霍凌,许久之后,冷笑道:“你便是霍凌?”
霍凌不答。
应戈又搭弓朝他射了一剑,霍凌不避不让,直接抬臂在面门三寸之内接住,冷冷扔在一侧地上。
他只缓慢道:“投降不杀。”
“功夫挺好。”
应戈心底压抑着欲将之撕碎的愤怒,眼神森冷,嘲讽道:“我倒是好奇,如此良将,怎么甘心匍匐在一个女人脚下?大昭那个小女娃娃只怕是连毛还没长齐,一天到晚只知道哭鼻子吧?你倒不如随了我,一同成就霸业。”
霍凌本不欲与此人多说废话,但听到他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此刻终于抬起头,扬声道:“住口!休得对陛下无礼!”
陛下的英明智慧,岂是这区区蛮夷能明白的!
只要不提陛下,一切都好说,然而他竟然敢对陛下不敬,霍凌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被耗尽,只想把此人抓下来教训一顿。
霍凌下颌紧绷,猛一扬手,“攻城!”
战局到了如今,不过是拿下时间长短的问题,对方绝对无力反抗,只能负隅顽抗。
在此之前,霍凌也心惊于这个西武国君主的军事能力,要知道,他去年之所以能顺利火烧粮草,也只得益于当时的雾天和地形,再加上有蔡古的大军帮他转移视线,他才能来这样一出突袭。
他的作战经验,在对面面前显得太稚嫩了。
但连着打了这么久,再没有经验的将军,长进也是突飞猛进的。
霍凌现在的军事能力是98。
离满值也只差一点点。
在离京之前,裴府之中,霍凌、唐季同、裴朔三人一起围着看查看舆图,唐季同问他如果收复庭州当如何,那时霍凌就直言了三个字——“继续打”。
唐季同呆若木鸡,觉得他在说笑,而裴朔则是忍俊不禁。
霍凌有些急了:“你们这是何意?”
唐季同:“小霍啊,非我打击你,只是——”
“我倒觉得,世事皆有可能。”
裴朔忽然出声打断,含笑看着霍凌,缓声道:“说来,这一年来我虽不曾上战场,却闲来无事看了不少兵部军报,这敌国君王应戈的行军风格,也的确是很值得分析。”
他左手掖袖,一手拿起一侧羊毫,用笔杆另一头划开眼前的沙盘,模拟出了几座城池被围困的景象,轻笑着问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若是应戈,你觉得我会如何迎战?”
霍凌眸子微闪,激动地与裴朔谈论起来,唐季同偶尔也上前插上几句嘴。
裴府的灯火彻夜长燃,而这三人都毫无私心,只是一心为了战局着想。
最终,霍凌当真践行了当初的话。
应戈在战场被打飞了手中的之剑,又被霍凌直接生擒于马下,霍凌命人把他单独押解,提防他自尽,冷冷瞥他一眼道:“此人,我还要带他去跪见当今圣上。”
战胜的消息被火速传去京城,与此同时,唐季同和霍凌于龟兹城外合师,随后一同押送战俘,班师回朝。
女帝闻言,在半月后亲自率着文武百官在京城郊外迎接,而百姓也纷纷夹道张望,想看这一次打了胜仗的将军是何英姿。
这一次,霍凌终于不再是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到宫里去见她,那么狼狈。
他远远就看到陛下在那儿。
眼底不禁一热。
在他不远处骑马的唐季同也瞧见了,侧首同他笑道:“看到了么?陛下在那里等我们呢,这回还是你小子争气,我虽是主帅,却是三番四次跟着你沾了光。”
霍凌不语,只是望着远处那道影子,低低“嗯”了一声。
而那边,姜青姝正站在车辕前,也在眺望远处。
她身后站着的是左右千牛卫大将军,随后便是随侍的少监邓漪,和新上任一月的神策军将军贺凌霜。
因为贺凌霜太年轻,暂不设神策军大将军职务,贺凌霜依然负责执掌全部神策军,上任一月来,她做的很好。
姜青姝正同离她最近的张瑾说话。
她笑道:“司空你看,朕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当初若不是用霍凌用对了,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盛况?”
她故意这样说,说完侧眸,去看他的表情。
男人侧颜平静冷淡,看不出丝毫喜怒,只是淡淡看着前方,听到她含笑的声音,才姑且陪着笑了一声,“陛下说的是。”
“司空不高兴么?”
“只要陛下高兴,臣就高兴。”
他不会发自内心地为霍凌感到高兴,也许他们此刻正在悔恨,早知如此,就不该给霍凌机会。
但姜青姝无所谓。
她现在眼见着霍凌终于有了累累战功傍身,别提有多高兴,攻破西武国这么大的事,想必赵玉珩纵使在山间隐居,也早就知道了。
他应该也会感到欣慰的。
待远处大军逐渐靠近,几位将士齐齐翻身下马,朝着天子行礼。
“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姜青姝亲自走上前去,亲自扶起他们,“众将军快快请起。”
姜青姝一个个亲切慰问他们,站在唐季同身后的少年抬起头,眸子湿润地望着她,瞧了许久,直到她笑着和他对上目光。
“陛下。”霍凌抿紧唇。
姜青姝掏出绢帕,亲自拂去他肩上尘土,柔声说:“朕还记得当初你在身边做千牛卫的样子,现在却让朕刮目相看,若是先君后还在世,也必然欣慰不已。这次你功不可没,朕要好好褒奖你。”
天子的言语和动作,一边的所有百官都看得一清二楚。
每个人都不禁在心中想:看来从今日之后,这个霍小将军就彻底是陛下身边最信任、最不可小觑的武将了,假以时日,说不定就要成为下一个赵家。
要知道,当初上柱国赵文疏年轻时,也是这副模样。
此情此景,仿佛重现。
赵家之所以后来能有那样的权势,是因为赵家满门出武将,然而这少年孓然一身,一颗心全都扑到了眼前的陛下身上,看到她笑得这么明媚灿烂,也垂下眼睫,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跟着笑了起来。
“陛下高兴,臣便高兴,这一路都是值得的。”
他同方才张瑾所说的话,是一样的。
其中深意却截然不同。
千军万马悬旌万里,就是为了让她高兴。
这少年不敢奢望别的,他只希望陛下能日日无忧、平安顺遂,只要每次他打完仗回来,都能看到她在这里等他。
那就够了。
他万般理解段大将军,为何愿意苦守边疆,数年才和先帝相见一次。
霍凌整理好心情,再次单膝跪地,抬手拜道:“臣幸不辱使命,将西武国尽数纳入我朝版图,并生擒西武国主、其后妃、以及宗室子弟数十人,押入京师,还请陛下查验。”
他话音一落,身后将士便主动朝两侧让开,露出身后几个巨大的囚车。
里面关押着的皆是异域相貌的人,眸色碧绿,发色或淡金或深棕,异于中原人,单看衣着也能看出,他们曾是西武国的王公贵族。
此刻这些亡国之人,正狼狈可怜地蜷缩在囚车里,浑身发抖,望着四周的表情惶恐不安。
但他们身上除了脏些,没有任何伤痕,可一路上并未被刁难。
霍凌起身,复又道:“带西武国君应戈过来。”
几个将士押着一个男子走上前来,那人体格健硕,浑身被重镣束缚,可见有多么令人忌惮,但即使身披枷锁,也还在顽固挣扎,几个将士一起使劲,都几乎按不住这人。
“跪下!”
一侧将士怒呵一声,猛地一踹此人膝盖,他闷哼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溅起一片烟尘,被他们按着肩胛低头跪在姜青姝面前。
姜青姝懒洋洋地拢着袖子,瞧见眼前这一幕,微微挑了一下眉梢。
就是这个人。
差点害她之前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差些没守住安西。
她慢条斯理地上前一步,“抬起头来。”
应戈膝盖剧痛,尚且还在喘息着。
耳边传来一道年轻却不掩威严的女声,随后眼前缓缓映入一双女子的鞋。
黑底,金纹。
饰以日月星辰等章纹。
他尚未有所反应,就被一侧将士猛地扼住下巴,强行逼着抬头,一双眸子如狼般桀骜冷厉,裹挟着滔天愤怒与屈辱,刹那撞入少女那双好整以暇的眼睛。
应戈眼皮霍然一跳。
这就是大昭的小皇帝,女子为帝,登基第三年,却能灭了他的国。
她含笑在瞧他。
悠悠的,像在瞧着什么稀罕有趣的玩意。
应戈生来王孙,后来又登皇位,傲慢狂妄,更无人敢忤逆触怒他丝毫,更别说被人用如此戏谑轻漫的眼神瞧着。
还是一个女子。
此前天下美人唯有他赏玩的份,哪有反过来这么看他的。
应戈牙关紧咬、满眼血丝密布,如何挣扎也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她跟前,屈辱羞耻得无以复加。
随后,她似嫌弃般地讽笑了声,转身挥了挥袖子,“带下去,容朕稍后想想,怎么处置。”
毕竟是异域人。
姜青姝当初在游戏里没少玩异域王子,玩得多了,却有些腻了,偶尔就放让他们揣崽回国,后来她更喜欢搞域外探索得到的白毛。
不过游戏是游戏,立绘看腻是正常的。
变成真人,他们都是生得很好看的。
姜青姝玩味地瞧了他一会儿,便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是惊怒不服,浑身肌肉紧绷,额头满是青筋,好像正被迫蒙受着什么奇耻大辱。
如果不是士兵用力把他按着,他绝不会跪在她跟前。
觉得上一刻还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如今却成了俘虏,很屈辱羞耻吧?
把高傲的人打碎了骨头让他跪下,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但可惜,这是个有妃子的亡国之君,姜青姝一向有洁癖,对他兴趣一下子从百分之七十降到了零。
女帝转身走了,周遭其他大臣也陆续离去。
邓漪紧跟在陛下身后,低声问:“陛下是那个亡国之君不感兴趣么?”
“不过尔尔。”
“哦,臣还以为……”
她走上帝王车驾,忽然偏头看她一眼,“怎么?你觉得朕会想收此人?”
那她该好好反思了,是不是平时给这些身边人的印象太风流花心了。
她也不是看见什么好看的男人就收的吧,而且这个应戈忠诚度—100,又是亡国之人,一无所有,只怕一与他独处,就会被刺杀。
邓漪笑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臣并非此意,臣是想说,陛下无意最好,倘若陛下哪日有了此意……像那样的人,只适合打断骨头、用铁链拴着,等他只能当一个无法动弹的玩偶时,才容得陛下闲暇时想起来玩一玩。”
姜青姝闻言,翘了翘唇角,“朕也是此意。”
她说完,倾身走进了车内。
回宫之后,姜青姝便大力封赏了霍凌。
平定安西战乱,此前已经加封过唐季同,这一次踏平西武国,实属功不可没,姜青姝直接赐霍凌从三品云麾将军,加平武侯爵位,及“三不朝”的特许。
所谓“三不朝”,即为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在本朝能获得此种殊荣者,也只有一些备受帝王器重的朝廷大员、以及民间颇有名望的大儒学者,譬如当初的上柱国、谢太傅,如今的张司空。
既然当初霍凌因为御前拔剑脱衣,被罚了几十板子,那么现在,姜青姝终于可以顺理成章给他恩宠,赐他御前佩剑的资格。
姜青姝又重新查看了霍凌的属性面板。
【姓名:霍凌,身份:平武侯,云麾将军,检校千牛卫中郎将】
【年龄:19】
【武力:93】
【政略:61】
【军事:98】
【野心:10】
【声望:81】
【影响力:5812】
【忠诚:100】
【爱情:80】
【特质:强壮,军事天才】
除了野心在下降以外,这些年来,霍凌的所有数值都全线上涨了不少,特别是声望和影响力。
这与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劲。
姜青姝的目光在“爱情:80”上停留了很久,直到底下刚谢恩完毕的少年抬起头来,一双黑瞳定定地望着她。
“陛下?”他唤。
姜青姝:“……”
姜青姝关掉属性面板:“……没什么。”
谁来告诉她,这爱情度是什么时候涨的啊?
姜青姝真是有点懵,她好像从来没有察觉到过哪里不对,因为对霍凌的忠诚度太放心,她都很久没有点开他的属性面板看过了。
怎么就突然八十了啊?什么时候的事啊?她干了什么啊?她好像没干什么吧?
朕到底什么时候把这颗白菜也拱了啊?
姜青姝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罪恶感,就是那种“这么善良单纯正直的孩子,赵玉珩一手培养出来的好苗子,怎么就对朕爱情这么高了呢,朕是不是无意间残害了祖国的花朵啊”。
怎么办啊。
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刚正善良有能力的孩子,她怎么就没注意到他的心理成长变化,让他爱情度涨到这么高了呢?
知道赵玉珩不在你有点难过有点孤独,这是正常的,所以朕平时就多关心了你一点,但那只是出于长辈的关爱,你喜欢谁都好,别喜欢朕啊!三郎把你托付给朕不是让你进后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