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过书信,她?急不可待地拆开,却是血液逆流,整个人怔愣住。
身后,一个跨坐骏马的男子徐徐逼近,意气风发到有些张狂。男子递出手,嘴角裂开莫名的弧度,“雪滢,令尊被刺客毒害身亡,孤已派人前去调查了!别难过,来孤身边,孤会替令尊照顾好你。”
爹爹被害......她?跌坐在地,目光呆滞,无法相信这一事?实。
正?当太子下马想要抱起她?,她?瞪圆双眼,嘶吼道:“别碰我!是不是你派去的刺客?是不是你毒害了我爹?!”
太子变了脸色,扫视众侍从,“来人,将她?带回东宫,严加看守!再让她?跑出来,你们提头来见!”
看着乌泱乌泱涌来的侍从,她?挪蹭着后退,“我不回去!!”
宁雪滢从梦中惊醒,目光呆滞。
当发觉一只大手探过来时,她?立即甩开,惊慌着退向床角,“不要、不要!”
漆黑的床帐中,卫湛一把搂过浑身发抖的女子,温声安抚道:“是梦,滢儿?做噩梦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宁雪滢才后知?后觉所见场景是假象。她?喘着大气儿?缩进男人怀里,渐渐寻回意识。
卫湛一下下拍拂着她?的背,“跟为夫说说,梦见什么了?嗯?”
那声“嗯”格外温柔,哄的意味十足。
宁雪滢借着他温热的胸膛缓释恐惧,“我梦到爹爹被人害死,还梦见一个自称是太子的人坐在马匹上。”
卫湛眉头一紧,迟缓了拍拂的动作,随后又恢复如常,“那人是谁?”
“我没有看清,只记得他上扬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还要拉我回东宫。”
“还有呢?”
“没有了,我被吓醒了。”
卫湛静默,前世宁嵩被毒害身亡,刺客非朝廷中人,作案后就消失影踪,让案子成了谜。而宁嵩生前效忠废太子沈陌玉,成为新太子沈懿行的眼中钉,也因此使远嫁的女儿?受累,被沈懿行休弃。
之后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便是交易与名利。
拥着她?躺回床上,卫湛轻叹道:“时辰还早,继续睡吧。放心,梦里的场景不会发生。”
是不会再、发、生。
晨光熹微,宁雪滢让人搬来一把新的摇椅,独自坐在缕缕光束中,试图驱散梦境的阴霾。
梦境虚幻,当不得真,但屡次的梦都有关联,就很难不多想了。
梦中除了那个自称太子的人,还有一人是看不到面容的。
那个跪在河边身中数把刀剑的男子。
倏然?,秋荷的声音响在耳边,吓得宁雪滢一激灵。
从沉浸的思绪里抽离,她?恹恹“嗯”了一声,带着疑问,显然?没有听清秋荷的话。
秋荷手中拿着红纸和剪刀,又问了一遍:“董妈妈要教奴婢剪窗纸,小?姐要不要一起学?”
宁雪滢懒洋洋摆摆手,继续浸在杲杲冬阳里,“你们剪着,我等现成的。”
秋荷捂嘴笑?,听见窗外传来董妈妈的催促声,拔高嗓子应了一句,蹦蹦跳跳地跑开。
卧房再次陷入宁谧,除了唧唧喳喳的雀鸟声,再无其他,宁雪滢捧着薛老所著的关于针灸的书籍继续研读,无意看到痹症的治疗,不由?下了些功夫。
无他,只因府中有一个病例,即便是卫馠的夫君,但在她?的眼里也只是一个需要被医治的病患。
当然?,肖遇慕患的是旧疾,求诊过诸多名医,仍久治不愈,不是她?一个新手能制造奇迹的,但越专研,越多了医者的仁心。
再者,肖遇慕与卫馠不同,性子温厚,还平息了几?场她?与卫馠之间的小?冲突,该被善待。
若能帮上一点点忙也是好的。
医书上对缓解痹症的针灸疗法很详细,文字通俗易懂,她?看得认真,一晃到了晌午时分。
饭香扑鼻,夜里的恐慌总算被彻底压了下去。
午膳多了一道清炖羊排,选取的是羊肋条,肥瘦相间,鲜美软烂,甚合宁雪滢的胃口。
青橘为她?舀出一碗羊肉汤,笑?着解释道:“羊肉能开胃健脾,治虚劳寒冷,是世子特意交代厨役做的,大奶奶快尝尝。”
想起夜里闹的别扭和惊醒后被男人揽入怀中感受到的温存,宁雪滢有些迷茫,不知?所见的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卫湛。
实然?,她?从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
青橘又递过一盘手抓羊肉,同样?松软入味。
托宁雪滢的福,全?府的人都吃上了鲜美的羊肉。
府中大快朵颐,府外冷风嗖嗖。
天儿?刚亮,田氏就拉着两个老伙计蹲守在永熹伯府的后巷中,也弄清了姑苏卫氏的来历。
比起季氏,姑苏卫氏可是百年望族,旁支、门客众多,遍布五湖四海,形成了庞大的人脉构架,曾是皇室的“百晓生”,后来奉先?帝旨意搬迁入京,收敛了锋芒,再到景安帝御极,主动削减势力,历代家主累积的圣宠渐渐被锦衣卫取代。
但听闻仍有诸多隐藏在民间的旧部?,不乏能人异士。
这样?的世家深不可测,田氏一夜辗转反侧,真要硬碰硬,宁氏不是卫氏的对手,可再处于劣势,也不能让女儿?受委屈。
而三人悄悄蹲守的身影早已被附近的影卫捕捉到,通传到了主母邓氏的耳中。
“两女一男?”
“是的,大夫人。”
邓氏正?在和家人打牌,思量片刻,道:“别打草惊蛇,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半晌,一名影卫折返回来,“禀大夫人,他们在与邻里打听大奶奶的近况。”
邓氏没了打牌的兴致,“派人去把大奶奶请来。”
一听要请宁雪滢过来,卫馠面色一沉,出错了牌,哼了一声,看向右手边的庶妹,“让你捡便宜了。”
庶妹佯装要不起,消了牌。
横扫一眼庶女的牌,邓氏怪嗔地瞪了嫡女一眼,“就因你刁钻,导致妹妹们不敢正?常出牌,打起来可真没劲!”
卫馠瞪向右手边的庶妹,“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让着我作甚?”
庶妹汗涔涔,默默低下头。
卫馠顿觉无趣,牌一推不玩了。
气氛陷入尴尬。
陪在一旁的肖遇慕赶忙打起圆场,“馠儿?累了,不如过来母亲这边看会儿?牌。”
在外人面前,卫馠从不对肖遇慕甩脸子,她?坐到邓氏身边,嗑起瓜子,原来的位置让另一名庶妹顶上。
这时,宁雪滢走了进来,朝背对门口的邓氏盈盈一拜,“母亲。”
其余人起身朝她?行礼。
明显卫馠慢了一拍,不情不愿的。
邓氏赶忙拉儿?媳坐在自己身边,“帮为娘看牌。”
宁雪滢不知?婆母为何唤自己前来,但还是耐心照做,没有发出声响。
庄家换了一轮,邓氏放下骰子,一副赢家的架势,惹笑?了众人。
刚好又有影卫前来禀告,说后巷那三人还未离开。
邓氏解释后,宁雪滢问向影卫,“三人相貌、装扮如何?”
影卫整理着措辞,描述起三人的样?貌。
当听完影卫对一位妇人的描述后,宁雪滢腾地起身,还因动作太急,碰倒了身后的绣墩。
“那妇人很可能是家母。”
说完,丢下一屋子的人,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门,步调急切。
邓氏愣了愣,随即让人取来斗篷跨出房门,“你们留在屋里。”
刚起身的卫馠又慢悠悠坐下,抓起一把瓜子冷笑?,“要真是宁氏的主母,可太失礼了。拜帖未到人先?到,还是来打听小?道消息的,果然?登不得台面。”
两名庶妹如坐针毡,很想立即回到自己的院子去,避开嫡系的冷嘲暗讽。
肖遇慕暗暗扯动她?的衣裙,小?声道:“少说两句。”
飞檐青瓦、怪石嶙峋的偌大府邸,宁雪滢迎风小?跑,踢起的裙摆张起翻飞,露出一双小?巧的靴。
耸秀的身姿如雨燕穿梭过一个个月门、一条条长廊。
负责打扫后罩房的仆人们见大奶奶跑来,纷纷注目,不明所以。
宁雪滢望着大门,气息不匀道:“开门。”
一门之隔,田氏刚与路过的邻里打听到女儿?的近况。
据邻里说,伯府的长媳蕙质兰心、温婉娴淑,深得邻里喜欢,与公婆也是相处融洽,还因惩治造谣生事?者,在贵胄的圈子里一战成名。
田氏稍稍舒口气,再要询问伯府世子的品行,忽听“咯吱”一声,有人拉开了伯府后院的大门。
一道清丽身影冲了出来,与之四目相对。
离别已过百日?,田氏呆呆望着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小?娇娘,蓦地红了眼眶。
她?急忙背过身,抬袖擦了擦眼角,与一旁呆愣不动的何嬷嬷小?声嘀咕道:“吾可端丽否?”
何嬷嬷咽咽嗓子,忘记回答夫人的问题,“呜咽”一声走上前,扣住宁雪滢的肩。
身为乳娘,何嬷嬷也将宁雪滢当作了半个女儿?,既见女儿?,怎能不动容?
“小?姐瘦了!”她?激动地上下打量着宁雪滢,露出一对酒窝,给胖胖的脸蛋添了俏皮。
田氏深吸口气重重吐出,随之转过身,却忍不住瘪了嘴。
宁雪滢环住乳娘,又越过乳娘的肩头,看向生母,有泪水在眼眶打转。
还是那句话,出嫁后的眼泪比过去十几?年累积起来的都要多。
当然?算不得襁褓时期。
用力拥抱完乳娘,宁雪滢上前一步,用力抱住自己的母亲,“娘!”
母女二人在萧索冬日?相拥,汲取着彼此的温暖。
邓氏悄然?站定在院门前,还示意看热闹的家人和仆人们噤声,别打扰到母女团聚。
同样?作为母亲,邓氏有怜爱女儿?的共情力。
小?半个时辰后,正?在詹事?府的卫湛和正?在国子监查看考卷的卫伯爷,都收到了来自伯府的口信,不约而同站起身。
卫伯爷赶忙指示前来送口信的家仆,“今晚备下盛宴款待亲家母,再给府中所有人提个醒,决不能丢了礼数。”
他隔空点点,“尤其是昊儿?哥和馠儿?姐!”
仆人笑?着哈腰,“小?的明白?。”
卫湛则是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的枳树,已然?猜到田夫人悄然?来京的目的。他合上窗,让人为三位远客安置府中住处。
仆人问道:“可要安排田夫人和何嬷嬷入住玉照苑?”
“嗯,去办吧。”
伯府来客,在府中的嫡庶皆被请去了邓氏身旁。
邓氏拉着田氏的手坐在二进院的客堂内,细问着主仆三人于途中发生的事?。
天寒地冻,一个母亲跋山涉水悄然?前来打听女儿?的处境,足见对女儿?的关爱,令邓氏喟叹。
“大夫人过誉了,家中只有雪滢一个孩子,又自小?身子骨弱,我这个做娘的,担心她?水土不服患上病症,这才冒昧前来,如今看来是多虑了,还望大夫人别计较我等的唐突。”被亲家母热情款待,田氏有些不自在,但对方?大方?得体、温煦谦和,很快赢得她?的好感。
“怎会呢?”将心比心,邓氏理解田氏对女儿?的担忧,就像自己宁愿被宗亲埋怨,也同意并支持女儿?招婿进门,“咱们是亲家,别那么见外,就以姐妹相称吧,我比你年长三岁,换你一声姐姐不为过吧?”
田氏立即改口,笑?着道了声“姐姐”。
两家夫人出奇的投缘,倒让宁雪滢成了作陪的人。
她?失笑?摇头,无意中扫过冷着脸的卫馠,猜到这位小?姑子正?在心里腹诽宁氏的礼数呢。
没有远嫁过的女子,又怎能体会远嫁的酸楚,只能说卫馠缺乏共情力。
不过,她?也不需要外人的共情。
移开视线,她?看向坐在下首的何嬷嬷,与之对视一笑?。
何嬷嬷有一子,名曰何云舟,由?何嬷嬷一手带大,长在宁府,与她?情同兄妹。
瞧见何嬷嬷,宁雪滢不由?得想起那个心细如发的小?哥哥,转眼已百日?不见。
她?的婚事?,原本该由?他送嫁,可他拒绝了,缘由?不明。
华灯初上,卫湛回府时,父亲的车夫已在喂食马匹。
他径自去往二进院,甫一进垂花门,就听见父亲高亢的声音响彻在庭院内,伴着朗朗憨笑?。
略一思忖,他沿着抄手游廊走至正?房前,由?两名侍女撩帘,进入客堂,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母亲身边的田氏。
女子乍看不出年纪,与二十来岁的女娇娥无异。
在母亲的招呼声中,卫湛走上前,先?拜见了双亲,随后面向田氏,躬身一揖,声如银珠落玉盘般清冽悦耳,“母亲。”
是的,他没唤岳母,而是直接唤了对方?母亲。
田氏稍愣,被面前的年轻男子吸引住了视线,还是宁雪滢在旁轻咳才反应过来,讷讷“诶”了声。
卫湛之貌冠美无俦,仪态更?是翩翩俊逸,单挑出这两点,绝对称得上完美无缺,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便是他的周身充斥着疏离感,叫人难以亲近。
田氏却难掩激动,紧紧扣住玫瑰椅的扶手,被女婿的外貌所惊艳。
若是丈夫宁嵩在旁,非要笑?哼一句“肤浅”。
田氏并非机敏之人,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全?身而退,还要靠着不争不抢的性子,外加一身过人的医术,为皇后减轻了痹症,进而得了皇后的器重。
当年也是因医术与俞夫人结缘。
两个同处深宫的女子,拥有同样?的兴趣,慢慢累积了情谊。
寒暄过后,卫湛走到下首,主动坐在宁雪滢的身侧,捏了捏她?搭在腿上的手。
这份被众人注意到的亲昵举动显得过于刻意,宁雪滢收回手,维持着端庄仪态。
田氏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呷口茶,抬手之际,衣袖落下,露出皓腕上一枚祖母绿的镯子。
玉料难能一见,价值连城。
卫馠凝了凝眸,只觉对方?在硬撑门面。
然?而,当宁府的老伙计将一车的见面礼拉进伯府后,不止卫馠,连家主都极为差异,感叹宁氏夫妻对女儿?的珍视。
当晚,宁雪滢拉着母亲走进玉照苑,说要与母亲一起睡。
田氏怪嗔道:“不可失礼,娘住厢房就好。”
宁雪滢睨了一眼身后的卫湛,媚眼上挑,带有暗示。
昨儿?夜里闹得别扭还未消,卫湛自知?不能再惹她?生气,“小?婿今日?事?忙,需处理几?份公牍,夜里会宿在书房,母亲陪滢儿?住卧房吧。”
宁雪滢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不容母亲再拒绝。
一众侍从低头跟在三人身后,有玉照苑的老人儿?,也有被临时抽调过来的仆人,专为服侍田氏。
走在后头的青岑快步上前凑近卫湛,低声禀告道:“世子,有外人闯入。”
早已察觉的卫湛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皂靴踩过仆人还没来得及清扫的浮雪,扣了扣指骨,发出咯咯声。
来者能躲过府中影卫的察觉,说明是个高手,但还是逃不过卫湛和青岑的敏锐观察。
等将妻子和岳母以及何嬷嬷送进正?房,卫湛缓缓步下廊阶,负手庭中,“暗处的朋友再不现身,休怪在下失礼了。”
青岑和护院抚上腰间刀柄,蓄势待发。
那人未动,隐藏起气息。
阵阵晚风自香砌吹来,卷带沁凉雪沫。
卫湛低头踢了踢甬路上的碎石子,忽然?伸手一抓,握住石子掷向西南角的小?片竹林。
石子横切,刮过竹竿,留下深深切痕。
与此同时,护院们拔刀冲进竹林。
听见打斗声,宁雪滢推开窗,担忧地看了过去。
只见竹林内飞出数道身影,横斜交错地倒在地上,蜷缩闷吟。
又见青岑阔步冲入,与闯入者猛烈过招,也逼着闯入者暴露了影踪。
星河皎洁,借着银芒芒的月光,宁雪滢看清了那人的脸,登时心口一抽,急忙提裙跑出去,拉住卫湛的衣袖,“让青岑住手,是自己人!”
何嬷嬷也忙不失迭地跑出来,却未朝玉照苑的主人求情,而是加入了打斗,生生扼住两个年轻人的手腕。
“误会,误会!”
青岑惊讶于白?发老妪的手劲,下意识看向卫湛。
卫湛点点头。
青岑收手,冷冷看向被何嬷嬷紧抓不放的闯入者,“不做梁上君子,就报上大名。”
男子低眸,示意母亲放手,随之抱抱拳,嗓音浑厚道:“金陵宁氏门徒,何云舟。”
宁雪滢下意识问道:“云舟哥哥,你怎么来了?”
卫湛斜瞥一眼,复又看向不远处魁梧的糙汉,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何云舟不仅仅是宁嵩的门徒,还是前世不敢对宁雪滢表露爱意的仰慕者。最后带着宁嵩的临终托付,孤身闯东宫,只为带走宁雪滢,被沈懿行一箭穿喉。
前世的沈懿行,比今生不知?威风多少,只因突然?寻回皇子身份,极享帝宠,杀得朝中各个派系措手不及。
从沉思抽离,卫湛淡淡颔首,维持着该有的礼节和风度,“既是宁氏门徒,就是伯府贵客。既是贵客,该被礼待。”
接着,话锋一转,“但一码归一码,夜闯私人府邸乃盗贼行径,理应送官府,念阁下无恶意,此番不咎,下不为例。”
何云舟默了片刻,还是抱了抱拳,寒风刮乱他的鬓发,略显潦草。
哪里想到嘴上说着不来皇城的倔驴儿?子会暗中跟来,何嬷嬷也跟着赔起不是。
卫湛看在此人前世的忠义上,没打算计较,与岳母和妻子颔首后,调转脚步去往书房。
淅淅北风中,他耳尖微动,听见妻子声儿?柔柔,对着何云舟嘘寒问暖。
深夜,宁雪滢躺在田氏的怀里细说着俞夫人的案子。
“女儿恐会让母亲失望了,至今也未查出有用的线索,只从一名锦衣卫那里得知,俞夫人失踪时掉落了一只耳坠子。”
说着,她起身从架格中取出一张画纸,又窝回?母亲怀里,
由锦衣卫出手都没能侦破的失踪案,寻常百姓又如何调查得清。田氏也非为难女儿,只是想?要尽可能打听到?哪怕一丁点的消息,至少能够确认好友尚在人世。
看着画纸上耳坠子的式样,田氏有些印象,但即便知道是何人相赠,对案子也无用处,只是由此推出,幕后黑手九成不为劫财。
“好了,别再为此事费心了。”田氏抹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跟娘说说你?发现?嫁错后的心事吧。”
宁雪滢知道母亲为好友感?到?难过,可事实摆在这,只剩无奈。她讲起自己和卫湛的事,巧妙跳过了不该出现?的卫九。
田氏搂着女儿静静倾听,多?少感?知到?女儿对卫湛已?生出了感?情。
情不知所起,当局者迷离。与“情”有关的事,还?需当局者自行想?通。
做娘的只管做女儿背后的支撑。
“真有一日?受了委屈过不下去,就给?为娘寄信,不管何种情况,为娘都会?接你?回?家。”
“底气”二字,是田氏自认许给?女儿最好的嫁妆。
自小?,宁雪滢就有随遇而安的柔韧,也有及时止损的洒脱,她点点头,从心底感?激自己的双亲,“娘亲觉得您的女婿为人如何?”
田氏笑了,“单看外貌,无可挑剔。你?也知道,娘喜欢相貌出众的人。”
宁雪滢忍俊不禁,在母亲怀里蹭蹭脸儿,“所以娘亲当年?选了爹爹?”
对于爹娘的姻缘,她再清楚不过,打记事起,就时常听爹爹回?忆他年?轻的事迹,爹爹最为炫耀的,就是娶到?了一眼相中的美娇娘。
提起孩儿她爹,田氏没好气道:“当年?若不是你?爹强求,为娘才懒得搭理他,糙里糙气的,也就脸能看。”
正在与太子商议明日?攻取山寨计划的宁嵩打个?喷嚏,拿起一旁的酒水猛灌,“夜里天寒,殿下可要喝口酒暖身??”
太子沈陌玉淡笑了声,与卫湛相处久了,身?上隐现?卫湛的气韵,只是为人温和些,不比卫湛疏冷。
想?起太子背后的谋士是自己那个?出了岔子的女婿,宁嵩不免带了审视,未蓄须的脸上浮现?深意,“殿下可见过小?女?”
能从太子这里旁敲侧击打听到?女儿的近况也好啊。为父者,不过是希望子嗣顺遂平安。
太子摇摇头,“詹事大人小?气得很,将令嫒藏得深。”
宁嵩不由联系起自己,也不愿让外人打量自己的媳妇。
可自己对夫人一见倾心,莫非那小?子也是?
腊月十六,寅时,厨役们收到?姜管家的传话,早点以本地特色为主,外加几道金陵菜。
远客来自金陵,吃多?了金陵菜,应会?更想?尝试本地菜肴。
天儿没亮,住在客院的何云舟就向客院的管事借了锯、凿、尺等工具,继续一路上未完成的木匠活。
开榫凿眼。
制作起黄花梨的贵妃榻。
这是他送给?宁雪滢的新婚贺礼,即便心肺俱痛,仍不露声色。
客院的动静传到?了玉照苑,卫湛没有阻挠何云舟的好意,也没打算欺负一个?情场上的闷葫芦。
青岑在旁,欲言又止。
卫湛系好官袍腰带,“想?说什么?”
“卑职觉着,大奶奶和那个?何云舟感?情甚是笃厚。”
说完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过了,就看世?子爷的态度了。
青岑从不嚼舌根,此番已?是极限。
然而,卫湛压根没理,拿起官帽走出书房,看了一眼正房的窗棂,不见那个?大多?时候都会?送他出府的小?妻子。
这会?儿,宁雪滢无暇他顾,正打算天明时带母亲四人出游,感?受皇城的热闹繁华。
邓氏命姜管家从账房支钱,刚好被前来请安的女儿和女婿听见。
离开正房时,卫馠双手插在兔绒手捂里,冷脸道:“凭什么宁氏母女的开销要算在咱们伯府的账上?”
账务一事,卫馠并不经手,无法当面置喙,也就在背地里抱怨几句抒发郁气。自长?媳进门,她深觉自己在母亲那里的分量越来越低。
坐在轮椅上的肖遇慕笑道:“一点儿开销罢了,何必计较?人家送了那么多?见面礼,投桃报李,也该伯府招待才是。”
卫馠松开推轮椅的手,“近来,你?怎么事事向着外人?”
肖遇慕无奈,“就事论事也成了向着外人?妻主,你?为难小?生了。”
卫馠被这句“妻主”气笑,柔和了气场,“昨儿腿疼了半宿,今儿可好些?”
看着自己的腿,肖遇慕笑叹一声:“习惯了。”
以加量的药剂止痛都无法减轻症状,他很想?破罐子破摔,可妻子始终不放弃,他不想?扫妻子的兴。
这一幕,刚好让迎面走来的田氏瞧见,在得知对方常年?被痹症所困时,右手无意识做出了捏银针的细微举动。
“或许可以让为娘试试。”
当热心肠换来的是嗤之以鼻,谁愿自讨没趣呢?宁雪滢拉着母亲绕开,不愿一大早找气受,“回?头女儿问问婆母和他们夫妻的意思。”
整整一个?白日?,宁雪滢带着娘家人游逛皇城各大街市,又在犄角旮旯中寻找地道特色美食。
田氏做尚宫的那些年?里,几乎没有出宫的机会?,之后,在得到?皇后的关照被准许提前离宫,也是随宁嵩直接去了金陵定居,是以,在相隔十六年?再次回?到?皇城,除了感?慨,还?有丝丝新奇。
何云舟和车夫老严走在后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充当了苦力。
田氏并未接受邓氏的好意,所有开销均是自掏腰包,还?给?亲戚们带了不少伴手礼。
夕阳西下,母女二人站在城中拱桥上,望着被霞光映亮的河面,说着心里话。
“时至年?关,母亲留下过完新年?再启程吧。”
“不了,得知你?过得好,为娘心里就踏实了。”田氏吹着手里的风车,媚眼染笑。
她虽不精明,但也不迟钝,早在初见就已?察觉伯府嫡女的敌意,与其住久了生出矛盾让女儿为难,还?不如识趣地离开。
但她离开不是忌惮于谁,而是不想?给?女儿添麻烦。
不过,在离开前,她打算毛遂自荐,为那赘婿看诊一番,算是施给?卫馠一份人情,也间接为女儿修缮姑嫂关系。
伸手不打笑脸人,若卫馠不买账,那便作罢,最多?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而倘若对方先越雷池,欺压到?女儿头上,她也不会?客气。
姑苏卫氏人脉广、势力大,他们宁氏也不差,无需看对家的脸色。
暮色四合,由宁雪滢牵头,再由邓氏引线,田氏被请至绿萼苑的书房,为肖遇慕把脉。
“郎君是否会?在变天时,感?到?腿部酸痛亦或是麻木?髌骨处肿胀失灵?”
“是的。”求诊过太多?的名医,肖遇慕已?不报希望,但还?是和和气气地接受着田氏的问诊。
卫馠站在轮椅旁,面容复杂,既排斥宁家母女目的不明的好心,又希望丈夫的病痛能够减轻。
田氏又询问了一些细节,随即摊开针包,以烛火炙烤,施展起引以为傲的针灸术。
“我知一人,可治痹症,乃是太医院的薛御医,不知郎君可请他看过诊?”
冷不丁提起薛御医,陪在一旁的宁雪滢眸光微动,默默攥紧裙摆。
肖遇慕惋惜道:“打算求诊过薛老,但那段时日?,薛老一直侍奉在御前,抽不出多?余精力,我与馠儿便想?着拖延一拖时日?,却不想?......”
青年?重重一叹,“田夫人,薛老已?经离世?了。”
田氏捏针的手一顿,暗自摇头,又集中注意力,开始施针。
“这套针法短期内看不出效果?,临走前,我会?把这套针法教给?雪滢身?边的侍女秋荷。秋荷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徒儿,擅长?针灸。郎君若信得过,可容她医治一段时日?且看疗效。”
肖遇慕坐在轮椅上躬身?颔首,虽不报希望,但感?受到?了田氏作为医者的善意和仁心。
卫馠缄默,说不出什么滋味,古古怪怪的,可终究没有拒绝。