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那?间房的走道墙壁上没有织毯和图画,只有盾牌和头盔。奥古斯特总觉得?那?些头盔的深处有邪恶的亡灵,当他贴着墙往父王走去的时候,亡灵们低下头凝视他,他总会害怕得?想要拔腿逃跑。可这就是冒险中最重要的部分。奥古斯特在必须战胜这些亡灵,他必须当做它们不存在。
可并非每天奥古斯特都能坚持下来。有的时候他因为盾牌上映出的黑影逃走,有时候他被路过的侍官发现,送回母后身边。
但今天不一样。
奥古斯特勇敢地穿过这条走廊,然后悄悄推开看上去沉重、实际上很轻的大木门。
他学会先?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他的心脏险些跳出喉咙口:是王太后和大神官!
不能叫王太后祖母大人,要叫她王太后殿下。王太后是奥古斯特唯一害怕的人。每当母后的故事里有邪恶的巫婆出现,奥古斯特就会把这个?故事当做王太后的故事。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来。只有这么做才?能保护母后。
“这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你是受害人,理查,不会有人觉得?你面上无光。”
奥古斯特没有听到过的陌生人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有些愤怒,那?个?人在反驳王太后。奥古斯特立刻就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同伴。那?个?人这么说:
“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艾格尼丝对我?真的不忠。有的……也只有她嫁给我?之前的丑闻,而且那?也死无对证!以此为证据我?只会被人嘲笑。”
艾格尼丝……说的是姨母大人吗?奥古斯特偏了偏头。
“既然在嫁给你之前就行为不轨,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搜集这篇文加入还能看更多吃肉文那?么也可以说她在婚后背着你做了不少?不知?羞耻的事。理查,如果你真的想要打赢这场官司,就不能再顾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我?和她彼此憎恶,我?想结束这段婚姻,仅此而已?。我?不想要互泼脏水,那?样……那?样我?在所有人眼里又会成什?么样子?!”
大神官说话了:“理查大人,凯瑟琳大人,神殿虽然受理了公爵夫妇的离婚官司,但教义中婚姻是受三女神祝福的、神圣的、一生的契约,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简单撤销。”
“鲁伯特--”
“凯瑟琳大人,请您听我?说。除非夫妻中有一方犯下了与教典相悖的罪,否则神殿只会给出让双方分居的判决。”
奥古斯特听了一会儿,失望地发现父王似乎不在房间里。他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宣布今天的冒险失败,还是继续在这等待。与此同时,王太后的口气变得?愈发尖锐,就好像在责骂那?个?陌生人。
“如果那?样的话,海克瑟莱的那?群恶魔就只需要扳着手指头数着距离理查死去的日?子,然后就可以将?整个?科林西亚收入囊中。这就是理查头昏脑涨下当初和他们定下的糊涂婚约。”
“那?时我?急需秘银甲胄和荷尔施泰因的援军,否则费迪南早就如愿以偿,把南科林西亚一口吞下了。鲁伯特大人,我?之前也说得?很清楚,我?只想要神殿替我?作为中间人,与海克瑟莱协商出一个?彼此能接受的价钱。他们对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言,我?可以再也不用见到艾格尼丝。”
“你这样的让步也太慷慨大方了,我?可不能坐视拉缪家的爵位和领地就这么被糟蹋。和海克瑟莱的女儿撇清关系、重新从?血统高贵的名门中选择一位妻子,我?就是为此才?请你到梅兹来的,理查。”
“王太后殿下,您的心意我?感激不尽,但是--”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奥古斯特肩头。
他差点惊叫出声,立刻紧紧捂住了嘴巴。缓缓抬头,他瞪大了眼睛,开心地笑了。
父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他身后。
冒险完成。
父王蹲下身,和他平视,眉毛揪起来,看上去像是在为什?么苦恼。但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和往常一样:“奥古斯特,快回你母亲那?里,从?现在开始,你要保护好她。”
“发生了什?么?”
奥古斯特的父王沉默了片刻,一瞬间看上去十分悲伤。他将?手搭在奥古斯特肩头,比刚才?要更用力一些:“之后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会有人试图伤害你的母亲。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父王呢?您不保护母后吗?”
不知?怎么,奥古斯特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差点让父王哭出来。
但父王最后只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快去。”
奥古斯特迟疑了片刻,跑起来。
国?王奥古斯特看着男孩跑远,抬头看向?充当议事厅的西书房门楣。那?上面悬挂着一柄据说斩落过叛乱者?首领头颅的古斧。从?孩童时代起,每当来到这扇门前,奥古斯特都会禁不住想,如果这柄斧子落下来会如何。会如何。
但今天他也平安无事地推开门,一脸漠然地走进母亲掀起的又一场暴风雨里。
“奥古斯特?”凯瑟琳看着突然推门而入的儿子,顿了片刻,重新转向?理查准备继续抛出刚才?未吐尽的说辞。
大神官鲁伯特向?奥古斯特颔首致意,一如既往带着像是困扰又像是乐在其中的微笑看着王太后颐指气使。
理查注意到国?王现身,明显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借此脱身。
“母亲,我?有事必须向?您禀报。”
凯瑟琳转向?奥古斯特,宽容地勾唇:“怎么了,我?的孩子?”
“神殿今天应公爵夫人的要求,同意重新问讯乔安,也就是诅咒案的案犯。”
王太后、大神官、公爵的神情都瞬间变得?严肃。
凯瑟琳瞥了鲁伯特一眼:“怎么突然间……”
“看来蓝血派在辩论中输了,革新派大概抓到了什?么令人在意的新细节。”大神官事不关己似地依旧微笑着。
理查没有说话。
奥古斯特深吸气又呼气,看着母亲的眼睛,继续说道:
“那?个?乔安似乎之前曾经在红堡、在前王后身边待过很久。她似乎与前王后、还有上一位科林西亚公爵夫人的死都有关系。”
VI. She looked at me as she did love
“是, 向三女神和主父起誓,我所说的一切都完全属实,没有半点谎言。我是自愿说出下面这些事的。
啊对,首先必须再次陈述我的来历。我是个孤儿, 在南科林西亚伊普莱的神殿救济所长大, 所以姓氏就是那座救济所所在教区的名字。贫贱的人本来不配有姓氏, 但不知是谁起头, 那里?的所有孤儿都声称自己有相同的姓氏, 伊普莱。乔安·伊普莱,这就成?了我的名字。我十岁的时候就进入伊普莱修道院干杂活,在那里?, 一位和善的女修士教会我读书写字。
她的名字已经无所谓了,那么多年过?去, 她一定早就承蒙主父召唤, 还是说,如果她还活着, 她就必须为?我犯下的罪付出代价?那位善良的贵人没有任何错,况且她也从没有教我任何关于魔法的事。神殿的神官大人们?一定比我更清楚, 伊普莱的修道院聚集的修士大都反对将隐秘的万物之理传授给普通人。也就是现?在所谓的神殿蓝血派。
但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瘟疫之中,不论是神官、修士、还是伊普莱的普通人, 都一个个地死去了。那时候治愈疫病的灵药还没有完全诞生。我不知道那位善良的女修士是否也死在了那个时候, 我一个人逃走了, 因为?听说寒冷的北方疫病并不严重, 所以我就往北去,但是在路上我就发现?自己?也感染了疫病, 变得和那些最终死去的人一样。
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就在路边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 我已经痊愈了。
对,我被圣堂的人捡回?去,灌下了还在研制中的灵药。和我同样喝下药剂的人有很多,但活下来的只有极少数人。也许乌|尔|德还不愿意将我领走。我就留在那座圣堂继续干杂活,因为?我识字,而圣堂中的人也在不断死去,研制药剂的那个老头就让我当助手。我拥有的关于魔法的知识都是那时的产物。那个老头并没有教我,全都是我在旁边看着偷学来的。他?想要用对于疾病的诅咒来治愈疫病,所以……我了解的魔法大都与诅咒有关,草药我也稍微懂一些,但真的只有一点。治愈我的也是足以致死的诅咒。我身上至今有脓包留下的疤痕,诅咒的痕迹……你们?也已经检查过?了。
那个老头最后也染病死了。我又开始流浪,疫病时梅兹也受损严重,红堡中急缺人手,我识字、又稍通医术,就作为?最低级的侍女进入了红堡。那是原本我这样的人想都不敢想的改变。我学习上等人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腔调、用的词汇,直到没人能够因为?我的口音和举止嘲笑我。现?在的我……都是进入红堡最初那一年拼命学习的成?果。
之后的事?……我该先从哪里?说起?
是,那么就先说前任科林西亚公爵夫人克里?斯汀。我是作为?陪嫁随侍的贴身侍女跟着克里?斯汀前往布鲁格斯的。她是王太后殿下的侄女,若真的论门第,应当比理查的拉缪一族还要历史悠久。克里?斯汀确实是一位高贵的女性?,正?直而刚烈。刚开始理查和她的婚姻美满,他?们?尊重彼此,但问题在于四年过?去,克里?斯汀依然没有怀孕。医官不断地来来去去,但都束手无策。
而理查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孩子。然而拉缪一族实在是人丁断绝,连可以收养的孩子都没有。于是理查就和克里?斯汀商量,希望能够在她的许可下,和别的女人生下继承人,而后偷偷归到克里?斯汀名下。
克里?斯汀无法接受这个提案。她幻灭了,感觉自己?的丈夫完全是另一个人。她亲口对我这么说过?。不仅如此,克里?斯汀还因此与理查彻底决裂了。她就是这样一个无法容忍洁白桌布上哪怕一点油渍的人。即便王太后出面?试图调停,克里?斯汀都拒绝让步。
即便理查放弃了那个想法,克里?斯汀还是无时不刻对理查抱有怀疑,不管理查去哪,她都会坚持跟随。如果是她不适合登场的场合,她就会派人盯梢送回?消息。在所有人看来,她恨不得将丈夫关在笼子里?豢养。
理查认为?自己?理亏,那之后两年,他?都努力?包容克里?斯汀的猜忌和冷言冷语。但他?终于忍无可忍,与克里?斯汀大吵一架。自那之后,克里?斯汀就拒绝和理查说话。而直到她离世,她和丈夫也的确一句话都没有说。如果是不得不向理查转达的消息,克里?斯汀都会差遣中间人,比如身为?贴身侍女的我。
是的,我获得了克里?斯汀的信任。她……非常依赖我,有时候依赖到我都觉得恐惧的地步。您不需要用那么惊骇的目光看着我,我和克里?斯汀不止是主仆,也不止是朋友,是更多的……更接近爱人的关系。在我面?前的时候,克里?斯汀很多时候就像个孩子。但更多时候,她会沉浸在微醺的迷梦中。布鲁格斯城中干活的老人都知道,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公爵夫人几乎酒杯不离手。
喝醉之后,克里?斯汀就丢掉了斯文,开始对理查破口大骂。到后来,她会在酒席上失态,理查索性?禁止她出席社交活动。克里?斯汀的状况就变得更加糟糕……我和理查都试过?让克里?斯汀戒酒,但她清醒的时候一样会大吵大闹,还不如控制好量,让她不要喝醉那样,所有人都更好受一些。
在那段婚姻中,克里?斯汀和理查都很痛苦,而身为?离他?们?两人最近的我……对他?们?的痛苦即便不能说完全理解,多少有些同情。他?们?都有自己?的难处,又都有不肯退让的底线。在那时的我眼里?,可能克里?斯汀还要错得多一点。有私生子、在城中养着情人的贵族老爷们?放眼诸国,哪里?没有?理查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没有付诸行动,还事?先征求了妻子的意见。所以那时我更同情公爵。他?默默隐忍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一些心痛。
神官大人,您完全有理由鄙夷我。
我不会对之后发生的事?做出辩解。
只有在我面?前,理查才能自如地谈论克里?斯汀。而我同情的态度,又正?是他?所需要的。所以他?很快请求我成?为?他?的情人。被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求爱这事?让我飘飘然了,又有几个出身卑微的女人能拒绝那样的请求呢?况且那时候我真的认为?我懂这个男人的痛苦。单单论对理查的了解,艾格尼丝女士,即便是现?在,我也有信心断言,您远远及不上我。但那又怎么样呢?
回?归正?题,我想,理查爱过?克里?斯汀,而克里?斯汀直到生命的最后,也以她的方式决然地、刚烈地以恨的方式爱着他?。克里?斯汀很可能其实知道我和理查之间有私情,但她什?么都没有做。有的时候,我会感到疑惑,因为?当理查拥抱我的时候,我竟然觉得他?在透过?我拥抱克里?斯汀。克里?斯汀也在做着一样的事?。她在通过?我补偿理查,因为?一样是她爱的人,那么多少可以互相替代。
看起来您对这些龌龊的情|事?已经失去耐心了,神官大人,那么我就直接说几位最关心的事?吧。克里?斯汀的死是否与我有关?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我刚才也说过?,她酗酒,即便放着不管也会暴毙而亡。但她继续活着多一天,对她自己?,对理查,对我都是煎熬。因此,我向理查提出,我可以用诅咒的方式,让克里?斯汀加速衰弱,给所有人一个解脱。
而我之所以会提出这么做,是因为?我已经成?功用这样的方式杀过?一个人。奉命杀人。
没错,这是我还在红堡的时候的事?了。国王陛下还在襁褓中时,先王就为?他?定下了婚事?,对方是红堡新贵家?的千金。王太后对此当然非常不满意,但那是先王的决定,她也无法违逆。国王陛下的未婚妻,也就是那时的王太子妃从小就在红堡和未婚夫一起长大。这些事?都在我抵达红堡之前发生,我也只是听传闻才知道的。
但我那时所见到的王太子妃菲奥娜是位娇小可爱的女性?。国王陛下从小病弱,却还是非常宠爱比自己?活泼好动的妻子,纵容她到城下去游玩,然后把见闻说给他?听。陛下不管在婚前还是婚后都对她关怀备至。但正?是国王陛下对菲奥娜的爱杀了她。
王太后肯定会否认我之后说的所有事?。但我以一切起誓,这都是真的。诸位都是我的见证人。
我在菲奥娜身边的时间不长不短,无法断定这位王后最初是怎样的人。
但我经由王太后之手来到王后身边的时候,菲奥娜已经是个生气?盎然、同时野心勃勃的人。我并不是说菲奥娜大人不应该有野心,不如说,那正?是她的迷人之处。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坦荡地展露自己?野心的女人是那么有魅力?……她认为?王太后和老贵族们?已经把持王政太久,红堡已经与家?族最初发迹的下城完全脱节,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梅兹王室会变成?装饰品。只有让王太后让路,由陛下执政才能做出改变。
在先王蒙主父召唤之后,菲奥娜试图说服国王陛下与王太后据理力?争。我在王后身边时也听到过?几次类似的话。但陛下是个没什?么权欲的人,只当那都是妻子天真的玩笑话,没有当真。
但王太后把菲奥娜当做威胁。或者说……菲奥娜身后仅靠财富就迅速崛起的那些门阀是王太后不得不根除的敌人。
没错,正?如您猜想的那样,在进入红堡时,对我做检查的神官似乎注意到了我身上的诅咒,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王太后那里?。凯瑟琳大夫人把我从洗衣房传唤过?去,询问我是否可以对人施加慢性?的诅咒。
在王太后面?前,我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当时在场的没有其他?人,我无法证明是王太后命令我动手的。
但我的确是作为?一剂毒药被派到菲奥娜身边的。王后对我也多有防备,几乎不让我碰她的食物和衣服。但她没有想到只需要一个契机,我就可以在她随身携带的小物件上施加诅咒。越是名贵的宝石作为?诅咒的载体越合适。嗯,这和我在艾格尼丝女士床头的护身符上动的手脚没有什?么区别。毕竟我也只会那一手。而菲奥娜,或者说所有人都没想到,在大圣堂庇护之下的红堡中会有诅咒侵蚀着王后的健康。
之后的事?应当不用我说了吧?所有人都看着菲奥娜变得失眠多梦,性?格日益暴躁,缺乏食欲,而后一点点地变得虚弱,最后偶尔受寒便屈服给病魔,就此死去了。没有人怀疑背后还有内幕,毕竟菲奥娜的家?人被王太后放逐了一大半,王后因此闷闷不乐得了心病也是理所当然。王太后没有杀我,可能害怕我还藏了什?么秘密的手段,就打发我随克里?斯汀离开梅兹。
而数年后,我打算在布鲁格斯,在克里?斯汀身上做相同的事?。
那只会比菲奥娜更简单。
理查同意了。
但在我动手之前,克里?斯汀就已经因为?酗酒身故了。
为?什?么我要将这一切说出来?因为?理查彻底地背叛了我。只要他?不放弃我,我愿意主动成?全他?的愿望,可在威胁面?前,他?那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我。他?最爱的只有他?人眼中那个令人尊敬的自己?。多可悲、可恨、可鄙的男人啊。而我竟然那么爱他?,如果我之前对他?更多一点怀疑,我也许有机会在他?身上早早种下诅咒。可是我没有。事?到如今,我能做的复仇只有说出一切。
王太后会原谅理查吗?我不知道。毕竟克里?斯汀也有错。王太后是否会因为?菲奥娜的死一并被曝光迁怒理查?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也许他?们?会说我的证言全都是谎言。但他?们?比谁都更清楚我说的是否是实话。
抱歉,王后陛下,我不能将证物交出来,它们?确实存在。但即便我交出来,也会被说成?是伪造的。而只要人们?愿意相信我,哪怕证物是赝品,它们?也和真品没有区别。不是这样吗?
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我搭上我的生命,我那本就不值一提的尊严,赌上了一切,将王太后这些大人物也牵扯进来,把这些事?全部说出来,就为?了成?为?刺穿那个男人的致命一箭。
请务必好好利用我。”
第069章 VI.
时隔数年, 关于前任王后菲奥娜之死的传言再次甚嚣尘上。相?较之下,几乎无人关注科林西亚公爵的旧事。
即便事关的是早已安眠于地下的前王后,所有人都?清楚主角是当今来自北国的王后。因此,不论是出入王庭的大臣, 还是下城卖布的店主, 尽管他们听到的故事版本不尽相?同, 但?他们都?在等待王太后做出反击。每个人都清楚王太后一定会有所反应。
而王太后那方的动作比所有人想象得还要快:
凯瑟琳没有对前任王后之死做出任何回应。她?在乔安自供的当天便下达敕令, 指控王后苏珊娜使用魔法操控身边人、蛊惑国王、同时在深宫中藏匿情人。
苏珊娜面对指控, 不认罪却也不试图辩驳,选择完全?沉默。
王后沉默的抗议是高明的一手?。苏珊娜即便身有嫌疑,王太后也无法?贸然对她?进行与普通嫌犯同等的拷问。而只要苏珊娜不辩解, 那就意味着她?身上便毫无可捕捉的破绽。剩下只需要拖延下去,海克瑟莱一族得到消息后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局面便会迎来转机。
凯瑟琳不可能不清楚这点。
因此入夜后, 大队的亲卫便持械将王后居住的宫殿侧翼围堵起?来。
“在王后洗清嫌疑前,为了保障所有人的安全?, 还请王后不要离开寝宫。这是凯瑟琳大人的意思。”随同士兵一同前来的是大神官鲁伯特,“当然, 小?王子奥古斯特也必须由我们带走?。”
在聆听王太后敕令时依旧一脸平静的苏珊娜闻言终于无法?继续假装无动于衷。她?嚯地起?身,将小?奥古斯特护在了身后, 一言不发地盯着鲁伯特。
大神官面带慈和的微笑:“请放心, 我们当然不会危害眼下梅兹唯一的继承人。”
苏珊娜一动不动。
鲁伯特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绿松石戒指, 十分平静:“我身为侍奉薇儿丹蒂之人, 最不想见到的便是母子分离的哭嚎声。但?眼下的状况,实在容不得小?王子继续待在您身边。怎么?做才是对他最好的……您应该很清楚。”
“那么?能否由我暂时看护小?王子?”艾格尼丝强硬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女官, 站到苏珊娜身侧。
苏珊娜一怔。
鲁伯特看了艾格尼丝须臾,才像是想起?这一位是谁似地抬了抬雪白的眉毛:“艾格尼丝女士, 为了避嫌,您不该继续在王后身边住下去了。王太后已经给?您安排好了新的住所。但?很遗憾,那里不太适合小?王子居住。”
艾格尼丝就在唇边的反驳话语被苏珊娜一个眼神止住。
苏珊娜面上已经恢复平静。她?甚至面带微笑,静静与大神官对视,仿佛在询问他是否打?算强行将孩子带走?。
鲁伯特半晌没有说话,面上的微笑淡了下去。
明明会客厅中足足挤了三四十人,王后与大神官对峙之时,只听得见旁观者的呼吸声。
鲁伯特眉毛下压,赤色宽袖下的手?正要抬起?。
又有脚步声靠近。
“鲁伯特大人……”有神官凑过去低声说了什么?。
鲁伯特应声讶然回身:“陛下,您怎么?来了?”
国王奥古斯特站在门外,胸口起?伏吐息带喘。他遥遥一眼看到苏珊娜和小?奥古斯特,呼吸停滞一拍,而后将视线挪到大神官脸上,以与平素无异的冷淡调子说道:“由我来领走?奥古斯特,没问题吧?我算是他的父亲。”
“王太后不会希望您这么?做的。”鲁伯特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奥古斯特一耸肩:“由我把他领到母亲身边去就行了吧。”
鲁伯特眯眼打?量了他片刻,颔首:“话虽如此,但?您没必要这么?做。”
但?国王已经略过大神官,走?到距离苏珊娜两步的地方,视线微垂,向着妻子身后露出衣角的儿子说道:“过来,奥古斯特。”
“不,我要保护母后!”小?奥古斯特拽住母亲衣袖,终于露出脸来。父亲冷漠的神态令小?王子感到疑惑又惧怕,说着说着便带了哭腔,“我要保护母后!我不走?!”
“过来。”奥古斯特简短道。
“父王不保护母后吗?”
“走?了。”奥古斯特将儿子直接扯到身侧。
“我不要!母后!母后!”
罔顾孩子的挣扎,奥古斯特将小?王子一把抱起?来便大步往外走?。小?奥古斯特用力捶打?着父亲的胸口和脸,却只能越过父亲的肩膀模模糊糊看着母亲的剪影越来越远。
小?王子的哭喊声到了很远还听得见。
苏珊娜紧紧抓住了艾格尼丝的手?臂,艾格尼丝甚至不敢去看姐姐的表情。
国王的冷酷表现似乎比由王太后派来的亲卫队抢人还要令人不适。派来监视王后的女官们也面面相?觑,露出唏嘘之色。
鲁伯特仿佛也觉得难堪,拿起?胸口的护身符轻轻念了一句祷词,而后便准备转身离开。
“新婚之夜后,我就和国王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一点我和他身边的所有人、还有神明都?能作证。即便我真?的如王太后所言,能凭借魔法?蛊惑人心,那么?仅有国王一人是我绝对无法?虏获的。”苏珊娜蓦地出声。没有犹疑,没有颤抖,没有怨恨,但?坦然平静的每一词下都?压抑着剧烈翻腾的潮涌。
大神官微微垂头?算是行礼,而后便率众离去。
“艾格尼丝女士,请您跟我们来。”王太后派来的贵妇客气地从旁靠近。
苏珊娜闻言松开攥住艾格尼丝的手?,却又像是突然被恐惧控制,情不自禁再次捉住妹妹的衣袖。
艾格尼丝无言地看向长姐。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苏珊娜也容姿丝毫未减。不如说,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着攻击性?的光彩的双眸令她?比平时更美更有生气,令见者肃然起?敬。
艾格尼丝等待着苏珊娜说出什么?嘱托的话语。
但?王后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松开了妹妹的衣袖,而后十分温柔地将她?向门边推了一把。
艾格尼丝知道自己说的每句话也会成为针对苏珊娜的把柄,只能向她?点点头?。
告别只住了一晚的客房,艾格尼丝被簇拥着带向下个落脚处,简抱着斗篷急急忙忙跟在后面。
直到走?到红堡另一头?,带路的女官才终于驻足,一边推开蒙尘的木门,一边介绍道:“这里靠近北侧的花园,夏天有时会有贵客会住在这里,眼下冬季正在封园,非常清静,不会有人打?扰您。”
艾格尼丝走?进明显常人无人居住的两进套房,哂然问道:“那么?我可以离开这里走?动吗?”
女官尴尬地沉默片刻,才说道:“当然可以,但?是必须有我们陪同。如果您想见王后,那么?另有神殿的大人会陪您前去。”
艾格尼丝没应答,转而拿起?烛台左右照了照:“我听说红堡中有小?圣堂。我打?算现在去祈祷,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这间屋子至少能收拾到可以住人的地步。这没问题吧?”
“我明白了,那么?请允许由我陪您去祈祷。”
“简?”
“这里就交给?我了。”
艾格尼丝颔首,示意女官带路:“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您叫我尤丽佳就好。”
今夜红堡比昨天还要寂静。艾格尼丝与尤丽佳一前一后地走?在几乎无人的走?廊上,只偶尔与巡夜的卫兵擦身而过。在陌生的夜色中行走?,艾格尼丝竟然感觉身后仿佛跟着窥探的视线。但?她?每次回头?,只看见昏暗的廊柱、拐角石雕和褪色的壁画。
“艾格尼丝女士?”尤丽佳驻足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