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游戏攻略—— by雪鸦
雪鸦  发于:2024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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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裴朔也似乎刚收敛心神,朝他看来,正好对上少年欲言又止、尴尬踌躇的目光。
他想让他别告诉陛下。
裴朔似乎看穿,微微一笑,只朝他悄悄比了个“嘘”。

姜青姝这一日很忙。
依照礼法,冬至日天子要举办大朝会,极为隆重,其规模堪称典礼祭祀,禁军警跸,群臣朝贺,京中九品以上文物官员皆要参加,地方难以到场的官员亦要上贡当地之物,三公九卿、皇室贵族皆在其列,也包括藩国使臣。
礼仪流程复杂,姜青姝身着繁重冕服,坐在含元殿中接受群臣朝贺,等一套流程下来,再由如今检校中书令的宰相张瑾上奏表文。
整个上午,姜青姝一直坐得浑身酸软。
而裴府小聚的这些人,白天几乎也都在,不过大家参加完大朝会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换下朝服来裴府了。
裴府的小聚安排在下午。
本朝风气,士人文人多爱诗会酒会,宴会多设于夜间,但因夜间女帝会在含元殿设宴庆贺冬至,而这一日下午乃是休息时间,裴府的友人小聚便设在此刻。
下午也好。
至少清净。
姜青姝借口疲乏需要休息,便顺利躲开张瑾的耳目,遛出了宫。
说来好笑,白日宫里见过一面的几人又以友人身份小聚,到了晚上,大家还要再换个地方再聚,一天聚个三回。
但裴府的气氛格外轻松,和宫里截然不同。
姜青姝很是兴致勃勃。
她这是第一次和他们私下聚会,早就好奇这些人平时私底下是怎么相处的了,裴朔那般独来独往的性子,居然也和霍元瑶有了交情,看来大家性情都很合得来。
裴朔有雅趣,大家也甚为懂得享乐,这一日的美酒都是云水楼的千金佳酿,焚香煮茶饮酒,气氛好不轻松。
这其间唯一格格不入的,大概便是灼钰。
因为冷落他太久,而出宫前灼钰正好在她跟前好一番撒娇,姜青姝就破例把他带在了身边,灼钰不爱说话,只是挨着她,也不跟人说话,加上又是个痴儿,也不必担心会泄密。
大家倒也不介意。
只有霍元瑶悄悄跟兄长嘀咕:“陛下身边这个侍君,虽然长得漂亮出奇,但我瞧着,远远比不上我们殿下,和陛下瞧着也没有那般亲近恩爱,气质更不相配。”
霍凌眼皮子一跳,皱眉压低声音:“……瑶娘,慎言。”
霍元瑶不以为意,继续跟兄长讲悄悄话:“其实我觉得,殿下已经不在这么久了,可这些后宫里,陛下最终谁也没留,只留了个痴儿在身边,大概是真没一个喜欢的吧。”
她叹了口气,嗓音闷闷的:“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从私心而言,我更希望陛下不要靠近任何男人,只记得殿下。可逝者已矣,活人总是要往前看,陛下虽贵为天子,倘若今后一直是孤家寡人,身边没有一个足够喜欢信任的人,又似乎太残忍了。”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大概便是遇到的一个人便是极好的。
最残忍的也莫过于此,因为从那人离开以后,就再也瞧不上任何人了。
霍元瑶说:“要是陛下身边能有个那样的人,或许,殿下的在天之灵也是高兴的。”
霍凌听着妹妹的话,下意识看向坐在那儿的女帝。
他也有一颗真心。
如果他是别人,也许会主动表达心意试试,但他不可以,他不敢告诉视他为亲人的“陛下”,甚至都不敢让亲妹妹知道,他产生了这么大胆荒唐的想法。
殿下对他有教导收留之恩,而他,纵使被接受又如何,今后必然会很少在她身边。
也许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像张瑜一样。
霍凌撇开目光,低声说:“是啊,也许以后会有的吧。”
“你们兄妹俩在那嘀咕什么呢?”那边,贺凌霜刚开了一壶酒,冲霍元瑶隔空举了举:“阿瑶,过来喝酒。”
霍元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居然还反过来操心陛下的事,也觉得好笑。
“来了。”
她笑着过去,接过了贺凌霜手中的酒。
宴席才开始不久,裴府便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长宁公主和秋月。
裴朔听到管家说长宁公主到的时候,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裴朔:“……”
不是吧,这位殿下怎么阴魂不散啊?
申超在一边大笑,朝裴朔眨眼,像是在说“看吧看吧,我就说吧,你是躲不掉长公主的”,俨然一副津津有味吃瓜的模样。
连申超都这副表情,周围的人也被勾起了几分八卦的心思。
特别是姜青姝。
姜青姝坐在主位上,看向身后站着的邓漪,以眼神询问:“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邓漪常年在宫里,对宫外的事也不是全然知道,还未开口,霍元瑶已经自告奋勇地举手:“陛下,臣有话说。”她飞快地离席,跑到女帝跟前,身边的霍凌和贺凌霜连阻拦都来不及。
霍凌:“……”妹妹这什么都跟陛下说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不要带坏陛下啊!
贺凌霜挑眉,心道:难道陛下也爱听八卦么?
霍元瑶来到姜青姝身边,弯腰下附耳小声说了几句,姜青姝听到那句“坊间传言裴右丞终身不娶是因为长宁公主”时,表情便诡异起来,忍不住瞄着裴朔。
她的眼神诧异,带着少许探究。
裴朔:“……”
怎么陛下也跟着瞎起哄了。
这些人哪里是八卦,分明是有心看他的乐子。裴右丞裴大人叹了一口气,这辈子少遇的尴尬之事,今天一下子碰见两回。
他拂袖起身,亲自去迎长宁公主。
公主殿下到底是君,而他是臣,断没有闭门谢客的道理。
不消多时,长宁带着秋月进来,一群人纷纷起身与她见礼。
长宁注意到主位上竟然坐着陛下,不由得微微一怔,意味深长道:“怪不得我三催五请,都没法让裴右丞来我的公主府,原是因为要款待陛下。”嗓音轻快,没有酸溜溜的讥讽之意,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揶揄。
她含笑瞧着裴朔,笑容里带着点儿杀气,像是在说:你小子从前拿我挡流言,怕不就是为了陛下吧。
裴朔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装傻就行。
长宁眼风如刀,轻轻剜他一眼,才上前行礼:“臣拜见陛下。”
姜青姝说:“阿姊不必多礼,既然来了,便一同入席罢。”她一边说,一边看向长宁身后的秋月。
许久未见了。
秋月一对上陛下温柔亲切的目光,面上怔怔的,内心百感交集。
她生于微末,得先帝赏识,才能成为女官,后来,也是在先帝身边一点点看着陛下长大的。
先帝让她一生侍奉辅佐新帝,让她断绝与长宁公主的往来,秋月都不敢违抗,哪怕她一直向往着宫外自由的生活。
可陛下登基后,却放她离去,还满足了她教书的心愿。
如今邓漪接任她,在陛下侍奉得极好。
秋月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忍着泪水,俯身拜道:“臣许久不在陛下身边侍奉,甚为想念陛下……”嗓音已经有些哽咽,
“快起来吧。”
姜青姝亲自起身离席,将她扶起,秋月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少女的容颜,感慨万分:“陛下又比从前长大了许多。”
如果说以前的女帝还带几分稚气,如今就是完全长开了。
姜青姝也仔细看着她,拉着她的手,笑道:“秋月也和在宫里的时候不一样了,朕看到你现在过得不错,便知道当初的决定对了。”一边的长宁见她们感情这般好,插嘴道:“陛下不知,秋月在宫外也是陛下长陛下短的,连臣这个好友听了,都好生嫉妒。”
秋月抿着唇笑:“臣时常去相国寺为陛下祈福,顺带见见殿下。”
长宁冷哼:“听见了没?就是‘顺带’。”
秋月看向她:“以你我的交情,哪还用得着天天见。”她攥紧姜青姝的手,又对姜青姝嘘寒问暖起来。
席间的霍元瑶早就仰慕极了长宁公主和秋月,特别是公主殿下,听说这个公主殿下凭一己之力开了许多女学,还招揽了无数文人,建造了不少学馆。
霍元瑶直勾勾地往那边看,还悄悄拉霍凌的衣摆,“兄长你看,原来那就是长宁公主诶,你说我能不能去结识殿下啊……”
霍凌淡淡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霍元瑶托腮,一脸郁闷苦恼:“可是殿下会不会嫌我官位太小?会不会要我当场作诗?如果我作诗写文章不行,殿下会不会瞧不上我?就这样过去,会不会显得太唐突?”
霍凌:“你还会觉得唐突吗?”你不是和谁都能攀谈几句吗?
霍元瑶恼了,瞪他道:“兄长是在讽刺我么?”
霍凌被妹妹怼得无言,却觉得自己没说错,瑶娘在陛下跟前都这般口无遮拦的,什么都跟陛下说,又有什么好怕公主的。
少年默默噤声,目光只追随着那边的陛下。
霍元瑶却不许他看,不停地伸手挡住他的眼睛,非要闹他。
霍凌无奈,想了想说:“……或许可以通过裴大人?”
霍元瑶眼睛一亮,又看向裴朔。
这一看,才发现裴大人早已自顾自地坐回去,假装在喝茶,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
霍元瑶:?
不是吧?裴大人怎么看着挺怕公主的样子?
难道传言是假的?
可不是公主殿下的话,还能是谁呢?要知道坊间可是把裴大人可能喜欢的已婚女子都罗列了一遍,除了公主也不没有旁人了,裴大人如今接触的女子,除了公主便是只有陛下,总不可能是陛下吧?
……等等,陛下?
霍元瑶直觉极强,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后那一片梅林,脑海中倏然闪过什么,极快,来不及抓住。
然而姜青姝还在试图磕一下裴朔和长宁。
她当真以为裴朔是铁树开花,与裴朔认识这么久,也想象不出裴朔动情的样子。
若非阿姊已有驸马,她又断不舍得让裴朔去做面首,她还真能撮合他们二人。
宴席漫长,她的视线频频在裴朔与长宁之间打转。
长宁遭不住,裴朔也遭不住,两个当事人都知道没这回事,但谁都不好去跟陛下说。
霍元瑶也终于确定自己好像搞错了,又悄悄跟兄长说:“我之前是不是多嘴了啊?”
霍凌:“……你知道就好,身为臣下,以后不可什么都和陛下……”
霍元瑶不听兄长说教,自顾自地说:“裴大人其实挺配陛下的。”
霍凌愕然,捏着酒杯的手猛地攥紧,扭头盯着她:“你在说什么?”
瑶娘她在……开玩笑吧?
方才还在说裴大人和公主,现在怎么又扯到陛下身上去了,这少年的心底忽然既酸楚又不满,妹妹怎么能乱磕陛下和别人啊。
太过分了。
陛下和他们才没有……
霍元瑶没有注意到兄长起伏不定的情绪,兀自朝贺凌霜悄悄打了个手势。
贺凌霜意会,抄起剑起身道:“陛下,臣坐得有些久了,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她环顾一周,“没有人想和我过招的?”
申超起身:“我来!久仰贺将军之名,今日能和将军切磋,再好不过。”
这二人各自提着剑,去比划了。
姜青姝的注意力终于又被贺凌霜吸引过去。
她看中贺凌霜利落的性子,有意提拔她执掌神策军,唯一的顾虑,就是她未满三十,太过年轻,有些能力还需要考校一二。
她眯起眸子,仔细观察贺凌霜的招式。
须臾之间,二人已交手了十几招,招招带着疾风,气氛竟有些紧绷,贺凌霜动作从容,没有多余的花架子,剑锋所指稳准狠,最后横剑一挑,直接打飞了申超手中的剑。
“承让。”她拱手道。
申超大笑:“好!贺将军果真是身手了得!”
贺凌霜淡淡颔首,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目光一转,径直看向姜青姝身后的梅浩南。
以她的资质,要执掌神策军,必然有所欠缺。
如果陛下真的会提拔她,将来就是和御前的这位梅大将军平级,她也要拿出一些能服众的本事出来,以免有人说她是仗着陛下的宠信,实则配不上这个位置。
她反手收剑入鞘,忽然说:“不知梅大将军方不方便和末将切磋?”
梅浩南骤然眯眼,盯着她,似是意外。
“和我?”
贺凌霜不避不让,笑意明媚坦然,“是。”
梅浩南没有直接应答,只是看向姜青姝,姜青姝笑意盈盈,兴致盎然地一拍手:“好啊,梅卿去和她比划几招,不可放水,点到即止。”
“遵命。”
梅浩南拔出了腰侧佩剑,大步走上前去。
看高手过招,无异于是赏心悦目的一桩事,特别是有美酒、佳肴、友人为伴。
这席间,有人在仔细看他们过招,譬如姜青姝和申超;也有人在看想看的人,譬如霍凌;也有人谁也不看,兀自喝茶,谁都无法看透他的心思,譬如裴朔。
“喝茶……”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姜青姝低眼看去,看到灼钰把一杯新倒好的茶水推过来,把她面前的酒推得远了些。
“不要……酒……”
少年抬起漂亮惑人的眉眼,眼瞳水亮,好似打磨精致的黑曜石。
姜青姝偏头瞧他,莞尔一笑,“好。”
长宁注意到灼钰的小动作,掩袖喝酒,唇角的笑意加深。
看来她看人的眼光不错,还是灼钰在陛下身边待的最长久。
她这皇妹的性子很淡,但身为帝王,强烈的掌控欲必不可少,有时候,聪明人在她跟前把握不好尺度,反而适得其反。
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赵玉珩,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成为灼钰。
宴席到了一半,灼钰借故离席了一会儿。
他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有太多欢声笑语……原来姜姜也是可以放下帝王架子,像个寻常女子的,原来她身边的这些人,都与她亦臣亦友。
好得让他嫉妒。
这阴暗孤僻的少年从来只尝过人心之恶,就像一缕格格不入的孤魂野鬼,乍然闯入阳光底下,只能拼命地抓紧身边的人,唯恐在她的阴影下被照得烟消云散。
他站在无人之处,猛地闭了闭眼睛。
“你还真有几分本事。”
一道女声慢悠悠地传来,灼钰猛然睁眸,正好看到长宁从那边过来。
他后退一步,冷冷盯着她,乌眸漆黑,上挑的眼尾锋利如刀,浑身透着冰冷戾气。
他已经从她话中的语气中,听出她的挑明之意。
长宁的手指拂过身侧梅枝,偏首轻笑,“怎么?是本宫亲手把你送到陛下身侧,你倒是不认得本宫了?”
灼钰冷扯唇角,眼底戾气翻滚,“你不过,是想利用我。”
少年恢复正常说话时的嗓音,低沉动听,但咬字也透着森冷的杀意。
像个看得摸不得的刺猬。
长宁眼底欣然:“是利用,但本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你已经对本宫没有价值了,现在决定你一切的只有陛下。当然,你若能伺候得陛下舒服满意,我也能在御前邀功一二。”
少年不说话。
他袖中攥得咯咯响。
他睫羽翩跹,纵使穿着华美,一双眸子却异常阴郁,皮肤白得好似鬼魅,唯独唇色带着一点红,比这雪地中的梅花还要灼目逼人。
长宁在心里惊叹他的相貌。
如果不是有更重要的用途,以她一向强取豪夺、肆意张扬的行事风格,收为面首玩物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现在一个个的,都死心塌地地跟着陛下。
席间,她看出几分这小子眼里的真心,便有心来试一试他。
“你可知,我为什么给你取名为灼钰?”
她含笑靠近。
一步,一步,带着压迫感。
灼钰一双黑瞳幽深阴郁,冷笑:“我不感兴趣。”
“你可知陛下之前那位离世的君后,名唤赵玉珩?你的钰与他同音,本宫当时便想,陛下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少年呼吸一滞。
他背脊贴着冰冷的墙面,好似被逼到阴暗角落的困兽,眼尾逐渐洇出血红,阴冷得像一条嘶嘶吐着红信子的毒蛇,下一秒就要咬死对方。
也许还有为人替代的痛苦。
可便是鸩酒,他也能喝。
他在乎什么名字?
少年压抑呼吸,压抑快要溢出眼瞳的慌乱与杀意,扣紧手指,一阵冷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逐渐将眼底滚动的热意压下去,只余冷光。
“不关你的事。”
他转身要走。
不能出来太久,出来久了姜姜会担心的。
“哎呀,真可怜。”
长宁的声音还幽幽地从身后传来,如绕耳的魔咒,疯狂钻进他的耳朵:“可怜你这小子,要一辈子在陛下跟前演小傻子了。”
灼钰猛地一顿。
一辈子。
不能和她正常地交谈。
少年十根手指都在剧烈地抖,冷风灌入喉咙,浑身都好像要炸裂似的绷紧,无声捏住了随身的袖刀,一想起不能再乱杀人了,又仓皇放开。
不远处传来迫近的脚步声。
似乎是他出来太久,皇帝派人来寻他了。
他霍然转身看她,阴冷地勾起唇,眼底近乎带着自毁的疯狂,嗤笑道:“那就演一辈子,演到我死。”
长宁笑意加深:“本宫也相信,你会好好演下去的。”
他一定不想失去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也只有这样,她才算放心。
裴府的聚会很短暂。
很快就到了申时,宴席散去,原本欢笑不已的裴府再次变得冷清,每个人皆含笑而归,姜青姝也预备启程回宫。
临行前,她看向长宁和秋月:“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长宁和秋月相视一笑,纷纷道:“陛下放心。”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这夜,姜青姝要在含元殿宴请群臣,并邀请与天下有名之士。
大昭文武并立,尤其尚文风,便是出身布衣、毫无官职的文人若能文能诗,亦能名满天下,天子对此表露出了十足的惜才之心,也特意邀请这些文人入宫同乐。
文人多傲气,视金钱名利如粪土,更少与权贵往来,然而恰恰也是这一批人,虽不做官,在民间的影响力却举足轻重。
长宁公主年少时就喜好书画诗文,自在宫外开府之后更是隔三差五开展诗会宴请文人,惜才之名人尽皆知;如今在国子监内教书的秋月,在文人之间也有少许名气和影响力。
由她们在中间引导,一时之间,入宫赴宴的名流雅士也数不胜数。
彩灯高悬,绵延万里,城楼宫阙,天威煌煌。
夜间不设宫禁,禁军开道,人流涌动,礼乐齐鸣。酉时,姜青姝身穿冕服登上城楼,看着皇城外乌泱泱的百姓。
社会民风开放,君王仁德,百姓自然也毫不避讳地前来瞻仰天颜。
见到女帝真容的百姓齐齐下拜,口呼万岁。
【民心+1】
【民心+1】
【民心+1】
【……】
姜青姝微微一笑,端得是温柔端庄,身后的华盖被风吹得流苏飘摇。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不禁想,倘若先前的变故,今日与她并肩站在这皇城上接受百姓拜贺的人,必是三郎。
今日与他们相聚得愉快,也唯独少了他。
不过没关系。
姜青姝不是喜欢沉湎离别之人,只要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便能永远义无反顾地往前,直到杀出一片独属于她的天下来。
她转过头来,看向身后随行的宰相张瑾。
她淡笑道:“今夜盛世,朕与司空共赏。”
张瑾注视着灯火下的少女。
她穿着宽大的冕服,单薄的肩膀脊背挺直了,能撑住这滔天的权势威严,垂旒下的双眼乌黑明亮,含笑睨来时,笑靥如花。
这世上任何诗文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美。
平生第一次,张瑾理解了从前那个犯上作乱、无可救药的罪臣,为何独独想染指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不是因为那把龙椅,仅仅只是佳人太过难得。
张瑾和那个罪臣不同,他知道何时克制压抑自己,也知道在什么时候,尽数放出自己的欲望。
她说,朕与司空共赏。
张瑾深深陷落在她的眼睛里,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

含元殿中的冬至宫宴,仪程繁复。
名义上是君臣同乐,实则更有政治意味,是以,礼仪流程反而排在享乐之前,于百官而言,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御舆直入,曲直华盖,前后侍卫警跸,太乐令奏乐,鼓吹振作,姜青姝入殿坐于上首。
乐止,群臣再拜。
通事舍人引文武大臣、宗室皇亲及诸客依次入座,再拜帝王,流程如朝礼,侍中、光禄寺卿依次上前跪奏,随后司空张瑾上前拜道:“臣张瑾稽首言,元正首祚,冬至云‘天正长至’,臣等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
身后乌泱泱的文武大臣皆伏跪于地。
姜青姝俯视着他,淡淡一笑:“免礼。”
张瑾直起身,身后百官起身再拜,皇帝举酒,群臣再拜,口呼万岁,随后又拜。
所谓“酒行十二遍”,单是跪拜便要多次,别说吃顿饱饭了,单是行完礼仪都够呛。姜青姝坐在上面,看着这些人上上下下起起跪跪,人人面色恭敬,不敢懈怠,否则第二日便会被御史上奏弹劾。
可见封建王朝等级森严,规矩繁复,就算是当官的也不容易啊,她单是瞧一眼都觉得累。
也无怪乎那么多人都向往她身下这把龙椅。
她走神间,身侧典仪又扬声唱道:“再拜。”阶下群官、客使皆再拜。
好不容易行完跪拜礼,百官一一就坐,歌者舞姬被太乐令引领入殿献艺,殿中氛围这才轻松了不少。
不过稍后上菜时,他们还是要拜。
连姜青姝都不好意思率先动筷,心里悻悻道:“还好在裴府的时候她吃得够饱,不然现在肚子都要饿得咕咕叫了。”
其实她本意礼仪从简,但被张瑾和一干御史集体驳回了,冬至尤为重要,不亚于元旦,若要举办,是万万不可敷衍的。
这殿中气氛肃穆,分明乌泱泱的人,无礼乐声之时却安静得压抑。
姜青姝本想偷偷按一按酸软的腰,一看张瑾离自己那般近,朝服衬出挺拔身形,面色平静,一双黑瞳正注视着她,她便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张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微微垂眼,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小皇帝到底还是一贯的性子,既要君威又忍不住想偷点儿懒,只怕人是坐在那儿,心都不知飘到哪去了。
酒行三周,殿外守候的尚食这才差人奉上御膳,群臣再拜,随后才纷纷举筷赏舞乐进食。
姜青姝这才吃了一口热乎的菜。
不如裴府的好吃。
也不知道裴朔他们是从哪儿请的厨子,难道是元瑶亲自下厨做的?简直吊打宫中的御膳。
姜青姝看向下方。
裴朔与霍凌席位并不相近,裴朔自顾自地低头吃菜,霍凌正被唐季同强行拉着小声攀谈。
而贺凌霜一个人独坐着饮酒,疏离冷淡,周围有些武将暗暗观察她,有人谈论她踩着蔡古上位的行径如何不齿,也有人暗中羡慕她此番在女帝跟前出风头,将来前途必然极好。
长宁公主坐在宗亲之列,悠然赏舞饮酒,时不时与其他几位王爷公主低声调笑两句,似是看中了哪个乐师。
秋月坐在文士之列,与众人互相举酒寒暄。
梅浩南面无表情,带着几个禁军四处巡查走动,确保宴席安全。
灼钰依然坐在后妃之列,孤僻安静。
方才裴府聚会过的人,此刻皆是各归其位,一副互不相熟的模样。
姜青姝端坐上首,一手支着下颌,俯视群臣,将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有几分注意到尚书席位的崔令之。
此人不似往日那般活跃,似乎蔡古事件真的给他提了个醒,他不想再那般稀里糊涂被利用,好歹得留个心眼了。
他也只跟弟弟崔珲说话。
崔珲不知道兄长内心纠结,只是一边殿中舞姿优美的舞姬,一边与兄长闲谈。
姜青姝目光一转,又看向文人宾客席位。
她眯起眸子,视线一点点从这群人身上扫过,一个个点开他们的属性面板查看,想看有没有属性好又有野心的,可以抓来做官。
她相信这些人里面必有心怀抱负却怀才不遇、迫切希望能遇见伯乐的。
看了许久,确定了五人,姜青姝对邓漪招了招手,悄悄附耳道:“你去给他们多添几盘菜。”
“是。”
邓漪转身去了,那些人见天子额外赐菜,连忙受宠若惊般地起身谢恩,有人甚至激动地当场赋诗称颂君王仁德。
姜青姝不过淡淡一笑。
等邓漪折返,她又悠悠吩咐道:“宴席散后,你再去送些菜去大臣府邸,兵部侍郎颜仓,刑部侍郎冉元忠,工部的孙元熙,右威卫将军贺爽,还有监门卫……此外,再让少府挑选一些上好的绢帛与金器,各送于尚书府邸,两位仆射再加帛二十匹。”
她说了一长串,邓漪脑力极好,悉数记下了。
“是。”
“此外。”她想了想说:“冬日寒冷,再给五品以上官员各送一些上等木炭,三品及以上的再额外送些保暖的棉靴衣袜。”
要赏就赏一些实惠好用的,她可是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
对于小皇帝大肆拉拢布衣文人的举动,在场几个世家大臣也都看在眼里——打从蔡古下狱之后,他们皆如梦初醒,发觉小皇帝已从最开始的伪装和善,到现在明目张胆地亮出屠刀、展露锋芒。
一个帝王,对权势的掌控欲毋庸置疑。
姜青姝本来还想把自己的“野心”多藏一段时间,但霍凌既然把事情闹大了,她也就懒得再遮掩。与其继续用柔婉的手段让张瑾放松警惕——显然这已经不可能了,被她坑过一次后,张瑾要是还被爱情冲昏了脑子任她宰割,也坐不到宰相这个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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