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年之约—— by兮树
兮树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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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定书房门真的是锁着的,那个人?影也并不是伊恩·柯蒂斯,即便如此,他发现无法进入书房,敲门数次然而公爵不答话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在场。我说得没错吧?”希尔达抱臂回转身,唇边挂着冷笑。
艾格尼丝的心跳得很快,却以古怪的冷静口气顺着说下去:“换而言之,没人?能?确定书房门原本是不是真的上?锁。”
菲利克斯深吸了?口气,仿佛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语令他感?到痛苦:“正是如此。我不想怀疑伊恩,但我认为他与诅咒事件有关。”

艾格尼丝几乎与菲利克斯肩并肩站立, 两人都?望着被夜空染成黑灰色的水面不语。
希尔达呼了口气:“你向本人打探过情况么?”
“还没有。”
艾格尼丝接过话头?,依然凝视着水波:“那么,这?件事之后请你不要再继续插手调查了。”
“为什么?!”话语脱口而出,菲利克斯懊悔地?停顿须臾, 缓和语气, “难道您已经知?道了什么?”
艾格尼丝侧眸睨他, 笑容柔软而满含嘲弄:“不, 我?也一头?雾水。”
菲利克斯的心跳仿佛因为这?笑颜漏了一拍。他无端感觉自己与艾格尼丝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而后他意识到,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那么放松自然的表情。
刚才打照面的瞬间,菲利克斯就感觉艾格尼丝身上?发生了改变。因为诅咒的关系,她整个人明明消瘦了不少?, 却没有给他任何病弱的印象。不可思议的是,她身上?那晨雾般虚幻的氛围也有所减弱。即便今晚的邂逅宛如最奢侈的梦, 菲利克斯却拥有无与伦比的实感:艾格尼丝就在这?里, 在他眼前,触手可及。
菲利克斯无法?断言此前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艾格尼丝, 和眼下确确实实存在着的艾格尼丝,他更喜欢哪一个。或者说, 必须二选一这?个假设本就荒谬。艾格尼丝的转变在菲利克斯眼里,宛如理想获得□□与骨骼, 令他那本不可能的希望有了成?真的曙光。
狂喜与畏怖交替着支配他的思绪。他如狂热的信徒, 看着顶礼膜拜的圣像走下神坛, 臆想这?堕落是因为自己, 转而又害怕即便神获得凡人的眼睛,依旧看不见匍匐在脚边的尘土。
“再调查下去, 你会落进危险的境地?。”对菲利克斯的心绪一无所觉,艾格尼丝继续说下去。她的口吻非常克制平静, 几乎分辨不出措辞中?的关切是礼貌还是真心。
“您为什么如此肯定?”
艾格尼丝无可奈何地?将视线转向别处。
她盯着港口灯火的眼神依然像在凝视什么菲利克斯看不见的东西。
菲利克斯如鲠在喉。他以为自己终于向前一步,却察觉艾格尼丝身上?的谜团只增不减,那略微拉近的距离仿佛也只是他的错觉。他竭尽全力才不让声音泄露内心的震动:“我?不会牵连您的。”
艾格尼丝怔然,一闪而过的慌乱神色定格为紧抿的唇线:“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即,她换上?一副更正经也更疏离的口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但之后就交给那边那位处理,可以说,她就是为此而来的。”
希尔达挑起眉头?,却还是应道:“嗯。”
菲利克斯凝视艾格尼丝片刻,颔首。就在她稍松开了口气的时候,他忽然带着不知?该说是狡黠还是腼腆的微笑补充:“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听命的对象只有理查大?人。所以即便您吩咐我?不要继续调查下去,我?也恕难从命。”
“噗哈哈哈!”希尔达没忍住,笑出声之后十分夸张地?捂住嘴。
虽然知?道幼稚,艾格尼丝还是索性不去看菲利克斯,冷淡道:“我?该回去了。”
“祝您好梦。”
艾格尼丝闻言露出微妙的苦笑:“好梦么……”不等菲利克斯应答,她便转过身去:“走吧。”
虽然说要回去,但艾格尼丝并不清楚怎么从眼下这?个偏僻的角落回卧室,遑论还要小?心不惹人注目。
希尔达大?步追上?来,憋着笑说:“不是这?条路。”
艾格尼丝拉起兜帽,无言示意希尔达走在前面。
没过多久,希尔达便冷不防道:“你和刚才那小?骑士相处得不是挺好?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赌气。”
见艾格尼丝应,希尔达继续自言自语似地?嘀咕:“他可比那家伙要好多啦。”
“我?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授人口实。”
“您还真无趣啊,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假设。”
星辉从支撑失修坡道的石柱后探头?探脑,艾格尼丝感到刺目般重新直视黑暗,淡淡道:“我?不擅长?应付他那种人……”
“这?说的是哪一位?”
艾格尼丝却不打算再继续闲聊下去:“离开这?里之后能不能麻烦你直接用那把会发光的剑飞回卧室?”
“这?有点难,”希尔达笑嘻嘻的,“总之跟着我?就对了。”
两人默默无言地?转入了主城中?庭,回避着巡查的卫兵成?功地?从厨房摸回了主卧所在的二层套间。从希尔达熟门熟路的姿态来看,这?种事她可谓是个中?老手。
“等等。”希尔达在拐角拉住了艾格尼丝,将借着廊下的烛火仔细检查了一番艾格尼丝的裙裾,撇了撇嘴,“沾灰也没办法?,至少?没弄湿,遮一遮。”
这?么说着,希尔达便将艾格尼丝斗篷的系带扯松,令斗篷垂到脚面,刚好遮住裙摆。
艾格尼丝无言任由?希尔达摆弄,半晌才轻声说:“你在这?方面倒是经验丰富。”
希尔达龇牙一笑,像模像样?地?伸出手:“女士,容我?送您回房。”
到此刻为止,这?还算是个奇妙的夜晚。她已经许久没有沉浸在这?样?诡异得轻松的气氛之中?了。关于伊恩的证词更为她计划中?与他的谈判增加了一张强力的手牌。
然而当艾格尼丝推开卧室门,首先迎上?来的是惊慌失措的简。
“您终于回来了……”简低声说,眼神向身后飞。
艾格尼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理查竟然坐在她的床沿。
她比自己意料中?还要冷静,先发问?:“你怎么来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不,”理查因为她的镇定而迷茫起来,转而找回了发问?的底气,“那么晚你去哪了?”
希尔达立刻插话:“是我?拜托公爵夫人同行的。因为发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东西……所以去城里其他地?方转了转。”
“在意的东西?”
艾格尼丝看了希尔达一眼,转头?先吩咐简帮她更衣,才漫不经心地?回答:“希尔达提醒我?之后,我?发现卧室里有些东西似乎被调换过。也许是我?没注意,但也可能与诅咒有关。”
理查关切地?蹙眉:“结果发现了什么?”
艾格尼丝叹了口气,看向希尔达。红发骑士耸肩:“也许是我?多心了,最后没找到什么值得一提的线索。”
“那么,希望之后你也不要再在天黑后将尼丝带出门了。”理查有些冷淡地?应答。这?是他心怀不悦的征兆。
希尔达躬身:“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时间紧迫,凶手遗留下的痕迹越早发现越好……请您原谅,理查大?人。”她随即话锋一转:“但是请您允许我?在入夜后继续在布鲁格斯自由?行动。”
希尔达的不识趣态度令理查有些恼火,他沉声道:“希尔达卿,据亚伦所言,你的任务是保障尼丝的安全。夜晚的确是容易失守的时刻,正因如此,你更应该守在房门外,而不是四处游荡。”
“侦查也是--”
艾格尼丝打断道:“这?件事明天再说。理查,我?有别的事想和你说。”
简闻言,默不作声地?将艾格尼丝褪下的外裙卷起来,裙摆藏在裹成?一团的衣物之中?,而后识趣地?向门边退去。希尔达盯着理查,带着意有所指的微笑往门外走:“那么依您所言,我?在门外守着。”
“希尔达。”艾格尼丝不禁撑住额角。
“我?会离门远远的,绝不偷听。”
门阖上?之后,艾格尼丝不禁叹息出声。理查见状也苦笑:“亚伦真是安插了一位棘手的人物。”
“毕竟是亚伦。”
艾格尼丝此前极少?以这?般讽刺的口气议论他人,理查不禁一怔。仿佛为了无视这?句评语,理查径自问?道:“你要说的事是……”
“关于那个人……你的儿子。”艾格尼丝拆开盘发,梳理发丝的动作略停顿,微微别过脸。妻子的语调恢复了正常,一如既往地?轻柔迟缓,不知?该说是措辞谨慎还是缺乏自信;但不知?怎么,理查竟然因无法?看到妻子的表情感到不安。即便往梳妆镜中?窥视,他也只见到一瀑细长?的金发。
“你准备什么时候安排我?和他见面?”
“诅咒的风波刚过,不适合让他立刻现身。所以等仲夏庆典过后再让他来布鲁格斯也不迟。”
艾格尼丝依然没有回头?,一下下梳着发丝的动作令理查莫名心惊,仿佛她手里拿着的并非象牙梳子里随时可能脱出一柄匕首。他都?为自己的荒谬臆想一惊。但理查随即开解自己:艾格尼丝自从醒来之后,的确有些异常。虽然说不上?到底哪里变了,但妻子确确实实不再是那个温顺、懈怠、对外界缺乏兴趣的妻子了。
仿佛在应和他的疑虑,艾格尼丝蓦地?问?道:“也就是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理查一噎,含混道:“算是吧。”
艾格尼丝没有追问?。有那么一瞬,理查以为她又恢复为素来体贴他心情的模样?了。但她回眸微笑的神色,无端令理查感到心虚。
“我?想说的事其实和加布丽尔有关,”艾格尼丝起身,坐到理查身侧,“最近我?听到了一些传闻……说你想要让她嫁给那个人。”
“不过是个传闻。”
“如果真的只是传闻就好,加布丽尔似乎非常不乐意。”
妻子有些孩子气的着眼点令理查再次安心下来。他按住她的手背,温言道:“即便我?再疼爱她,她也不该指望能在婚事上?随心所欲,不是吗?”
艾格尼丝的微笑如同水中?化开的墨滴,轮廓渐渐变得暧昧,透明转为混沌。
他猛然完全读不懂她在想什么了。
她注视他须臾,忽而轻柔却坚定地?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去。
这?一刻,理查务必清晰地?感觉到,一扇门对他关上?了,而且很可能是永远。
“如果是那样?,那她也太可怜了。”艾格尼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语毕便走到床侧拉开被褥,似乎准备入睡,偏头?想了想,又补充,“当然,你是她的监护人。”
这?句话像是让步,艾格尼丝将手抽走时的错愕与某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却滞留理查心头?。他怀疑艾格尼丝之所以突然这?样?关心加布丽尔,其实是在那无依无靠的孤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理查清楚对大?部分妙龄少?女而言,嫁给自己这?样?的年?长?之人缺乏吸引力。但艾格尼丝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对他人绝对的服从,以至于从那之后,他甚至没想过她其实可能对她那时的监护人所做出的决定怀有微词。
理查最终还是咽下了疑问?,淡淡道:“如果你认可,他就是科林西亚未来的继承人,妻子也定然是你的族亲。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加布丽尔是否乐意。”
“也是,”艾格尼丝靠在床头?,“今晚你……”
“已经没事了,我?就回去了。如果睡不着别忘了喝药。”
当理查走到门边时,艾格尼丝忽然叫住他:
“明天我?打算起来晨祷,能不能叫上?我??”
这?是成?婚五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提出与理查共同在清晨前往小?圣堂祈祷。
理查快速收敛愕然的神情:“当然。”
婚姻是各自怀抱不敞开的门扉、并且对于眼前彼此锁住秘密的门视而不见。看着丈夫不太自在地?应和,艾格尼丝首次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她与这?个男人是夫妇。
不需要等仲夏庆典真的到来,他们的假面舞会已经拉开帷幕。

III. Some love too little, some too long
数场雨后,科林西亚的土地甩脱了凋萎的春之花冠,骤然入夏。
白日渐长,城外?的低洼田野遍是密仄的新绿, 今年看来能有个好?收成。磨坊水车与一座座的小城堡点缀着绵延的田地和草场, 丰茂优美的田园风光环抱着主城布鲁格斯, 一路绵延至海岸。布鲁格斯港口与丘陵顶的堡垒两相遥望, 平静深邃的水湾中挤满了?顺风而来的大小帆船, 每天都有水手?因或大或小的争执斗殴掉落栈桥。
距离仲夏正?日还有数天,节庆的气氛却已顺着悠悠海风吹遍了布鲁格斯的每个角落。
诅咒事件后续对主城的一番肃清过后,不论是堡垒中的士兵还是外?城的渔夫都迫切需要一个由头放声大笑、痛饮美酒。
对于无需担忧明?日是否吃得到面包的那一部分布鲁格斯居民而言, 仲夏这个字眼还有另一层意义:每年统治科林西亚的领主大人都会敞开主城堡垒的大门,欢迎任何戴着面具的人参加仲夏夜舞会。购置足以让卫兵放行的面具与服装固然是不小的一笔开支, 但仲夏的假面舞会依然是市民们参与贵族社交界为数不多的机会。而敢于放蒙面的宾客进入腹地的勇气, 也?是历代科林西亚公爵对领国强大自信的象徽。
至于在面具遮掩之下传出的风流韵事,更是经年累月地叠加, 成了?酒馆和街头吟游诗人们手?里的最佳素材。
仿佛意在驱散诅咒事件遗留的不安,今年的舞会尤为声势浩大。从公国南部送来的鲜花一车车地送进城中, 只要放进封有咒文的花瓶便不会凋谢。
今天也?不例外?。
加布丽尔怀抱一大捧黄白玫瑰在后园中穿行,准备将这些?还沾着露水的花朵安置在公爵夫人那缺乏活气的会客厅中。加布丽尔知道艾格尼丝并不怎么喜爱鲜花, 大约看到花束之后, 艾格尼丝只会无可奈何地道谢。但加布丽尔认为, 经诅咒折磨后逐渐开始改变的公爵夫人, 需要的正?是这样无用而鲜活的美丽事物。
“加布丽尔女士,需要我帮忙吗?”
熟悉的嗓音令加布丽尔耳热。她故意继续向前走, 直到对方唤第二声才回?头:“伊恩卿,早上好?。”
“我还以为您拿了?什么重物, 既然是鲜花,还是由您抱着更合适。”伊恩这么说着,狡黠地朝加布丽尔挤了?挤眼睛。
“你又取笑我……”加布丽尔垂头抱紧了?花束。
伊恩自然而然地与她并肩而行,继续谈笑道:“若是用来装点淑女起?居的房间,这玫瑰十分合适。”
“嗯,”在伊恩面前,加布丽尔对于艾格尼丝的信任和好?感就不由变味,她沉默须臾才说,“这是送给公爵夫人的。”
“您最近和艾格尼丝女士真是亲如姐妹,想必理查大人对此颇为欣慰。”
加布丽尔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逗留下去,展开笑颜:“舞会上你打算扮成什么人?”
“您猜?”
“这太?难猜了?……能否给我个提示?”
“这可不行。我打算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提前让您知道了?……可就见不到您惊愕的表情了?。”
加布丽尔加快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倏地回?身,从睫毛下窥探伊恩的表情,低低道:“可是到时人那么多,所有人又都乔装打扮,万一我认不出你、找不到你……”
伊恩立在原地,脸上的轻松笑容没?有因为她的话语发?生?任何改变:“没?事,那就由我去找您。”
“真的?”
“我可不会对您撒谎。”
闻言,加布丽尔的嘴唇不禁颤抖起?来,像要微笑又如同有什么将要出口的真心?话。她用力抿住,才将几欲脱口而出的责问咽了?下去:
--你现在不就在对我撒谎?不要小看我!
恋慕心?最初的狂热褪去之后,加布丽尔逐渐意识到她倾心?之人有两面,或者说,他?犹如矛盾这一词汇的化身,谦恭而傲慢,惑人又冷淡,温柔却也?无情,迷人且可憎。
加布丽尔并不认为这两面有真假之分,无论哪一个都是伊恩。只不过,他?所有令人倾倒的地方在她试图靠得更近的瞬间,都会兀地翻覆露出另一面,逼得她后退离开。
也?因此,伊恩不在眼前时,加布丽尔对他?的感情最真挚纯粹。见面的瞬间,苦思成真的喜悦会短暂包裹她。但几句话之后,他?的言行举止反而成了?她痛苦的根源。与伊恩对视时,加布丽尔无法相信他?编织的任何词句,因为他?那深绿近黑的眼睛从来不笑。而独自思念他?的时候,她深知不过是顺势而为的动?听话却又成了?唯一确实的慰藉。
更讽刺的是,与加布丽尔相处时,伊恩在口吐言不由衷的场面话时最有魅力。
也?许本人都没?有察觉,在这种时候,他?的咬字总会放柔,身周的氛围分外?温良无害。被这样的他?含笑注视,任何人都无法不同样微笑起?来。而正?因如此,伊恩笑意无法触及的眼底显得更为神秘。
加布丽尔想要读懂伊恩,想要成为理解他?的那个特别的人。
也?许正?是这一希望击败了?恐惧、抹消了?理智,令她明?知危险依然往深渊中走。
只要让他?明?白她是真心?的,只要证明?她愿意接纳他?的所有,包括他?隐而不发?的黑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加布丽尔如此期望着,等待着伊恩的态度会松动?软化。
可今天他?依旧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试图带着迷人的微笑以俏皮话敷衍过去。
“那么,请你诚实地回?答我,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人?”花束抱得太?紧太?近,玫瑰香气浓烈得令加布丽尔头晕,借着这股醉酒般的晕眩劲,她抛出了?这几日萦绕心?头的疑问。但实话说,她都害怕得到答案。
伊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微笑稍收敛,避重就轻的答句显得无比冷淡:“您当然是我作为骑士应当保护的淑女。”
这是伊恩第一次以这种态度对待加布丽尔。将要彻底失去他?的恐惧顷刻间攥紧她心?头。
“那么……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伊恩的笑容彻底收敛干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往加布丽尔身后飘得很?远。
如果现在转开话题还来得及,继续追问只会令他?们本就只有漂亮话的关系彻底崩裂。加布丽尔明?知这一点,却还是将退路封死:“我要听实话。”
“实话?”伊恩的眼神依旧是虚的,半晌才重新落回?她身上,“实话大都伤人,而我并不想伤害您。”
加布丽尔知道这句不是谎言。她拼命眨眼忍住涌上的泪水,颤声道:“我要听。”
伊恩轻轻叹息,面无表情地徐声道:“您是我在布鲁格斯期间献殷勤的合适对象。礼貌而愉快的闲聊,对您动?听的恭维,舞会上适度的陪伴,我能给您的就是这些?。”
加布丽尔踉跄后退半步:“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如果您担心?理查大人会将你嫁给那个人,因而期望我能带您脱离这种境况,那么我不妨告诉您,即便那个人的身份得到承认,他?未来的妻子也?只会来自荷尔施泰因。您可以安心?了?,不必继续拿我当挡箭牌了?。”
“你是这么看我的?你认为我是因为这才--”
“自从私生?子的传闻出现之后,您似乎比之前更渴望从我这里得到确切的表示,不是吗?”
加布丽尔呜咽着喃喃:“原来你从来没?相信过……我对你是真心?实意。虽然知道实话伤人,但没?想到你的实话那么伤人……”
“我还有更伤人的话可以说,但您想来已经不愿听了?。”
“既然有就说给我听啊。”加布丽尔孩子气地抬高声调。
伊恩感到困扰般蹙起?眉,左右四顾确认没?有人偷听,索性满足了?加布丽尔的要求,温和却也?冷酷地坦白:“实际上,您和我之间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漂亮话以外?什么都没?有。我对您一无所求,也?无法给您任何实质的东西。您比我想得还要清醒聪明?,那么我就直说了?,您应当立刻舍弃所有对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再纠缠下去,对您对我都是麻烦。”
“呵……”加布丽尔脸色苍白,大滴的泪珠自脸颊上淌下,双臂紧紧地抱住花束,仿佛那是海浪中阻止她溺水的唯一浮木;她大口呼吸,勉强找回?了?发?声的力气,先低笑了?一阵才道,“还真是毫不留情的实话……哈哈,仔细回?想,你真的从来没?有对我说谎。就连爱我这样的谎言或是暗示,你都不舍得给我……”
伊恩露出自虐的微笑,像在安抚加布丽尔,又像在讥讽自己:“那句话,我从未向任何人说过。”
“对艾格尼丝也?没?有说过?”
伊恩表情霎时凝固。他?随即舒缓僵硬的眉眼,冷淡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必要装傻了?。一半是直觉,另一半……只怪你总是看着她,即便在他?人面前也?从来不以公爵夫人称呼她。因为我对你……对你……”加布丽尔哽住了?,直接跳到后半句,“所以我注意得到,我知道!”
“遗憾的是,您猜错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样的话。”
“那么你和她的关系呢?你们之间……”加布丽尔露出求死般的决绝神色,“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从圣地回?到这片土地,为什么偏偏是布鲁格斯?告诉我,让我死心?吧。”
伊恩无言注视了?她片刻,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神色如此复杂,加布丽尔几乎要以为他?在怜悯她了?。但她知道那是错觉。
“如您所愿。”终于,伊恩恭敬地欠身,再抬眸时,方才的迷惘已然不见踪迹。
他?面带锦标赛后令加布丽尔一见倾心?的微笑,平静地陈述:“我的确为艾格尼丝而来。”

“加布丽尔?”
黑发?少女闻声仓皇止步,险些踉跄跌倒。她想转身逃开,却又改变主意?,绷着脸大步向艾格尼丝靠近。
发?红的鼻子、抿得变形的唇线、还有湿润却含怨恨的眼睛, 这些齐齐猝然撞入艾格尼丝的视野, 她的呼吸不由停了一拍, 而后留下灼烧般的刺痛。
这是艾格尼丝首次全盘接下他人直白的恨意?。事?出太过突然, 她完全怔住, 思绪也与?行动一起冻结了。
然而,即便事?先有所?准备,她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一直以来, 她都逃避着、以消极顺从的表现?扼杀所?有人可能对她生出的不满。不久前应付理查时,她以为在对自己坦诚之后, 她终于?获得了不在乎他人看法的自由。
但那不过是错觉。
艾格尼丝只能看着加布丽尔来到面前, 感到自己在少女面前缩得越来越小,而对方?冲她而来的怨恚则膨胀为庞然大物。有那么一瞬, 艾格尼丝以为加布丽尔要?用怀中的玫瑰花束打过来,而她只能吃下这一击、无处可逃。
但加布丽尔最后一声发?出哀鸣似的呜咽, 猛地将满怀的玫瑰掷在地上,推开希尔达跑进城堡内。
艾格尼丝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您没事?吧?”
希尔达的问话令艾格尼丝一个激灵:“没事?……”说着, 她垂眸看向满地散落的玫瑰。希尔达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也陷入沉默。
“发?生什?么事?了吗?”菲利克斯沿着花园的小路快步走来。
艾格尼丝看到他竟然生出叹息的冲动, 只得苦笑:“没什?么。”
菲利克斯看向满地狼藉, 显然没相信,转而问:“您有没有见到加布丽尔女士?”
希尔达代替艾格尼丝答道:“刚刚和她打了个照面, 她现?在应当回自己房间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就在刚才,我穿过去中庭时看到她和伊恩同行, 因?为不想打扰他们,我就绕开回避了。但是,我从中庭返回的时候,只看到伊恩一个人,而且……他的样子有点不同寻常。”
艾格尼丝轻声重复:“不同寻常?”
菲利克斯一时词穷:“也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地方?……但他似乎情绪不太好。”
“看来他们起了争执。”艾格尼丝念出不言而喻的结论?,忽然俯身,似乎想拾起满地的玫瑰。但还没触碰到花茎,她的手指就开始发?颤。
“小心有刺。”菲利克斯也矮身蹲下,“没损伤的花就这么被扔在地上太可惜了,不如我帮您把?它们插进那边花架旁的石花瓶里,可以吗?”
艾格尼丝就像没听见他的话,再次向玫瑰伸手。
“请您小心!”菲利克斯不由以手掌包住她的五指,阻止她继续。
指掌相接,艾格尼丝悚然清醒,立刻缩手站直。
菲利克斯眸光微黯,欠身道歉:“请您原谅我的唐突。”
“不……”艾格尼丝摇头,依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菲利克斯再次俯身,开始加倍认真地挑拣出完好的花枝。
艾格尼丝看着他,脑海中却尽是刚才与?加布丽尔的短暂碰面。理所?当然,她记得每个细节。于?是每回想一次,她都被清晰得可憎的记忆再次推入惊惧的漩涡。
虽然不知道伊恩和加布丽尔之间发?生了什?么、伊恩说了什?么,但艾格尼丝知道加布丽尔其实无力?伤害她。哪怕加布丽尔将她与?伊恩之间捕风捉影而得的可疑过去尽数向理查交代,纵然公爵心生疑窦,也无法对妻子做出任何有理有据的指摘。
艾格尼丝对此心知肚明。
但知识并非恐惧的解药。
不想惹人不快,不想被讨厌,她对他人卑怯的迎合和对厌恶的恐惧与?理性无关,只是单纯的病症。甚至连这一点,艾格尼丝都清清楚楚。
“您是不是累了?不如在那边的花架下稍作休息。”菲利克斯怀抱着玫瑰起身,关切地询问道。
“不用了。”艾格尼丝回头向城堡方?向看去,心生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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